學達書庫 > 短篇小說選 > 我落入了一個圈套 當男人不再值得愛的時候,這個世界就只剩下女人了。 一 我不熟悉這座城市的交通,只熟悉這座城市的啤酒屋。 丁豔梅也不熟悉這座城市的交通,她只熟悉這座城市的網吧。 很奇怪,這座城市的網吧周圍都通常有一個啤酒屋,網吧營業到幾點,啤酒屋 就營業到幾點。 很正常,我和丁豔梅認識了。 很意外,她成了我的女朋友。 很不幸,我成了她的男朋友。 二 我常去的那家啤酒屋裡另有一種非常便宜的散啤酒,儘管酒裡兌了不少水,可 照樣生意興隆。因為扣除水價上漲等因素,這裡的啤酒還是要比別的地方便宜,而 且喝起來非常解渴。 我是啤酒屋裡最年青也是最執著的一位顧客,是一名資深的酒客。這使得我成 為啤酒屋裡的名人。這是個不爭的事實,因為我能從啤酒屋早晨開門一直喝到晚上 關門,而且基本不醉。在普通的啤酒屋裡,似我這般具有這種專業水準的青年是極 少的。 這不是一種本事,而是一種惡習。這點我自己知道,但改不了,因為除此之外, 我實在找不出其他什麼可以讓別人對我注意的項目。 我之所以成為啤酒屋裡名人的另一個原因是我的身份。其實我也沒什麼特殊的, 只是一個街頭上隨處可見的無業遊民。從個人角度而言,我與那些無業遊民毫無區 別,只是我衣食無憂而已。在此方面我甚至還要比那些自稱已經過上小康生活的家 庭強。我的父母與大哥都在國外開公司,他們每月準時給我寄一筆數目可觀的生活 費,過年過節還另有紅包。他們之所以肯每月都給我寄生活費,是因為他們除了自 己收入較為豐厚之外,還覺得我是一個藝術家。具體點說,他們認為我是一個行為 藝術家與作家的混合體。 這些生活費足以使我不去工作,安安靜靜地當一個行為藝術家與作家的混合體 (換種說法就是「棲爺」)。 我生活的圈子很小,除了啤酒屋之外只有練歌房、桑拿浴、咖啡屋、游泳館等 少數幾樣可以給我帶來歡笑的場所。 我的朋友很多,各行各業各種身份的都有,有跟我一樣的棲爺,有練歌房裡的 三陪小姐,有身穿制服的刑事警察,有大小報社的各類記者,甚至還有幾個莫名其 妙的作家。他們跟我交朋友的目的各種各樣,有的是為了我的錢,有的純粹為了跟 我交朋友,還有的什麼也不為,就為大家在一起開心。 兩個月前,有個同樣也是棲爺的朋友結婚,我被安排去當主持人。我調侃的才 能在那天得到了完美的發揮,年青人被我哄得笑成一團一團的。我想我主持婚禮的 風格太過前衛太過放鬆,以至讓長者們朝我怒目而視,認為我就是個小流氓。事實 上我做的也確實像流氓一樣,主持完婚禮之後我就去纏著女伴娘,死活要跟人家喝 交杯酒,我的態度太過分了,不少青年都用惡毒的眼光來看我。可我卻不這麼看, 對這些眼光,我的理解是他們嫉妒我,因為我占了先機,搶在他們之前下了手。 事後的很多天,朋友們陸續告訴我,那天的婚禮他們簡直分不清到底是為誰舉 行的,我簡直有點像王老虎搶親。朋友們說這些話時的表情大同小異,就跟我犯了 多大的錯似的。 這也不能怪他們,當時我確實死纏著伴娘,非得跟她喝交杯酒不可。說實話, 我看著這個伴娘很眼熟,老覺得以前在哪見過。伴娘被我纏得實在受不了,最後不 得不跟我喝了交杯酒。需要說明的是,我們喝交杯酒所用的杯子不是一般意義上的 杯子,而是近似於古代英雄好漢大塊吃肉大口喝酒時用的大海碗。除此之外,我還 在她的酒裡放了味精。於是她很快就被我灌醉了。 我美了,樂了。把人灌趴下,尤其是把一個美女(女人被誇張地化完妝後都挺 美)灌趴下,我高興極了。 那伴娘就是丁豔梅。這時我也想明白了,我見她面熟的原因是她常去啤酒屋旁 邊的那個網吧。 就這樣,我認識了丁豔梅,還著實對她產生了一系列的好感。婚禮結束之後, 我送丁豔梅回家,那天很熱,她單薄的衣衫根本不能掩蓋她動人的體形。酒醉之後, 她顯得對我很親熱,除了躺在我懷裡動手動腳之外,還在我身上結結實實地吐了一 通。 生活在這個高速發展的時代,我理應是個思想非常開放的人,特別是針對丁豔 梅這樣一個住單身宿舍的女人,我更是開放。我不僅送她回了家,還把她送上了床。 她躺在床上的姿態很優美,尤其是在她喝醉之後。她微睜著兩眼,眼神中透著迷茫, 這使得她本是雙眼皮的眼睛看起來更具有誘惑力。於是我沒想別的就為她脫下衣服, 這樣,我就見到了一具一生之中也難得一見的美麗軀體。她赤裸的身體在昏暗的床 頭燈下顯得很有說服力。她說服我一點一點的靠近她,最後完全地進入她美妙的身 體中…… 整個過程我沒受到一點抵抗,她非常地合作。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她一直在迎 合我,而且迎合得很好…… 她不是處女,我也不是處男。所以,這事情本身就變得簡單得不能再簡單:兩 個萍水相逢的人共同度過了一個美麗的夜晚而已。 清晨,我在她的驚叫聲中醒來。她的驚叫聲也嚇壞了我,迷糊中以為屋裡進來 了小偷。等到我完全清醒之後,才明白她把我當成了小偷。她依舊赤裸著身體,只 是用毛巾被緊緊地裹著身體。她驚恐地沖我喊:「你怎麼在這裡?你怎麼跑到我床 上來了?!」 我讓她小點聲,然後說是她邀請我這麼做的。 她說:「你滾,你胡說八道,我怎麼會讓你……你這個混蛋!」 我在晨曦中披上衣服,說:「你要是這種反應,這麼說話就沒什麼意思了。你 要是覺得我昨晚上是在犯罪,你可以去找警察告我。」 她沉默了,片刻之後她沖我說:「你把我的衣服拿過來,我要衣櫥裡那件綠色 的連衣裙。」 我沒理她,讓她自己拿。然後推開門,離開了她的單身宿舍。 馬路上的人並不多,我身邊三三兩兩的穿過一些晨練的人,有老有少。與他們 相比,我覺得自己的身體虛得很厲害,酒色幾乎完全掏空了我的身體,讓我時時處 於疲憊之中。 當天晚上我就病了,發燒發到三十九度。渾身冷得要命,牙齒都在不停地打顫, 可蓋上厚厚的被子又熱得出汗,把衣服都濕透了。冷熱交替給我帶來了難以忍受的 痛苦:我渾身的關節都在發緊,嗓子裡像被放進了一盆仙人掌,胸腹間的空氣又似 乎要被吸塵器抽盡。我甚至感覺自己就要死去了,生命一點一點就要離我遠去。 這時候我在想,什麼事情都應該有代價,昨天晚上也不例外。這不能怨別人, 要怨只能怨我昨晚上太放縱。 三 丁豔梅給我打手機時我正坐在海天大海店的咖啡廳裡喝咖啡,她在電話裡告訴 我,她懷孕了,責任在我。 這消息讓我把滿滿一口的咖啡給噴了出來。我沖電話裡說:「什麼?你說什麼? 你能不能再說一遍?」 她說:「晚上六點,我等著你,咱把這事給弄明白。」 丁豔梅跟我約的地點是「東都迪廳」。我覺得這地方不錯,人聲嘈雜中談這種 問題顯然很適合,亂七八糟中沒有什麼人會注意我們,也不會有什麼人能聽到我們 的談話。 她說:「我不管你是怎麼想的,我要把孩子做掉。」 我說:「我沒意見,你怎麼想就怎麼做,身體是你的。」 她說:「那你陪我去吧,醫院得讓家屬簽字。」 我說:「行,隨你便。」 她說:「我需要錢,現在我手頭緊,算借你的,以後還你。」 我錢包裡有四千塊錢,我都給了她。 她數了數後說:「這是四千,我給你寫個條。」 我說:「用不著,你寫了條我還記不住能放在哪,這錢是我給你的,用不著你 還。」 她沒再勉強,沖我說:「咱們跳舞吧?」 說完她就搖晃著長髮沖進了瘋狂舞動的人群裡。她的身體在音樂聲中誇張地搖 擺,脖子不停地呈圓周形的旋轉,長髮在她身後左右飛舞。她此時給我的感覺就像 是一隻筋疲力盡的小鳥,在籠中不停地振翅高鳴。她上身穿著一件露臍衫,下身光 著腿穿著一條短裙,腳下踏穿著厚厚的松糕鞋。這是這座城市裡今年最流行的少女 裝束,人群裡隨處可見。 舞廳裡的彩燈在不停地亂晃,晃動中我發覺她的樣子很「酷」。她高昂著頭, 身體自由地舒展著,完全陶醉在音樂中。她舞得很好,具有專業水準,足以使高臺 上的領舞小姐相形見絀。 這一晚,她和我都成了迪廳中人人注目的角色。 去醫院的那天,她和我又成了醫院裡人人注目的角色。 我們坐著出租車從城東一直繞到城西,因為她說要找一個離家遠的醫院,怕碰 到熟人。一路上,我沒跟她說什麼話,只是不停地注意著車外的風景。需要說明的 是,經過菜市場時,我想起了便宜菜;可經過股市時,我又想起了垃圾股…… 在醫院裡我們吵了一架,這是她事先要求的,因為她覺得做這個手術應該有個 理由,至少在醫生眼前應該有個合適的理由。我們吵架時發出的聲音很大,吵架的 內容也很具體,因為只有這樣別人才能夠搞清楚她做這個手術的主要責任不在她。 按照事先的劇本陪她吵完架之後,我覺得對她與她肚子裡的孩子都盡到了責任, 在她面前我完全可以理直氣壯了。 手術做完之後,她的臉色很難看。我把她扶上停在門口的出租車,扔給司機兩 倍的車費,讓司機把她送回家,一直送到家門口。 我的情緒很不穩定,常常會沒來由地產生種種煩躁感。為此我去看過醫生,他 們給我做完一系列收費極高但卻毫無用處的檢查後說,我得的是一種城市綜合症, 是城市人工作生活壓力太重的具體表現。 我覺得他們是在胡說八道,我既沒有工作,生活也很規律,哪兒來的壓力? 但我卻時常有些瘋,而且瘋起來就什麼也不顧。每當這時,我就自認自己是一 個在城市中生活的行為藝術家。而且正在進行著一項又一項的行為藝術。 我走上樓頂的平臺,毫無顧慮地正視著黃昏。黃昏下的夕陽很豔,樓下的車流 如潮,車禍頻發,一聲比一聲大的駡街與喇叭聲亂得沸沸揚揚。我扶著橫杆沖著空 中一聲又一聲地大吼,一聲又一聲地大罵。我不知在吼些什麼,也不知自己在罵些 什麼,但我深深地投入到了其中,這痛快的發洩使我滿意,讓我放鬆。我的聲音在 耳畔炸起,越來越大,簡直就要把自己送上半空。這一幕太刺激了,但我還嫌不夠。 最終,我撕開襯衣,赤裸著上身,將襯衣撕成兩半,將他們混著我的罵聲一起扔了 出去。 碎衣飄飄蕩蕩,像一隻只飄舞的蝴蝶一樣在這座城市的上空盤旋。 四 我去海天大酒店的咖啡廳時,衛萍已經到了。她一頭紅發,嘴唇發黑地坐在歐 式的咖啡桌後面沖我招手,就像個洋妞兒。我剛坐下,她就告訴我,她離婚了。包 括度蜜月在內,正好兩個月。 我正奇怪時,她伸手挑了一下我下巴說:「我現在正閑著,你有機會了。」 我趕緊搖頭沖她說:「我今天約你出來不是為這事,這事咱們以後再談。」 熟悉的女服務員滿臉笑容地朝我們迎過來,用溫柔的聲音告訴我們,今天要特 別向我們介紹的酒水是「紅粉佳人」。我很清楚這裡的「特別介紹」是什麼意思, 但衛萍不知道,她笑著看看我說:「這酒的名字真好聽,咱們就來這個。」 「紅粉佳人」很快被端了上來,它的外表很好看,有紅有綠。它的內容也很有 特色,紅的是西瓜汁,綠的是西瓜皮。 衛萍看著我,很奇怪地問有沒有弄錯,這就是「紅粉佳人」? 女服務員用比剛才更美麗的微笑說是,這就是「紅粉佳人」。 我笑了,笑得前仰後合。 衛萍也笑了,她沖小姐笑駡道:「你們真他媽的會起名!」 我跟衛萍其實並不熟,她不過是我那「棲爺」朋友兩個月前的老婆,我見她的 次數加起來也超不過五次。儘管如此,我們還是親熱得了不得。她說起離婚這事兒 來根本就沒當一回事。她說這樣挺好,高興就在一起,不高興就分開,誰也不欠誰 的。這就跟強力膠一樣,剛開始的時候有粘性,那大家就粘在一起,等時間長了, 粘性消失了,那大家就分開,這對誰都好。最後她說:「你們男人最沒勁了,沒勁 到了極點。」 我問她:「什麼時候想起來要離婚的?」 她哈哈笑,然後告訴我:「從跟男人結婚的那天起我就想到了離婚,男人太沒 勁了,真不如找個女人來愛跟被愛。」 這話題讓我不可理解,於是我岔開話題,使我們的談話不知不覺地轉移到她結 婚時的伴娘丁豔梅身上。這是我所關心的,也是我約她出來的主要原因。 她說丁豔梅是她大學同學,都是學英文的,不過丁豔梅家在外地。大學剛畢業 就被分配到了這座城市,人生地不熟,而且工資還少得可憐。衛萍在給我講述關於 她的一些資料時說,這姑娘不錯,如果我是男人,我一定娶她。我點頭迎合她說: 「這女人確實不錯,身材不錯,很有質感。」 衛萍笑了:「怎麼?你有想法?行了,你送我一套『資生堂』,我就給你當一 回月下老人。」 我說:「行,你看著安排吧,改天我單請你。」 衛萍是個原則性很強的女人,說話算話。她從我手裡拿走一整套「資生堂」化 妝品的第二天,便給我找了個機會,與我和丁豔梅一起坐在了海天大酒店的咖啡廳 裡。熟悉的女服務員依舊滿面笑容地朝我們迎過來,用溫柔的聲音告訴我們,今天 要特別向我們介紹的酒水是「紅粉佳人」。 丁豔梅說:「這名字不錯,我要一杯,你們呢?」 我和衛萍一起搖頭,我們沒什麼胃口去喝那西瓜汁,不管它到底叫什麼名字。 衛萍要了一杯「烈火燃情」,我要了一杯礦泉水。衛萍喝起酒來很有一套,即使 「烈火燃情」這種高度數的紅酒,她喝起來都是輕鬆自如,一口一杯。 我看看衛萍的空杯,問她:「喝完了?」 她點頭說:「喝完了。」 我說:「那你還在這兒幹什麼?」 衛萍看看丁豔梅,又看看我,然後恍然大悟地笑笑說:「我還有事,那我先走 了。」 接下來便是我和丁豔梅的單獨相處。開始時我們著實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我問 她:「身體好點了?」 丁豔梅說:「還行吧,就那樣,你有事?」 我說:「沒事,我能有什麼事?」 她問我:「你沒事幹嗎要用一整套『資生堂』把我約出來?」 我樂了:「衛萍跟你說的?」 她說:「那當然,我跟衛萍是朋友,我們無話不談,包括你是誰是什麼樣的人 都幹過什麼壞事。」 我說:「不可能,我幹過什麼壞事我自己都不知道,別人能知道嗎?」 她說:「你看你,還沒怎麼著呢,你自己就承認了。」 我說:「你指的是那晚?」 她頓了頓說:「我不想提那晚上的事,我沒有印象,我喝醉了,不知道自己幹 過什麼,也不知道別人對我幹過些什麼。」 我說:「沒關係,我可以幫你回憶,你要同意的話,我甚至可以再做一次,用 事實來幫助你回憶。」 她仰頭一口氣就喝光了那杯紅粉佳人。我說那不是酒,這種喝法一點用都沒有, 不會喝醉的。 她仔細品了品,然後問我:「這紅粉佳人怎麼一股子西瓜汁味?」 我說:「沒錯,這就是西瓜汁。」 我們又來到了她的宿舍,這次是她主動要求的。本來是說到我那裡,但她不去, 說在自己的家裡有安全感。 在她家裡,我們用嫺熟的動作接吻、撫摸…… 我扳正她的身體,慢慢脫去她的衣服,她的身體在我的撫摸下慢慢的變軟,開 始散發出百合般的清香。在我接下來的進攻中,她更是清香四溢…… 她開始尖叫起來,讓我停下,她說這不是她今天想要的,她今天只想跟我談談, 跟我聊聊,跟我溝通溝通。 我沒理她,繼續我的動作。她開始掙扎,但我不顧她的尖叫,再一次強行穿過 她的身體。她開始呻吟,然後緊緊地抱緊我。我能夠清晰地感覺到她瘋狂的喘息與 抖動。其實,這才是最高形式的交流,這種交流我們彼此才能獲得最高的樂趣。 整個過程結束後她哭了,她哭著說:「你真不是東西。你把我弄傷了,你把我 弄痛了。」 我說:「又不是第一次了,怎麼會痛呢?習慣以後就會好了。」 她說:「你混蛋,你真是個混蛋,你去死吧。」 我說:「人生自古誰無死,不過死之前我還有個建議,咱們再來一次怎麼樣?」 她開始抱住我,說:「你真無賴,你真無恥,你真混蛋……」 罵完我之後,她又問:「你會跟我結婚嗎?你說實話。」 我說:「不知道,我從來就沒想過這個問題,這就像高明的小偷從來沒想過要 被人逮住一樣。」 她說:「那好吧,你告訴我你結婚或是你選擇女朋友的標準。」 我說:「我的標準很簡單。一:她得是女人。二:她得是漂亮的女人。三:她 得是既年青又漂亮的女人。四:她得是既年青又漂亮我看著又順眼的女人。五:她 得是既年青又漂亮我看著順眼她看著我也順眼的女人。六:……」 她說:「你行了吧你,你還是上天去找嫦娥吧。」 我伸手環住她說:「你不就是嗎?你實話告訴我,當年豬八戒是怎麼調戲你的?」 五 整個晚上我都沒有一絲睡意,我想是喜悅佔據了我思想的原因。這喜悅是與一 個女人有關的,儘管與女人有關的事情我此前遇到不少,但從沒有一件引起我一絲 一毫的喜悅。 這次不一樣,這個叫做丁豔梅的女人引起了我的好感。她是一個美麗的女人, 有著一具很能提起男人情緒的身體,吸引了我很大的熱情。不過,這好感來得沒有 任何理由,它所憑藉的只是我的感覺,至於其他的,則只憑運氣。 多少年之後,我再回頭看這段生活,才發現自己的運氣很差。 丁豔梅所在的單位是一家經營化工產品的進出口公司,儘管單位的招牌挺大, 但仍延續著國有企業所特有的寬鬆政策,員工們可以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毫無時間 觀念。這樣的結果是她沒有任何經濟上的實惠,我一個月的生活費她一年也掙不來。 和我在一起之後,她的生活好了很多,我的生活習慣在她身上都有了反映。 我從不坐公交車,只坐出租車,而且必須是桑塔納以上的標準車型。為此,我 甚至連這座城市的交通車站大體在什麼位置都不知道。她剛來到這座城市,交通車 站的大體位置也不知道,所以,她也開始陪著我坐出租車,而且必須是桑塔納以上 的標準車型。 我從不在家做飯,一是不會做,二是做得太難吃。為此我一直都在飯店裡吃飯, 即使在家吃也是到飯店點了菜再拿回家。她剛來到這座城市,住的是單位的宿舍, 沒有廚房,所以她也不在家做飯,一是沒地方做,二是自己做給自己吃太麻煩。為 此,她開始陪著我在飯店裡吃,即使在家吃也是在飯店點了菜再拿到我家裡。 不僅如此,她把整個家都搬到了我那裡,她住我的房子,睡我的床,洗我的衣 服,用我的洗髮精,甚至還聽我的電話。看得出,她對這種生活非常滿意,對這段 生活也付出了極大的熱情。 這段日子裡,我的生活秩序亂了很多,不再按照以前的生活習慣出入啤酒屋之 類的娛樂場所。她分散了我在此方面的很大注意力。但我很快便習慣了這種生活, 它讓我有種另類的安適感,也讓我有種清新的滿足感。 這段生活讓我產生了另外一些習慣。我開始喜歡在夜晚敞著窗,並在月光下喝 啤酒。在冰冷的月色中喝著冰冷的啤酒,我會獲得一種超然,在超然中我還會獲得 一種舒適。這是我多年養成的習慣的一種延續。它們可以使我在打發時間中獲得一 種浪漫。 月色,啤酒,女人……是我在這段生活中接觸到的所有浪漫。每一樣都與丁豔 梅有關。她陪我在月色下喝啤酒,在月色中談天說地,薄醉之後我們相擁著做愛。 我很為她的身體著迷,她的皮膚光滑而潔白,肌肉豐滿而結實,而且每時每刻她都 在散發著濃濃的百合香氣,我一接觸到便沉醉得無法抑制…… 我們每次做愛之後,她都不停地說她多愛我,說完之後緊接著重申,她只是愛 我的人,不是愛我的錢。我覺得她說的是多此一舉,她這麼說反而增加了我的懷疑。 我這麼懷疑是有證據的。 在丁豔梅跟我形影不離的那段日子裡,我的開銷很大,這些無中生有的開銷無 一例外的都用在了她身上。有時候我甚至都害怕跟她一起去逛街,因為一逛街就得 進商場,一進商場就得花錢…… 開始我曾經天真地想:她不見得一直好意思這麼個花錢法,我的錢也不是大海 潮上來的。可實際上,她在好不好意思這問題上一直表現得很露骨,在花我的錢為 她買東西這事上,她從來就沒眨過眼。 於是我只好換一個角度來考慮。漂亮的衣服與奢侈的化妝品可以打扮美麗的女 人,而美麗的女人又可以打扮她身邊的男人。所以,為她在衣服與化妝品上多花些 錢也是值得的,那是變相地打扮自己。 六 衛萍找到我,說要跟我睡覺。 我沒問原因就答應了,這事情本身就很刺激就很有說服力,所以我沒理由要知 道原因。衛萍也是一個很能提起男人情緒的女人,身材也很魔鬼,跟她在一起的纏 綿另有一番滋味。 我們做愛的過程中她說:「咱們這樣你不怕丁豔梅吃醋?」 我說:「這又不是什麼大事,再說我又沒結婚。」 她說:「還是你行,還是你狠,不過你跟她肯定合不來,我跟她在一起的時間 長,這我知道,我瞭解她,你們遲早得散夥。」 我說:「可能吧。她想上哪兒就上哪,腿長在她身上。」 她問:「你真這麼看得開?」 我說:「事情就是這樣,再說咱們這樣,除了你知我知之外,還能有誰知道?」 我是在海天大酒店裡包的房間,服務員已經跟我很熟了,他們告訴我,這裡非 常安全,如果有警察查夜,他們會提前通知我。所以,與衛萍的纏綿我很放心,警 察都查不到我,丁豔梅就更不用說了。 我們做愛結束之後,衛萍沖我笑笑說:「你不錯,挺男人,我沒看錯你,沒白 來找你,我挺滿意,咱們回頭再約吧。」 她走後,我在房間裡又洗了個澡,叫了個按摩小姐給我踩了踩背,然後美美地 睡了一覺。這一覺我睡得很沉,做了不少夢。其中有一個夢我醒來還記著。這個夢 是這樣的:我的世界忽然之間全變了,而且我還成了一個女人。 我不知道夢境可以說明什麼樣的問題,只知道現實上我有了一種意外收穫的感 覺。事情過了多少天之後,那天那段美妙的纏綿還留在我的記憶中。 這段小插曲仍沒給我帶來任何麻煩。包括我自己在內,都覺得我是撿了一個便 宜。既不用付出什麼,就得到了一種纏綿一種溫存一種浪漫…… 就這樣,再次接到衛萍電話的時候,我從思想上產生了一股極度的興奮,在這 種興奮之後,我想到了跟她在一起的種種好處,我們既可以互為享受又互不負責還 可以說聚就聚說散就散…… 事實上我錯了,完全錯了。 我和衛萍再一次的相約還是一個夜晚。那個夜晚無星無月,使得應該美麗的夜 晚變得空曠而猙獰。我和衛萍那活生生的表情與動作,就像是一台老式的電視機所 播出的節目,只有黑白圖像,沒有聲音,就像是一段默片…… 忽然間,那默片有了聲音,也有了彩色圖像。那彩色圖像中最現實的一道身影 是丁豔梅,她推開門闖進來,出現在我們面前,直愣而呆滯地盯著我們…… 這個問題讓我事後很是費解,酒店的門是那種很厚重很有安全係數的銅鎖,有 鑰匙的服務員都不可能在幾秒鐘內破門而入。那她又是怎麼進來的? 還有一個問題,這個房間號是我今天下午與衛萍在訂房間時隨機找的,就連警 察也不可能一下找到,她又怎麼可能一推就進來? 這些問題都是我事後才想到的,當時的情況是這樣的:全身赤裸著的衛萍很親 熱地跟她打了招呼,說:「你來了?坐呀,別站著,你喝水還是喝飲料?」 衛萍說這話時親熱的表情就像這是在電影院門口而不是床上一樣。 …… 我們回到家後,丁豔梅問我是怎麼一回事? 這仍是一個夜晚,這個夜晚冷、靜而蕭瑟,窗外迷朦的霧形成了無邊的沉寂。 丁豔梅在問我,她在真而切地望著我,讓我說實話。 我無言以對。貓不可能永遠只吃一種魚,兔子不可能永遠只吃一種草,感情不 可能永遠只有一種發洩形式,等等諸如此類的念頭儘管都在我腦中不停閃現,但我 卻無法拿它們當成理由。在她面前,它們既說明不了問題,也站不住腳。 但我得找到理由,在她咄咄逼人的目光中我必須得找到理由。於是我說我和衛 萍以前就是朋友,我們以前就有感情,她想念我,我也拒絕不了她,因為她曾說過 她可以為我而割脈。 丁豔梅看著我,靜了半天後她忽然說:「我也可以。」 說完後,她冷靜地拿出我的剃鬚刀片,在手腕上很利索地劃了一道。刀片最初 在她手腕上留下一道白線,接著鮮血便順著那道白線從她光滑的皮膚裡滲了出來, 越流越多。她看著手腕上的鮮血哈哈地笑,不停地笑。她邊笑邊伸出舌頭,在手腕 上舔著,舔著…… 她的臉變得血紅,就像恐怖片裡出現的吸血鬼一樣…… 我大叫了一聲,自己把自己嚇壞了。 看著面前不停出現的血紅,我知道與她之間的一切都該完了,都該結束了,鮮 血是很說明問題的。 七 很難說丁豔梅離開我的具體目的是什麼,也很難說她跟我在一起的具體目的是 什麼。 不管怎樣,最終她還是離開了我,她走的時候不僅搬走了我屋裡的所有值錢的 東西,還提走了我三張存摺。 八 我從探索頻道一個叫做「Discovery 」的欄目中看到,體積龐大的雄性鯨魚為 求得女伴的歡心而不停地唱歌。它們選擇起女伴來毫無條件,碰上哪個算哪個。它 們的歌聲雄壯而渾厚,充滿著鯨魚間的性感。每一頭鯨魚在唱歌時都有自己的主題, 自己的曲調,只要它們願意,那歌聲甚至可以不停歇地持續二十四小時以上。 在海洋裡,鯨魚的體積是最為龐大的,它們的所作所為也就自然而然地有著足 夠的權威性,因此,它們做任何事都不會受到其他生物的任何指責。 按照另一種沒得到科學證明的說法,鯨魚還是一種隨意性很強的動物,選擇起 女伴來也極為粗心,常常高歌半天之後才發現對方原來是同性…… 忽然間,我開始佩服起鯨魚來,而且無比頑固地佩服起它來。 為了鯨魚,我甚至想改名字,從名字上把自己理解成鯨魚。為此我去了派出所, 說要改名。但那裡的警察告訴我,年滿十六歲的公民原則上是不允許改名字的。對 此我大為惱火,在裡面大發了一頓脾氣,年輕時我還不懂事,不知道鯨魚的龐大。 現在我傻也傻過了,人也聰明了,活得也像鯨魚了,理應起個鯨魚的名字。 可派出所的同志們卻不管我這一套,三言兩語就把我攆了出來。事實上有很多 事情都是如此,別人承認不承認是別人的事,自己承認不承認是自己的事。我完全 可以做到不顧別人的態度只留意自己的思想。事實上我做到了這一點,我已經這樣 認為了:我就是一頭生活在陸地上的鯨魚。 我來到一個女人家裡,這個女人叫丁豔梅,就是不久前那個婚禮上的女伴娘, 我想以歌聲重新引起她對我的注意。為此我在她身邊不停地環繞,不停地歡叫,直 到她不得不理我。 她沖我說:「咱們完了,全完了,都結束了,你別來纏著我。」 我說:「我來不是為這事,我是來找我的存摺。」 她冷靜地看著我說:「你要這麼說話就沒意思了,錢我都提出來了,也都花了。 你要是覺得我這是在犯罪,你可以去找警察告我。」 我沒法再說什麼,只好搖搖頭,然後推開門,離開她的單身宿舍。 九 我重新恢復了以前的生活。 我開始誰也不搭理,整天都泡在啤酒屋裡,跟一些上了年紀的酒鬼們大呼小叫。 喝醉了之後,我們每個人都以自己為中心,所說的話也都是自己所關心的。我給他 們講鯨魚的故事,他們跟我講鯉魚或者是草魚的故事。我們誰都不願意理別人,只 希望別人來理自己。所以,我們在一起,誰也不知道別人在說什麼,在講什麼。但 我們大家都沒有閑著,大家都在說,都在樂,都在喝,都在笑。 我開始誰都搭理,哪怕是收酒瓶子的拾荒者收上門來,我也能把他請進來熱情 一通,侃一侃國外形勢國內政策,我閑得太難受了。我整天都纏著一幫子不知到底 叫什麼名兒的哥兒們姐兒們,不是吃喝就是嫖賭,這幾樣我什麼都幹,每天都不重 樣,輪著來。 …… 那天晚上,我又病了,高燒不退。 迷糊中,我聽到收音機裡傳出一首遙遠的老歌,曲調與歌詞間都透著一陣淒涼, 讓我沒來由的就產生了一種滄桑感。事實上,我非常喜歡這感覺,這感覺能帶給我 一種前所未有的舒適。滄桑其實是一種資本,證明自己成功或失敗,至少是曾經成 功或失敗過的一種資本。 我很滄桑了,我的心理年齡足以用上這詞了。 十 上午我收了一張請帖,是從門縫裡塞進來的,上面詳細記錄了結婚的時間與地 點。可在新郎新娘簽名的位置上,我卻看到了兩個很女性的名字:衛萍與曉靜。正 懷疑是不是有人開玩笑的時候,衛萍打來了的電話。她說下個星期天是她的大喜之 日,她又要結婚了,想請我再當一回主持人。 我高興地答應了,這種喜氣洋洋的事沒人願意拒絕。我說恭喜你,真沒想到你 這麼快就找到了男朋友,不過你這男朋友的名字可有點兒娘兒們氣,肯定是個娘娘 腔。 她說沒錯,其實她男朋友根本就是個女人。 我聽後呆了半天,覺得這很是問題,就像狗咬人很平常,但人咬狗就是問題一 樣。男人與女人結婚,無論兩人的面貌身份差異有多大,只要這兩人能夠走上結婚 這一步,那這就不成為問題。男人有多醜陋女人有多漂亮,這都是技術方面的問題。 男歡女愛是最平常不過的,就像狗咬人一樣,不管狗多醜陋,人多漂亮,這都不是 新聞。 我現在面對的卻是人咬狗一樣的新聞:兩個女人結婚!而且是在海天大酒店裡 公然大擺筵席。 我雖然生活在一個信息爆炸新聞不斷的時代,同性戀、愛滋病之類的話題早已 引不起我什麼興趣,但敢公然在酒店舉行兩個女人間的婚禮,這種前衛得不能再前 衛的婚禮,還是讓我有些發呆,我不得不佩服她們的勇氣。 婚禮那天我去得挺晚,十二點才到,可把婚禮總管給急壞了,離酒店老遠我就 看見他在門口上躥下跳。我見著總管趕緊解釋我來晚的原因。一:路上堵車。二: 我不適應。 總管說:「路上堵車就不說什麼,可你不適應這話是怎麼說的?你在社會上又 不是漂了一天兩天了。人家不適應是年紀小不懂事,可你用什麼理由?」 我沒什麼理由可用。只好跟他說:「我錯了,我給你封個大紅包還不行。」 總管搖頭,罵了一句,然後不再理我。 這天的婚禮我主持得沒什麼色彩,善於調侃的才能也無法發揮,匆匆地走了走 過場就算結束。婚禮中衛萍打扮得非常漂亮,女人穿起婚紗來都很漂亮,這我以前 就知道。但我此前卻不知道,女人穿起西服打上領帶也同樣很英俊。 當新郎挽著新娘的手走進大廳時,我才驚訝地發現:那新郎竟然是丁豔梅! …… 十一 回家的時候,我在馬路中央走著,汽車喇叭在我身邊不停地鳴叫,但我覺得自 己沒什麼可怕的,它們是車,我是人。司機在正常的情況下是不敢撞人的,否則他 們將受到懲罰。我清楚這一點,所以毫無懼怕地繼續在馬路中央行走著。 事情已經很清楚了,以前的種種疑問都得到了讓人滿意的答覆。我落入了一個 圈套,甚至這圈套到底是衛萍自己設計的還是衛萍與丁豔梅一同設計的,我不敢想 不願想也不能想。 我怕自己失去得更多。 天上下起了雨,雨很大,但我活生生地走在雨中,沒有任何恐懼。很多事實正 是如此:看著極為可怕的畫面,充滿了恐懼、離奇與怪異,但你只要一腳踏入其中, 你就會恍然大悟,這其中也沒什麼。僅此而已。 那些美麗的、滄桑的、寒冷的、充滿誘惑的往事,都像一盤盤美麗但不可口的 大餐一樣,不停地端到我面前,感動著我,刺激著我。我儘管很有食欲,但卻不願 動筷。因為在品味它們的同時,我將無可避免地遭遇痛苦與哀傷。它們都是往事了。 它們都是往事了。 回目錄 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