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短篇小說選 > 老秋之死 張方文 老秋終於交上了好運。 老秋交上了好運是因為遇到了好人。老秋這大半輩子總是倒黴,總會一回回遇 上好人。老秋遇上了好人也過不上好日子,因為老秋不成器,這實在怪不得別人。 老秋——不,那時候他應該叫小秋,三歲的時候娘就死了,他只好依靠爹。十歲上 爹又死了,小秋無依無靠成了孤兒。他沒吃沒喝,也不知道偷摸,就只會哭。多虧 領導的一個小寡婦收養了他。小寡婦死了男人,只有一個四歲的女娃,日子過得很 累巴。可是小寡婦心眼好,看見別人受苦她就會掉淚。她把死鬼男人的破衣服,修 補修補改小了給小秋穿,把半鍋稀糊糊勻出一碗給小秋吃,還用舊布縫了一個書包 讓小秋到小學校讀書識字,小寡婦把小秋當成親兒子待承了。小秋也把小寡婦當成 了親娘,把小寡婦的女娃當成了親妹,一家三口過得很好。 誰知小秋不識好歹,捅下了漏子。晚上睡下以後老是聽見大門響,接著就聽見 親娘屋裡有男人的說話聲。小秋不放心就爬起來看個究竟。親娘屋裡黑著燈門閂得 很緊。他聽見親娘哼哼唧唧地叫,一個男人呼哧呼哧地喘。小秋咬定親娘在受欺負, 小秋就很憤怒。拿起一根木棒砸門,嘴裡喊著打壞蛋、打壞蛋!親娘屋裡沒了動靜, 小秋還喊還砸。親娘做出睡迷糊了剛剛醒來的口氣說:秋呀,哪有什麼壞蛋呀,你 睡囈症了吧。睡去吧,天不早了吧!小秋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就回屋睡了。 第二天夜裡,小秋又聽到了上述的動靜,於是又爬起來跑到親娘屋前又砸又叫, 弄得四鄰不安。小寡婦招男人,在鄉間不算什麼醜事,連村幹部都不肯管的,你小 秋小小年紀操什麼心呀,這不是沒事找事麼?親娘惱怒了性子,把小秋趕了出來。 於是小秋又成了孤兒。 小秋東家討一口,西家討一口,饑一頓,飽一頓,煎熬得像個瘦猴似的,好容 易熬到17歲,小秋又一回遇上了好人。 區上來了徵兵的,村上的適齡青年都搶著報名,小秋自然搶得更歡勢些。當兵 光榮,當兵管吃管住,當好了還能鬧個好前程,窮小夥子誰不搶著當呀。可是一經 體檢就沒小秋的份兒。小秋年齡不夠不說,還太矮太瘦,根本夠不上條件,小秋鬧 著哭著不走,抱著領兵連長的腿不放。領兵的連長心軟,可憐小秋是個孤兒,就破 格帶上了他。小秋又一回遇上了好人。 小秋所在的部隊駐在北疆的一座大山裡,主要任務是打山洞。這是個又苦又累 的活兒。可老秋不怕累,每天大米白麵的管夠,還有豬肉罐頭吃著,再苦再累也比 在家裡挨凍挨餓強呀。一年當兵下來,小秋立了功得了獎,身子也變得粗壯結實了。 連長鼓勵他說好好幹,爭取有個好前程,也不枉我帶你一場。小秋知道好歹。只要 提了幹或是當上個志願兵,就不用退伍回家受煎熬了,於是小秋幹得更猛更歡。第 二年他入了黨。第三年上提幹沒指標。連長給小秋爭取到了一個志願兵的名額,小 秋表也填了,身體也查了,正準備往上級報的當口,小秋卻出了事。 莽莽大山深處,幾百里不見人煙。小秋這些雄兵們眼裡只有茫茫雪峰和啃不完 打不盡的石頭,連棵像樣的樹木也看不到,甭提女人了,生活真是憋悶得不行。這 天連裡來了一位巡診的女醫生。女醫生年輕漂亮,像朵香豔的鮮花落到蜜蜂窩裡引 得兵們來了勁,一個個都潑上命幹活兒,一個比一個更精神一個比一個積極,小秋 自然也不例外。女醫生脾氣隨和,很喜歡和兵們說笑。兵們就更加喜歡她,都變著 法兒向她獻殷勤。指導員怕出事,一再下令不准兵們隨便往女醫生那兒跑,尤其是 晚上,一律不准靠近女醫生住的帳篷,誰若違犯嚴加懲處。兵們怕犯錯誤,才算收 斂了一些。誰知小秋不識相,到晚上就去給女醫生送開水。大山深處嚴重缺水,開 水更是金貴得不行。小秋寧肯自己不喝,也要把自己應得的一份送給女醫生。這天 晚上,小秋避開眾人提著自己攢下的開水偷偷地往女醫生的帳篷湊去。剛接近帳蓬, 忽聽見裡面水花響。小秋從窗縫裡往裡一瞧,他目瞪口呆。他看見了神話中的七仙 女,七仙女正光著美妙絕倫的身子用臉盆洗澡,洗澡的七仙女把小秋的魂兒勾去了。 使他腳不能動,手不能抬,只是癡癡地沒完沒了地看,忘記了時間,忘記了空間, 連自己姓什麼都忘記了。正在這時,小秋的行為被前來查崗的指導員發現了。 偷看女醫生洗澡那還了得?一上綱就是階級鬥爭新動向,新資產階級腐朽思想 大發作,解放軍裡自然不能容許這種爛貨存在。指導員建議開除小秋黨籍和軍籍以 純潔革命隊伍。連長卻認為是小題大做。他心裡話美人兒洗澡誰不想看啊,只是不 敢去罷了。小秋偶爾碰上了,算他有福氣。於是就說,小秋同志出身好覺悟高,能 吃苦,是連裡的骨幹。看女醫生洗澡屬偶然事件,是送水碰上的,不是故意的。最 多給個警告,還是留在部隊,加強管教吧!指導員說不過連長,小秋才算逃過了厄 運。可是轉志願兵的事兒黃了。 小秋發血誓改正錯誤以挽回影響,連長也鼓勵他別背包袱好好幹,這回不行還 有下回。於是小秋更加苦幹,一刻也不肯閑著,別人下班了他還抱著個風鑽潑命, 或推著石頭車子瘋跑。一年幹下來他的處分才取消了。第二年他準備幹得更好,卻 不料連長轉業了,指導員對小秋有成見,他幹得再好也沒有用。可小秋相信精誠所 至金石為開這句話。他的右腿得了骨髓炎他也不吭聲,仍舊咬著牙拼命打山洞。他 的苦幹精神終於感動了指導員,正當要給他請功提幹的當兒又趕上了大裁軍,小秋 所在的部隊被取消了。小秋拐著一條腿回了家,他又成了農民。部隊給的退伍金正 好夠治腿病。腿不疼了,小秋卻成了瘸子。 一個瘸子種著三畝薄地,日子過得不好不歹,吃穿不愁。卻也沒什麼盈餘。小 秋自然蓋不起新屋。老屋破破爛爛,四處漏風,自然沒有女人肯嫁他。打光棍的日 子不好受。不好受也得受。轉眼十幾年過去,小秋變成了老秋,鬍子拉茬的沒個眉 眼,老秋也就斷了娶妻的念頭。他的日子也就過得更加沒有眉眼了。 這一天老秋正在家蒙頭懶睡,鄰居二大娘給他領來了一個女人,女人又黑又瘦, 顯得很老相,還腆著個大肚子,老秋看了就不怎麼「感冒」。二大娘罵他說:你甭 他娘的不知道好歹,人是瘦,瘦是沒飯吃餓的,可她年齡不大,比你還小3 歲哩。 肚子有娃更好,你不用費勁老婆孩子全有了,天底下你上哪兒找這樣的事去? 老秋被罵不過,只好收下了黑瘦女人,女人給他生了小子。高興之餘老秋用好 湯好水服侍女人,滿月以後女人變得又白又嫩,鮮潤得像個閨女一樣了,孩子也俊 得喜人。老秋高興死了。他摟著女人發誓說:咱種好地,再搞上項副業,攢下這項 副業,攢下錢咱就蓋新屋。妻子說:這幾畝地我一個就種得了,你就安心弄副業掙 錢吧!老秋說:好咧,我老秋不讓你娘倆過上好日子,就不算人! 老秋的決心很大,真搞副業卻沒什麼能耐。他先養蚯蚓,傾上所有積蓄買了幾 百條,養了一年弄得家裡到處都爬那血紅的蟲子,卻貴賤沒有人收購了。他只好用 來喂雞,幾百元本錢打了水漂,氣得老秋直罵娘。 第二年老秋接受教訓,不再受人蠱惑弄沒把握的事。他見別人養雞發財,他也 養雞。他托人從信用社求了2000元貸款,準備大幹一場。妻子說:咱房子小怕是養 不下,咱少買些。老秋說:一隻雞一年賺20元,養1000只就賺2 萬,沒規模就沒有 效益,廣播裡常這麼說,喂少了怎麼能行?老秋不聽勸,真格買了1000只。不想剛 養了兩個月,就碰上了雞瘟,1000只雞死了個精光,2000元貸款血本無歸,還白搭 上幾百斤飼料。信用社催還貸款,老秋愁得不吃不喝,只會蒙著被子睡覺,連罵的 力氣也沒有了。 老秋走投無路,陷入了困境。 這時候,老秋又一回遇上了好人。 這個好人叫老寬,曾經當過多年村長。眼下老寬在鎮尾路邊開了一家酒店,生 意很紅火,願意聘用老秋,待遇是管吃管住,月工資500 元。老秋想只要幹上幾月 就能還上貸款了,以後掙的就全是自己的了。自己不花本錢就能賺錢實在是一樁好 事,於是老秋就喜滋滋地扛上鋪蓋上班來了。 老寬的飯店是兩層小樓,樓下是灶間和大堂,樓上隔成小間叫雅座。雇了三個 男廚師掌灶,十來個閨女跑堂打雜,老寬只管腆著大肚皮坐堂當老闆。老秋的任務 是看守,白天看住院子裡客人的停車——轎車、貨車和自行車,夜裡負責看門打更。 雖說需要死靠時間和熬夜,但不用費力氣手腳輕鬆。最重要的一點是吃得好。雅座 的客人主要是鎮上的頭頭腦腦或是大款,點菜光揀好的從來不問價錢。成桌的雞鴨 魚肉美味佳餚根本吃不完,有的菜僅動一兩筷子甚至整盤子的往回端,端回來就歸 老秋們享用了,他挑揀著吃也吃不完。 老秋,這菜味道好不好?老寬腆著厚厚的肚皮眨巴著小眼說。 好呀,在家過年也沒有吃過這麼好的東西呀!老秋嘴裡滿著油說。他說的是實 話。 這麼說你狗日的來這裡是天天過年呀!老寬說。 是呀,不,比過年還好呢! 那你就好好幹,老秋,我老寬發了財虧待不了你。 那是那是。 於是老秋就好好地幹開了。白天他除了看好客人的車輛外,一有空就搶著幹活, 譬如,掃院子呀,替女服務員打掃房間呀,到灶間幫著擇菜洗盤子呀。幹得盡心盡 力,一天到晚不閑著。惹得廚師和女服務員都很喜歡他,尤其是那個叫小蓮的閨女 常常把客人丟下的半盒或半瓶的煙酒給他用,這樣,老秋夜裡打更的時間就好打發 了。 酒店關門打烊一般都在午夜時分,老秋把院子門鎖好,拉著根鐵棍到處巡視一 遍回到他住院的門房裡就沒事了。不過他不能睡覺,要睜大眼睛守夜,以防小偷小 摸的爬過牆來幹活。漫漫長夜是難熬的。不過有了煙和酒就不同了。他可以點上一 支煙抽著提神或倒上一杯酒慢慢地啜飲,以消磨時光。直到第二天淩晨廚師們起來 準備早點,就輪到老秋躺下睡覺了。他可以一直睡到11點。這時候,中午餐飲的客 人開始上門,老秋就得起來看車了。 天天過年的吃喝,500 元工資淨落。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老秋很知足。這當 然多虧了老寬。咱跟人家非親非故,人家為啥那麼待咱呢?老寬,好人呀。早先他 當村長時,村上有不少人罵他,看來罵得不對哩!老秋這樣想著,把個看守當得更 起勁了。 入夏以後,老寬的酒店更火爆了,連城裡的顧客都吸引來了。紅火的原因老秋 不清楚,他只知道雅座間新近添了坐臥兩用沙發。女服務員們不像以前那樣送了酒 菜就走,而是久久地留在裡面陪客人喝酒吃飯唱歌跳舞,出來的時候都衣衫不整, 有血紅的小臉像被打濕的玫瑰,有兩眼紅腫臉上掛著淚痕,老秋看著這些,心裡就 有些憤忿,都是些清清白白的好人家的閨女,怎麼能,怎麼能幹埋汰事呢?尤其是 那個叫小蓮的是村上老拙的閨女,今年才17歲,初中剛畢業長得花骨突似的。可不 能讓那些濁物給玷污了呀。得抽空給她提個醒兒。按輩分我是她堂大爺哩! 小蓮,老秋終於瞅准了機會,在傍晚時分的廁所牆外截住了她,你甭慌走,大 爺告訴你點事兒! 大爺你說吧,小蓮笑吟吟地站住了。 小蓮,我跟你爹是親叔兄弟。咱們都是清清白白的莊戶人。咱一家人不說兩家 話,咱,咱……你大爺可是向著你的呀—— 大爺,你到底想說什麼?小蓮有點不耐煩了。她剛睡了一覺醒來,她要急著回 屋梳洗打扮迎接晚間的客人哩! 小蓮,你年紀還小,你可要珍愛自己呀,這酒店近來風氣可是不對頭哇! 我知道大爺,你老就放心吧!小蓮抿嘴一笑,繞過老秋急急地走了。你知道就 好。老秋心裡說。要是她們都跟你一樣知道珍愛自己就好了。 可惜的是她們都不知道珍愛自己,一個個身上穿的越來越少,上身露一小片胸 脯,下邊露兩半截大腿,沒事的時候不肯在店裡歇著,竟跑到馬路上去拉客,擋住 人家的車不讓走,拉住客人就嬌聲嗲氣地往店裡拽,進了雅座是什麼情形老秋就看 不見了,估計什麼樣的埋汰事都做得出來。老寬作為老闆不但不制止,還為她們提 供方便,把院子裡的一排下屋都騰出來。讓她們每人單住一間,這樣就有的把客人 拉到自己屋裡去了。夜裡叫人看不見還好,有的竟大天白日明火執仗地幹——哎呀, 真是不知道羞臊呀!這不成了舊社會的妓院了麼?老秋為那些閨女的作為難堪,接 著就心裡堵得慌。剩回的雞鴨魚肉再好也咽不下去了。 老寬兄弟,老秋終於鼓起勇氣走進了大堂。他朝正撥弄算盤的老寬說,你,你 做得這樣行麼? 什麼?你說什麼老秋?老寬斜著眼瞪了老秋一眼,接著又笑了,坐下。抽煙。 老寬,咱是同村兄弟,這些閨女們都是三鄉五裡的鄉親,咱不能讓她們幹埋汰 事呀,這樣不好呀! 怎麼了?她們樂意,客人高興,你說怎麼不好? 怕是你為的是多賺錢吧?咱們做事得講良心呀! 多賺錢有什麼不好?不賺我拿什麼來給你們開工資?我若不講良心能待你這麼 樣好?老秋大哥,你是不樂意幹了吧?老寬待承咱挺好,咱怎麼能不樂意幹哩? 老秋大哥,如今開飯店的都這樣,不這樣就拉不住客人。你出去看看鎮頭鎮尾 的路兩邊,一拉溜二三十家飯店,競爭激烈哩。你不會樂意讓咱們酒店關門倒閉吧? 若關了門,咱們可就都沒飯吃了呀! 老秋更沒詞了。飯店經營他不懂,飯店越來越多確是事實。開個飯店不易,甭 說房子光內部裝修餐廳設施廚房用具據說花了幾十萬哩,哪能讓他倒閉關門哩?老 秋點著了老寬敬給他的香煙。心事重重地往外走。老寬追上一步把幾張票子塞進老 秋兜裡說:我知道你是好心,好心應該得到好報,這幾個錢獎給你買盒煙抽,好好 幹,啊,兄弟我不會虧待你。 老秋回來就想開了。她們賺錢她們樂意,客人買到樂兒客人高興。還能叫酒店 興旺發達,叫咱們有飯吃有工資領,咱何苦管那些閒事哩?可話是這麼說,理似乎 也講得通,可老秋心裡就是堵得慌。雞鴨魚肉他吃著不香了,好煙好酒也就覺得沒 味了。幹活也沒有精神了,來了車他不願意多管,誰愛咋停咋停去。夜裡他就更不 想出門了,咱眼不見,心不煩,也省得撞上了彼此都難堪。老秋的腰明顯地彎了, 腿也瘸得更厲害了。過了幾天,老秋就躺在床上爬不起來了。 這時候,小蓮來了。她為老秋請了醫生,拿來了藥,端湯送水伺候老秋吃下去。 說:大爺,你可得珍愛自己的身體呀,咱出門打工不易呢! 老秋深情地看著小蓮,見她還是一臉的清純有如早晨荷葉上的露水珠,身上的 衣服也齊齊整整,不像那些閨女袒胸露臂。老秋就有些放心了。小蓮呀,你大爺老 了,活不了多久了,什麼愛惜不愛惜的,你正年輕,往後的日子長著哩,你可要正 兒巴經地做人呀。 大爺,我知道。 你要小心那些臭男人。他們看你的眼光邪邪的存心不良呢! 大爺,我知道。小蓮燦然一笑蹦跳著離去了。 第二天,老秋覺得自己好多了。他像往常一樣看車,守夜,有了空還是幫著灶 上幹活。和以前不同的是他變得不愛說話了,那些閨女們怎麼逗他,他都不吭。他 的一雙老眼只是溜溜地追著小蓮的身影轉悠。看見小蓮,他就兩眼迸射出欣慰的神 彩;看不見小蓮,他就像丟掉了魂似的,飄忽不定,幹活丟三拉四。有人笑他老不 正經患了花癡病,他聽了不辯解,也不改初衷。日子長了,小蓮都覺得不好意思了, 就想方設法地躲著他走。不過她想躲也躲不掉。大家在一個酒店裡住著,她往哪兒 躲呢?躲不掉就不躲,老人家是好心,他愛咋著就咋著吧,和一個瘸老漢較什麼真 呢? 酒店的日子很精彩,酒店的日子很無奈。許許多多的日子就精彩或無奈地過去 了。幾場秋雨過後,天漸漸涼了。老秋請假回家拿衣服,又幫著妻子收秋,耽誤了 兩天。妻子要求他種上麥子再走,老秋沒有答應。他心裡牽掛著小蓮,拿上衣服就 急忙回來了。 夜裡停電,天又淅淅瀝瀝灑開了秋雨,酒店沒有客人。灶上提前封了火。廚師 們和閨女們都休息了。老寬似乎不在家,整座小樓黑黝黝一團,只有老秋的門房裡 亮著燭光。這種天氣容易出事,老秋不敢大意,他拿上手電筒抄起鐵棍,沒顧上打 傘就出了門。 老秋圍著小樓轉了一圈,沒發現什麼異常。前後樓門都鎖得好好的,老秋放了 心就回來巡視院子。手電光下院子的煤堆、魚池和空酒瓶子堆成的小山都在雨霧中 睡了。四周的圍牆都濕淋淋地立著,做出一副忠於職守的樣子。北面的一拉溜小屋 是閨女們的臥室,也都黑著燈睡了。 老秋的衣服已被秋雨打濕,他該回屋休息了。他正要往回走,忽然想起了小蓮。 他傍晚回來時就沒有看見她。晚飯時她也不在。眼下她回來了麼?從東往西數第二 間小屋就是她的。應該去看看她,只要她睡下了他也就放心了。 來到小蓮的窗臺下,老秋聽見屋裡面動靜挺大。哼哼哧哧地喘氣,嬌聲浪氣的 叫床,把老秋驚呆了,氣壞了。裡面的狗男女是誰呢?今晚沒見客人呀。女人絕對 不會是小蓮。不會。小蓮是個好閨女,清清白白的知道自重。准是趁小蓮不在那個 浪貨借她的床作孽哩,借床也不行,小蓮的床是乾淨的床,不能平白無故讓賤貨給 埋汰了,老秋越想越氣他手中的鐵棍就成他的出氣筒了。哐哐哐!開門,開門!不 要臉的狗東西快開門!哐哐哐!哐哐哐!老秋一邊搗門一邊大嚷。 老秋,幹什麼?幹什麼?突然,門開了。一個男人厲聲在門內喝道,老秋你他 媽住手! 聽話音像是老寬,老秋用手電一照果然是老寬個狗日的。老寬卻不慌不忙地紮 著腰帶說是我老秋,你他媽照什麼照?給我滾!說著他推開老秋披上雨衣從從容容 地走了。老秋被推倒在地上沾了一身泥水,他爬起來以後卻沒有滾,他一拐一拐地 進了屋。手電光中,只見小蓮正拿一把剪刀往胸口上紮,老秋慌忙撲上去把剪刀奪 了下來,說:小蓮,不能啊,你可不要想不開啊!大爺我給你做主! 哼,你充什麼能?小蓮氣恨恨地說,還不都是你個瘸驢鬧的?你說,誰叫你來 搗亂的? 老秋怔住了,這是小蓮說的話麼?他用手電一照,不錯,氣恨恨站在那裡的正 是小蓮。小蓮,大爺是為你好啊! 你滾,誰稀罕你瘸雞巴日的好心! …… 像劈頭挨了一棍,老秋踉蹌了幾下幾乎栽倒。他覺得天旋地轉,頭暈目眩,渾 身冰涼。老天啊,這是作孽啊!老秋呆了,傻了。身子一軟癱倒在地上。 老秋躺在門房裡病倒了,他不吃不喝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昏睡,說胡話,發囈 症。小蓮自然不會來看他了,別的閨女也不肯來。兩天以後,老寬來時發現老秋已 經僵硬了。據醫生診斷,是夜間心肌大面積突然壞死,神仙也沒法救的,老秋的家 屬自然說不出什麼。老寬像國家單位對待職工一樣,表現得很大度,他慷慨解囊給 他買了上好的棺材,舉行了一個隆重的葬禮,送他入土為安。男廚師和女服務員們 都參加了葬禮,其中哭得最慟的就數小蓮,比老秋妻子哭得都慟。哭完之後就不見 了。 第二天,老寬的酒店照常開業,照常紅火。實在忙不過來,老寬又從附近村裡 招了幾個人。守夜人換成了小夥兒,另外兩個挺俊的女孩頂替了小蓮。 回目錄 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