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短篇小說選 > 無處可逃 秋子 一 結婚才四年出頭,朱小斌就膩味了。 下班後也懶得回家,要是有同事陪著,他就會在單位的辦公室和人家大侃特侃, 有時也玩玩牌打打麻將什麼的,要不,就一個人到商場裡、公園裡逛逛,天不斷黑, 他絕不回家。回到家,也懶得和老婆說話,坐下就吃飯,吃完飯就埋進沙發裡看電 視或者報紙。老婆問他什麼話,他哼呀哈的,連一句整話都沒有,好像是牙疼,又 像是舌頭出了毛病。 「你怎麼啦?」老婆問道。 朱小斌聽著心煩,皺皺眉,沒搭理她。 「到底怎麼啦?你倒是說話呀!」老婆不識趣地問。 他心裡更煩,電視看不下去了,報紙也讀不下去了,還是懶得搭理她。 「你病啦?」老婆問。 他不搭理。 「你啞巴啦?」老婆又問。 他仍然不搭理。 「你他媽的吃錯藥啦!」老婆火了。 朱小斌煩得要爆炸了,突然大叫一聲:「老子沒怎麼啦,你他媽的少說兩句行 不行?我心煩得要命!」 老婆被嚇得一激靈,不幹了,哭了,開始鬧:「我說什麼了?我說什麼了,就 把你煩成這樣?你要是看姑奶奶不順眼,就直說,你要是不想過了,就離婚!你要 是呆在家裡不痛快,就滾蛋!」老婆氣勢洶洶、咄咄逼人,在他面前手舞足蹈。 朱小斌看著老婆張牙舞爪的架勢,真想一巴掌把他扇回娘家去。可他不敢動手 打她,何況這也不能解決問題,只會把事情鬧得更大。因為「打女人」那並不是一 件男子漢光彩的事情。朱小斌跳起來,走出去把門在身後狠狠地摔上。 「有本事你就死在外頭,永遠別回來!」老婆在身後喊道。 朱小斌則希望永遠不回來,可不回去又去哪兒呢?既不會跳舞,又不會喝酒, 更不喜歡看電影,轉悠了大半夜,還得回家,還得回去見那朝也見、暮也見的老婆。 其實朱小斌的老婆還是挺不錯的,他也知道自己的老婆是個挺不錯的女人。 朱小斌的老婆叫李花,是個中學教師,當班主任,她的課講得不錯,學生們都 很喜歡她。論長相,配朱小斌還是富裕有餘的,他們的結合,既不是父母包辦,也 不是朋友撮合,是真正的自由戀愛好上的。 戀愛足足談了五年。因為找不到房子,所以遲遲沒去領結婚證,但結婚以後該 幹的事,卻早早地幹了,那時兩個人就像兩根乾柴遇著烈火,一見面就燃燒。雖是 偷偷摸摸戰戰兢兢,但卻異常刺激和興奮。 等他們真的領了結婚證分了房子,有了自己的家,可以隨心所欲了,朱小斌卻 漸漸感到索然無味,甚至無聊。 該說的話,在戀愛期間,在婚前的五年時間裡都說完了,千篇一律的婚後生活, 每天下班回到家裡,開門看見的都是同一女人。每天早晨醒來,看見身旁躺著的還 是這個女人;他心裡便生出一種悲傷,怎麼還是她!朱小斌覺得這樣的日子過得要 多沒勁就有多沒勁。 二 李花懷孕了。這是她的第二次懷孕。上一次是在婚前,這一次是在婚後。 朱小斌是堅決不想要孩子的。沒有孩子,這日子就夠煩人的了,有了孩子,日 子還不知要糟糕到什麼樣呢! 朱小斌一激動就糊塗了,他問李花:「誰讓你懷孕的?」 李花被逗樂了,回敬道:「王八蛋。」 「你不會注意點嗎?」朱小斌說。 「我注意點?你倒是別賤呀!」李花說。 「我不想要孩子,」朱小斌說,「你給我去醫院把孩子做掉。」 「你不想要孩子?不想要孩子你別結婚呀!」李花說。 「結婚就是為了要孩子?」 「對。結婚就是為了要孩子。」 「要孩子到底有什麼用呢?」朱小斌問老婆又像是問自己。 「沒用。可我就是想要。」李花說,「我為了好玩,為了解悶。整天跟你這麼 一個半死不活的人過日子,我嫌憋得難受。有了孩子就有個人和我說話了,和我玩 了。」 「你必須得去醫院給我把孩子做掉!」朱小斌說。 「想得倒美,偏不!」李花說。 朱小斌軟硬兼施,非要李花去把肚子裡的孩子做掉,李花不聽他那一套,這場 鬥爭以朱小斌的失敗而告終。女人要是想幹成什麼事,立場要比很多男人更堅定。 他不敢去想孩子出生後家裡會亂成什麼樣,會煩成什麼樣。 十個月後他們的孩子出生了,是個兒子,可朱小斌一點都沒有作了父親的自豪 和激動。 兒子一生下來就特別愛哭,尤其是夜裡,哭起來就沒完沒了。沒孩子的時候朱 小斌就差不多夜夜失眠,有了一個特別能哭的兒子,他就更睡不好了。他的腦袋本 來就不清醒,現在就更亂了。他感到痛苦不堪,心裡像是藏著一個定時炸彈,隨時 一按就有爆炸的可能。兒子哭得他心煩意亂夜不能寐,在他難以忍受的時候他真想 狠狠心把這個小畜牲掐死。 朱小斌自從當了父親,夜裡睡不好覺,人憔悴得不像個樣子,他想他快要瘋了。 雖然他堅持不要孩子,雖然孩子的出生給他帶來了巨大的痛苦,但他還是盡心 盡力盡責地伺候老婆坐月子,洗尿布,買米做飯,殺雞剖魚,為老婆增加營養。幹 這些時,他面無表情,不頂嘴不發脾氣,不惹老婆生氣,幹啥就幹啥,牲口似的。 煩歸煩,但朱小斌這個人並不壞,心地異常善良。 兒子的哭鬧還在其次,要命是自從這個孩子一落生,他就沒再和老婆有過一次 愉快的性生活。李花自從有了兒子,變得心滿意足,脾氣好得沒法說,天一黑就沉 沉地睡了,並且伴著香甜的鼾聲。這時的朱小斌如果想和老婆親熱,剛一靠近,就 被她推一邊去了,李花在夢中說道:「去,去,去。別煩我。」 朱小斌的興趣頓時煙消雲散。原來的老婆可善解人意了,不但積極配合,甚至 還經常主動提出要求,怎麼說變就變了呢?朱小斌碰了幾次壁,也就不再主動。兒 子一哭鬧,他就啥心思也沒了,就剩下說不出的煩悶了。 一天晚上,朱小斌熬不住了,強行把老婆的衣服扒下來,要做愛。老婆半推半 就,大姑娘入洞房似的。正在酣暢處,兒子突然醒了,坐起來,睜著一對異常明亮 的眼睛,盯著他們,看了幾秒種,「哇」的一聲哭了,小臉也兇惡起來,小手照著 朱小斌的臉上抓來。 朱小斌就像在爬梯子,從下往上爬,眼看著爬到頂了,梯子「嘎叭」一聲斷了, 他沒有絲毫準備,全身失控,從半空跌下來。那會兒他真恨不得把兒子的脖子擰斷。 兒子仍在大哭,老婆慌了,用力將他掀翻,趕緊用被子把自己裹起來。老婆也 湊熱鬧,也哭,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朱小斌恨不得一頭撞在牆上,撞死。 從此老婆更不讓他挨近自己了。 朱小斌常常走神發呆,萎靡不振。他覺得家、老婆、兒子,都令他厭煩,從老 婆、兒子及家中得不到丁點快樂和溫暖。 三 恍恍惚惚過了一段日子,朱小斌突然想到自己最好能在外面找一個情人。有了 情人,在家呆膩了,出去,也就有了一個去處。情人,這兩個字,刹那間就讓他覺 得溫馨。 辦公室裡有一個女同事,比朱小斌大五歲,可看上去比他大十歲也不止,長得 一點也不出眾,說實話,比李花差得很遠。 女同事愛和朱小斌聊天兒,總說自己的丈夫如何如何地不好,不會體貼人,愛 喝酒,喝醉了就回家撒酒瘋什麼的。朱小斌並不愛聽,越聽越煩,可又沒別的可幹, 硬著頭皮和她逗悶。 朱小斌心裡堵得慌就聊自己的老婆,說了老婆一大堆壞話。他不是有意要說老 婆的壞話,純粹是為了發洩胸中的不快。 下班後別人都走了,兩個人仍在聊。一個說自己的丈夫不好,一個說老婆的不 是,聊著聊著,兩個人不知怎麼回事就抱在了一起,就在辦公桌上把那事給幹了。 幹完後兩個人都挺驚訝,很不好意思,也沒說話,就各自回了家。 朱小斌覺得自己就像做了一場夢似的,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這麼快就有了外 遇,偷情的滋味雖說膽戰心驚,但卻非常刺激。朱小斌仿佛又回到了青春時期。第 二天下班後兩個人都沒走,又留下來,也不聊了,鎖上辦公室的門,直奔主題,完 了,就分手,各自回家。一連幾天,天天如此。 朱小斌開始兩次,回家後覺得挺對不住老婆的,想溫存溫存她,可老婆心不在 焉,仍然拒絕和他親熱,他也就不再覺得對不住她了。 單位裡有值班的,朱小斌和那個女同事天天在別人下班後才走,不免有些心虛, 怕這事被單位人發覺,怕弄得沸沸揚揚,就商量著最好能找個安全的地方,誰也看 不見,不能發覺的地方。可怎麼也想不起來有這樣的一個安全的去處。晚上去郊外 吧,已經是冬天了,太冷。去賓館開房吧,又怕被當成賣淫嫖娼的給抓起來。去朋 友家吧,可這種事怎麼好叫朋友知道呢。有哪個朋友願意幫這種忙呢? 後來朱小斌說:「乾脆去我家吧。」 李花去上班,一整天不回家,兒子送保姆家了,白天正好沒人。於是兩人裝作 出去辦事,一前一後地去朱小斌的家。家裡有床有被子,自然要比辦公室強多了。 快到中午的時候,女同事問:「你老婆不會突然回來吧?」 正說著,門上的鎖響了,老婆破天荒地回來了。李花根本不知道家裡發生了什 麼,她去保姆家看兒子,兒子病了,感冒,流鼻涕,咳嗽,她想起家裡還有點治小 兒感冒的藥,就回家來取,正撞上男人和他的女同事躺在被窩兒裡幹好事。 就這麼大鬧了起來。要不是朱小斌奮不顧身地攔擋,老婆非把女同事撕成碎片 不可。女同事在朱小斌的掩護下胡亂地穿上衣服跑了。朱小斌沒跑,因為他無處可 逃。 李花把娘家的人全找來了,又哭又鬧,又抓又打。丈母娘、老丈人、七大姑和 八大姨全來了,朱小斌成了眾矢之的。一切都被老婆看到了,他無話可說,他已經 變得麻木了。老婆的娘家人都說了些什麼,罵了些什麼,聲討了些什麼,他光看見 七八張嘴在一開一合的,卻一句都沒有聽到。老婆還鬧到了單位,弄得朱小斌十分 狼狽。朱小斌也弄不清那段日子是怎麼過的,反正人還活著。 朱小斌對李花說:「我幹出了這樣的事,對不起!乾脆咱們離婚算啦。」 李花說:「離婚?想得倒美!」 不離婚,那日子還得繼續過。朱小斌覺得更沒勁了。雖然老婆時不時還會拿他 和女同事的事敲詐他,但在朱小斌忍辱負重之下日子過得還算太平。 那個女同事被單位調別的科室去了,和朱小斌也不敢再來往,見了面連一句話 都不敢說,因為大家都像賊似的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聽說她丈夫為這事狠狠揍了 她一頓,並且揚言要宰了朱小斌。 朱小斌聽說女同事的丈夫要來找他算帳,心裡有些激動,做好了準備,要和那 個男人較量較量,出出胸中的這口惡氣。可那個男人遲遲不來找他,日子一長,就 和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了。 時光如流水。這話真對。一塊石頭投進水裡,水面上蕩出幾串波紋,很快就平 靜如初了。 所以我們的主人公朱小斌仍然活著,仍然過著平靜如水的生活。 回目錄 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