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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了一把天火
劉林
村民們都以為那是一把天火，是老天爺替他們燒掉了貧富不均，誰知，這把天
火竟是人點的。
來福半夜回家發現張金海的房子著了火。
來福晚上在村西頭的來旺家吃酒。來福在村裡就數和來旺的私交最好，兩人平
日像走親戚似的來往。來福嗜酒，來旺也好酒，兩人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是村裡
有名的酒蟲。來福和來旺已隔了一些日子沒在一起吃酒，兩人身體內的酒蟲早已爭
相蠢蠢躍動著。來旺女人剛把炒熟的菜端上桌，來福就迫不急待地抓起酒瓶，一口
咬掉了瓶蓋，兩人籠罩在酒的芬芳裡。
來福和來旺都身不由己地醉了。來福在來旺家的床上醉臥到11點多鐘被一泡尿
激醒了。來福掙起身子跑到屋外嘩啦啦地撒著尿，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來
福給這件事的後果嚇出了一身的汗，酒也醒了一半。來福回到屋子裡就把來旺搖醒
了。說，來旺，我得回家了。就晃著身子往外走。來旺喊道，天太晚了，路又遠，
就在這歇一宿。來福心裡有事，雖然和來旺是知心朋友，但這事多少有些見不得人，
就不好說給來旺聽。來福決心回家，來旺的女人被驚動了，過來攔阻。來福仍執意
要回家。來旺女人瞧出來福是心中有事，也就不再阻攔他。來福急急火火地往回走，
酒勁很快沖上了頭頂，身子也越來越重，腳下的土路在黑夜裡仿佛佈滿了陷阱，不
時地捉弄著來福。來福連滾帶爬地走到了東頭張金海家門前，無意中抬頭看見張金
海的房子北頭著了火。來福吃了一驚，使勁地揉著眼睛，以為看花了眼。張金海的
房子真的著了火！火剛剛燃起來，像一把火炬赫然醒目地燃在黑夜裡。來福哆嗦了
一下，酒一下子全醒了，他張了張嘴，想喊，來人！救火啊！來福剛要喊出聲來，
可話都竄到了嗓子眼上，來福又活生生地把它咽了回去。來福跟張金海有仇，他要
是這樣喊來了人救了張金海房子的火，實在便宜了張金海。來福打定主意，他至少
現在不能喊人來救火，他要讓張金海嘗到大火的厲害和苦頭，讓張金海這樣的富人
也嘗嘗變成窮人的滋味。
張金海靠養貂成了全縣赫赫有名的養殖大戶後，在村裡人緣就一直不好，和村
民們的關係越鬧越僵。張金海富了，瞧不起村裡的窮人們，而村裡除了他張金海一
家全都是名符其實的窮人。張金海對村裡人越來越看不順眼，今天不是訓張三，明
天就是罵李四，後天又跟王二過不去。張金海在村裡，除了村長支書外，差不多所
有的男人都挨過他的訓。來福又是張金海最瞧不起罵得最多的男人。張金海只要一
見到喝得酒氣醺醺的來福，就口不擇言地罵道，來福，你這種爛泥糊不上牆的人，
你什麼事都不去幹，卻專門想著喝酒。來福你以為你的酒錢是從水裡漂來的天上掉
下的地上冒出的嗎？你的酒錢全是女人一分一分辛辛苦苦地攢下的，全讓你一泡尿
給撒掉了。來福討厭幹活，夏天喜歡跑到村頭大柳樹下吊蔭，張金海只要一見來福
偷懶，又一口罵開了，說來福，你以為你是誰？有活兒不去幹，時時想著偷懶，靠
女人來養活你。來福，你算什麼男人！村裡男人們最恨別人罵他不是男人，可張金
海財大氣粗，一點情面也不給來福。來福胳膊擰不過大腿，只好忍氣吞聲。來福平
日最勇敢的表現就是待張金海走後，沖張金海的背影狠啐去幾口濃痰，然後跳起腳
來把張金海的祖上八代都用惡毒的語言咒個遍。
來福一想起和張金海的仇恨，頓時被張金海房子著火的痛快淹沒了。來福傍晚
去來旺家吃酒時，撞上了張金海，張金海一眼看出來福又要去吃酒，臉就拉了下來，
像張飛臉似的。來福低著頭，像被人追趕的小偷倉惶地逃離了張金海，張金海說些
什麼來福一句也沒聽進去。來福看著張金海著火的房子，興奮起來，來福在心裡喊
道，燒吧！都他媽的燒掉！把狗日的張金海燒得傾家蕩產！
來福一時忘了回家，忘了那件重要的事。來福一直幸災樂禍地看著張金海房屋
北頭的火勢在擴展著。來福往四周看了看，閃身到一個黑暗的角落。這樣不但離房
子遠了些，即使有人來了也發現不了他，還可以清晰地看見來人的一舉一動。來福
雖替自己找了一個安全的角落，但他還是警覺地盯著房子四周，害怕有人來破壞。
黑夜靜悄悄的，天空中連星星的影子也捕不到，更不要說人影了。村民們在這寂靜
的深夜裡早已沉沉地走進了夜的夢鄉。來福像當了村長似的高興得手舞足蹈。來福
覺得美中不足的是身邊少了酒，如果他一邊喝酒一邊欣賞房子著火的美景那才叫快
樂呢！來福站在黑暗的角落等待著張金海房子北頭完全燒起來。來福知道只有張金
海一人在家又住在房子南頭，他的家人早搬到城裡去住了。來福想等大火燒到南邊
快危及到人的安全時，才開始喊人救火，這樣就是村裡人趕來了，也撲不滅大火，
更救不了張金海的房子。
來福像一位指揮著千軍萬馬的將軍似的，一直在黑暗中觀察著房子的火勢。來
福等大火燒到了南邊，已危及到人身安全時，才從黑暗中跳出來。來福扯著嗓子拼
命喊叫著，不好啦！失火啦！快來救火啊！來福的喊聲一直傳送到黑夜的深處，把
人們從睡夢中驚醒了。人們被來福的喊聲攪得驚惶失措。村民們穿上衣服，紛紛跑
出家門，看到一片沖天的火光，又聽到來福救火的喊叫聲，才反應過來。村裡一下
子騷動起來，村民們相互喊叫著，失火了，快去救火。喊聲此起彼伏，在黑夜裡響
亮地連成一片。
村民們提著救火的工具躥出家門，從四面八方湧過來。來福聽到了咚咚的腳步
聲嘈雜地往這邊奔來才停止了喊叫。來福借著酒勁一口氣奔到了張金海家門前，張
金海房子的正門已裹進了大火中。來福破著嗓子喊，金海！金海！屋內沒一點回聲。
來福此時一心只想救人。來福平日從不幹重活，用肩撞開了張金海家的正門後，感
到肩仿佛被撞碎了，有一種撕心裂肺的疼痛淹沒了他。來福奮不顧身地躍進了火海，
沖進了張金海的房間。來福借著火光看到了張金海，來福喊，金海，快走！失火啦！
張金海被大火嚇昏了，像個木頭似的好像沒什麼反應。來福奔過去，不由分說地一
把拽起張金海。來福大喊一聲，金海快走！咱倆再不走就被大火吞了。來福背起張
金海向外竄著，到了安全地帶，已有村民們趕來了。張金海在來福的身上嚇昏過去
了。來福把張金海交給了村民們，不顧眾人的阻攔，又一頭紮進了大火裡。來福剛
才救張金海時，發現張金海床邊有一隻黑色的密碼箱，這只密碼箱是張金海的錢櫃，
平日和張金海形影不離。來福剛才為了救張金海，沒來得及把張金海的「錢櫃」搶
出來。大火已席捲了整個房子，來福的身邊劈劈啪啪地爆著火柱。來福提著密碼箱
逃離火場時，突然被一塊燒掉下的木頭砸傷了腳。來福叫喚了一聲，提著箱子躍離
了火場，一頭栽倒在來救火的村民們面前。
大火吞沒了整個房屋，陸續趕來的村民們只好眼睜睜地看著這場突如其來的大
火把房子化成了灰燼。
大火熄滅後，卻燃起了村民們一個不滅的話題。村民們三五成群地蹲在張金海
化為一片廢墟的房子前久久不散。大家交頭接耳，議論著這場大火。村民們聚在一
起專心致志地討論一件事，這在村裡還是破天荒的第一次。村民們一致認為張金海
家的這場大火是把天火，是老天爺懲罰張金海這樣的富人。村民們對來福更是刮目
相看，誰也沒想到平日懶惰成性、嗜酒如命的來福會臨危不懼，冒著生命危險跳進
大火中救人。誰也沒想到正是張金海最瞧不起的來福不計前嫌，捨命從火海中救出
了張金海，這不證明了懶人的偉大之處嘛！
村裡的男人們為來福驕傲和感動之餘，逐漸認識到來福這樣一個村裡最沒出息
的男人，都能捨己救人，來福能做到的事，他們更應該做到；來福能夠火中救人，
他們更會到大火中去救人；來福不記仇恨，他們也決不會記恨張金海。村民們認為
張金海在村裡犯下的過失，已經遭到了老天的懲罰。老天爺燒了把天火，把張金海
的房子化為灰燼，就是懲罰了張金海，就是為村民們出了一口惡氣。村民們越想越
對張金海表現出一種豁達大度。村民們聚在一起，商議著怎樣安排這場天火，湊錢
湊糧把張金海燒掉的房子替他再重建起來。
張金海從昏迷中醒過來後，一直沉默不語地面對大火過後的廢墟。村民們也一
直陪伴著張金海。最讓人感動的是來福，他一直陪坐在張金海身邊，叭嗒叭嗒地落
淚。結果張金海倒反過來勸說來福。
來福哥，房子燒都燒了，你就別把這場大火擱在心上。
我沒！
來福哥，別難過！
我沒！
來福哥，這點損失對我根本算不了什麼！
我曉得！
來福哥，我不知道該怎樣感謝你，要不是你捨身從大火中救了我，說不準我早
已葬身火場了。你是我真正的救命恩人。
我心裡有愧，我沒能從大火中搶出什麼東西！
來福哥，你是個好人，我對不起你。
金海，你別這樣想。
來福哥，你應該恨我才對！我做下了許多對不起你的事，我真不值得你救我一
命。
金海，我從沒恨過你，你別再提過去的事，你一提我心裡就慌！
來福哥，你真讓人欽佩！
金海，什麼都別說了，就讓一切重新開始吧！
來福哥，你說得對說得好！就讓一切都重新開始！
來福哥，我要送你一些種貂，讓你和大家一起發家致富。張金海一邊說一邊流
下了熱淚。張金海全家搬到城裡去住時，他準備把養殖場的種貂全都無償贈送給村
民們，他還想提供資金技術讓大家都來當養殖戶，發家致富。張金海的願望雖好，
但全村600 多戶人家，竟沒有一戶願意接受張金海的貂種。張金海一邊流淚一邊想
他現在終於為自己送種貂給村民們找到了真正的藉口和理由。來福見了，又反過來
勸張金海。
金海，房子遭了天火，這是天意！你別擱在心上。
我沒有，我是高興！這房子燒了好，我已經因禍得福了。
金海，別灰心喪氣，房子燒了，咱把它重起就是了。
來福哥……
金海，大家剛才都商量過了，湊錢湊糧把你的房子起好！
來福哥，你們別折騰我！我已經對不起鄉親們了！我已經欠鄉親們很多了，你
們讓我拿什麼報答鄉親們！
來福和張金海越說越投機，兩人都像仿佛重新認識了對方似的。張金海要回城
時，兩人已是難捨難分。來福把張金海一直送上了城裡的班車。
第二天，來福破例趕了個大早。女人見了萬分驚訝地說，今天你要燒哪炷香，
惹得你起這麼早。來福就說去替張金海籌款籌糧起房子。來福還說，咱帶頭給張金
海捐300 元錢。女人吃了一驚，問來福，你要捐這麼多，是不是吃了糊塗藥？來福，
我問你，你哪來的300 元捐給張金海？
來福說，你不是攢了300 元錢給我爹起墳用，咱就捐這錢。
女人的吃驚又再次跑到臉上。女人用身子攔住來福，說，來福，你昏了頭！村
裡逝去的老人家家都起了墳，現在只有你爹一人的墳還像個土坎子，我是替你來福
要臉要人，攢了好幾年錢才勉強攢夠數，你卻拿這錢做好人充大頭。女人說著哭了
起來，雙肩劇烈地抖動著，很傷心的樣子。
來福給女人哭得不知所措。來福望著女人，心裡有些內疚，女人為了給他爹起
墳，一個子兒一個子兒地積攢了好幾年！單等今年立冬後派上用場。來福把目光從
女人身上移開說，這錢就算我借你的，我一定還你。
女人哭得更傷心了，眼淚雨點般地落著。女人邊哭邊喊，來福，你能拿什麼還
我？來福情急地說，我把酒戒了，我拿吃酒的錢還你！來福說過後就後悔不該說這
話，到時女人要是真讓他戒酒，這還不跟要他的命一樣！來福又轉念一想，說這話
不過是哄哄女人，反正女人又不會跟他較真。
女人的氣又上來了，說為了一個張金海，你竟然連酒也捨得戒！我問你，你爹
是你什麼人，張金海又是你什麼人？
來福笑了，但又覺得有些不妥，忙收了笑容，說這還用問，連3 歲的小孩都分
得一清二楚，我爹是我爹，張金海是張金海，一個和我同村的人嘛！
女人說，來福，你什麼都明白，你還要把起墳的錢捐給張金海起房子？張金海
又不是你爹，你憑什麼拿他當爹供著。張金海在城裡有房子，鄉下的房子燒就燒了，
還省得他雇人看管。來福，你從大火中救了他，他這輩子報答你都報答不完現在竟
倒過來了，好像是他救了你的命似的，還要你捐錢給他起房子，張金海平日不是最
瞧不起你嘛！你這人真沒骨頭！
來福火了。他從地上跳起來，對女人吼道，你給老子閉嘴，大老爺們的事不用
你們女人瞎操心，不管張金海拿老子當啥，老子就是要捐錢給他起房子。女人到底
是女人，第一次看見來福發這麼大的火，就被來福的氣焰壓住了，連哭也忘了，嚇
得不敢再吭聲。來福發過火，扔下女人帶上錢出門了。
女人醒悟過來，在來福的身後追著喊，來福，你回來！你給我回來！來福加快
了步子，很快消失在山村的風景裡。來福在村裡轉了一整天，各家各戶都跑到了。
家家戶戶都慷慨陳詞，答應捐錢湊糧，有的讓來福明天來取，有的讓過兩天再來取
錢。
第二天，來福剛出門不遠，就迎面撞上了村長。村長正帶著一老一小兩個穿制
服的幹警朝來福走來，村長喊，來福，你要去哪裡？來福本想繞過村長一行，但實
在躲不過就站住了，他一見村長和幹警心裡就有些發慌，他猜村長和幹警來找他是
為了張金海房子起火的事。來福想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覺的，又捨身從大火中救了
張金海，不會有人懷疑什麼的，就是有人懷疑起來，也沒人肯信的。來福也就漸漸
心安理得理直氣壯起來。來福很響亮地答道，村長，我去給張金海籌錢起房子，我
昨天去了你家，你不在，桂香嫂子答應捐20元錢，這事你知曉了吧！來福一邊說一
邊等村長他們走過來。
村長他們來到了來福面前。村長指著幹警老曾和小何對來福相互做了介紹。
幹警老曾、小何認真地打量著來福。老曾朝來福點了點頭說，來福，我們找你
瞭解一些情況，那天是你從大火中救了張金海？
來福說，是我救他的。來福邊說邊盯著幹警小何。小何在地上蹲下來在一本筆
記本上沙沙地記錄著。
老曾問，來福，你是什麼時候發現張金海房子起火的？
來福想了想說，有12點多吧！我從來旺家出門不久，突然看見有房子起了火，
大火映亮了半片天空，我估摸著是張金海家的房子，我一邊喊人一邊奔過去救火。
老曾問，你跑到現場時有沒有發現什麼意外？比方說有沒有人故意縱火留下的
痕跡。
來福搖了搖頭說，我沒發現意外，我當時一心想著救火救人，什麼也沒去想。
老曾問，來旺是誰？你為什麼半夜才從來旺家出來？
來福低下了頭。村長見狀在一旁說，來旺和來福是酒友，兩人常在一起喝酒，
一喝就醉。來福接著說，我在來旺家喝醉了酒，半夜被一泡尿激醒了，去屋外撒尿
時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我才決定馬上回家的。來旺和他女人不讓，他們怕我
喝多了，路上出事。我心裡有事，急著要趕回家。我心裡像有什麼事要發生似的，
我總放心不下家裡。
老曾問，你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家裡有什麼不放心的？
來福低下頭，過了半響才說，我是想起了女人，我放心不下她！
老曾、小何、村長都一起笑了。小何問，來福，什麼樣的女人讓你半夜三更還
念念不忘，放心不下？
村長說，村裡就數來福這小子最有豔福。來福的女人可是方圓百里頂尖的大美
人，是男人見了都咽口水恨不得一口吞下肚去的漂亮女人！來福當然放心不下！
來福突然像個大姑娘似的紅著臉說，我在來旺家撒尿時想起了讓女人留門的事！
我出來喝酒時和女人說好留門，我要是不回家，萬一有哪個好色之徒乘機鑽了空子，
我就吃大虧了。你們說我哪能放心得了，所以我連來旺和他女人也沒說，就急著要
趕回去！
小何停止了記錄，問來福，你讓女人留什麼門？
村長又笑了，說小何，留門就是來福讓女人夜裡睡覺時不用栓門，他回家時一
推門門就開了，不用驚動女人起來開門。
小何笑了起來，說原來是這麼回事，我還以為留門就是夫妻倆晚上做愛的暗語
呢！
來福說，你們千萬別給任何人說這事，你們一嚷出去，我來福就太沒臉了。那
晚我後悔讓女人留門，心中一直不安，總怕有人乘機占了女人的便宜。
老曾、小何、村長都忍俊不禁，很開心地笑了起來。小何說，來福，誰叫你娶
個漂亮女人呢？
來福就很幸福自豪地笑了起來。來福笑夠了，說，娶個漂亮女人真是心累，總
提心吊膽地過日子，心裡沒個定數。
村長一本正經地說，來福，別說風涼話，下輩子讓我也娶個漂亮女人，我就是
心累死了也心甘情願。
四人又不約而同地一起笑了。老曾問，來福，房子失火時你沒發現房子四周有
什麼可疑的地方？
來福肯定地點著頭。
老曾又問，來福，我聽村民們說，你和張金海的關係原先並不好！你們有什麼
過節？
來福說，我和他能有什麼過節！張金海這個人和一村人都處不好，他富了，就
瞧不起我們這些窮人！
老曾問，來福，你看這場火災是不是村裡有人故意縱火的？
來福說，村裡人誰都不會這樣幹的！我想這是把天火，村裡人人都認為是天火！
問話很快結束了，村長又帶著老曾、小何到別處去了。來福沖著他們走遠的背
影得意地笑了。
來福又開始一戶戶地收錢去了。
派出所幹警老曾和小何調查房子失火的事終於被從城裡趕回村的張金海堅決地
制止了。張金海找到老曾小何，對他們說，你們不能這樣懷疑鄉親們！
老曾說，你現在是縣裡有名的養殖大戶，受重點保護的，你房子失火了，我們
不把此事調查清楚，怎麼向領導交待？
張金海說，我感謝你們對我的關心，你們不應該來調查這事，房子失火與鄉親
們毫無關係，你們不能冤枉了他們。張金海聲淚俱下地講了村民們在這場大火中種
種英勇無畏的表現。張金海還把自己平日對不起村民們的地方也說了，張金海說村
民們像面鏡子。
老曾問，金海，你認為這事不用再繼續調查了？村裡不會有人故意縱火報復你？
張金海堅定地說，我敢向你們保證村裡決不會有人這樣做！請你們中止調查。
老曾又問，那你怎樣解釋房子失火的原因？
張金海說，我同意鄉親們的看法，那是把天火，是天火燒了房子。
老曾和小何都覺得不可思議。他們認為這件事其中必有隱情，但張金海固執己
見，他們也不好再堅持。老曾和小何已查了幾天，也沒查出個頭緒來，他們首先排
除了第一個嫌疑人來福。那晚來福確實是半夜離開來旺家的，來福的女人給男人留
了門，直到一覺醒來還不見來福回家就知道來福貪酒一定醉倒在來旺家的炕上，才
起來關好了門。事情就這麼簡簡單單，偏偏那晚大火讓來福第一個撞上了。老曾和
小何最後也只好跟著張金海和村民們一起說，是把天火，是天火燒了房子！
老曾和小何從村裡走後，村民們對張金海的原先看法一時改觀了許多。村民們
都覺得張金海經歷了這場火劫，仿佛重新變了一個人似的。張金海在村裡除了養殖
場外就再沒什麼財產了，村民們都覺得張金海也成了窮人，大家看到張金海就感到
格外的親切。
張金海回村的第二件事就是阻止村民們給他重起房子。張金海一戶一戶地上門
拜訪，勸說大家不要費心費血費錢費糧給他起房子。張金海說他要住到城裡去，房
子燒就燒了，他日後回村來，村裡家家戶戶都是他的家，他可以東家歇腳，西家住
住，這樣不是比起房子更好更省事嘛！
村民們都認為張金海說得有理，籌到的房款又讓來福一戶戶上門退還了。
張金海回村處理的第三件事就是把他養的種貂全都贈送給村民們。這件事進行
得意料不到的順利，張金海做夢也沒想到，村民們全都不再推託地接受了他的饋贈。
張金海不但送完了種貂，還悉心給村民們傳授了養殖技術。
張金海做完這一切，不由暗暗得意，他認為自己為村裡做了一件前無古人的大
事，他相信不出兩年時間，就可以讓村子改換門庭，讓家家戶戶都靠養貂發家致富，
蓋上一棟棟小樓，看上彩電，吃上自來水，日子過得蒸蒸日上。張金海離開村子時，
又去村裡一些人家看了種貂，張金海一遍又一遍地叮囑村民們要養好貂，有什麼困
難就進城找他，他會鼎力相助的。村民們也都充滿感激地點頭答應著。張金海臨上
車時，還拉著來福的手特意囑咐要養好貂，養好了貂，好日子也就為期不遠了。
一個月後，張金海再次回到村子裡。
張金海感到奇怪，這一個多月裡，竟沒有一個村民上城去找他，向他求教養貂
的難題。張金海心裡放心不下，決定回村來看看大家的貂養得怎樣。
張金海回村後，村民們十分熱情。尤其讓張金海感動的是，大家都把他當成自
己的親人。張金海想村民們大概因為自己贈送種貂的事才一心感激他的。不過，張
金海發現村民們仍像往日一般懶散，村裡的面貌並沒有因他們養貂而得到改觀。張
金海有種說不出的失望。當來福聞訊趕來看他時，他發現來福的口中居然還噴著酒
氣。張金海問，來福哥，你又喝酒了？來福似乎有些不高興，紅著臉點著頭。張金
海心中掠過一絲不安，他問來福，種貂呢？你們把貂養好了吧？來福和旁邊的村民
們一聽這話臉色就變了，說話也躲躲閃閃地含糊著，張金海心中升騰起一種不祥的
預感，他莫名其妙地產生了巨大的疑問，張金海說，來福哥，我去看看你養的貂！
來福低下了頭，卻並不難為情地說，金海，這件事我們早想派人進城告訴你，
那些種貂大家都養不了，都認為自己沒本事發家致富。說句心裡話，我們也不想靠
養貂來發家致富，還是安安分分地過日子好！
是啊！我們都認為還是過窮日子好！過窮日子省事省心！村民們一起望著張金
海說。
張金海吃了一驚，慌亂地說，來福哥，你們把種貂怎麼了？
來福說，大家都侍候不了種貂，把種貂宰吃了。
張金海眼前一黑，差點栽倒在地上。來福用手扶住張金海。張金海掙扎著挺住
了身子，自己喃喃自語說，我真是白費了一次心機，點了一把天火。來福離張金海
最近，不解地問金海在說什麼？張金海一時淚流滿面，內心充滿無盡的傷感。張金
海突然悲愴地說，太好啦！把貂宰殺了實在太好了，它們一定是天底下最好的美味！
來福和村民們聽了都不住地點頭。來福說金海，你說對了！這貂的味道真是不
錯，是下酒的好菜。
張金海哈哈大笑起來，他笑自己自作聰明，多情地點了一把天火燒了房子也害
死了那些種貂。張金海努力地笑了幾聲，就再也笑不出來，再次被嗆得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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