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短篇小說選 > 娛樂時代 王月旺 今天的歌壇只不過是公開的公眾的夜總會而已。我覺得我和往常其實並沒有什 麼兩樣,只是改變了服務對象,去面對一些看起來更龐大更無聊的男男女女。 一 浴鏡面前久久地立著一個女人,她保持著衣冠完整。這是一個二十歲的女人, 她面無表情,她的眼神似乎充滿著嘲弄與鄙視。她沒有更換姿勢,就這麼站立著, 雙手抱在胸前,長裙拖在地板上,像一具古典而又前衛的雕像。 鏡子裡的女子看起來更冷豔,黑色的嘴唇青色的眉毛,把一張白皙的臉完全地 襯托冷致。 這個女人就是我。我就是這個女人。 我感覺到太陽爬上了樓頂的聲響。陽光從樓對面射進窗玻璃,玻璃裡那層乳白 色的窗簾更加明亮起來。陽光是從中間的窗縫裡溜進來的。 我的手輕輕地遊動著撥著上衣的鈕扣。我喜歡在這個輕緩的過程中看到一個女 人是怎麼甘願裸露自己的肉體的。其實我自己的肉體是沒有什麼好看的。我的身上 這時只會逸散出複雜的異性味,男人和女人混雜在一起的各種煙味、酒味等等,但 是我已經習慣。 我發現我的肉體仍然是那麼冰清玉潔。我是聖潔的。我為什麼不聖潔呢?我是 帝王夜總會的歌手。在我唱歌的那個夜總會,只有我一個人在臺上清醒寂寞地吟唱 著,我那件超短裙伴著屁股同時扭動並不代表我的靈魂,我的心和肉體常常脫離。 他們在燈光閃爍或昏暗的角落裡,總喜歡點我唱那首上個世紀三十年代就流行 於上海灘的舊歌曲:你呀個假正經,假正經……我開始歌手生涯已經有半年了,但 是漫長的沒有意義的半年裡,我已經領略夠了男人的風情,完全成了一個風塵女子。 準確地說我不是什麼歌手,而是專門討男人喜歡為男人唱歌的歌奴,是歌奴不是歌 妓,我還沒有賣身。舞臺上的精彩往往能得到台下的喝彩,特別是男人的喝彩,他 們興奮的掌聲和叫聲是每個晚上的大餐和高潮,假如這個世界上沒有男人,一切的 表演都將是多麼的寂寞。 我往往要連唱一個夜晚,口乾舌燥,心中直作悶,但是男人仍不發膩。他們在 這時從來沒有表現出厭倦,一絲也沒有,香檳和高貴的名酒沾在他們的嘴唇上,就 像是他們的興奮劑,不到清晨拂曉,他們是很難作鳥獸散的。 我的經理是一位高大英俊的男人,姓李,人稱李帥,他還兼任我的情人,或者 說我是他的情人。他總對我說,你要時刻記住你是一個夜總會的歌手,你的一切只 是在表演,在表演! 他強調地說了這麼一句話又說,你要善於調動男人的神經,他們的神經是相當 脆弱的。那些衣冠楚楚的人在這裡已經失去了至少一半的理智與風度。他們要的是 瘋狂和娛樂,錢他們是不計較的,你只要半個裸白的屁股,再加上一個挑逗的眼神 都可以讓他們掏空口袋。 我總是無動於衷地看著滿臉激動的李帥,這個蠻有風度的男人半年前在校園的 舞廳裡出現時,他是多麼的讓人陶醉!粗眉寬肩,高大威武,男人味特濃。但是這 個男人進校園的舞廳是居心不良的,他是為他的夜總會捕獵所謂的歌手而來的。我 在學校一次十大歌手比賽中捧走了冠軍,被他一些不明不白的條件迷住了,就跟著 他來到了他的夜總會。 我嘲諷地對李帥說,是的,我知道我時刻在表演,你也在表演,總有一天我會 結束我這種沒有意義的表演。 李帥的臉部發生了複雜的變化,似笑似怒,他無力地搖搖頭,擺擺手,就掏出 他的香煙叼上一支。他總是表現出對我的無可奈何。 我把室燈調到最能容我心情的灰黃的亮度。在大白天我仍然喜歡擺弄這種燈光。 我慢慢地浸入浴池,泡沫幾乎覆蓋了我全身。我躺著,身心是多麼的疲倦。 門鈴在叮叮噹當地響。我昂著頭含了一口水往天花板上噴著,門鈴與我無關, 一聽那熟悉的按鈴聲,我就知道誰回來了。 果然門自己打開了。屋裡響起一陣男人的沉重的腳步聲。他有鑰匙,但是他總 是喜歡以這種按門鈴的動作試探我。他每次都是徒勞的,我不會為他開門,更不會 還像個熱戀中的情人滿臉笑容地倚在門口,等著他抱著我進屋。 男人自己也脫光了衣服。他身上的味道更雜,都是他那身彈性的肉在作怪。我 們彼此都心照不宣。 他也浸進了浴池,從背後抱著我,幫我搓著肩膀。他的動作很輕,我從對面的 鏡子裡看到了他一臉的僵笑。 他說,你在想什麼呢? 我說,我想什麼難道你不知道嗎? 他的笑仍然僵著,我捧起一把泡沫朝對面的鏡子上扔去,鏡子上立即出現了兩 個面目全非的人。 我說,李帥,當初你說你會幫我,讓我當真正的歌手,而不是只是專門侍候男 人的婊子! 我知道。李帥輕輕地說道。他的聲音幾乎是含在嘴裡,像蒼蠅嚶嚶的在細叫。 可是你給我介紹的唱片公司呢?你不是說整個中國的娛樂界到處都有你的朋友 嗎?我用力地掙扎開他的環抱,把他的兩隻手狠狠地往牆上甩。 你知不知道我受夠了你那個鬼地方?你叫我在那裡試唱,試你個鳥唱,還說是 先當什麼夜總會歌手,擺明還不是為你賺錢,給你照顧那幫色男人,你以為你那個 夜總會是天堂啊! 我轉過頭對著李帥,我的雙手夾著他的脖子,李帥幾乎要窒息了,他努力地掙 紮著。 夠了!李帥用力地向我揮來一巴掌。有本事你自己去當歌星,你以為你是誰呀, 掉毛的雞還以為自己是鳳凰。 我的眼淚差點流了出來,我迷茫地望著他的背影,那是一個曾給過我幻想的男 人。我裸露著站了起來突地又無力嘣的一聲跌倒在浴池裡。浴池裡的泡沫像一朵朵 淒美的花,高高地盛開在天花板上,牆上,又凋謝得無聲無息。 二 酒精的味道很好。白色的液體從嘴唇裡灌進腸胃,然後又慢慢地滲進神經系統, 麻木但又很舒服。我的頭還能搖晃,我不知喝了多少和喝了什麼。我歪著頭對著舞 臺上笑著,笑聲咯咯地像只打鳴的母雞惹得她們都扭著頭莫名其妙地看著我。 她們是一群女人,一大群女人。這裡是女性俱樂部,女人的世界,但這並不代 表要拒絕男人,舞臺上幾個男歌手輪流上臺嘰嘰喳喳地在叫著。他們的動作性感, 更富有挑逗性,衣服穿得特別少,有的甚至跑下臺來抱著女人的腰扭動著,像個表 錯情的公子哥,但從來不被人拒絕。 這世界真他媽的好玩。我又咯咯地笑道,我在帝王挑逗那幫鳥男人,在這裡竟 然還有男人在侍候女人。但這裡的女人神經似乎比男人更不易挑逗,個個臉無表情, 談笑風生的沒幾個,瘋狂叫喊的也沒幾個,看起來這裡都是一大群性冷淡者。 哎呀,小姐,一個人喝酒好悶呀,我來陪你喝一杯吧。一個女人的聲音突然從 我背後響起,同時她的一隻手準確無誤地摸上了我的左屁股。 我斜著眼眯了她一眼,咧著嘴乾笑著,女人一張大嘴,淡眉,極是妖媚。她看 我沒有表情又靠緊我擁著我說道,小姐,來,我陪你出去聊聊天怎麼樣?這裡好悶 呀。 女人的目光充滿了曖昧,她的左手像條遊刃有餘的水蛇遊過我的腰又摸上了我 的胸和我的臉。我的臉乾燥地噴著酒氣,我對她怪笑一聲就猛地往女人身上倒了過 去,幹吐了幾聲。女人卻嚇得如碰上了瘟神,她像只妖媚的貓蹦跳著跳開了,說, 真討厭! 我又咯咯地乾笑著,這女人我想是個女同志,這世界真她媽的變態的太多了。 女同志這個詞我老早就聽說過,意思是女同性戀。李帥也曾跟我說過,他說的 時候目光像賊一樣在我身上遊移不定,仿佛要從我身上嗅出什麼不祥的另類的女人 味。 但是我討厭女同志,她們像蒼蠅一樣不小心地落在我的酒杯時只會讓我作嘔。 我搖著頭看著面前的這個女人,她重粉濃抹,像戲臺上的花旦。她拍了拍身子, 確定是一場虛驚,狠狠地盯了我一眼不聲不響地走開了。 這時舞池裡的音樂響起來了,一些男舞伴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他們陪著各種 各樣的女人滑進了舞池,在這種地方他們像是一群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神秘過客。 但那些音樂的旋律聽起來怎麼就像我經常唱的那首你呀個假正經,假正經…… 小姐,一個人喝酒?一個聲音不輕不重地在我的身邊響起。這種聲音不討厭, 男人的聲音,還有點彬彬有禮。男人穿著很規整的西裝,他叫了一杯香檳,白皙的 皮膚,手指纖細,白嫩,風月場上混久的男人的特徵。 我咧開了嘴對他乾笑著,我說,是呀,一個人,你來陪我吧。 男人很有風度地撩了撩我散落在肩上的碎發,說,小姐一看就知是有心事的人, 機會不是等來的,而是找來的。 莫名其妙。我說,你在說什麼呀。 像小姐坐在這裡喝酒等機會的女人我見多了。男人的嘴角稍微動了一下算是在 笑。 我說你知道我在等什麼? 男人說,機會,各種各樣的機會。不過小姐喝酒的模樣挺可愛的,喝酒可愛的 女人往往能得到男人的恩寵。 我嘴裡又倒進了一大杯液體,液體的功能在這個男人的面前發生了一定的作用。 我說,帥哥,你說這麼多廢話幹嘛,你是不是想說是男人給這個世界機會?我 是在等男人!在等你這種人是不是呀? 男人抽煙的姿勢很美,他昂著頭輕輕地吐了一口不淡不濃的煙然後對著我似真 似假的笑了。他說,小姐,看來你真的喝多了。 我搖著頭說,喝多了又怎麼樣?帥哥,你站著看我幹嘛!為什麼不把我帶走呢? 那男人看著我,他的臉上的表情模糊不清,稍微猶豫了一下,把夾在指頭上的 煙頭撚滅,擁著我走進了門外的夜色裡。 當我朦朧地睜開眼看著身邊這個男人時,男人也醒了,他給我點上一支煙說, 你有什麼心事,給我說吧,或許我還能幫你什麼呢。 我吐著煙霧,斜躺在床上,我很不習慣一個陌生的男人對我的關心。但在做愛 之後問我這種問題還是值得我驚詫的,這種問題一般是男人上床之前的過渡性的話 語。 我沒有說話。男人斜著眼看著我又說,現在還來得及的。接著他又補充了一句, 你在哪裡工作? 夜總會。我說,目光癡癡呆呆地望著天花板,煙一圈一圈的從我嘴裡魚貫而出, 我用手一捏,它們又馬上四處飛散。 你在夜總會是做什麼的呢?男人問道。我轉過頭看著他時,他是那麼專注地看 著我,很有表情。 我說,歌手,專門為男人唱那首你呀個假正經,假正經的歌手。我說著就用一 只手指輕輕地刮過男人的鼻子,男人躲也不躲,他輕易地就抓住了我的手。他突然 地跳了起來,騎到我的身上,他身上的肉感很強,是很健康的那種肉感,肌肉比李 帥的還富有彈性,結實。 他說,離開那個狗日的夜總會,我來幫你成為一名真正的歌手,我還要讓你的 唱片打進東南亞娛樂市場。男人的臉上湧上一些因為興奮而激動的紅色,他的皮膚 保養得像個女人。 我驚訝地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他的話和他的人看起來怎麼一點都不真實,像 一堆泡沫一點就破。我乾脆咧著嘴,這次不是乾笑,而是又咯咯地笑了,男人的目 光在笑聲裡仍舊是那麼的專注,一點迷茫感和被戲謔感都沒有。 三 男人叫木江,是我喝酒的那個女性俱樂部的一名舞郎。他把我帶上了一幢二十 四層樓高的辦公室。辦公室裡坐著一個女人,女人四十有餘,木江一進去就嗲聲嗲 氣地扭著屁股擠到辦公廳桌前叫了一聲,哎呀,表姐,好久不見了,想死你了。 女人的笑容像一堆塑料花,沒有一點的生氣,她還沒有說話就看見站在門口邊 上的我。她的臉馬上陰了下來,打掉木江勾在她肩膀上的手,一本正經地說道,少 給我來這一套了,我看你無事不登金鑾殿。 哎呀表姐,人家是給你送寶來了嘛,不要狗咬呂洞賓,來來來。木江說著就向 門口的我招招手,但他的聲音在我聽起來怎麼就那麼的不舒服。 女人卻看也不看我一眼,故意把我晾在一邊,她正對著木江說,什麼人? 木江的臉又堆上了一組無力的笑容。我這時才發現他臉部的肌肉其實並不健康, 很鬆弛,他一笑馬上就堆成一道道沒有彈性的肉。他說,一位歌手,在夜總會唱歌 的,聲腔不錯,我就給表姐你的唱片公司挖來了,你看看,光她的形象…… 女人卻沒有聽下去,她白了木江一眼,木江莫明其妙的就停止了說話。他看了 看我又看看那個女人才說道,表姐,給個面子吧,你帶她去試唱一下,行就留下, 不行就算了。 女人又狠狠地白了木江一眼,一隻手很有氣勢的叉在腰間,她刮著木江的鼻子 說道,你每次都說給我挖來人才,但每次都是雜草一堆,都是只懂哼那麼幾句啊呀 呀。你以為我這裡是雜戲班子呀? 木江一點都沒有尷尬,他又笑著說,表姐呀,這次可不同,真的,不信你帶她 去試試看。 我無動於衷地看著他們倆,真好玩,可惜木江的演技太差了。 女人這時才半信半疑地轉過頭看著我,她盯了我半響,目光從上到下又從下到 上來回地掃視著。 她說,你在夜總會唱的什麼歌? 我說,一些無聊的歌。 她又說,你進夜總會多久了? 我說,半年了。 她接著問,你進夜總會之前是做什麼的? 我說,讀一個音樂學院自考班,可去可不去的那種學校。 女人停止了問話,她向木江揮了揮手,收拾了辦公桌文件說,叫她和你一起跟 我來。 木江給我使了個鬼臉,但一點都不滑稽,我沒有笑。什麼狗屁女人!我這時才 注意到我走進的是一家不簡單的娛樂唱片公司。在這些辦公室裡,只要它的主人願 意,你可以馬上就成為明星,但如果她不高興,也可以讓明星一夜之間如流星殞落 人間。女人在一間繁忙的工作室門口站定,她朝裡面招了招手,手指就牽出了一個 男人。這是個錄音師。她說,把這位小姐帶進去試唱。 錄音師回頭向我點了一下漠然的頭說,跟我來。我看著木江沒有動,他微笑著 向我點了一下頭,他這時的笑容才是最燦爛的。 錄音室裡站著好幾個女人,她們的臉都洋溢著一種做夢般的興奮。一個女人頭 上正戴著耳機,她看了看我,又看看錄音師和站在門口的那個凶巴巴的女人。她很 不願意地把耳機摘下了扔給了我。 錄音師問我道,你會唱什麼歌? 我說隨便放一首。 錄音師似乎不信任地看著我,說,我就給你放一首《紅粉》吧。 我不在意地點了點頭。 音樂輕緩地響了起來。這是一首區別於夜總會的歌曲,它的音符清晰飽滿,旋 律清新。當然,它是一首傷感的懷舊型的流行歌曲。我被它觸動了我一根幾乎要麻 木的神經。歌詞像是在嘲笑一個紅粉多薄命的命運。我眼前出現了一個校園的舞臺, 一個女人莫明其妙地跟著一個叫李帥的男人翩翩起舞,再仔細一看,那舞臺的下面 滿是咧嘴作樂的男人,這是夜總會的舞臺,我們在跳著那首你呀個假正經,假正經 的舞曲。 OK!錄音師的手有力度的揮了一下,他眼裡那些不信任的眼神不見了,一臉的 興奮。我驀的發現我的臉上有兩道鹹鹹的淚痕,嘴角澀澀地像粘著一些鹽水。木江 一直叫的那個表姐跨進了門,她本來一直站在門外,好像是時刻準備抽身而退。她 這時的目光仍是迷糊不清,給我伸出一隻手說,你明天可以來上班了。 我的手僵了一下馬上接住了她的手。她又說,我姓張,就叫我張經理吧。 木江從張經理的背後跳了上來,他說,表姐呀,你怎麼感謝我呢?我早就說了 …… 張經理的臉呈現著一些不痛不癢的笑,她打掉了木江又勾在她肩上的手,對著 我說,公司的宗旨是挖掘新秀,製造娛樂新星,小姐怎麼稱號? 我說我叫阮娟。 張經理的頭微微地點了一下,說,祝你成功!然後就轉身走了出去。 木江看著我,他臉上鋪滿了陽光,比我還興奮。這是一個難得偶爾也幼稚的男 人。但是我卻覺得頭很疼,昨天的酒喝得太多了,眼前忽的變得有點虛幻起來,木 江的身被分成了兩半,他們向我走來,把我夾擁著走出錄音室,走下大樓,太陽的 光輝閃爍不定。我用力地捏了自己,一些疼痛讓我感覺我眼前的世界是真實可信的, 只是還是有點縹緲不定。 四 手提包裡的手機在不停地響著,木江看著無動於衷的我問道,你怎麼不接? 我說不接,就讓它響個夠吧。 我和木江躺在一張陰差陽錯的床上。我感覺這一切的組合真的很滑稽,沒有理 由,也不需要理由,我們都在抽著煙,其實木江抽煙還帶著風度,沒有我的姿勢這 麼的放縱和前衛。 手機又在不停地響著。它只休息了片刻又不知疲倦地響了起來。我抓過手提包, 倒出個小巧玲瓏的東西,我朝它大聲地吼道,誰呀,你到底煩不煩人呀?我聽到了 一個男人陽痿似的低渾的聲音,他已經沒有了得意。是李帥。他說,是阿娟嗎? 我說先生你找錯人了,我叫阮娟不叫阿娟。 對方猶豫了一會才非常的不情願地重新說道,阮娟,現在你是明星了是吧,說 話的口氣好大啊。他的聲音像是一隻喪失了雁群的孤雁的鳴聲,憤怒而又非常的無 奈。 我冷冷地說,托李老闆的福。 李帥儘量地保持著風度,他說,我一個朋友最近開了一家新唱片公司,他正需 要新秀加盟呢。你要不要轉過來呢,可以滿足你的一切要求。 我咯咯地笑著,笑聲讓木江莫明其妙地看著我。我說,先生,你少給我來這一 套了,給你的那幫阿娟們介紹去吧,你找錯人了。說著,我把手機關上,朝天空一 甩,機子打了幾個轉撲的一聲落在了床上。 木江懶懶地說,起來吧,小心遲到了。 我仍躺著抽著煙,我的作息時間在這間房間裡已經開始恢復了正常,它符合星 球和身體正常的運轉規律,白天工作晚上休息。但是木江這只雄性動物一大早就弄 醒了我,我朦朦朧朧地感覺到身體上有一種官能般的快感正一陣陣地燃燒著我,睜 開眼一看,只見木江興奮地呻吟了幾聲就倒在了我的身上。他和李帥一樣,都是精 力過剩的動物。 我甩開木江的身子走下床去坐在化妝鏡前。我發現我還沒有老掉,眼睛重又煥 發精神。唱片公司說我的形象適合設計一個清純的玉女的形象。我是一個玉女嗎? 我一想到這就從心裡暗暗地冷笑。鏡子裡的這個女人眉清目秀,再加上一張酷 似十六七歲少女的瓜子臉,這難道就是她成為娛樂界玉女的資本?這就是那幫什麼 都敢玩的少男少女的偶像? 但是不管怎麼樣,公司已經把我推向了歌壇。張經理她甚至親自請來了當今歌 壇兩位響噹噹的作詞作曲家,他們是我的老師,專門給我寫詞譜曲。現在主打歌已 經出來了,正在各大電臺打榜,海報像是天女散花一樣到處飛。人們發現一夜之間 中國歌壇又冒出了一個新秀。 但怎麼化妝和穿著去參加三教九流的晚會,在更多的時候已經不需要我了。我 倒像個三歲的小孩子,儘管看著他們在忙,給我塗上各種各樣的顏色,披著五花八 門的性感的衣裳,然後我再按他們的意思去出場演唱就行了。我發覺我已經成了唱 片公司的傀儡,唱片公司那幫設計師天生具有瞭解和掌握著公眾情緒的能力,他們 是根據公眾的審美能力來設計我的,然後讓我走上前臺去煽動公眾的情緒,使之瘋 狂。當然,公司的唱片銷量會給他們帶來巨大的利潤。為了利潤,他們成了一群和 公眾狼狽為奸的小丑。如果說李帥的夜總會是暗性的,男人的夜總會,那麼今天的 歌壇只不過是公開的公眾的夜總會而已。我覺得我和往常其實並沒有什麼兩樣,只 是改變了服務的對象而已,去面對一些看起來更龐大更無聊的男男女女。 我每天上班總是先要繞過樓梯口躲過那幫出其不意的娛樂記者,直上張經理室 打個招呼,然後再接著拐進錄音室,錄音師和設計師會在那裡等我。但是今天張經 理的辦公室聚集了一大幫神通廣大的娛樂記者,我一走進去的時候他們就舉著相機 像蒼蠅聞到肉香一樣啪啪地跟了上來。 阮小姐,你對你的主打歌打榜有沒有信心? 阮小姐,你認為當前流行樂壇疲軟的原因是什麼呢? 阮小姐,你這次參加省裡義演是不是在炒作你自己呢? 頓時一群無聊的人和問題包圍著我,我覺得頭頂好像飛著無數的蜜蜂在嗡嗡地 叫。我目光遊移不定地站著,什麼話都不說和那幫人互相地看著。 張經理從辦公桌的後面走了過來,她極有風度地撥開了人群說,好了好了,各 位,今天阮小姐還有相當要緊的事,失陪了。說著,張經理和幾個保安擋著那幫娛 記的相機,把我拉進了隔壁的辦公室。 我說,這幫人早早就來幹嘛呀,真是莫明其妙。說著,我掏著香煙,叼出一支, 但張經理的手在我的面前一掃,煙落在了她的手裡。她說,別在這裡抽煙,小心外 面那幫記者,幾幅相片和一堆垃圾評論就足夠讓你這個玉女形象好受的了。 我擺擺手,無所謂地看著張經理。她又說,今天公司要舉行新聞發佈會,向外 界透露這次參加省裡義演的一些消息。他們這麼早來是要來挖掘唱片公司一些新的 消息,別忘了他們是無孔不入的,把香港那幫狗仔隊的絕招都學會了。 張經理表情適當,這個女人的修煉已經相當到家。她正對著我又說,外面的是 一幫唯恐天下不亂的觀火者。你千萬給我記住了,別給我出什麼漏子,對那幫娛記 應該客氣的就客氣,這不是你個人的問題,還有公司的苦肉計。 你知道應該怎麼做了嗎?張經理拍了拍我肩膀又說道,我發覺她是一個不討厭 訓話的女人。 我卻沒有說話,把雙手抱在胸前,目光遊過了面前的這個女人的臉,看著窗外 模糊不清的天空。張經理又看了我半響,不再多說一句話了,她在我身邊刮過一陣 氣流,身後門嘣的一聲就把她關在了門外。 五 到現在我才知道,這次省裡的義演唱片公司出了大部分的贊助。贊助的條件是 讓主辦單位請來中央電視臺轉播這場演出。所以,張經理特別叮囑設計師一定要把 唱片公司的幾名當紅歌手的形象設計好,我也是其中之一。演出是否成功表面上似 乎是關係到歌手本身,但背後卻是關係到唱片公司的唱片銷量及影響能力。那些滾 燙的錢哪! 公司裡,一會兒錄音師在叫,我只好沿著聲音一會兒往錄音室跑;一會兒那邊 設計師在喊,我又像一位小學生似的跑出去聽他們那字字含金的有關演出的安排及 和歌迷見面時必須注意的有關問題。 木江幸災樂禍地看著我像一隻跳蚤在公司裡上竄下跳,他一有空就往公司裡鑽, 我卻總是目不斜視地在這個男人的面前跑來跑去,他抱著手放在胸前,一副悠然自 得的樣子,他的嘴裡喜歡嚼著一塊進口的口香糖,眉毛和嘴角一直在笑,卻從不敢 騷擾我。當我疲憊地忙完最後一道工序時,抬眼四處尋找他,卻發現他像鬼魅似的 已不知消失在哪裡了。 一場無聊的義演把唱片公司全體人員的神經緊張了幾個星期。下午我剛走進錄 音室,錄音師在那叼著一支煙擦著他心愛的寶貝器材。他說,阮小姐,公司今天放 半天假,明天早上準備出發。 我拍著頭,自嘲地苦笑了起來,自言自語地說道,我的媽呀,我怎麼還像個鐘 擺隨著慣性在搖呀。 我慢吞吞地折出錄音室,辦公大樓裡的走道很安靜,沒有人,這個世界也有安 靜的時候。我落在我辦公室的椅子上,從手提包裡掏出煙和火機,煙霧開始彌漫開 來了。我昂著頭,倒靠在椅子上,雙腳勾上了辦公桌,這是一個安靜和寂寞得舒服 的世界。 我倒過身扭開了音響,一陣音樂像一陣寧靜的泉水輕輕地在山澗流淌著,這些 古典的音樂更能給人一種藝術的感覺。一個歌手的演唱也是需要靈感的。太陽暖洋 洋地從窗玻璃外投進來,房間是透明式的,我像是一隻缺氧的金魚在玻璃缸裡呼吸 著,不知怎麼的卻有一種想喝酒的衝動。 我驅車來到了木江的酒吧,要了一些酒找個安靜的角落坐著。這是一個讓我發 生了轉折的地方,到現在酒吧裡進進出出的仍然是一些沒有目的的人。 酒吧裡這時走進了一對男女,他們相擁著直走上樓去。我唇上的酒定住了,眼 睛呆呆地跟著他們。他們是木江和張經理。今天是不是一個最適合玩遊戲的好日子? 我冷笑著飲完了最後一杯酒,就走上樓去。我站在二樓最左邊的一扇門前,門 外掛著一塊可笑的閒人免進的牌子,但是我的高跟鞋還是踢著門了。 好一會兒,門裡伸出了一個頭,是木江,他似乎要發怒的臉頓時收斂了起來。 他驚訝地看著我。但我看都不看他,撥開了他把頭伸進房間裡去,我看見了一 張淩亂的床上躺著一個女人,張經理。她也驚訝地披上了一張床單,準備要站起來。 我用夾香煙的手向他們揮了揮手,冷笑著說,對不起,走錯門了,打攪你們了。 我無聊地坐在那輛鮮豔的跑車上,夕陽懶懶地鋪在身上,這個下午真的好沒意 思,竟哪也不想去,也沒有一個讓我想去的地方。 張經理和我同車上路了,同去參加義演的有一大隊人馬。我一直看著窗外,真 的不想和旁邊的這個女人搭話。還是張經理先說話了,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寵物, 別太在意。 我哼了一聲說,張經理,他本來就是你的。 張經理眯著一雙狡猾的眼看著我。她說,男人不屬誰,像木江這種男人本來 就是屬所有的女人的。 我說,張經理,真的,他才是你的,是我不應該和你搶,好了,現在我把他還 給你了,對不起。然後我又扭著頭看著窗外,給自己塞上了一副耳機。 義演的現場果然很熱鬧,張經理恢復了一個女強人特有的工作魅力,她和我好 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仍然冷靜地指揮著大隊人馬。我走上舞臺時,台下頓時人潮 湧動,各種各樣的閃光和霓虹燈迎面向我撲來,歌迷個個像是吃錯了藥,揮著小旗 子朝我喊著阮娟阮娟我愛你,然後是一陣陣亂七八糟的口哨和掌聲。 我寂寞地僵著笑容緩緩地在那個被規定的舞臺上踱著步,每一步都沒有我的意 志,一舉手一抬足都是別人用一條看不見的線在牽著。我像是一個表演的木偶,那 幫愚蠢的觀眾也是,幕後那個自以為是的張經理也是,世界上只有一個清醒的觀眾, 那就是那個至高無上的上帝。 演出後唱片公司照例又要舉行一個記者招待會,張經理主持。現場一群如蒼蠅 亂飛亂叫的娛記嚓嚓地舉著相機。一個戴眼鏡的娛記問我道,阮小姐,這次義演取 得了相當大的影響,你作為一個走紅的簽約歌手,聽說在你成功的背後有一個成功 的男友? 我眯著雙眼皮的眼睛笑著。這幫人到底是懷著什麼心來的,我知道這句話只是 一個鋪墊而已,他們那一套問話的方法已經成了一些無聊的圈套。我說,沒有,在 我成功的背後同樣是一個成功的女人。 那個娛記一愣,馬上反應過來問道,阮小姐說的那個成功的女人指的是不是你 們唱片公司的張總?你個人認為她這次贊助義演是不是在炒作?傳聞你和張總因爭 一個男友而大打出手?有沒有這個事?你會不會因為這件事中斷和她的合作關係? 能不能向歌迷透露一點的內幕? 張經理在人群中斜視著我,她的目光充滿著一個鐵女人不可阻擋的力量,她旁 邊的幾個娛記一聽到這邊有一個敏感的問題也趕快把頭掉過來圍著我。 娛記們屏住了呼吸,他們的相機和話筒都激動地對著我。這幫娛記的消息也太 靈通了,昨天的事今天就已經被他們傳得面目全非。我卻咯咯的笑了起來,我毫無 顧忌地拍著一個娛記肩膀說道,老兄,這個連三歲小孩都看得出來的問題你還好意 思問哪?! 娛記們一片譁然,他們顯然捉摸不透我這句模糊不清的話。這時我看到了張經 理的臉色和那個高貴的髮型極不協調,青白不分。她僵著笑容連忙擠了進來說了一 些不著邊際的話,然後和保安像抓著一顆可怕的定時炸彈把我拉出了重圍。 六 這是我臨時租的一間單人房間。屋裡只有一張簡單的床,我躺在床上,嘴裡吐 著煙,床對面的牆上貼著一張女人的半裸的圖畫,舒琪的一張寫真照。這是一個淒 苦的女人,大嘴,大眼,厚唇。她緊抱著自己的上身,她還能抱住什麼?這個世界 上到處都是曖昧的眼睛。但是她在我的眼裡是神聖的,真的,這是一個其實比許多 女人都純潔和美麗的女人。 木江不費力氣地就找上了門來。門是虛著的,他倚在門口,不調皮了,很嚴肅 地看著我說,為什麼要搬出來呢? 這個警犬一樣的男人不知是怎麼找上門來的,長期的寄生生活使他培養了一隻 嗅覺很靈敏的鼻子。女人跑到哪,他都能循著蛛絲馬跡追蹤而來。我懶洋洋地看著 他。我說,你走吧,我不想再見到你了。木江的臉努力地笑著,但仍是白費,他笑 不起來。他說,我知道你遲早要離開我的,你是一個與眾不同的女人。 我鼻孔哼了一聲,冷笑著說,有什麼與眾不同,都是女人嘛,一躺下去自然有 男人壓上來,沒什麼不同的。 木江不說了,他也變得懶洋洋的,掏出自己的煙點上。小小的屋裡兩個人較勁 地抽著無聊的煙。這種氣氛真沒意思,木江起身撚滅了最後一根煙頭,斜著眼看了 我一眼一聲不哼地就推門出去了。門不輕不重的關上,他好像不是來和我吵架或是 耍賴的,他太懂得遊戲的規則了,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什麼時候結束。 我租的這間房在市中心,樓下是一條商業街,商業街兩邊都有各種各樣的酒吧 館和咖啡館。我下樓去毫不猶豫地走進一家酒吧。我不喜歡咖啡館,那是一種無法 給人感覺的擺設。這家酒吧稍微清靜一點,它只賣酒。我選了一個臨窗的位置坐下, 習慣性地掏出香煙,這時一個禮貌的聲音在我掏香煙的同時響起了,阮小姐,您對 面的這個位置有人嗎? 我的手已經夾著煙嘴了,煙抽出了煙盒一半,男人卻指著我對面的座位,他戴 著一副斯文的眼鏡,穿著一套整潔的西裝,但是我不認識他,從來沒見過。 我的手稍微猶豫了一下還是把煙徹底地抽出來叼在嘴上。我說,沒人。 那男人剛坐下就給我掏出一張名片說,阮小姐,我是《明星娛樂週刊》的記者, 請笑納。 我苦笑地聳了聳肩。我說,你又想挖我什麼新聞?我今天不想接受採訪,要喝 酒就一起來。對面的這個娛記一點拘束感都沒有,他一唱一和地說道,好呀,和阮 小姐喝酒真是受寵若驚啊。 當我要給對面的這個記者倒酒的時候,我看到了不遠處的李帥,他正和一個老 板模樣的男人在聊天。他也看到我了,他仍然是那麼帥氣,保持著勾引女人的美好 臉孔和身材。李帥拍了拍他旁邊的那個男人,他們一起向我走來了。 李帥手裡還拿著半杯酒,他裝著笑容舉著酒對我說道,阮小姐可好呀,怎麼又 換了男朋友? 我只是瞄了他一眼又低著頭給那個娛記倒酒,但是對面的這個男人站起來有風 度地說道,兩位是阮小姐的朋友吧,我是記者,來採訪阮小姐的。 看來是我誤會了。李帥摟著他旁邊的那個發福的男人對我說,阮小姐,這位是 星星唱片公司的王總,相信你很有興趣認識他。 我不在意地噴了一口煙,儘管讓他們站著。我說,謝謝李老闆,我什麼都不感 興趣。不好意思,我有事先走了。然後我向服務員招了招手,把桌上的煙塞進口袋 裡就站了起來。 但是我的這一連貫的動作惹惱了李帥,他的臉顯得非常的不好看。他說,阮小 姐,生意不行我們也要做個朋友吧,坐下喝幾杯都不行嗎? 我說,對不起,你們自己喝吧。 哼!掉毛的雞還以為自己是鳳凰!李帥在後面陰陰地說了一句。 我猛地回過頭,定定地盯著李帥,說,你剛才說什麼! 我說你是婊子,你以為你是誰呀?李帥把臉對著那個娛樂記者說,她在我那個 夜總會當了好久的三陪舞女,不知走了什麼狗運當了個明星還說是什麼清純玉女! 李帥的話剛落,我的手提包就朝他身上甩去,緊接著我抓起桌上的一瓶酒猛地 朝他頭上砸去。酒和血順著李帥的脖子流了下來,他只是迷茫地望著我幾秒鐘,然 後又撲向了我。 這是一場非常刺激的戲,旁邊的兩個男人扯開了如只瘋狗的李帥。我卻又向他 扔去一瓶酒,我身上已被李帥抓得傷痕累累。我跳過那兩個攔架的男人,雙手抱著 李帥的頭亂咬。我叫道,狗日的,老娘不發威你以為是病貓! 七 張經理的辦公室亂七八糟的擠滿了人。她焦頭爛額地逃避著記者那些無聊而又 讓她恐懼的問題。我在電話裡聽到她對我嘶吼道,你到底過不過來,我快要被你給 逼瘋了。你為什麼要和一個三流痞子過不去?!現在麻煩來了,整個娛樂界都在看 著你的熱鬧呢! 她的電話裡滿是亂哄哄的吵鬧的聲音。我說張經理,男人這東西,對他們不要 太軟弱,我只不過是教訓了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無恥之徒而已。 你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趕快過來向記者澄清一切事實。記者都在等著你。張 經理又在吼道。 我說我不過去了,那幫人其實不用我去也能想像我要說什麼,他們是一群靠想 象吃飯的,讓他們隨便寫吧,我是什麼人已不重要,三陪也好,妓女也好,玉女也 好,我確實是不想去見一群沒水平沒人格的動物。說著我就把手機給關了。 屋裡很安靜,我在抽著煙,今天的煙霧很濃。我躺著的床上放著一大堆花花綠 綠的報紙,它們上面印刷著一些觸目驚心的題目:清純玉女原來是三陪玉女——撕 開歌壇新秀阮娟的面具;一女兩嫁的玉女——官司正在等著她。等等。 我把它們統統丟下床去,外面的沒陽光的光線還是有點耀眼,我跳下床去把窗 簾拉上,扭開音樂,整個房間頓時充滿了麻木而又充實的愜意。這才是一個非常美 好的房間,美好的世界。我又昂著頭噴著煙,忘記了外面還有一個亂哄哄的世界。 回目錄 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