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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寂寞時代
      
                                       王月旺
      
          我尊重自己的感情,不論宇天、何偉還是謝進,沒有承諾的愛,我永遠都不會
      負責。
      
          一
      
          愛我為什麼不嫁給我?
      
          何偉又問我這個很奇怪的問題。那天他像個中世紀的騎士,半跪在我的面前,
      玫瑰鋪滿了一地。
      
          我使勁地搖頭,他一陣的惶惑,一陣的哭泣,讓我想起18世紀那些法國的紳士,
      他們的眼淚和何偉的眼淚是那麼相同,脆弱。只不過他們把這種眼淚提前了幾百年
      流幹了。
      
          何偉的哭泣像屋外的雨,這本來是個浪漫的夜晚,他也許太瞭解我了,選擇了
      這樣一個讓我容易變得脆弱的雨夜,作出了這樣不折不扣的求婚儀式。
      
          儘管我抱緊著他,他寬大的肩膀還是越抖越厲害,像從遠遠的海洋傳來的震波,
      他由傷心變成暴怒,跳起來叫道:我不明白,你愛我為什麼不嫁給我?你到底想要
      我怎麼樣?我已經是第三次向你求婚了,可你每一次都拒絕,你到底想要我怎麼樣
      啊!
      
          何偉的臉又流下了兩行粗重的眼淚,我不明白他為什麼對婚姻這麼執著,而我
      卻像個聖者,已經看到了未來的這個墳墓,墳墓裡滿是潮濕與陰暗,還有那可怕的
      牢籠和牢籠裡每一個角落。
      
          這樣一直不是很好嗎?我輕輕地望著何偉。他的左腳正踩住一支玫瑰,花正被
      他顫抖地蹭來蹭去。
      
          我懷疑玫瑰會發出非常淒慘的聲音,我相信每一個生命都有自己的生存的語言,
      理想和目標。玫瑰的命運是悲慘的,它就像何偉經常提起的那個婚姻,婚姻是多餘
      的,只有愛才是我們最想要的,既然我們擁有了想要的東西,為什麼還要那些多餘
      而又讓人感到心煩的東西?
      
          以前我向何偉解說了這個愛與婚姻的邏輯時,何偉總是抱著手嘲笑地說:煮熟
      的鴨子也會飛的。
      
          我不明白何偉這句話隱藏的邏輯,難道給愛情罩上婚姻就沒有危險嗎?難道把
      煮熟的鴨子吞到肚皮裡就能很好地珍藏?就沒有反胃嘔吐的時候?
      
          其實你們男人更喜歡虛榮,我對何偉不止一次地這樣說道。
      
          何偉卻總是很調皮地歪著頭看著我,對我的這句話置之不理。他的那個動作常
      常激起我滄桑的感覺,讓我覺得一下子成了母親,而他就是那個可愛的兒子。
      
          女人難道天生就具有這種母愛精神嗎?我很懷疑這個問題的真實性,參加單身
      麗人聯歡會的時候問阿芳,阿芳卻說差不多。我是不是比別人更強烈一些,也許何
      偉會清楚一點,上街過馬路是我牽著他的手走在前面,而他總是很驚奇又很調皮地
      蹦在後面。
      
      
          愛的存在已是我們最好的證明,為什麼還要給它冠之以各種名稱?難道那麼繁
      瑣的東西不會讓你感到累嗎?你明明知道婚姻是虛榮的為什麼還要去選擇。我又再
      一次向何偉強調道。
      
          這個理由你以為充分了嗎?何偉總要拿出這句他以為有力度的話來擋我。
      
          愛需要自由的空間,需要飛翔的天空,你為什麼偏要給它加鎖?我輕輕地說著,
      然後把臉朝著窗外。
      
          二
      
          我知道何偉遲早要離開我,真的,那是遲早的事。
      
          星期一老總問我願不願出差?我說,去哪?
      
          「海南,一個很美麗的地方。」老總做了一個很誇張的動作。
      
          「好吧,我就去一趟,順便看看亞熱帶的風光。」我微笑地說著。
      
          去海南前,我發現何偉變得沉默了,抽了一地的煙,臉上冒出了幾顆青春痘,
      他一下子好像成熟了許多。他會成熟起來的,我一直這樣想道,而且很有把握而又
      傷感地把這種結果歸於自己。
      
          我說:「我要去一段很長的時間,海南。」
      
          「你去吧,我知道你遲早也要離開這個城市。」何偉一臉的頹廢。
      
          「何以見得?」我企圖調整一下這窒悶的氣氛,「你不找點事幹嗎?」
      
          「我什麼都不想幹了!」他又猛吸了一口煙,手指彈飛了煙頭,煙頭在地上輕
      蹦了幾跳,然後才從容不迫地落了下來。
      
          「怎麼啦?你還生我的氣?」我走上去,伏在他的懷裡,昂著頭問道。
      
          「我要去新疆!」何偉把我輕輕地推開,走到床頭把幾本雜誌收進了包裡。
      
          「為什麼?」我略帶驚訝,擔心何偉這個衝動的舉動會結束我和他之間的愛情。
      
          「難道你沒有覺得我們的愛情很滑稽嗎?我竟然愛上了一人不願嫁給我的人,
      你也竟然愛著一個你不願嫁的男人。你比我更滑稽!」何偉平靜地說道。
      
          他的神情沒有悲傷,好像變成了一個覺悟者,只有我沒有覺悟,但一旦一方覺
      悟了,愛情也要走到盡頭。
      
          「什麼時候回來?」我企圖用這句話抹平我和他之間的裂痕,但我馬上又發覺
      這句話是多麼可笑。
      
          「不知道。怕永遠也不回來了,我們到此為止吧。」何偉把包放在背上,眼睜
      睜地盯著我。
      
          我眼淚不禁落了下來,很重的兩行,地板上發出了輕微的響聲。
      
          何偉把我擁住了。
      
          「能不能明天再走?」我又馬上發現我的脆弱,可憐地看著何偉。
      
          何偉粗厚的唇卻把我吻住了,我覺得一陣的窒息,然後又有一陣的悲痛之流,
      深深地從心臟滲進每個細胞。
      
          三
      
          老總問我:何偉怎麼不來送你?
      
          我假裝輕鬆地一笑,但馬上感覺臉上的皮有點僵硬。
      
          老總馬上發現了這個窘迫,笑道:吵架了?
      
          「豈止吵架?」我把行李提了起來,「他還比我先走了。」
      
          「先走了?」老總疑惑地問道,「去哪?」
      
          「新疆。」我走上了飛機。
      
          「唉,但願海南一行讓你忘掉這件不愉快的事。」老總說著也上了飛機。
      
          身上的衣服在下飛機時突的變得厚了起來,我把大衣脫下,揣在懷裡。
      
          「啊,王總,辛苦,辛苦了。」從機場門口疾步走來了兩個高大的男人。
      
          大概就是王總所說的張經理和謝副經理吧,我微笑著想道。
      
          「這位是我的業務經理,張麗。」王總給面前的兩位介紹起我來。
      
          「這位是張世海經理,這位是謝進副經理。」王總說的時候,張經理把手伸了
      過來。
      
          我發覺這是一雙有分量的手,沉沉的。我抽出手時發現我手心已滲出了細汗。
      
          「你好。」謝經理也伸手過來。
      
          「你好。」我矜持地一笑。他的臉露出了自信的笑容,頭髮油光可鑒,紅領帶
      把他襯托得典雅高貴。
      
          我開始有了愉快的心情,天上的白雲飄過藍天,空氣是那麼的新鮮,我很貪婪
      地呼吸著,昂頭望著天空。
      
          「看來張小姐沒有來過海南。」謝進在一旁笑了,「我幫你提行李,你儘管看
      個夠。」
      
          我感覺臉上有點燥熱,矜持而又調皮地說道:「不知道謝經理是不是個合格的
      導遊?」
      
          「不但合格,而且優秀。」張經理笑著說道,打開了車門,來了一個請的動作。
      
          我的心情湧上了一點滿足的微笑,鑽進了車裡。
      
          這種心情在迎接晚會上得到了快速的膨脹,又褪掉了何偉留給我的陰影。謝進
      高雅斯文有禮的舞步,讓我覺得何偉的影子在霎時遙遠了起來。
      
          「張小姐喜歡大海嗎?」謝進的手溫柔的,他不緊不松地放在我的腰身,那個
      慢三的曲子使整個舞場顯出浪漫而又悠閒的氣氛。
      
          謝進卻不知道這句話對我有多麼大的引誘作用。在重慶,何偉把我抱在懷裡頑
      皮地說道:你看長江,就好像一條陰溝,看到大海時,你才知道什麼叫氣勢。
      
          喜歡看海嗎?何偉不止一次拿這句話來引誘我。有朝一天我會帶你去看海的,
      何偉的話總是肯定的,當你為我披上那件白色的婚紗時。
      
          何偉卻不知道一提起婚紗我的皮膚上的溫度馬上下降,有點冷,有點麻,卻讓
      我沒有言語。
      
          我心裡一陣的憂傷一陣的激動,對謝進說道:「我從小就嚮往大海,不知道你
      什麼時候帶我去看海。」
      
          「明天,明天就去。」謝進說的時候,曲子正好放完,他紳士地來一個請的動
      作,兩個手指卻還牽住我的小手指。我稍微掙扎了一下,像一個很好玩的遊戲。謝
      進卻又牽緊了一點,引我到座位上,好像幾百年前我們就相約過要這樣牽手,我覺
      得一陣陣的滿足,又一陣陣的憂傷。
      
          我知道這又是女人的虛榮和寂寞之心在作怪,這種虛榮在我看到大海時變得愈
      常的強烈。
      
          謝進像個老情人,他拉著我的手奔跑在柔軟的沙灘上,海風吹過我的臉,酥酥
      的,海浪一陣陣地湧來,我第一次感覺到生命是如此的壯闊。
      
          長江是條陰溝。我想起了何偉那個貼切的比喻,長江的氣勢及長江的水在大海
      面前就像個醜陋的小姑娘。工業文明給長江留下的後遺症越來越多,人類本身就很
      滑稽,執著地要去破壞它生存的環境,然後又想方設法地去補救它。這種蠢事英國
      人幹過,美國日本也幹過,中國現在也跟著幹。
      
          感謝海南,我心裡湧上一股激動的心情。好像川流終於衝破了重重山巒看到了
      平原之外的秘密和生命的樂園。
      
          但謝進給我帶來這種亞熱帶的浪漫可愛嗎?我又憂傷地想道。這種疑問在何偉
      時代是沒有的,何偉只給我帶來對婚姻的懷疑和拒絕。我並不瞭解謝進,但他的男
      人魅力和男人味道是那麼濃,濃得要酥了我的眼睛。
      
          謝進的吻讓我感覺就像藍天上的白雲,那麼的濃重,卻又飄渺得高遠。我像個
      小孩提著鞋,躺在沙灘上,謝進一個轉身把頭埋了下來。那個吻我沒有感到驚訝,
      這是必然要發生的,我女人的虛榮心早已膨脹得要撐破我的膽肝,卻又不去顧及它
      的後果。
      
          四
      
          和謝進去吃海鮮是在一個傍晚,車開出海口我發現天上的紅霞特別美麗。
      
          這簡直像童話裡的天堂,我迷人地想道,它還沒有被工業文明污染,相反海口
      寂寞的房產保住了這片天空的純淨,成了尋覓者的天堂。
      
          我卻有點淡淡的悲傷,88年我沒趕上十萬大軍登陸的隊伍,不知道那時這座蠻
      荒之島到底長的什麼模樣,現在人才大軍退去了,海口雖站起來,卻不高,像個急
      切需要營養的13歲的孩子。
      
          海南沒有成熟美,像個不老的童話,我這樣對謝進說道,車已拐上一條筆直的
      高速公路。
      
          「88年更不成熟,現在它至少知道外面有個世界。」謝進轉過頭來說道。
      
          「我從東北千里迢迢地趕來,和張總經理撐了十年,才有今天的飛寶公司。」
      謝進的眼睛閃過一絲的迷離,那種目光讓我想起何偉痛苦的樣子。
      
          但是今天的飛寶公司充滿了雄心壯志。這次老總來就是要和飛寶合作策劃買塊
      地皮建一個大型旅遊區。謝進和我的想法不謀而合,環島走了幾回,才知道這塊土
      地並沒有幾個像樣的旅遊區,一切都像剛剛掙脫原始狀態。
      
          「我瞭解海南,我是這塊土地的崇拜者和創造者,海南要走得更快看得更遠,
      就需要給她注入營養,現在有許多企業撤資只考慮了其目前商業利益,並沒有注意
      內地經濟的發展,特別是西部大開發給海南帶來的影響。內地經濟的發展必然給海
      南帶來新一輪的甚至是更長久的旅遊經濟,我們現在先走一步,掌握了主動權,以
      後就更容易控制我們的利益。」謝進向老總介紹合作計劃時兩眼發出了灼人的光芒,
      那是自信和宗教般的虔誠。
      
          我不由得佩服謝進的眼光和膽量,但這一切能給我證明什麼?我又一陣的憂傷,
      這段亞熱帶的戀情能否像窗外的那棵椰子,撐得坦坦蕩蕩又沒有樊籬阻住它的去路?
      
          回到房裡,我發現桌上放著一大束玫瑰花,上面放著一張卡片。是謝進送的。
      
          卡片上寫著幾個健走如飛的字:我愛你!永遠!
      
          我感覺一陣的麻木,一陣的悲傷,一陣的興奮,久久地端祥著面前的這束玫瑰。
      他是一個成功的男人,甚至是狂熱的崇拜主義者。如果他把對海南的熱情也投到我
      身上,我會不會被他燙傷?甚至燃燒?
      
          我心頭籠上了一層陰影,一股說不出來的悲傷狠狠地叮了我一下。我也是個狂
      熱的崇拜主義者,這種渴望愛著但又對單身的崇拜造成了我對婚姻的強烈反叛,何
      偉已經落荒而逃。而謝進呢?他渴望愛嗎?他需要婚姻嗎?
      
          門外有敲門的聲音,很輕,我抬頭看了牆上的鐘,才十點。我把門打開,是謝
      進,他穿著便衣。
      
          「我睡不著,想跟你聊聊天。」謝進的眼光迷朦朦的,眼睛好像在撫摸著我的
      身體,我感覺一陣的酥麻,不自然的做了一個動作說道:「進來吧。」
      
          可是謝進把門關上從背後把我抱住,我一陣的酥軟,他的嘴磨蹭著我的臉,鼻,
      眼,嘴唇。這時我才感覺他和何偉之間的不同,謝進的吻是深情的,饑渴的,狂熱
      的。我融化在他的懷裡,被他抱起,他的手卻一件件地剝光了我的衣服。
      
          老總卻在這時給我打來了電話,氣氛一下子變得尷尬起來。
      
          「你明天回來,公司要開一次擴大會議。」老總在電話裡暴躁地說道。
      
          「你不是要我留下負責執行和飛寶的合作計劃嗎?」我驚訝地問道,「難道公
      司裡出了什麼事了?」
      
          「先不管飛寶,你回來時再說。」老總說著掛了電話。
      
          謝進盯著我,不語。「可能公司出了什麼事。」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地對謝進
      說道,「老總的口氣很焦急。」
      
          五
      
          飛機抵達重慶,公司的車已經等在機場出口。
      
          老總在會議上發了一通火脾氣。我走進會議室發現氣氛有點僵冷。原來是會計
      科科長攜著公司鉅款出逃,幾百萬用於和飛寶合作的資金一夜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謝進給我打來電話是在一個深夜。「我想你,想得發瘋。」
      
          我卻怎麼也熱不起心來,對謝進說道:很抱歉,公司出了事。怕要和飛寶中止
      合作。
      
          「我不管公司,我說我想你。」謝進把話拉了回來。
      
          「嗯。」我輕輕地應了一聲。
      
          「我想來重慶見你。」謝進激動地說道,「我瘋狂地想你,我要來見你。」
      
          我不知道我怎麼煽動起了他的狂熱,謝進那個送玫瑰的晚上很猛,讓我升到了
      另外一個天堂,在天堂裡我死了,卻不是純粹的因為他的激情。
      
          謝進出現在我的眼前是在公司正式和飛寶中止合作以後。我不知道是喜是悲,
      他緊緊地抱住我的時候,我發現一股深深的悲傷湧上了我的心頭。
      
          但是他卻帶來了讓我感受到驚訝的話:「你愛我嗎?」
      
          「嗯。」我把頭埋進他懷裡說道。
      
          「愛就嫁給我吧。」謝進把我的頭抱起,深情的說道,「回海南和我一起生活,
      這是我們的鑰匙,我已經給你買了一套別墅。」
      
          是不是天下的男人都是一樣的可笑?謝進又問了那句和何偉一樣但對我卻一點
      意義也沒有的話。
      
          「我已經決定和妻子離婚,上飛機前,我已經打電話跟她說了。」謝進的眼神
      無比的激動,「我愛你,我第一眼看到你時就已被你深深地迷住了。」
      
          「難道我答應過我要嫁給你?你是不是誤會了,謝進。」我壓住心頭上的火,
      「你有沒有想過要尊重我的感受?你都沒有和我商量就和妻子離婚,你太過分了你!」
      
          「誤會?怎麼會是誤會?你不是愛我嗎?」謝進感到從來沒有的惶恐,這種惶
      恐只有碰上我這種女人才有,而且只有我這種女人才能理解。
      
          「我愛你,但我不能嫁給你,你明白了沒有。」我幾乎要爆炸。
      
          謝進跳了起來,把我抱起扔到了床上,然後撕碎了我的睡裙,「不!你在騙我,
      讓我失了家庭竟然又說不嫁給我。」
      
          「你回去和你的妻子生活好不好?我做你的情人,但我不能嫁給你,你明白嗎?」
      我艱難地說道,「我們這樣不是很好嗎,只要我們愛著,又何必去管那麼多的婚姻
      和戒律?」
      
          「不!我要你嫁給我,而不是做情人,難道你還不明白,我要你名正言順。」
      謝進叫道。
      
          「我不在乎什麼名正言順,只要你好好愛著我愛著你妻子。」我又瘋子般地叫
      道。
      
          「你不在乎,但是我在乎!」謝進兩眼顯出了從來沒有的無助,「我不要情人,
      只要婚姻。」
      
          不!我感覺到了從來沒有的痛苦正狠狠地撕咬著我的全身。
      
          六
      
          上帝造人時為什麼要留下那麼多奇奇怪怪的命題。比如愛我就要嫁給我這句話。
      但我不是這個命題的犧牲者,讓中國婦女驗證了幾千年的真理,碰到我這種女人卻
      受到從來沒有的挑戰和尷尬。這種尷尬來自於時代對愛情的重新定義和女人對命運
      的反抗。這是一種新的存在,存在即合理。
      
          謝進就像當初的何偉。男人,其實在更多時候比女人進化更慢,更忠於傳統,
      忠於墳墓。忠於墳墓不是婚姻。我不喜歡婚姻這個詞,它的存在構成了別人最大的
      誤會。它會讓人以為我們女人一生奮鬥目標就是要鑽進這個墳墓,然後在裡面被禁
      錮而死,沒有聲息。
      
          送謝進上飛機時,我說:「你還不瞭解女人,你對女人的成見太大了。」
      
          謝進一臉的無奈,頭髮枯燥乾澀,臉油油的,那是幾個痛苦的日夜的結果。
      
          「好好和妻子過日子吧,你是個好男人,相信你妻子也是個好女人。」我的眼
      淚又不自禁地流了下來。
      
          謝進再次打電話回來時候,那是一個下午。我正躺在床上,外面的陽光透過窗
      簾,陰明不清地折射了下來。
      
          「還好嗎?」我問道。
      
          「妻子要和我離婚。」謝進說道,他的聲音像臨死人前的氣息,若斷若有。
      
          「難道就沒有回旋之地了嗎?」我問道。
      
          「沒有,她是那種傳統得怪異的女人。」謝進說道,「我甚至是向她跪下了,
      她還是不肯留下來。」
      
          我也開始惶惑了,我以為女人可以瞭解女人,至少瞭解傳統女人要容易得多,
      她們守舊,忠於婚姻,一旦婚姻的墳墓出現破裂,她們更多選擇了彌補,而不是破
      墓而出。
      
          難道我錯了?我說道:你就慢慢地磨一磨,會磨合裂痕的,一日夫妻百日恩,
      我是女人,我瞭解女人。
      
          但我這句話的邏輯馬上被謝進反駁了回來。「你是女人就瞭解女人,難道不是
      和你那句你愛我但不能嫁給我一樣荒謬?」
      
          我啞口無語。
      
          「這是什麼時代?怎麼女人全部變了,變得莫名其妙。」謝進大叫了一聲就掛
      上了電話。
      
          七
      
          這是個叛逆的時代,真正的叛逆時代已經來臨。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正在單身麗人聚會上喝著咖啡,一大堆女人的目光都扭了
      過來。
      
          「他是誰?說得挺驚世駭俗的。」我飲了一口咖啡問阿芳道。
      
          「是個自由撰稿人,思維有點混亂,白天睡覺,晚上工作,像個異化的人。」
      阿芳說的時候,往後瞟了一眼,「他好像叫什麼,對了,叫宇天。」
      
          這是個叛逆的時代,真正的叛逆時代已經來臨了。
      
          宇天對我說這句驚世駭俗的話時,把頭髮往後甩了甩。我感覺這句話像是他的
      身份證,還有那頭長髮,當阿芳把他介紹給我時,他的眼睛閃過一絲的傲慢。
      
          「是不是每個場合你都用上這句話?」我笑著對他道,「何以見得這是個叛逆
      的時代?」
      
          「難道你沒有發現今晚的女客們都是這個世界的叛逆者嗎?」
      
          「何以見得?」我又笑著問道。
      
          「她們開始學會要求世界,讓世界還她們更多的自由,她們開始放縱自己,放
      棄責任,逃避責任。」
      
          宇天飲了一口咖啡又驚世駭俗地說道,「這是她們幾千年來鬥爭的結果,好像
      一夜之間成了暴發戶,要盡情地揮霍眼前的這一切,女性主義的勝利標誌著叛逆時
      代的來臨。」
      
          宇天似乎說得有點形而上學,上大學時,我讀過叔本華,尼采,康德,黑格爾。
      然而,我竟然不知道宇天說的是哪個流派哲學的觀點。我曾很推崇叔本華的一個哲
      學觀點:我是人,所以痛苦對我是必然的。痛苦佔據了我們生命的各個角落,痛苦
      就是我們產生叛逆的根源。
      
          我笑著對宇天說道:「你算不算一個叛逆者?」
      
          「算,當然算!我是男人中的異類。」宇天又說道,「有痛苦就有叛逆,我們
      今天最大的痛苦就是平庸,它必定造就一大批叛逆的人,特別是女性。因為她們受
      到的痛苦最多。所以你們選擇了不同傳統的生活方式,並用這種方式來證明你們存
      在的價值。」
      
          他站了起來,身材高大,看了看周圍卻很奇怪地對我說道:「有沒有空,我請
      你吃火鍋。」
      
          「你不想跳舞?」我笑著說道,「難得一次聚會,你怎麼忍心放棄眼前如花美
      女呢。」
      
          「我不會跳舞,也不屑於!」宇天有點尷尬,「的士高只會讓我感到頭昏。」
      
          「那你就沒有其它的愛好了嗎?比如跑車,游泳。」我戲謔般地說道。
      
          「你也喜歡跑車?對,跑車才夠刺激,那是藝術中的藝術!」宇天打破了尷尬。
      
          我不懂他這些奇奇怪怪理論。女性主義,叛逆時代,平庸造就,藝術中的藝術。
      他的思維好像春天裡跳躍的麻雀,蹦來跳去,全無章法。
      
          但宇天開車的確有藝術,準確來說那是刺激。他的跑車跑起來平隱,我戴上墨
      鏡感覺風呼呼地擦過耳邊,一陣陣的愜意刺激了身體的每個細胞。
      
          「啊啊啊啊……」我大聲狂叫著,宇天驕傲地轉過頭看著我。夜光明暗不清地
      鋪在他的臉上,有點高倉健,我把他抱住迅速地吻了一下。
      
          這個動作絲毫沒有任何意義,只表達了我愉快的心情,但宇天把它當成了一種
      愛的徵候,把車停了下來,狂吻得我幾乎窒息。
      
          八
      
          和宇天生活讓我發現了雄性動物的可怕與奇怪。白天做愛,睡覺,晚上他卻不
      允許我干擾他的寫作。他的腦子從來沒有缺過靈感的寫作。一個個纏綿緋惻的都市
      愛情故事啪啪地在電腦上顯示出來,而我卻寂寞得有點空虛。
      
          何偉和謝進那般的溫柔卻與他無關,他善於用動作來表達自己。從他的性愛裡
      我體驗到了天堂與地獄的差別,靈魂仿佛漂在天堂裡無盡地享受,而身體已經沉入
      地獄。地獄的空氣是潮濕的,我看到了那飄來飄去的幽靈,她們死去了還帶著腳鐐。
      有幾個娼妓瘋子般地狂叫著,抓住了我的頭髮,拼命地往裡面拉。
      
          每次驚叫了一聲醒過來,我渾身都冒出了虛汗。我說宇天你簡直是個十足的獸
      物,讓我休息幾天吧,我恐怕要病了。
      
          「你們女人不是喜歡野蠻點好嗎。」宇天笑著問道。我不知道他的思想多麼的
      混亂,混亂得讓我感到恐懼。
      
          我病了,但沒有想到我會病得這麼嚴重。敷了冰,猛喝水,吃藥,又渾渾地睡
      去。醒來的時候,我企圖走出門去,血液卻像斷流似的,眼睛突的暗了下來。
      
          不知誰正打來電話,等它響了十幾聲我才把它提了起來。
      
          「哪位?」我有氣無力地問道。
      
          「我是阿芳,怎麼?感冒還沒好?」阿芳問道。
      
          「嗯。」我語若遊絲,又猛喝了一口水。
      
          「阿紅和曉雨出事了。」阿芳說道,「前天的事,但我今天才知道。」
      
          「什麼事?難道天要塌下來了?」我苦笑了一聲。
      
          「也差不多是啦,前天阿紅和曉雨去舞廳跳舞,認識了兩個小帥哥,後來他們
      一起去釣魚山莊遊玩,哪知道到了半路,兩個小帥哥原形畢露,把阿紅她們兩個強
      奸了,又搶光了身上的錢開車跑了。」阿芳說道,「現在的強盜,精明多了,老是
      把目光瞄上我們這些單身女人,阿麗,你要小心點。」
      
          「怕是我叫你小心吧,不找點事做,整天玩,不出事才怪。」我嘲諷地說道。
      
          「阿麗,我懷孕了。」阿芳聲音低了下來,「但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
      
          我驚訝得張開了嘴巴,說道:「先把孩子打掉,我過去照顧你。」
      
          「不用了,謝謝,我會照顧好自己的。」說完,阿芳就掛上電話。
      
          我敲開宇天的房間是在一個有雨的夜晚,但是宇天好久才打開了門。我看到了
      他的床上坐著一個女人。
      
          我不知道是悲傷還是氣憤,站著好久不說話。宇天問道:「這麼晚了,你出來
      幹嘛?病好嗎?」
      
          宇天的這句話對我是多麼大的諷刺,病了一個星期連他的影子都沒有見到,沒
      有體貼沒有問候,現在反而見到了這恥辱的一幕。
      
          我狠狠地朝他的臉上揮去了一個巴掌,沖了出去。
      
          但是宇天還是追了上來,他並不知道他的這個動作是多麼的多餘。他說道:
      「對不起,這幾天我很忙,剛才那個是我表妹,你不要誤會。」
      
          我說:「是不是天下的女人都是你的表妹,我竟然很幸運的也成了其中之一。」
      
          宇天企圖把我抱住,我用力地掙扎,罵道:「滾開!」
      
          「你不是一直都喜歡這樣嗎?我們互相享受但都不受對方干涉。你別裝淑女了
      你!」宇天竟然嘲諷地說道。
      
          「我不是淑女,但你別誤會了女人,我需要的是愛而不是享受,更不是你這種
      無恥的生活!」我大聲地吼了一聲。
      
          「哼,需要愛為什麼不好好找個人家嫁人算了?」宇天又嘲諷地說道。
      
          「你原來根本就不瞭解女人!去你他媽的享受主義!和你的表妹見鬼去吧!」
      我又狠狠地揮了一個巴掌給他,沖進了雨夜。
      
          九
      
          是啊,天下的女人都變了,只有男人沒變。對何偉說這句話的時候,是在一個
      深夜。何偉打電話來對我說,他已經回來了。我愛你,他還是那樣的憂傷,口氣充
      滿了滄桑,沉重。
      
          我要準備逃了。我望著窗外的星空對他說道。
      
          「我要回到你身邊,我愛你。」何偉的語調是蒼涼的,「你明白嗎,我愛你,
      我要回到你身邊!」
      
          不,何偉,我真的要走了,我要離開這座城市,就像你當初所說的,我註定要
      離開這裡,逃得遠遠的,沒有喧囂,我真的要走了。
      
          我望著滿天的星空,女人,只因為我是女人,我真的要走了,原來女人這個名
      字是多麼的彷徨,艱難。我說何偉你看到了嗎?天空正劃過一顆流星,它肯定已經
      找到了它的軌跡,並圓滿地完成了一生,而我們女人呢,男人卻常常想方設法來改
      變我們,窒息我們。我要去流浪,帶著女人的名字。也許只有沉重的流浪才能更好
      地體現女人的真生命。
      
          窗外的街燈一個個接著滅了,誰會來點燃女人的夜晚?我想著,不由得掉下兩
      行重重的眼淚,只有地板上好像在下著一場寂寞的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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