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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莫名的家園
正上課時,我的拷機響了。是康大。
康大是我初中同學,當時他爸是在我們眼裡大得不得了的大官——鄉黨委書記。
康大就是高衙內,精力全用到和漂亮女生談戀愛上。上學反正沒出息,初中沒讀完
他爸就讓他參加工作了,在鄉里提茶壺。提茶壺歸提茶壺,康大該怎麼牛還是怎麼
牛。後來他就當了通訊員,寫那種「清河鄉立足早字抓三夏」之類的東西。後來他
爸因為心臟病「因公殉職」,康大衙內當不成了。「虧我老爸那時沒了,否則我能
成就今天的這番大事業?」康大總是這麼吹。他的大事業就是本市日報的政法口記
者,寫那種「一個瘋狂盜竊團夥的覆滅」之類的報道。但我不得不佩服這傢伙,憑
著半瓶子初中生底子,能走到今天也算得上輝煌。當然康大也佩服我:「那時就你
不巴結我。我是又恨又服。」
「去錦程酒樓。」康大留在我拷機上這五個字。我去辦公室打了康大的手機。
「我怎麼去?你得來車。」其實錦程也沒多遠,可是我願康大來車。這傢伙常用公
檢法的車,有警燈有警笛,威風得很。他願來學校擺闊,我也願借他的光讓同事們
「又恨又服」。他說:這回真沒車了。我自己也是騎的摩托車,難道你讓我去馱你?
我說就這樣吧。就掛了電話。
十幾分鐘後康大真騎著摩托車來了,那時正放學,他一雙賊眼不放過任何一個
女性:不論是初一的小女生還是徐娘半老的女教師。我跨上他的摩托車時,他努努
嘴洋腔怪調地說:你看那個小妞子,肯定是被你們開發過啦。那兩個傢伙規模好大
噢!我說:康大同志,那可是我們的學生。學生如子女你知道不知道?兔子還不吃
窩邊草。康大說:偉大領袖說了,不吃窩邊草的兔子絕對不是好兔子。我說:康大
同志,現在我還叫你一聲同志,你要敢打我們學生的主意,我可代表人民處決你。
康大不屑地說:那些小青桃,一勾就上手,有什麼意思?告訴你,動我心者,是那
些不再浪漫的少婦。我偏要讓她們重新浪漫起來,重墜情網。這才是真正的挑戰。
比如倩文這樣的女人,能勾上手那才算本事。
倩文是我的老婆,康大這傢伙從來不稱嫂子,卻稱倩文,而且不止一次說要把
她勾上手。君子坦蕩蕩。康大也坦蕩蕩,但我不敢輕信他是君子。這傢伙有時也真
把不准他。我說:你願勾就勾去,也算給我解除負擔。話還沒說完,康大一個急刹
車,險些把我扔下來。
原來今天是城關派出所所長請康大,可是所長突然有任務,就讓康大隨便邀人
吃一頓,日後他再補上。康大就隨便邀了四五個人。有宣傳部的,電視臺的,還有
一中的一位副校長。康大是放浪慣了的人,這一桌人並非都如我與他一樣可以隨便,
但他還是隨自己的便了。海吃海喝海吹一通後,他把服務小姐攬到懷裡說:小娜來
奉獻一下。就把小姐的褂子解開了,在大家驚訝的目光裡,把胸罩卷了上去。那是
兩隻很小巧的乳,羞澀地臥著。康大吮了一口,用廣告的語氣說:味道好極了。大
家來一口?大家都無話可說。康大說:你們都太認真了。不應該這麼嚴肅的,像是
開常委會。誰需要和小娜開單間?不要怕出事,出了事有我,罰款可以七折優惠。
當然康大還沒癲狂到不分清紅皂白的程度。說說罷了。這也夠把大家嚇住了。特別
是一中的副校長,一臉不知所措的嚴肅。康大把小姐放了,喝了一圈酒,開始發表
他的高論。他說人不敢犯小錯,就最容易犯大錯。犯點小錯破些小規,就像注射了
疫苗,對大錯有了預防能力。比如有位老教授,一輩子循規蹈距,可是有一天偶爾
認識了一個風塵女子,那女子就是讓他摸了一把,他就一發而不可收,非鬧著要與
老伴離婚,晚節不保,喪失了一個共產黨員該有的立場。關鍵是他沒有注射過疫苗。
要是我,就是脫光了也會如泰山一般巋然不動。
我說:康大記者,我們學校要上網了。
我想岔開康大的話題。
他說:是嗎?上了網你先幹什麼?百分之八十的人要上黃色網站。這也是防疫
針之一。我可以給你個網址。說著他真就在一張紙上劃起來。我連忙聲明自己對那
種小兒科沒興趣,並把他遞過來的紙團了扔到地上。對面坐著一中的副校長,這話
傳出去,我還混不混?
我們都沒有康大的自由,一點半時就必須結束這場名副其實的閑酒。其實大家
都是來給康大助興罷了。大家不鹹不淡而散。我藉故跑回房間,找到了扔在牆角的
那張紙。
康大想勾引的倩文,在一家不大不小的企業做會計。她對一切都如對付她的報
表一樣一絲不苟,刻板僵化。是那種你說昨晚與嫦娥鬼混,她也要仔細檢查一下你
胳肢窩下是否最近真的長出翅膀來的人。至今我不明白當初怎麼會看上她。我經常
歸罪於她那豐滿的有些淫蕩的唇。那時糧油還沒有完全放開,倩文她們那個小糧店
還蠻有大氣派,副鄉長去買糧也要弓背彎腰從那個小窗戶向裡遞供應證。倩文家人
竟然還托人向我提親,我上廁所揀了個大元寶一樣的歡喜。半年後糧油市場全面放
開,糧食系統敗相已露,社會地位一日不濟一日。可是,生米已經做成熟飯,我只
好和倩文結了婚。結了婚我才明白我最受不了的是倩文時時事事無處不在的那種小
會計氣息。
比如床上這事,倩文也像對付一張表格,一個小數點也不容點錯。我提示她換
個花樣,她說我不尊重她。此話一出,興趣全無。我躺到一邊無法成眠,只好拿本
書亂翻。正翻著,卻聽到倩文哭出聲來。這讓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就算不
尊重她,可也不至於哭一鼻子啊。沒想到我又錯了。她說:你別裝糊塗,你還想著
那個小婊子。
哪個小婊子?
我愣了一下。
倩文酸酸地說:今天是你們分手三周年。你能忘得了?你騙得了別人騙不過我。
我聽了她用的「分手」兩字就想笑。可是看她哭得那麼認真,便把笑忍了。情
敵的彼此想念比情人更長久,真是一點不假。我的確忘記了今天是我們「分手」三
周年,壓根兒我也沒當什麼紀念日來記。你真的想念一個人,便會在不經意間突然
想到她(他),要專定個日子來紀念,說明已經不是真心記得,而是作為一種形式
上的儀式了。
倩文說的「小婊子」是葉子。我當年任教的那所小學校就在葉子的姥姥村裡。
她初中畢業到那所小學校代課。我是學校校長,討好葉子有得天獨厚的條件。討女
人喜歡是所有男人的天性,就像貓看到魚情不自禁流口水一樣再自然不過。何況那
時葉子初中剛畢業,正是女孩子最可愛的年齡。那長睫毛一撲閃,便足以讓男人魂
不附體。不過,那時只是情不自禁地討她的歡心,後來那樣的故事連想也沒想過的。
我和葉子只在一塊呆了半年,就調進城裡這所學校,很快就把她忘記了。真沒
想到半年後突然有一天收到了她的一封信。原來她曾經像記錄大清皇帝起居一樣寫
了許多關於我的日記。我走後她的日記被有孩子一樣好奇心的老師偷看了。葉子一
氣之下回了家。在家閑了兩個多月,又跟人去200裡外淄城的一家合資企業打工。
在信的最後她說:「在這裡沒有一個認識的人,廠裡制度嚴得不近人情。晚上夜深
人靜,我常常想家,常常想起在學校的那些日子。」
再遲鈍的男人也不可能意識不到從天而降的大好機遇。再本分的男人也不可能
對此無動於衷。何況我這種——缺乏愛情的人。我立即回了葉子的信。我把握著分
寸,一切都如我所期望的,第四封信的時候,我已經稱她「我的小天使」,定下去
看她的日子。
那時學校已經分給了我一套小房子,而倩文還在鄉下糧所。天時地利人和,沒
有不出故事的理由。每個月的十號是葉子倒班的日子,她便真的像個小天使從天而
降,落在我的枕邊。我想我是真的墜入情網了。我幾乎天天想念著這個小精靈,一
封封地給她寫信,這封剛說「天氣預報說最近寒流要來,要馬上買條圍巾」,又跟
上一封說「這一陣流行感冒厲害,你要先買些感冒膠囊」。我不會懷疑自己對葉子
的愛情。葉子更不會,幾乎每次見面,她總是先哭一場。她說她想我。
倩文單位效益一天不如一天,工資越發越少。倩文心疼錢,從不亂往城裡跑,
只有每個星期六下午到城裡來,星期天下午按時回去,非常的有規律。但突然有一
天——好像什麼人說過,一切偶然都是必然,倩文到城裡送報表,沒有回去,晚飯
後我們還去看了場電影。電影散場回家,我們客廳的燈亮著,倩文說記得走時滅了
的,是不是小偷?我的心立即繃緊了。十有八九是葉子來了。那時我應該隨便以什
麼名義把倩文支走,哪怕兩分鐘,也足夠讓葉子躲開了。但那時的智力水平幾乎為
零,傻瓜似的陪倩文上樓開了門。葉子已經照例把屋裡收拾了一遍,正在廚房裡洗
我扔在地上的衣服。她儼然主婦的身份把我們的親密程度暴露無遺。事後我不得不
承認倩文刻板但不失聰明。她愣了片刻後突然跪到葉子腳下,涕淚俱下,求葉子不
要讓慧慧(我和倩文的女兒)沒了親爸或親媽。而且執意不讓葉子走,下廚房給葉
子做了飯,陪葉子在沙發上坐了一宿。
過了十幾天,我偷偷去看葉子。一看到她那一臉憔悴,我就知道這十幾天她是
怎麼過來的了。而且更糟的是她懷孕了。我陪她去了醫院。從手術室出來,她臉色
蒼白,雙唇都咬破了。這麼小的孩子,為我吃了多少苦頭。當時我的眼淚就下來了。
我及時到來的眼淚給了葉子莫大的安慰。她說:只要你是真的喜歡我,受多少苦我
也就認了。我試探著說:葉子,我想離婚算了,頂多沒了工作。葉子說:不,你不
能沒了工作。家裡好不容易供你上學才有了這工作,你不能沒了。再說,這麼苦的
活你能幹得了嗎?你就是幹得了我也一輩子不得安心。原來我也曾經想過,如果她
是個蠻不講理的人,你離就離吧。可是她那麼善良,我也不能傷害她。原來在幾天
前,倩文竟然也來過了,而且她還抱著我們的孩子,而且她還給葉子買去了一大堆
吃的用的東西。那時我感到自己很卑鄙,我和倩文都很卑鄙。我們都利用了葉子的
善良和單純。
有一段時間我一直不明白倩文為什麼會對葉子那樣好,她真的一點也不恨葉子
嗎?直到半年多一切都風平浪靜後,提到葉子時她才惡狠狠地用「小婊子」這個詞,
我才知道當時她是化仇恨為智慧,把我從葉子手裡奪了過來。有時半夜裡睡不著,
我會突然想起葉子來,她那咬破的雙唇滿臉的淚痕就從我腦子裡冒出來。我滿懷了
愧疚,因為我越來越發覺,其實一開始我對葉子的那種貪婪就算不上愛情,更與生
死相許掛不上邊。我腦子裡所有關於她的回憶幾乎都與床有關係,別的甚至連一次
難忘的談話都沒有。
在大街上,看到那些親密無間的年輕戀人,我會情不自禁地羡慕和嫉妒。在他
們之間,也許有著一種生死相許的愛情,他們正在體驗,正在為之燃燒。而我,從
來不曾有過。有一天,我莫名其妙跟著一對少男少女一直走到公園門口,至少有三
裡路程,竟然毫無察覺。倒是那奶油小生先察覺了有人跟蹤,做出一副英雄相,惡
聲說:你跟著我們幹什麼,找打嗎?我這才怵然醒悟。那個女孩兒有些膽怯,說:
算了,你沒看他眼神怪怪的,也許是……她八成把我當成神經病了。是的,我想,
也許我真的有毛病,姑且稱之為愛情渴望症吧。
學校新配了兩台微機,但只有校長室上了網。我是辦公室主任,掌有校長室鑰
匙,近水樓臺,我便經常有機會上網。有一段時間,我每晚都到深夜兩點才回家,
把能找到的色情網站都看遍了,看膩了,然後再也感覺不到上網還有什麼別的好處。
康大曾經建議我進聊天室找個小姑娘聊聊,也許能遇到個紅顏知己。天天面對面的
都聊不出什麼故事,上網隔靴搔癢還能聊出什麼紅顏知己?我頗不以為然。
但有一天我還是進了一個聊天室,並認識了一個叫狒狒的女孩子。
那是在百靈網的紅桃樹語吧。有個叫蜘蛛的發了個貼子,說自己是一個大美女,
增一分則太長,減一分則太短,標緻無雙,天下無二。但紅顏命薄,至今尚無男友。
最後發感慨說:我是美女我嫁誰?我跟了一貼說:老兄你不用愁著嫁不出去,倒應
該愁著能不能找上媳婦,因為我敢肯定,你十有八九是長著絡腮鬍子的大男人。發
完貼子,自覺聰明而且幽默,只恨不能為自己打個滿分。這時發現原來早有人跟了
貼子。只有一句話:你嫁給蜘蛛啊。好!比我的饒舌更聰明而含蓄。一看發貼子的
是個叫狒狒的女孩子。我特意查了狒狒所有的跟貼,都特別的聰明有趣。而且我憑
直覺判斷這個狒狒確實是個女孩兒。
長話短說吧,我和狒狒從互致問候到隔三岔五地通信,到一天收不到她的信就
心神不寧,時間還不到一個星期。這大概算是網絡時代的一見鍾情。我沾了她年輕
的氣息,心境仿佛也年輕了,說話也不再像僵屍一樣死板無趣。我在改變著自己,
被一個叫狒狒的女孩子改變著。有一天康大到我們學校來,說用用我們的機子,上
網傳幾篇文章。我們校長是見了領導和記者就肅然起敬的人,對康大非常的熱情,
好像康大肯用我們的機子上網簡直是學校的光榮和自豪。康大一邊劈哩叭啦敲著鍵
盤,一邊問:怎麼樣,和上海還是南京的哪個小姑娘談上了?仿佛正在行竊被當場
抓住,我嘴上說那些小兒科的玩藝我不搞,但臉上卻禁不住發燒。
我想,我和狒狒之間的這份眷戀可以算得上愛情了,甚至可以說更接近真正意
義上的愛情。因為錢呀、權呀、容貌之類最容易影響感情純度的東西在我們之間都
不存在,這種網上聊天發展起來的感情,完全依賴的是心靈的相通。我想,下個世
紀的愛情故事應該以網絡為起點,彼此依靠心靈,相通則發展為愛情,不相通則輕
松話別,既保證了愛情純潔,也避免了夫妻不成成冤家的尷尬。有一陣狒狒情緒很
低落,經常談到死的問題,我搜腸刮肚,拿出天下所有的大道理勸她。有一天她回
信說:如果沒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活下去的理由是什麼。我暗暗高興,回信批
評她不該把人生看得那麼狹窄。一個人有一千個理由去死,就有一萬個理由活下去。
暑假到了,學校派我到教育學院學習40天,我有一百個不情願,但這顯然是校
長的重點培養,我不去,也太不知趣了。我倒不是愁著坐課堂,我愁的是不能方便
上網。狒狒說你應該高興才是,花單位的錢長自己的才幹多幸運啊。你就專心去學
習吧,我們一個星期通一次信也好,正巧這一陣我事兒也多了。
一個星期通一次信,怎麼能辦到呢?何況我隻身一人在省城,無工作可做,那
種學習其實也只是一種休息罷了,是最容易想念人的。到了學院首先打聽哪裡可以
上網。不愧是省城,你只要有需求就有供應,學院附近就有兩個網吧,一小時兩塊
錢,就是每天都上一小時也可以接受。第一天晚上我就去了網吧,給狒狒發信,報
告我們即將開始的學習生活。我漫無目標地在網上等了一個多小時,但都沒等到狒
狒的回信。第二天沒有,第三天沒有……狒狒說過一個星期通一次信也好,我把希
望寄託在時滿一個星期。但一個星期過去了,依然沒有狒狒的隻言片語!狒狒突然
間從我的世界裡消失了,仿佛樹葉上的一串露珠,曾經那麼的晶瑩,在陽光裡化為
無色無形的水汽;仿佛做了一個長長的夢,曾經那麼讓人魂牽夢縈,醒來卻無奈依
舊。我依然每天去網上等待,一次次打開我的信箱,盼著響起存有未讀信件的悅耳
鈴聲,但收穫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我沒有經歷刻骨銘心的初戀,但如今我正經
曆著刻骨銘心的思念。在思念裡,一個人會因此變得脆弱敏感。唐宋文學課上,老
師講到蘇軾的「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時,我突然淚如雨下。我怕別
人看到我的失態,連忙趴在桌上裝睡,眼裡的淚擦了又流出來,擦了又流出來。
兩周後,我幾乎不抱任何希望時,卻突然收到了狒狒的信。她說:「你的信我
都讀過了。像我這樣的女孩子,你不用寫得這麼好就能被你的花言巧語感動的。你
不是說你的感情最真誠嗎?那麼為什麼不告訴我三十多歲,結婚了,有一個孩子,
而且你愛著你的孩子,不想給他們傷害。為什麼不告訴我幾年前就已經有個小女孩
為你生死相許?如今,你又令一個叫狒狒的小姑娘陷入深深的眷戀裡,這一切,你
將以什麼為藉口?」
看罷這封信,我被兜頭澆了一瓢冷水,仿佛一個騙子被當場揭下了偽裝。是的,
我將以什麼為藉口?這個狒狒是什麼人呢?難道真的就像報紙上報道的一樣,其實,
她(他)就在我的身邊,挖下一個陷阱等著我跳下去?一直到學習結束,我再也沒
敢上網,就像受過重傷的人不敢去揭那傷疤。
我沒想到康大真敢勾引倩文。而且倩文竟然也被康大的「愛情」打動。倩文沒
說,但我敢斷定,他們已經上過床。事情的起因其實很簡單,康大把我保留的與狒
狒的通信打印了出來,配上一副關心我們家庭的面孔一併呈給倩文。一朝被蛇咬十
年怕草繩,倩文確信我和這個狒狒該做的事都做了。她忍辱負重得到的卻是我的處
處留情,禁不住萬分委屈與失望。康大適時的關心和甜言蜜語很容易就俘獲了倩文
同樣渴望愛情的心。想想這些天來自己在為一個小姑娘相思幾乎成疾,最終被人毫
不留情地揭下偽裝;而自己的老婆和別人上了床,真是莫大的諷刺和報應。
倩文說:說不上誰對不住誰,我們準備離婚吧。
說真的,我曾經想過離婚,娶了那個叫狒狒的女孩子,不管她是美是醜,畢竟
曾經在她身上尋到了那種刻骨銘心的感覺。而如今,在狒狒眼裡我已經是個大騙子,
還敢與她談婚論嫁嗎?我以為倩文是說說罷了,真離婚,別的不說,她捨得下慧慧
嗎?
這天下午,康大竟然傳呼我。在一家快餐店的雅間裡,他已經早早在那裡等我。
我一句話不說,只埋頭吃喝。他被弄得惶恐不安,訕訕地說你慢慢吃。我吃完了,
端起手邊的酒杯,把一杯啤酒潑到他的臉上。他拿起餐巾抹了一把臉,說:我不和
你計較。我砰的一拍桌子,把桌上杯盤震得一片狼藉,指著他的鼻子說:你他媽有
資格和老子計較嗎?康大說:我沒資格和你計較,但你有資格嗎?你想想,幾年前
你和那個叫葉子的女孩子給倩文多大的傷害?你如今又和一個叫狒狒的談情說愛,
你不覺得太沒有良心嗎?我猛然醒悟一定是他從我的信箱裡給狒狒複了信,抖出了
我的家底,才弄得我這麼狼狽。康大說是的,我是在為倩文討個公道。你的妻子為
你含辛茹苦,從來沒有博你一句哪怕是虛偽的甜言蜜語,而你,卻對一個素不相識
的毛丫頭海誓山盟,你覺得很高尚是嗎?我說:我的確比你高尚,我渴望的是女人
的靈魂,而你只不過是俘獲一具又一具肉體。康大說:靈魂存在於肉體中,我得到
肉體就得到靈魂;連肉體都得不到你還奢談什麼靈魂?我說:你這些新鮮理論拿到
你們報紙上發表去吧,我沒心緒聽你在這裡廢話——倩文已經說過了,她要離婚。
如果孩子她帶過去,你要好好給我待她。不然,我敢砸斷你的狗腿!康大嚇了一跳,
說:什麼?和誰結婚?我們的愛情在上床的時候就結束了。我冷笑說:真是笑話,
你也談什麼愛情,你那一套是對愛情這個詞的玷污。康大說彼此彼此,有我們這種
人在,愛情只能越來越稀有。接下來,康大求我無論如何要讓倩文明白,離婚是不
可能的,因為他康大從來沒想過要和什麼人結婚。婚他已經結過一次,還有必要重
複嗎?我說你去給她說吧,你這個混帳。我不禁為倩文不平起來。
我回家,沒有倩文的影子,往她廠裡打電話,說昨天很早就走了,今天還沒去
上班。
到了下午倩文回來了,她那一臉茫然讓我良心不安。康大罵我的話不無道理,
難道我很高尚嗎?我對自己說,算了,應該告別一切虛幻的東西了,讓你的妻子感
受到愛,讓女兒感受到家的溫暖。我打算吃過飯告訴倩文,從現在開始,一切重新
開始吧。
吃過飯後,倩文在收拾碗筷,我在想著如何開始我的道歉性質的談話。倩文簡
單收拾了,坐到我的對面,說:離婚的事我和家裡說好了,協議我已經寫好,沒有
意見,你簽字吧。
我說:你別天真了,你以為康大真的想娶你。
倩文說:你以為我打算嫁給康大?你們這種人,是不是都這麼無恥還都這麼自
覺魅力無窮?倩文說出這麼深刻的話不禁讓我刮目相看。更讓我刮目相看的還在後
面,她把一式兩份離婚協議遞到我的面前,說:如果覺得經濟上吃虧,可以討價還
價,只要能離婚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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