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短篇小說選 > 第一次或最後一次 林藝燕 失戀的日子讓我千萬次想到了死。有好幾次甚至付諸行動,站在橋上想縱身一 跳,卻苦於跨不過橋欄;抓起小刀想到割脈而死,卻受不了刀子割在肉上的銳痛; 拿條繩子想上吊,卻找不到可以承受起身體的掛鉤。死的勇氣總是不夠,只好給自 己留一條活路,只是,無法忽視失戀這種打擊。 我既要活著又要逃離目前的生活狀況,可我無法逃離,仿佛空氣中仍然飄繞著 前度男友Z 的體味,這體味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我男友已離我而去這個事實。 Z 為什麼會離我而去呢?說來可笑,Z 說我性格溫和、溫柔體貼、典雅高貴, 總之,他把一切美好的稱讚都用在我身上。只是……Z 說,只是……你幹嗎就不能 讓我碰一下呢?我倆交往了兩年了,你怎麼還保守得只停留在親吻的階段呢?難道 你就不渴望那種美好的人生體驗嗎? Z 每每在親吻我親得意亂情迷的時候就這樣責問我。我知道Z 欲火燒身,我也 是,只是我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那麼多理智,我總是在關鍵時刻狠下心腸推開Z , 跑得遠遠的。氣得Z 惱了好幾天不理我。 我說,Z 啊,等到我做新娘子的那天,我才…… Z 又氣又無奈地盯著我的眼睛說,怪人,你真是怪人,都什麼年代了,你怎麼 還是處女呢?你二十六歲了喂,我單位的同事小劉,跟女朋友戀愛才五個多月,就 把她搞掂了,有些人還嫌慢呢,我都不好意思跟朋友說還沒跟你…… 我雙手撫著Z 的臉說,二十六歲還是處女又怎麼了?那些女孩子犯賤你也說好? 我好不容易才保留到今天呢,你就不能多等一段日子嗎?我很看重這些的,我不想 在婚前就失了身,你別逼我了。 Z 拿開我的雙手,無奈地將我緊緊地抱在懷裡,歎口氣說,好吧,希望我能把 持住自己。 Z 還是沒把持住自己,那天…… 三個月後的那天,我用鑰匙打開Z 的單身宿舍門,我以為Z 不在房裡,還想著 幫他收拾收拾呢。我來得很不是時候,Z 正在床上,懷裡抱著一個女的。我以為自 己正在看三級錄像帶——噢不,以為是在錄影現場呢。他們的忙亂驚醒了我,我看 了好幾眼才相信是怎麼一回事。Z 的驚慌失措與那女的淡定從容成了鮮明對比。 我臉上毫無表情,只覺得全身發冷,身子往下沉往下沉。Z 在我的身子將要滑 下去的時候及時地扶住了我,在我耳邊細聲說,桐,我在情感上沒有背叛你,我只 是生理需要,你又不能滿足我,我就…… 女的已穿戴整齊,右手往Z 面前一伸。Z 紅著臉拿錢給她,叫她快走。她接過 錢笑嘻嘻地上下打量我,佯作親熱地打了Z 一下說,傻蛋,這麼出色的女朋友不用, 還要叫小姐。 我掙開Z 的懷抱給了他一個耳光,指著Z 的鼻子說,以後你別再找我了,我不 想跟你在一起,你太髒了,你配不起我。 Z 無臉見我。我對Z 的愛全部轉變成恨,愛他多深就恨他有多深。幾乎在此同 時我發現自己徹底變了,我清楚自己會有一股爆發的力量,這股力量一直存在於我 的腦海中。自己給親愛的人守住貞潔,愛人卻背叛了自己,這種痛不欲生的打擊把 我的心傷得千瘡萬孔。我無法工作無法生活無法面對周圍的事物。我請了一個月假 把自己關在屋子裡。 到底我有什麼錯?難道這時代真的不容處女嗎?難道現在的男人都只看重肉體 而不看重感情嗎?就因為我不會放縱、不會隨便拿自己的貞潔來討男人的歡心,所 以我就不能留住自己的真愛?既然是這樣,我還要留著貞操幹嗎? 我對Z 的恨無法釋懷,甚至越來越深。我知道這會害了自己,既然選擇了活下 去,那就要讓自己活得沒有遺憾,才不會愧對自己從死亡線上掙扎過來的偉大。 既然是貞操累了我,那我就讓該詛咒的貞操成為記憶吧。 一個月後,我終於戰勝了死神,走出了房門。 我穿著性感的銀灰色緊身長裙,像一條嫵媚誘人的灰毛狐狸。我臉上的濃妝盡 顯妓女本色,我刻意要把自己打扮成妓女,才能從外表上為自己的放縱壯膽。黑色 午夜是靈魂最容易墜落的時刻,也是罪惡勾當最易發生的時刻。我獨身走進本市最 出名妓女最多也最出色的「午夜獨白」酒吧,扭著屁股坐在高高的吧臺上,要了一 杯酒精度極高的白酒,自顧自喝著。 我的身邊開始有男人走來走去,儘管我把自己打扮成妓女的樣子,但身上天生 的典雅氣質卻是妓女們裝也裝不出來的,因此那些男人們老打量著我卻不敢有所行 動。 一杯酒喝完的時候,身旁一個男人及時地幫我倒滿一杯,笑看著我說,小姐, 酒量不錯呀,再來幾杯如何?我請你。 我微笑著對他說,我不會喝酒的,醉了怎麼辦? 這個不算難看的男人喜滋滋地說,醉了沒所謂,我送你回去嘛。 那好,我喝。我將一杯酒一口幹掉,這男人卻不喝,只饒有興趣地看著我。我 當然能猜到他心底裡正在想什麼,他正盤算著等我真的喝醉了該送我回我家還是他 家呢。 這男人一邊欣賞著我喝酒的樣子一邊不著邊際卻又相當露骨地用話來誘惑我, 他調情的手法和語氣不算老練卻十分誘惑人,我一半是覺得新鮮一半是覺得受用地 接受了他的誘惑,女人的虛榮心此刻在我身上表露無遺,加上酒精的作用,我知道 此刻的自己一定喝得豔若桃花了。從他越來越色情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在誘惑我的 同時也被我誘惑了。 他的語氣越來越大膽,他看我的眼光就像饑餓的人對著一大塊奶油蛋糕,就差 沒流口水了。他情難自控地用手指輕捏我的臉,用嘴貼在我的耳旁說,你挺誘人的, 我很想吃了你。 我看著他因吞口水喉結上下滑動的樣子輕聲笑了起來,他忍不了我這燦若桃花 的一笑,右手急急地按在我的腰身上。我任由他按著,就像任由他怎樣誘惑我一樣。 我昏昏沉沉地喝完三杯酒,昏昏沉沉地一直對著他微笑,昏昏沉沉地被他摟著 走出酒吧門。我問他到哪裡去?他笑著說,當然是送你回家啦。我昏昏沉沉地上了 的士,昏昏沉沉地被他摟著進了一間屋子。我眯著雙眼四周打量了下,搖晃著身子 說,錯了錯了,這不是我家。我雖然醉了,但還沒醉得不省人事。 他沒說什麼,兩隻手摟在我肩上,手指不停地捏著,然後動作輕柔地撫著我的 脖子、臉頰,最後停留在我的胸前。我雙頰緋紅,心底裡禁錮了許久的欲望此刻像 脫韁的野馬,管也管不住。這個長相還算俊朗的男人用他柔軟而灼熱的嘴唇親吻我, 他的擁抱強而有力,這種力量像是積蓄已久的爆發,熱烈而持久。 我倆像一對相戀已久的戀人般親熱著,這使我迷惑而且不安:妓女跟嫖客怎麼 可以這樣纏綿的?是他吃錯藥還是我吃錯藥了?或許,現在的人都裝著一肚子的感 情,只是平時沒機會表露,所以借此機會發洩出來?如果這樣,那我該感到恐懼, 我怎麼可能在這時候受感情的誘惑呢?這與我的初衷背道而馳,我想像中的放縱是 麻木的、木乃伊般的,如果其間有感情的因素摻和著,我還不如當初完完全全地把 自己給了Z. 我一邊思想著一邊回應著他的熱情。他受到鼓勵而熱情奔放,口裡呢喃著:親 愛的,我愛你,我要你……我要…… 他動作快而亂地脫掉我的衣服,隨手扔到地上。他將我抱到床上,吻我身體的 起伏和凹凸的細微之處,既細緻又強烈。他的濃郁的體味包圍了我,我沉浸在這香 氣中,瘋狂的欲念就像洶湧的海水一陣陣地衝擊著我。他在我欲望洶湧的時候及時 地進入到我身體的最深處。 第一次。人們描述的讓女人痛楚不安的第一次就這樣降臨了,我竟然沒感到痛 楚,反而覺得這一刻的自己快樂得無以形容。我像一片白雲在空中飄呀飄呀。我覺 得這樣的時刻要跟親愛的人分享,我呢喃似的喚著Z 的名字,Z ……Z ……我很幸 福,我很快樂,Z 呀…… 我摟緊男人的腰身,我把自己的身子鑽在他懷裡,我感覺到了鑽在Z 懷裡的快 樂,是的,這是Z 給我的快樂。男人仿佛要給我依靠似的將我緊緊摟在懷裡,嘴裡 回應著我:親愛的,我在這裡,我會給你快樂的…… 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我鑽在男人的懷裡沉浸在快感中不願醒來。男人用手 輕拍我的臉,我眯著眼看了他好幾眼,坐起身問:你是誰?你怎麼不是Z ? 男人也坐起身摟著我說:寶貝,別問我是誰,你能給我快樂,我也能給你快樂, 我們就是一對情人了,謝謝你,你真的很好,我從來沒有這麼快感過。 我完全清醒了。我的貞操,用斷送愛情保護著的貞操,就這樣沒了?就這樣給 了這個「誰」?男人無意中看了一眼床單,驚奇地叫起來:血,床單上有血,原來 你還是……? 我推開他盯著床單上的血跡慢慢地跪下去——那麼虔誠地,像朝拜某種神聖物 一樣。 男人驚奇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也慢慢地跪下去——跪在我的面前:對不起,我 ……第一次出來……做這事,我以為你……你又肯,所以把你帶回這裡來了,你很 奇怪的,還是處女,怎麼肯像妓女一樣跟男人走?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怎麼了? 我將頭伏在血跡上,淚如泉湧。我說,我怎麼會是妓女呢,我只是對自己的貞 操又愛又恨,我因為想保住貞操而斷送了愛情,愛情沒了,貞操留著還有什麼用呢? 還不如隨便找個人破掉算了。 也許這男人多少瞭解其中的意思了吧,他扶起我,將我的頭摟在懷裡,用對情 人一樣的口氣溫柔地在我耳邊細聲說,我會為你負責的,你說,你要我怎麼補償? 要錢可以,你開個價,要不,你做我的情人,我以後養著你。 我推開他下了床,一邊穿衣服一邊哭著說,我不用你賠償,我什麼都不要,我 只要快點離開你,我很後悔,我很後悔自己,誰逼我這樣做的?我為什麼要那樣做? Z ,你為什麼要那樣對我,還有你,你們男人怎麼這麼賤,你幹嗎要去叫妓女啊? 那麼多的妓女你不叫,幹嗎要叫到我的頭上?難道我比她們還賤嗎? 穿好衣服的我像一隻被獵人追殺的灰狐狸,腳步踉蹌地打開門走出去。身後男 人一邊穿衣服一邊叫著我,這是個不算太壞的還有點良心的男人,只是,我有什麼 理由願意呆在這裡呢,哪怕一秒鐘我都不願。 已深夜兩點多鐘了,外面還是燈火明亮的,我卻感到眼前一陣陣的發黑。夜風 吹得我的衣裙飄起又飄落,就像我的一顆傷成碎片的心。 我不知道自己該怎樣收場,失去的再也找不回來了,以後怎麼面對自己呢?我 還敢再戀愛嗎?還值得別的男人愛嗎?還有人會愛我嗎? 我拿出手機撥了Z 的電話,Z 又驚又喜,Z 說,桐,你終於肯原諒我了?我沒 有你不行,你在哪裡,我馬上就去見你。 我說:我在大街上,我打電話是要告訴你,我現在終於不是處女了,多可惜, 我原本要將自己的第一次給你的,你幹嗎就不能等呢? Z 著急地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到底是誰破了你? 我一字一句地說:是我自己破掉的。我的語氣冷得像冰塊浸過似的。 我往家的方向走去。我的眼前越來越黑,我得趕在暈過去前回到家。我情願就 這樣昏死過去,情願自己的第一次會成為最後一次,這樣,我就不用為不能忘掉Z 和那男人而痛苦了。 回目錄 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