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短篇小說選 > 月白風清 劉丙文 二娃真是太嫩了,么爺的經驗,村長的權勢,他怎麼能比得上呢? 二娃鬼攆似的三扒兩爪將乾飯送下肚皮,把碗筷丟在鍋裡,貓腰從水缸裡舀了 一瓢冷水泡上,拉嚴門下了鎖,走下屋簷打了兩個臭飽嗝,抬頭望天,見一輪淺白 如紙的月亮愣在半空,二娃忍不住長歎一聲心裡空落落的沒底。一股陰絲絲的冷風 從黑洞洞的山溝裡吹來,二娃感到身子直往上提,竟扎扎實實打了一個寒顫,再扭 頭望了遠處那片白花花搖晃不定的林子,二娃心裡猛一沉:狗日的今晚上要出鬼。 二娃無聊地拖著掉了絆絆的泡沫涼鞋朝前走,一路上吼著陰陽怪氣的山調,嚇 得樹林裡草叢中的麻雀蟲蟲啞聲躲藏起來。一泡尿的功夫,二娃就神經兮兮地翻過 了豆豆山,走下山腰見路邊岩坎下一籠密密麻麻的厥棘草吊在岩邊,二娃見此情形 就心裡一癢,竟鼓脹起一股尿意。二娃趁月色伸手拉開鬆緊帶,然後掏出軟幾幾的 傢伙朝草籠籠均勻地射出一條細細的水線。射著射著,二娃就蔫了氣,龜兒的,連 屙尿也不如以前靈醒,射得低了近了……二娃正心情沉重的時候,就聽草籠籠下邊 的岩縫縫裡呼呼竄出一條人影,那人跳到下邊豆子苗苗土頭,穩身將手裡長甩甩的 傢伙對準二娃死先人絕子孫地臭訁卷起來,你龜兒子,槍子塞了眼眼不醒事,騷尿 到處淋……二娃嚇了一跳,鼓起眼珠子將坎下的人看了看,然後笑扯扯地說,搞夥 是么爺?不要咒,不要訁卷,哪個曉得你在岩縫縫裡頭呢?大路你不站,偏偏要去 蹲碉片塞洞洞。么爺聽了,氣得蹬腳踩死幾窩豆子秧秧,竟氣凶凶朝天放了一槍, 二娃,你狗日的不要橫扯扯蠻不講理,看哪天昏昏濁濁挨了槍子還搞不歸一,你爺 爺這破玩意兒打兔打鳥要得,要毛你娃娃踩死幾條蟲蟲一樣便宜。二娃見么爺真的 起了火,只好蔫兮兮地說,么爺,我該死,惹火了你老人家。唉,上來坐,燒截煙, 吹吹牛。么爺哼了一聲,提了鳥槍順著岩片往上爬,二娃趕忙伸手扯住岩邊一窩小 樹子,另一隻手朝下一伸,把么爺扯了上來。 么爺站定,把鳥槍橫放在路上,拍拍手上的泥土長長歎了口氣,今晚上老子撞 鬼了,兔不見影,反而差點吞了你龜兒的馬尿,你……你咋個說?一把將二娃扯到 身邊。二娃掙脫身,連忙從荷包裡摸出一包皺巴巴的紙煙,從裡頭抽了一支恭恭敬 敬遞了上去,不生氣,別發火,你我兩個開玩笑打廣子搞慣了的,不要當真……么 爺擦根火柴點燃煙,扎實吸了兩口,么爺抬頭望瞭望前面山坳裡隱隱約約的燈火說, 二娃,你看前邊亮燈的地方是哪個的屋?二娃順著么爺指的方向望瞭望,不加思考 地說,是組長家。么爺又說,這麼晚了,組長還沒摟著老婆困覺?二娃答道,組長 在等我。么爺就回頭盯住二娃看,驚訝地說,你二娃在周圍團轉算他媽哪把夜壺, 組長找你幹啥子?二娃有點不耐煩,了么爺一眼,你問我,我曉得個球,管他媽的 雞毛蒜皮,喊我去我就去。么爺見二娃冒火淋天的樣子,「騰」地站了起來,指著 二娃的鼻樑骨直數落,他龜兒別不識好歹,喊你去你就去?說不定是為了小寡婦懷 了娃兒的事呢?現在山裡都鬧開了,到底是哪個男人下的崽,大家都搞不清楚。小 寡婦男人死了兩年多啦,放出風要乾乾淨淨不再要男人碰的,到底還是受不了熬不 住,想想看,人嘛,年輕輕哪有一點不想那事的,合情合理,合情合理……二娃瞪 著么爺愣愣地沒吱聲,么爺就伸手推了二娃一把,你龜兒心虛啦?我給你說,即使 是你幹的也不要承認,坦白就拐球了,我說你個三十好幾的單身漢還拽啥子東西, 乾脆下個蹩腳,把小寡婦整過來算球了。二娃一甩衣袖說,不是我,不要開黃腔, 人家小寡婦白白生生長得俊俏,哪會降低標準跟著我這號黑不溜秋的窮光棍?二娃 慘兮兮地又從煙盒裡抽出一支煙甩給么爺,不理不睬地朝組長家走去。 二娃埋起腦殼邊走邊捉摸,心裡淒淒慘慘很不是滋味。早晨組長就找到各家屋 團轉撿狗屎的爛龍帶來口信,叫晚上無論如何也要到組長家去一趟;中午,三三屋 頭打石頭砌豬圈,三三媳婦到商店去打火酒,專門繞道又傳過話來,說晚上不去就 扣掉前天扛樹子的腳價和上車費一共三十六塊五,還說村長也要來呢!村長也要來? 二娃心裡很緊張,組長是個熊包,火炮脾氣,三兩下爆過了沒事,只是那村長的確 是個人物,腦殼扯得轉,老奸巨猾又很會謀劃策略,兩三句話就能掏了你的心,很 多人都栽在他手裡。二娃一路想著,猛抬頭,眼前就是組長的家。組長家是以前生 產隊的保管室,舊是舊,很寬敞乾淨,聽說當時處理得很划算,到底多少錢究竟拿 沒拿大家只有些猜測。去年臘月間,組長又喊在外頭開川路車的三三,也就是組長 的妹弟村長的么舅子拖了幾車磚又加修了一間煮飯的一間喂豬兒堆柴的,現在看起 來,組長家就威風多了。二娃無事少有來過組長家,二娃今晚上就想從組長家的這 兩間磚瓦房外面經過,去體會一下威風。二娃繞過屋角朝前走了幾步,眼前是一口 寬敞的茅坑,二娃下意識捏了捏鼻子抬起腦殼往上瞧,喲,茅坑上邊石墩邊一個白 花花的東西一扭一扭地左右搖晃,沒等二娃回過神,就聽「咚咚」兩聲有東西掉進 糞池裡,濺起一股臭氣直鑽二娃鼻孔,二娃這才靈醒過來,有人在屙屎。二娃就想, 組長家就組長、葉葉妹子和一個奶娃三個人,這蹲在上邊的不是組長就是……一想 起葉葉妹子那對勾人的逗逗眼,二娃心裡就昏乎乎緊張起來。二娃麻起膽子咳了兩 聲,抬頭再一看,那白花花的一閃就不見了,緊接著就有粗重的聲音從柴堆後面傳 了出來,哪個狗雜種恁不講道理,老子還沒整完嘟嘛!二娃一聽是組長的聲音就放 了心,二娃捏住鼻子忍不住笑道,哎喲,組長嗎?是我,我是二娃。二娃話音剛落, 就見那白花花的東西又從柴堆後面閃了出來,糞水裡頓時濺出兩聲脆響,就聽組長 漲起臉說,搞夥是你雜種東西,我還沒整通泰,你到屋頭等我。 二娃「哎」了一聲朝前緊走幾步,折轉身朝那白花花的吐了兩泡口水,心裡很 不安逸,狗日的傻飯脹多了,整得滂滂臭,惹老子一身黴臭。二娃轉過拐,徑直來 到堂屋門口,組長家堂屋門簷下吊了一盞刺眼的燈泡,二娃就又想,那盞燈有一百 多瓦呢?組長權力很大,啥子鳥人鳥事他都管,還管收電費,管收電費是很有搞頭 的鳥事,難怪把自己家裡犄角角都整得亮堂堂的。二娃伸手眼角捏下眼屎丟在地上, 才發現葉葉妹子摟著奶娃坐在堂屋門檻上,二娃走攏一看,原來葉葉妹子正在餵奶。 二娃不好意思輕柔地叫了一聲,葉葉妹子順手從側邊扯了根小凳凳招呼二娃坐,二 娃接過凳正對葉葉妹子踏了下去。二娃就盯住葉葉妹子就覺得葉葉妹子餵奶的姿勢 很美很好看,二娃立時閉上眼睛試著海闊天空地玩味起來。葉葉妹子見二娃傻蚩蚩 的樣子就飛起一對逗逗眼,伸手撩起胸口的衣裳袒露出另一隻豐滿的奶子,對著刺 眼的燈光很自如地挺了挺,二娃直感到那玩意兒掉甩甩像潮潤的水蜜桃油亮閃爍。 二娃回過神扎實吞了兩泡口水,咬緊牙腮從心裡罵道,狗日的大騷棒走草狗,送老 子都看不起。二娃,你雜種東西踏在大門口幹啥子,進屋去。二娃身子一抖,扭頭 一看正是扯起褲兒使勁拴皮帶的組長。二娃「騰」地站起身,低頭偷偷睃了葉葉妹 子一眼,不知啥時候葉葉妹子已不動聲色地扯下衣裳把胸口捂得嚴嚴實實的,還朝 二娃習慣地眨了眨眼睛。二娃又忍不住從心裡罵了一句,狗日的大騷棒的確是幹這 個事的。組長一手扯住皮帶,另一隻手朝屋裡重重地推了二娃一把,扭過頭笑扯扯 地朝葉葉妹子扔過一句話,娃兒他媽,明天趕場給我買根扎實經用的皮帶回來,雜 種東西,淨他媽些假打…… 二娃跟著組長走進屋,一眼就看見香案上組長家的那口大彩電,彩電上面的牆 壁上掛了幾幅電影明星、光了半身的模特兒之類的美人照,畫面上鋪了一層灰塵, 有幾個蜘蛛正大張旗鼓地拉絲結網。組長扯住皮帶翻箱倒櫃地找了一陣,最後才在 籐椅下面的地上撿起了彩電搖控器,組長打開電源熟練地搖控了幾下,最後選准了 一個頻道。畫面上是一位穿著花裙子的金髮女郎跟一個高鼻子洋人在挺闊氣的房間 的屋角極熱烈地擁抱啃嘴,那高鼻子洋人蠻橫地撕爛了金髮女郎的花裙子,扯下乳 罩把她重重地按倒在床,那金髮女郎出氣不贏地「嗷嗷」叫了幾聲竟伸出細長白嫩 的手杆拉熄了電燈……二娃愣愣地盯住電視還沒醒悟過來,就聽組長失望悲憤地叫 了起來,狗雜種些,把電視整得漆雞巴黑,再安逸的情節都看不清楚嘟嘛。組長伸 手去調亮度開關,不料手一松,褲兒一下掉在了地上。組長臉紅筋漲地扯起褲兒, 火冒三丈將皮帶從腰間抽出來扔出了門外,然後轉身從門背後的索子上扯了一張帕 子,將褲腰死死勒緊後抬了一張長板凳喊了二娃一聲,兩個就坐攏一堆癡巴巴地望 著電視。葉葉妹子抱起奶娃走進屋,坐在籐椅上給奶娃換了張乾淨的尿布,然後抱 著奶娃輕手輕腳進裡屋哄奶娃睡覺去了。電視裡突地閃出一片雪花,人物立馬變得 歪歪斜斜模糊不清,連聲音也奶聲奶氣變了調,組長使勁搖控了幾下,又走出屋在 壩子邊上搖了搖支架電視天線的楠竹竿,見沒啥效果,就大失所望地關掉了電源。 二娃湊過去輕聲問道,組長,你喊我來有啥子事?組長鼓起眼珠了二娃幾眼,伸手 從桌子上的瓷盆裡舀了一瓢冷米湯吞了,很嚴肅認真的樣子,二娃,你雜種慌啥子, 是不是你雜種下的腳,小寡婦懷上娃兒了,你要老實交待,要相信組織相信黨,等 會兒村長還要來呢!二娃哭喪著臉,雙腳直打閃閃,組長,不要打胡亂說,我二娃 當真不醒事不落腳?人家小寡婦是啥子價錢,我又是個什麼東西,邊都粘不上嘟嘛! 我敢有半點不三不四的想法?要不要說落實到實際行動上,哪個兒子兒孫,哪個娼 婦婆娘幹的……組長一聽樂了,忍不住笑扯扯地說,你雜種不要把話說得太絕了, 老子又沒給你上綱上線扣尖尖帽,又沒硬咬定是你雜種幹的。話又說回來,這小寡 婦白白生生還像個青頭姑娘,方圓幾十裡都是數一數二的人物,哪個雜種東西有福 氣弄了一輩子也想得完。我說你二娃也該主動朝她靠攏,你雜種三十幾了還拽啥子 嘛?二娃長長地松了口氣,蔫兮兮歎了一聲,就是嘛,我這種人,獨丁丁死活沒得 舍子牽掛,還懷疑我搞了小寡婦,沒得道理…… 組長見二娃憨厚老實一副清清白白正正派派做人的樣子,就回過頭來覺得二娃 的確有點可憐冤枉。唉,要不是村長下死命令要查出那個亂搞破壞傷風敗俗的傢伙, 你怕我組長硬是脹飽了找不到事幹拿手下的臣民們一個個出來開玩笑。唉,我說你 村長也是,這些鳥事你不要過問好不好,賣淫嫖娼,通姦養漢,自古以來就是常事, 你村長就能整絕種了?組長正埋怨,就見村長手裡提了個口袋直端端走了進來。組 長連忙滿臉堆笑迎了上去,村長,你手頭提的啥子?村長將東西放在桌上,神兮兮 地說,是一副麻將。二娃,今晚上輪到二娃了?我還愁今晚上幹不起,你我三個再 加上葉葉妹子剛好合適!村長邊說邊四處睃,我說葉葉妹子哪兒去了,她不在屋頭 就幹不起嘟嘛!二娃就連忙走過湊到村長耳邊用手朝裡屋指了指,才進去哄奶娃睡 瞌睡,馬上……二娃話只說了半截,就見葉葉妹子笑嘻嘻從裡面拽了出來,扭怩地 甩了一下頭髮挺了挺胸口,鼓起一對誘人的傢伙拽了拽,喲,村長來了,今晚上又 陪你玩個通宵。村長就隨了葉葉妹子的身影不停地轉動著眼珠,然後理直氣壯地抬 起腦殼扯開喉嚨很吃得開地喊道,我們先說公事,葉葉妹子你又辛苦一下,去燒兩 瓶開水泡茶,明天照規矩打張白條條兒拿給我畫押,然後到村支部領二十塊錢小工 補助。組長見村長豪爽痛快地樣子,便不好意思地給村長端了張籐椅說,大家都不 是外人,燒點開水領啥子雞巴補助嘛,我們還是抓緊時間三扒兩爪辦完公事才好耍 嘟嘛!村長回過神來,又睃了一眼正走出門外的葉葉妹子,隨口應道,要得,二娃, 你跟我過來看看…… 二娃立在村長身後,把腦殼埋得很低,隨時聽候差遣發落的樣子。組長用腳掀 了一張小凳凳給二娃,很不高興地說,你雜種東西立起幹啥子,有啥子坐著說嘛! 村長,剛才我都問過他雜種東西,他說不是他整的,到底是不是他,我也搞不清楚, 你再親自過問一下,大家都好交差。村長轉過身子,很嚴肅地盯著二娃,二娃,你 到底整沒整過小寡婦,這是個很嚴肅很原則的事情,整了就說整了,沒整就說沒整, 不要整了說沒整,二天查出來是你不但你說不落,還要受到加重處罰。還有,即使 你清清白白的,也要積極主動給組織提供有力的線索,協助抓出真正整了的人,立 功有獎!二娃抬起頭,很委屈為難的樣子,村長,我不曉得,反正我沒整過。村長 就看組長,組長就盯村長,僵持了一會兒,村長站了起來,你倆先扯會兒,我去看 看葉葉妹子的水燒開了沒有。村長一溜煙拐了出去。組長起身走進裡屋,掀了掀門 就在門背後的尿桶裡濺出一陣脆響,二娃就感到一股酸幾幾的尿臭直往鼻孔裡鑽, 二娃就吐了兩泡口水使勁地捏住鼻子。組長拴緊褲腰從裡面走出來,組長有點不耐 煩地拍了拍二娃的肩頭,你雜種瞞不過村長,如果真的整了還是儘早坦白算球了, 免得村長天天晚上朝我屋頭跑,找了張三找李四,整得我幾晚上都沒睡好。二娃放 開手蔫兮兮地說,我真的沒整,你不相信我也沒辦法。組長就煩躁地擺擺手,算了 算了,你雜種去看看,水燒開沒,咋子村長還不轉來。 二娃走出屋門,對著白普普的月亮扎扎實實地松了口氣,轉身朝灶房走去。二 娃還沒走攏屋門口,就聽裡頭一陣「咯咯咯」銀鈴般的笑聲,二娃緊走幾步,見門 拴著,就蹲身找了一條門縫往裡頭瞧,見村長捏了一截松丫柴正追趕葉葉妹子,葉 葉妹子邊笑邊躲閃,不小心一下子竟被村長活捉,村長和葉葉妹子就眼對眼的不說 話,兩隻嘴巴就慢慢地合在了一起……二娃嚇得不敢再往下看,慌慌張張轉身回了 屋。二娃直起身子站在組長面前,組長,水沒開,村長正……正在幫葉葉妹子燒火。 組長見二娃神戳戳的樣子,忍不住樂了,二娃,你雜種東西越來越扯了,板眼兒長! 村長定是口渴昏了,等開水喝呢!這時候,就聽「哇」的一聲,奶娃醒了。組長說, 二娃,搞快點,娃兒要屙尿。二娃轉身跑進屋,抱起奶娃沖了出來,二娃笨拙地扯 開奶娃的褲兒,正對著屋門口的溝溝沖起來,沖著沖著二娃覺得手背有點濕糟糟地 發燙,趕忙縮手一聞,滂尿臭。二娃把奶娃放回床鋪,亂七八糟哄了一陣,奶娃竟 哄睡著了,二娃出來想到灶房去洗手,見裡面清風雅靜的,二娃只好在屋簷下的鐵 絲上扯了一張洗臉帕擦了擦。二娃前腳剛進門,就見村長一手提個小瓶笑眯眯地跟 了進來,來,水開了,泡茶。組長在碗櫃裡翻出三個茶盅倒了點開水燙了燙,泡了 三杯茶剛放在桌子上,就見葉葉妹子挑一擔水桶在門口晃了晃,缸裡沒水,我去挑 一挑回來。組長走到門口,探出腦殼挺關切地說,要小心點喲。 村長把麻將擺在桌子上,用手搓了幾轉,朝組長和二娃遞了個眼色,都過來, 放在家裡娃兒搞來搞去,還不知有沒有差錯呢!大家圍住桌子仔細一清點,少一個 「二條」。村長就說,少一個幹不起,這樣吧,反正家沒多遠,我回去找找看。村 長轉身一溜煙沒了影。組長笑扯扯地罵道,雜種東西日瘋夜癲的,讓他去跑冤枉路, 二娃,把牌拿過來我兩個打幾盤對調。二娃昂起腦殼很自信地說,組長,不開玩笑, 打對調你不是我的對手。組長放下臉,還沒打,你雜種沖啥子殼子,打輸了的爬桌 子。兩個人打了幾個回合,二娃果然贏了,組長就乖乖地去抽牌,組長手氣真臭, 抽了一張桃花K ,結果在桌子下爬了十三圈。組長從桌下爬起,拍拍手說,你雜種 凶,不打了,去看看村長咋還沒轉來。 二娃哼了一聲踏出門檻,心裡鬼火起,你狗日的卵子大個官派頭還不小,你咋 不去找,啥子雞巴苦差事都喊我,咋個有好吃好喝好玩的我就挨不上邊呢?二娃走 一路罵一路,繞過黃竹彎,二娃站立在涼風習習的山坳口不再想朝前走了。二娃伸 出雙手在嘴邊做成個喇叭,對著黑漆漆的山野扯開嗓門正使勁想吼叫,忽聽前面不 遠的水田邊上傳來一男一女低沉的說話聲,二娃嚇了一跳趕忙蹲下身子,到底是哪 兩個狗日的野種、畜牲,竟瘋到水氹頭來了。二娃小心翼翼朝前挪了幾步,這才看 清在水田邊上的井口邊有一男一女正抱作一團不停地搖晃,二娃揉揉眼,見兩個嘴 對嘴臉挨臉抱得太緊,看不清面目,二娃就氣急敗壞地從地上摸了一砣鵝石包,舉 起手剛想扔過去,就聽一聲悶悶的槍聲,有鐵沙子灑在水裡濺出一聲短促的脆響, 二娃一愣神,手中的石頭忽往下一落,正好砸在二娃的右腳背上,疼得二娃雙手抱 腳媽呀娘的差點叫出聲。二娃忍痛抬起腦殼朝井口一瞧,兩個人已鬆開,男的轉身 要跑,不小心竟把兩隻水桶絆倒,「咚咚」兩聲掉進了井裡。女的見狀,慌忙沿著 田片朝山溝裡跑去,男的回過神,一溜煙下了田,濺出「嘩嘩」幾聲脆響後上了岸, 也消逝在對面的林子中……二娃見情形就嚇了一跳,轉身也想跑,卻不小心呼地一 下掉進了草籠籠裡,二娃頓時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生痛,趴在草籠籠裡大氣都不敢 出,趴了半天不見什麼動靜,二娃就慢慢從裡面爬出來,歇了口氣,灰溜溜地回到 了組長家。組長正端張椅子坐在屋門口的壩壩中央歇涼,見二娃回來了就連忙從椅 子上站了起來,二娃,你雜種東西見到村長沒有?二娃蔫兮兮地說,我沒走攏,要 來他自己會來。組長有點火了,你雜種東西年紀輕輕跑點路都恁艱難,要死不活要 文不武的樣子有啥子出息?來,把椅子端進去,再等一會兒看。二娃頓了頓,極不 情願地走過去端起椅子,木無表情地跟在組長屁股後頭進了屋。組長進屋轉過身, 一見二娃的樣子很驚訝,二娃,你雜種東西臉上咋盡是血絲絲喲?二娃哭喪著臉說, 老子今晚上盡撞鬼,剛才出去找村長的時候,不小心掉進了坎下的草籠籠裡,組長, 我看村……村長是不得轉來了。忽地,一個人影在門口晃了晃,組長說,是哪個? 進來嘛!話音剛落,就見葉葉妹子披頭散髮失魂落魄地走了進來,黑定摸索看不清, 水桶掉進井裡了,我撈了半天都撈不起來,還……還差點掉下去回不來呢!組長走 過去心痛地理了理葉葉妹子的頭髮,挺溫存地說,半夜三更去挑啥子水嘛,桶我明 天去摸,你進去帶娃兒困瞌睡吧。組長望著葉葉妹子濕淋淋的背影,長長地歎了氣, 轉身見二娃仍愣在那兒,組長就很掃興地說,二娃,今晚上不會有板眼了,我就想 舒舒服服地困個安穩覺,你雜種東西回去吧,看來村長是不得轉來了。二娃機械地 「嗯」了一聲,昏昏癲癲離開了組長家,二娃走了好長一段路,才扭過頭朝組長家 咬牙切齒吐了一泡口水,龜兒子些,還審我,整了小寡婦你會把我的吊吊啃了? 二娃抬頭見月亮已經沉了下去,山野間涼風繞繞,一股寒氣襲上心頭。二娃走 上豆豆山,神經兮兮朝山溝溝裡扮了幾聲怪叫,溝裡頓時蕩起一串串叫人毛骨悚然 的回音。二娃爬上坡,見岩邊包上坐著一個人,二娃先是嚇了一跳,等走攏一看, 這不是么爺麼?么爺木雕似坐在那兒,鳥槍橫在一邊。二娃莫名其妙地說,么爺, 你這個野貓子沒得瞌睡?快天亮了,還打娘的卵!見么爺仍不動身不說話,二娃心 裡就緊張起來,么爺,是人是鬼你好歹拿個言語,你不要嚇唬我。么爺這時才動了 動身子,隨後一聲長歎,老子撞鬼了,老子倒黴了,這輩子老子再不摸槍了。說著 么爺伸手一提鳥槍站了起來,頓了一會兒,竟一抬手重重地將鳥槍朝溝裡扔去。響 聲過後,不知什麼野物從下面的草籠籠裡躥了上來,躥到么爺面前直起腦殼愣了愣, 一轉身滾下坡,二娃緊跟了幾步,回頭朝么爺驚訝地嚷道,兔子,么爺,那一槍真 的是你放的?么爺平靜地說,是我放的,你狗日的也聽見了?二娃背過臉說,只聽 一陣槍響,其它的一概不知!么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么爺不耐煩了,你狗日的 問來幹啥,老老實實做你的人,不要幹些事傷天害理對不起祖宗就行,我這輩子算 是要走到頭了。么爺說著,扔下二娃獨自朝村裡走去,遠遠地又傳來他傷感的聲音, 老子撞鬼了,老子倒黴了,這輩子老子再不摸槍了……二娃望著么爺漸漸消逝的身 影,扭頭朝岩下吐了兩泡口痰也離開了豆豆山。二娃邊走邊想,越想越不是味道, 他只覺得這世間的事情是那麼複雜那麼叫人捉摸不透,不過,通過這一晚有鹽有味 的生活體味,他總算明白了一些道道:自己還是自己,但再不要像龜孫子王八一樣 永遠的趴著縮著,該幹的事你就膽大些……二娃猛一抬頭,愣了,眼前正是小寡婦 …… 第二天大清早,三三滿載氯化銨的川路車把大家從被窩裡叫醒,都找口袋拿背 兜嚷著分化肥。三三從車腦殼裡探出腦殼,眨起一對畫眉眼,神秘兮兮地說,先別 慌,都猜猜看,天剛麻麻亮我在鄉政府大門口碰到誰跟誰了?大家你望我我看你, 都瞪著三三擺腦殼說不曉得。三三就壓低聲氣很神秘的樣子說,我碰到二娃和大肚 皮的小寡婦找鄉政府的吳眼鏡拿手續呢!二娃喊醒吳眼鏡,吳眼鏡打開門盯住小寡 婦的肚皮直擺腦殼,二娃轉身看見我,就在我身上搜了一百塊錢,說等會兒得辦頓 伙食才辦得通。大家就你一言我一語,都說三三在編故事哄人。組長走過來,打開 車門把三三拖了下來,有啥子稀奇的,雜種二娃不醒事,辦啥子伙食嘛,那個吳眼 鏡是我在縣裡頭當局長的老同學的么舅子嘟嘛!大夥就都說,就是,那個吳眼鏡是 ……是組長在縣裡頭當局長的老同學的么舅子嘟嘛…… 回目錄 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