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短篇小說選 > 婚姻為什麼變得孤獨 雨濃 生存,還是毀滅?對於後現代的婚姻家庭,這是一個問題。 女人聽出了男人的腳步聲,男人用鑰匙開門的聲音,她的心跳開始加快,她飛 速地眨了幾下眼睛,便跑過去藏到門後。 「嗨,我回來了!」男人喊著,這屋那屋地探頭,家裡空寂寂的,他失落極了。 女人笑著忽然跳到了男人面前,她的眼神濕潤而火熱。男人對女人的眼神特別 敏感,他一下就抱住了女人。但女人的臉色立即就變了,果斷而執拗地掙開男人的 懷抱——她看見了男人新理的頭髮,「你又理了頭髮!」女人走來走去地叫喊,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你明明知道我喜歡你頭髮長長的那種感覺。」 「天氣太熱了。」男人有些虛弱地說了句。 男人將拎來的鹽水鴨放進廚房裡——那是女人喜歡吃的。然後換上拖鞋,四下 裡瞅了瞅,便麻利地系上圍裙開始收拾房間,將沙發上亂攤的報紙碼齊了,將低櫃 上的瓶瓶碗碗歸整好。 女人一步不離地跟在男人後面,「頭髮長了熱一點重要,還是我的感覺重要? 為了我你連這點都不肯犧牲?我在你心中連這點位置都沒有嗎?心底裡你是這麼忽 略我的感覺的不是?」女人一直在鬧這事,她無論如何也想不通,看樣子她打算一 直就那麼鬧下去,直到她想通了為止。 男人將房間裡收拾得亮堂明淨了,直起腰喘了口氣,便進了廚房,在電鍋上煮 上飯,他看見了煤氣灶旁滿滿的一碟菜,湊近了嗅了嗅,「呀,自己做了一樣菜?」 他大驚小怪地,「以後等著我回來做啊?」他已習慣了女人的不做飯,女人偶爾做 一下,他還覺著怪心疼的。 「即便不為了你自己,為了我的感覺就不能克制一下嗎?要知道,我對你沒有 愛意的時候,內心是很痛苦的。能有多熱?你看看,我的頭髮比你的長多少?我都 不嫌熱!」女人倚在廚房的門框上嚷,手裡扯著自己的頭髮給男人看。 「我就是彆扭不過這個勁來,明明知道我不喜歡你頭髮剪短的樣子,幹嗎還要 這樣?是故意地氣我嗎?」男人在廚房裡忙完後,坐到客廳沙發上的風扇下吹風。 女人跟過去坐在他旁邊追問。 「別鬧了,快去打開熱水器,你看,它都起來了。」男人低頭指著自己的褲子 那兒。 「給你剪頭髮的是個什麼人?」女人忽然又想起了個事,「是個女的,肯定是 個女的!她長什麼樣,多大了?我不許別的女人的手碰你的頭髮!瞧你洋洋自得的 這個樣子!被別的女人的手撫弄著感覺挺好吧?」 「哼,我去找那個女人算帳!把我的頭髮給剪得這麼短,惹得我的寶貝不高興。 我交代過只剪短短的一點的。」男人說著裝作躍躍欲試地要出門的樣子。 「哦,我的可憐,一輩子只有我這麼一個女人,也怪虧的。」女人用自己的擁 緊制止住男人,伸手撫著男人的頭髮,仔細了又仔細地在男人的脖子裡找是否有落 掉的碎發,「紮得慌嗎?脖子裡紮得慌嗎?」她問。 「我只想紮你。」男人的眼神紅紅的,暈暈乎乎地說。 「你!」女人的情緒一落千丈,頹然地鬆開男人,像鬆開一個包袱,她像吞吃 了一隻蒼蠅,心裡難受極了。 「我不相信這是你從嘴裡出來的話,你簡直太讓我失望了,你知道嗎,自始至 終,我對你的人品是多麼的信任,你什麼時候變成這個樣子了?喜歡一個女人的話, 要懷著一種美好、純淨的感覺去想她啊。」 「我錯了,我錯了。」男人真誠地說,「都是我單位的那幾個男人影響的,他 們幾個老說粗俗的話。」 男人的真誠恢復了兩人之間的氣氛,女人接著給男人找脖子裡的碎發,「呀!」 她心疼地叫著,她在男人的脖子裡發現了幾粒痱子,「熱著了,你被熱著了。這鬼 天氣。」女人說著,這就換鞋子出去要給男人買痱子粉。 「我不要痱子粉,你這個傻丫頭,你看看,它已經濕了。」男人指著褲子那兒 的一小片濕跡。「你看看,它都濕了。」 「別這麼沒出息。長點志氣好不好?」女人說著把紅眼睛的男人扔在屋裡。 女人汗流浹背地從驕陽裡回來,臉上的汗也顧不得擦,就像對一個嬰兒似的給 男人的脖子上撲粉。 「你看看?你看看它!」男人自顧自地低頭去拉褲子的拉鍊。那裡像只小兔子 的腦袋,一下一下地鬧騰。 「你已經讓我看過多少遍了。」女人抓住男人的手制止。 「你看看它這幾天有變化嗎?」男人的力氣變得這樣大,他執拗地扳開女人的 手,把拉鍊拉開了,女人應付差事地湊近看了一眼,不由得笑了笑,本來是身體的 一部分,卻好像有自己單獨的心跳、體溫和四肢。「別這樣!」女人伸手將男人的 拉鍊重新拉好。她喜歡男人穿戴整齊的樣子,這時的男人顯得雅致、體面、正派, 那種時候她總是很動情,她喜歡隔著衣服或被子緊緊地抱他,體味一種溫馨、真摯、 純淨的東西彌漫在他們之間的感覺。 「噢,對了,昨夜裡我夢見你了,在夢裡我們一起逛街,忽然就來了很多扛著 槍的日本鬼子,街上的人群被沖散了,我本來還好好地挎著你的胳膊的,可忽然就 將你給弄丟了,我到處跑啊跑啊,喊著你的名字,樹叢裡、大門後,但我還是找不 著你,一個鬼子端著刺刀忽然就沖著我來了,我又急又怕地大哭起來,一下就驚醒 了,醒來的時候滿臉的淚。」女人緊偎著男人,還浸在傷感的氣氛裡,「你說你跑 到哪裡去了啊?我就是找不著你。」 男人並沒有受那個夢境的感染,他不以為然地笑了笑:「可是,我現在不就在 你跟前嗎?你幹嗎還不快去脫衣服?」 「哦,對了!」女人說著進到里間換了一套新買的衣裙,在客廳裡的大鏡子面 前興致勃勃地走來走去地照,一邊瞅著男人:「怎麼樣?怎麼樣?好看嗎?什麼效 果?」 男人顯然是餓了,還未等到飯熟,便狼吞虎嚥地吃起那兜鹽水鴨來,他非常艱 難、無奈地將目光從鴨肉上抬起來,茫然地掃了女人一眼,「還行吧。」 「什麼叫『還行』?到底是什麼效果?你這個木頭!」女人情緒激烈,「女人 為什麼要愛男人?世界上為什麼要有男人這種動物?」 「問題是,你穿各式各樣的衣服,不總還是那個人嗎?」男人平靜地說。 女人眨了眨眼睛,她忽然想起冬天時她在房間裡經常穿一件姥姥穿過的黑棉襖, 難看極了,但那也絲毫未影響他對她的感覺,她因此而安靜了下來。 「我在你心裡、眼裡到底是一種什麼感覺?」女人的眼睛亮晶晶地直視著男人。 「還行。」男人說。他記不清就這個問題女人已經問過多少遍了。 「什麼叫『還行』?我到底給人一種什麼感覺啊你說,是不是很溫柔很純善?」 「差不多吧。」男人說。 「什麼叫『差不多』?瞧你這個木呆呆、傻乎乎的樣子!也就是我吧,對別的 女人,你根本將人家騙不到手。」 「差不多。」男人說。 「嗨,最近又看見李嬌——你那暗戀的可人了嗎?」女人興致勃勃地問。 「我看不看見她有什麼用呢?人家又看不上我。」男人委屈而羞澀地說。 「這叫什麼話!一點也沒必要自卑,她找的那個小丈夫還不如你呢,你多好哇, 尤其是眼睛,多漂亮!」 「我既沒有錢也沒有權,人家是不會喜歡我的。」男人的眼神有些迷茫。 「你怎麼把女人想得這麼俗啊?」女人說。 「我想和她睡覺。」男人愣愣地冒出一句。 「你!」女人的情緒一下子一落千丈,「你怎麼這麼沒出息啊,男人怎麼這麼 渾濁啊?男女之情,全讓男人給糟蹋了!女人為什麼要愛你們這些臭男人?」她頓 了一下後又真誠地對男人說:「喜歡一個女人的話,要懷著一份純淨的感覺去想她。」 「記著了。」男人很真誠的樣子。 「哎,你說我的手美嗎?有人說手是女人的第二張臉,有人說我的手挺美的, 可是你從未評論過我的手!」女人把雙手伸到男人眼前。男人茫然地笑了笑,「我 不知道。」他說,但是他看見女人的指甲該剪了,便從腰帶裡扯下鑰匙鏈,扯過女 人小心而嫺熟地給她剪指甲。 「人家都誇我的手,可我們在一塊這麼多年,你竟然對我的手沒一點感覺。」 女人生氣地絮叨。 「問題是,我從來未注意過別的女人的手啊,哪知怎樣的算美的,怎樣的算不 美的?」男人無辜地說。 女人又飛快地眨了下眼睛,她的心情一下子好起來。 男人到衛生間裡去。女人從後面緊跟進去,她彎著腰,側著頭,撲閃著那雙亮 晶晶的大眼睛,好奇又特別好玩地看著一線水流從站著的男人胯間以一種弧線飛出 來,女人變得特別愉快,她喜歡看他這個樣子,像看一個小男孩的調皮。 男人打開水蓬頭開始淋浴。 女人回到客廳裡的茶几吃飯。 男人走了出來,他開始咬她的肩膀,直咬出了一塊鮮明的紅痕。「我洗得幹幹 淨淨的了,還搓了香皂,不信你看看、聞聞?」男人喃喃低語。 「我在吃飯。你怎麼這麼不嫌丟人呢。」女人高高在上地。 「我就是不嫌丟人了。」男人說。 「你就不能爭口氣嗎?」她眯著眼睛,看著別處。 「我就是不爭氣了。」男人說。 「快著點吧?下午我還要去辦公室加班呢。」男人說。 「不要!不要!我不要一個人呆著。」女人立時放了飯碗,像個柔弱的孩子似 的,有些神經質地緊抱住男人的一隻胳膊。 「不去可以,你先別吃飯。」男人說。 「哦,你想敲詐我?」女人一下恢復了理智,扯了扯自己的衣服,正襟危坐地 坐到桌前吃飯。 男人又過來舔她的脖子。 「你怎麼這麼不嫌丟人呢?」她高高在上地。 「我就是不嫌丟人了。」 「你就不能爭口氣嗎?」她眯著眼睛,看著別處。 「我就是不爭氣了。」 「你這樣的不滿足我。」男人忽然失了耐性,氣惱地說。 女人一下子就火了,「我憑什麼要滿足你?你滿足了我了嗎?比如說我想住一 套四周環境優美的房子,我想不上班讓男人養活,我想你時時刻刻地陪著我。我小 心地顧及著你的感覺,壓制著自己對錢、權的欲望,對清閒的欲望,你呢為什麼不 為了我而壓制住自己動物性的一面?」 「你不愛我,你不愛我了。你這個木頭,木頭!」男人喊。 「你這個流氓、流氓!」女人喊。 「你這個樣子,把我逼急了,在外面找了小姐可別怨我。」男人說。 女人一下子安靜下來,男人的這句話「啪」地落到了她的心裡,在那兒紮了根, 她又忽閃忽閃地眨著眼睛,只眨了那麼一小會兒,便老老實實地走到了床邊,乖乖 地躺下來。 「我愛你,我只有那麼愛你了,你是我的寶貝,我的心肝,我的胃,我的肺, 我的耳朵,我的鼻子,沒了你我會死的。我謝謝你。」男人說,男人的臉色扭曲得 跟正常狀態下大不相同。 「天啊。」男人頹然地大叫一聲,倒到床一邊去。 女人的眼裡有淚水,不知怎麼的,女人總是愛在這種時候哭哭啼啼的。但男人 未看見,他已經沒有閒心管她了。 「今天一個同事說我胖了。你覺著了嗎?我是真的胖了嗎?」女人對著天花板 問,扯著自己臉頰上的肉。 「一邊去!一邊去!煩死了,我困極了。」男人把一個後背硬硬地對著女人。 「人家一個同事都對我的胖瘦有感覺的,而你卻,我真不明白你到底愛不愛我。 你說啊你說!」她用力去扳那個後背,氣喘吁吁的,但終於未能扳動,她感到無奈 極了。 女人的手指柔滑地一寸寸地在那後背上撫過,把自己的臉偎上去,男人的後背 很寬,很厚實,女人覺著這種感覺真好,她就那麼靜靜地用自己的臉頰蹭著,蹭著。 她忽然又發現了男人後背上的幾粒鮮紅的痱子,像在戰場上見了敵人般立馬爬起來 拿來痱子粉給男人輕輕地塗上,被撲了痱子粉的男人的後背更加涼爽、滑膩,女人 忽然像只饑餓的小貓似的用舌頭舔起男人背上的痱子粉來,直舔得滿臉滿嘴的白粉。 但是男人沒有任何反應,他的後背堅實和牢固得像一堵城牆。他不知什麼時候 已經睡著了。 女人怔怔地看著男人的睡容,她覺著自己委屈極了,孤獨極了。 回目錄 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