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短篇小說選 > 豆大也是個官 李正貴 過去縣太爺才是個七品芝麻官,咱豆大個官,比芝麻官可大多了,哈哈! 大年初一早飯剛吃過,大道村村長牛豆便捉摸著去找牛平。牛平算起來還管牛 豆叫叔,親至本門,連五服都沒出。但牛平這龜兒太滑頭,每次村裡一收提留款, 他是一有風聲就溜,讓村幹逮不住尾巴,至今還欠村裡一百六十八塊四毛。牛豆心 想,大年初一你總不會不在家,堵住你再說。 牛豆沿著村街走,順手在一處圍牆上拽一根枯狗尾草,掐頭去尾要中間一截稈, 剔牙正好。大道村祖輩誰用過牙籤?牙縫裡塞了肉絲韭菜什麼的,場地裡麥秸草村 街土坯磊的一家連著一家的圍牆上狗尾草、累死驢多的是,隨手得來,方便著。牛 豆是上個世紀最後一年最後一個月,因為前任村長私賣計生指標被幾個村民聯名一 告,倒啦,才選進村委的。要說大道村能當村長的可多,咋就臨到牛豆當村長,他 自己也明白,還不是上回村小學的幾間教室倒塌,學校是要維修,卻沒錢,可是不 維修,大道村在校的孩子有一半要失學,沒辦法,學校經過主管部門的批准,便向 村民捐款。然而捐款也並非那麼容易,捐來捐去,數目離要修好那兩間教室還差得 遠。眼看這事就要黃了,這時牛豆一咬牙說還差多少?學校負責捐款的老師說還差 一千。牛豆說一千就一千,算我的哩。沒幾天功夫,那兩間教室維修好,村民們說 牛豆可以當村長。這不,恰趕上前任村長犯事,村長還真落到牛豆頭上。其實,為 這事牛豆背地裡沒少給老婆夏英下跪。夏英雖然為一千塊錢心疼得不得了,但男人 當著那麼多人面話已說出,這錢還得捐,只不過心疼起來就拿牛豆出氣。到了牛豆 被選上村長那天,就有些屁顛顛地,回到家裡跟夏英說咋樣?一千塊錢值哩。沒想 夏英臉一沉,說一千塊錢買個豆官?牛豆就回答說豆官也不賴,過去縣太爺才芝麻 官,咱豆官比起芝麻官,大著哩,不是個中央委員起碼也是個省長。夏英說不,比 省長還省長比中央委員還中央委員。說完,回手照著牛豆屁股就一掃帚,打得牛豆 一聲娘叫,跳得老高。夏英就說當了官就不服管啦?牛豆捂著屁股說哪敢!一臉認 真。夏英一見就捂著嘴笑成一堆。後來兩口子沒外人時,夏英就喊牛豆叫豆官,沒 想一次沒注意,不知被誰聽去,添油加醋一傳,從此牛豆的這個號就在大道村叫開 了。 牛豆剔著牙,想著見到牛平咋說這事時便感覺小肚發熱,瞅瞅前面又瞅瞅後面, 沒人,就拉開褲子,貼著街牆,兩腿一叉,一注小便就「嘩嘩」歡暢而下。正至酣 處,沒想到從背後被誰一下擰著耳朵,疼得牛豆齜牙咧嘴,想罵時,一看,卻是菊 蘭,才想起這段街牆是菊蘭家的。 菊蘭擰著牛豆的耳朵邊往屋里拉邊說:「你個豆官,大年初一你就想放大水, 淹倒街牆你來去方便是吧?」 進了屋,菊蘭才鬆手。牛豆拉好褲子,揉著發紅的耳朵說:「最毒女人心。你 不知冬天的耳朵是面皮,說掉就掉哩。疼死我啦。」 菊蘭說:「我這毒還沒發百分之一,要不然你早成光蛋了。」 牛豆說:「成光蛋才好,等你要時,我就用大頭不用小頭,看你受得住!」 菊蘭說:「好哇,那就先試試。」說著就兩手勾住牛豆的脖子,把頭往懷裡扳, 牛豆的兩手也就不老實地在她身上竄,到了入境時,菊蘭呢喃有聲——上床。 菊蘭今天是挨著就大呼小叫,牛豆停下來問:「你咋這麼高興,不怕別人聽見?」 菊蘭回答:「大年初一,誰不在家守財,像你一樣到處亂竄?像條聞香的狗。」 牛豆就說:「其實我是公狗你是條母狗。」便又用勁,菊蘭卻不叫了,牛豆便 感到背涼涼地。扭過頭看看,原來是菊蘭摸了兒子秋秋的半截彩筆在他身上寫字。 牛豆蜷動著身子說:「幹啥哩,你幹啥哩?」 菊蘭說:「別動別動,今天我要給你『岳母刺字』。」 牛豆便不再動,等菊蘭寫完,拿過鏡子一照,原來寫的是: 牛豆當村長, 放屁都不響。 當面叫牛豆, 背裡叫豆官。 牛豆說:「你也戲耍我?」 菊蘭說:「抬舉你!」說完忍不住嘻嘻笑,笑得滿身抖肉。牛豆一看,掰著她 的手搶過彩筆,要在她身上題詞。菊蘭便也不動,看牛豆在自己奶溝裡寫,等寫完 再看,卻是: 菊蘭菊蘭, 真不要臉。 面白身子, 偷奸養漢。 看完,誰知菊蘭臉一下就變了,把頭扭到一邊,淚順著枕頭往下淌。牛豆說: 「咋啦?開個玩笑就生氣,菊蘭以前不是這樣哩。」 可是問了半天,菊蘭只光流淚就是不吭聲。牛豆又是抓又是搔,菊蘭才算長長 歎了口氣,擦把眼淚。 菊蘭說:「要不是死鬼去得早,誰能上我的床?別自己臭美,占了便宜又反過 來損人。」 牛豆這才想起是菊蘭的男人前年在煤礦做工塌方砸死後,她才和他好上的。牛 豆說:「千不該,萬不該,是我一時失口,都怨我還不行?」 菊蘭就轉過來看著牛豆淚眼婆娑地問:「牛豆,你真疼我?」 牛豆回答:「疼哩。」 菊蘭說:「那你就把這字舔去,以後不准損人家不要臉了。」 牛豆說:「這還說不好?」 菊蘭又問:「夏英嫂子還讓你跪不?」 牛豆說:「你咋知道哩?」 菊蘭說:「村裡都在傳,開始我也不信,後來有一回秋秋去你家玩,回來跟我 說豆叔跪在地上給嬸子擦鞋,我才信了。」 牛豆就不再吭聲。 菊蘭接著說:「其實,兩口子之間怎麼著也都沒啥,男人家跪又跪不壞。可是, 聽說你一直都在動離婚的念頭,離啥?夏英嫂子刀子嘴豆腐心,也是為你好。都一 大家人,我可不想你為我去三長兩短,只要你心裡有我,比啥都強,非要整天廝守 在一起有什麼好。牛豆,你聽我的,就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過,你啥時來我都給你, 我也心甘。」 從菊蘭家院子出來,正遇見菊蘭家的大黃狗從外面回來,抬頭看看牛豆,便夾 著尾巴跑進去了。牛豆想:我還得去找牛平。 到了牛平家,牛平正在取房檐下的辣椒,看見牛豆,說:「叔來啦!我這正要 去給你拜年呢。」 牛豆說:「嘴巴會耍。拜不拜年無所謂,心裡有就是哩。」 牛平把牛豆讓進屋,遞上煙。牛豆說:「大山走去南邊打工知道不?」 牛平回答說:「知道。」 牛豆就長長吐股煙拿樣說:「大山這一走,村出納員這一職便空嘍。我思謀來 思謀去,除了你還真找不到合適的人選哩。」 聽說這,牛平的臉上就有些放紅光,稱呼也格外賣勁,說:「叔!你看我能行?」 牛豆一臉認真,說:「咋不行?我還看錯過人?」 牛平便有些諂媚地說:「那就得叔多護著。」 牛豆見火候已到,就說:「只是呢去年那一百六十八塊四毛錢你得抓緊給交了, 咱叔侄關係近,你不交還有好幾家在比著,我也不好給人家面前說話嘛。」 牛平說:「叔,你不說我還正想給村裡送去呢。」 牛豆說:「我來了,就甭費事。」 牛平就從屋裡拿出一百七十塊錢遞給牛豆,牛豆要找錢,卻沒零錢,牛平便說 :「算了算了,多的就算交滯納金。」 牛豆說:「既然這麼說,我就代你上交國庫。」 從牛平家出來時,正好碰見白秀秀。白秀秀正挺著大肚子端著尿盆,看見牛豆, 就惶惶地往茅廁鑽。牛豆一見,就喊:「白秀秀,你不要跑啦,我看見你哩。」 白秀秀裝著沒聽見,躲在茅廁裡不露頭,後來被牛豆在外面喊得沒辦法,就在 裡面說:「吼哀?牛豆你是在吼哀。要是急了,你就進來,甭看我身子不方便,照 樣給你解決。」 牛豆說:「我才不進去,你想陷害老子,到時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也不看看老 子是吃哪碗飯的。」 白秀秀原本有了兩個女兒,可一心還想生個兒子。去年初花一千五百塊錢在前 任村長那買了個計生指標,可是前任村長下臺後,牛豆上任就宣佈她買的那個指標 不能算數,違法的,非要白秀秀去引產不可,弄得白秀秀一見牛豆就躲。 牛豆說:「秀秀,你再不出來我就往茅廁裡丟磚頭,濺你一身屎尿,看你能把 大道村臭滿不?」 白秀秀依然在裡面回答:「你就是丟石頭,我也照樣不出去,濺了贓東西在我 身上,趕明我敢上你家灶台拉撒。」 牛豆一聽這女人不吃硬的,就把撿到手的半截磚頭「嗵」的一聲丟在村街當中, 想想沒辦法,就說:「秀秀,聽我的你還是早早地去做了,我知道這事不能怪你, 都是前任村長貪心的錯。我保證,你如果去引產,村裡立即補你一千五百塊錢。」 聽這麼一說,白秀秀倒自己從茅廁裡走了出來,站在牛豆麵前說:「牛豆,當 了官也要講個良心。你現在有了兒子,就巴望著別人斷香火是不?告訴你,就是你 嘴皮翻破,我也不會去做。反正我是光明正大,拿錢買的,有帳你找前任村長算去。」 「前任村長的事有人處理,而孩子在你肚裡,還能找前任村長?」 「說千道萬我也不做,這是耍我們老百姓呢。難道你娘生你你不在你娘肚裡在 你奶奶肚裡?」 「你別罵人,罵人是犯法的。」 白秀秀氣勢洶洶地說:「犯法咋啦?拿燈籠照照你們當官的屁股,哪個屎擦乾 淨了。」 牛豆說:「有證據你可以到上面舉報。」 「我哪來那本事。有種舉報你們,生個孩子你們還敢管?」 「少翻嘴皮子,你說到底做還是不做?」 白秀秀:「不做!」 牛豆說:「好,到時就別怪我不講鄉里鄉親什麼的。」 白秀秀:「你要是敢把事做絕,你兒子也不會好死。」 「那你就等著瞧哩。」 牛豆一轉身,看見村小學校長走來,老遠就叫:「牛豆,我正在找你。」 牛豆問:「咋哩?」 白秀秀一看他們倆搭上腔,就轉身走進自家院子,牛豆卻裝著沒看見。 校長說:「縣法院來人了,村部沒人,就把車開到了學校。」 「法院?」 校長:「是呀,村裡有十多名群眾聯名把你告啦。」 牛豆問:「告我什麼?」 校長:「克扣農民種子化肥,還有亂搞男女關係。」 牛豆說:「校長,克扣種子化肥的事你還不知道咋回事嗎?」 校長回答:「這事我可以給你作證,說清楚了,但……」 牛豆問:「他們告我和誰亂搞?」 校長想了想反問:「我問你,你和菊蘭到底有沒有那回事?」 「你說哩?」 校長:「好啦,這下看你怎麼脫身,據說人家還有證據。」 牛豆拍拍腦袋說:「乾脆這樣,你先回去,就說沒找到我。要調查,讓他們在 大道村隨便查,我還有事哩。還有,中午要是太遲,需要管飯,從村裡報銷。」 校長問:「這行嗎?」 牛豆說:「放心,什麼時候開庭,我準時到哩。」 校長:「那就這樣。」 法院來調查村長牛豆克扣農民化肥種子、男女作風的事很快在大道村傳開來, 很多村民都瞧稀罕似地跑到學校看熱鬧。所以,法院的辦案人員根本不用出門,坐 在學校裡就瞭解到了幾個問題。村民們對牛豆克扣村裡十幾戶農民化肥種子一事, 眾口一詞,都說確有此事,並且還都在調查書上按手印作證。而關於牛豆亂搞女人 一事,卻沒有人敢肯定,很多都說不清楚。就又找來那十幾個原告瞭解,他們又都 眾口一詞說有根有據。調查人員問他們證據時,他們又說證據肯定有,但只能到開 庭時當場出示。就這樣,沒到晌午,法院的人就開著車走了。 當然,法院來人的事很快也傳到菊蘭的耳朵裡。菊蘭一聽,當時就有些發懵, 不知怎麼辦。開始,她以為牛豆肯定會來找她,就安心地在家等,但是,直到下午 日頭都快墜地了也沒見牛豆的影子,就開始有些坐不住,便決定去牛豆家,看看有 什麼動靜。 菊蘭走進牛豆的院子,夏英正背外面裡地坐在門坎上包餃子。 菊蘭喊:「嫂子!」 夏英背身一看,是菊蘭,就忙起身搓著手上的面,滿臉笑色地說:「菊蘭哩, 還不快進來坐。」 菊蘭一看夏英沒事似的,心就落下一大截。坐下後,菊蘭也拿起面皮,幫夏英 包餃子。 夏英說:「有福不用忙,沒福跑斷腸。這不,剛才我還在說餡剁得太多,你就 到了。等會把秋秋也找來,晚飯就在這吃。」 菊蘭聽了,也沒說其它的,只是問:「牛豆呢?」 夏英說:「不管他!當個豆官,整天雲裡霧裡地狂,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啦。 哈,今天法院來找事了不?」 菊蘭一臉疑惑地問:「你就一點不擔心?」 「擔個日鬼心。我還巴不得他早點丟官,反正坐不了牢。年一過完,整天不知 往哪瘋,還會下地?到時我是恐怕不累死也被愁死。」說著夏英話頭一轉,問菊蘭, 「噯,說真的,他們告他克扣化肥種子我倒不在乎,反正咱們牛豆又沒往家拿一點, 是不?只是告他玩女人,我就捉摸不定,菊蘭你說這事有沒有准?」 菊蘭一聽,臉「嗵」就紅了大半截,不知咋回答好,想想,只好說:「應該沒 事吧,牛豆除了一身強氣,我也十來年大道村人了,還沒聽說過他有這事。嫂子, 別聽瞎傳,說不定是那幫人誣告呢。」 說完,菊蘭心裡就突突直跳,便有些坐不住。這時,忽然外面呼天搶地地吵起 來,兩個人起身出去看時,正碰牛豆一臉怒氣的從外邊回來,看見菊蘭,便低著頭 說聲「來啦」就坐在屋裡不吭聲。原來,上午法院來村裡調查,本來這件事就吵得 沸沸揚揚,沒想到快黑時,又從公路上開進來一輛小車,開始人們還以為法院的人 又回頭了呢,便又都湧上去看熱鬧。當時白秀秀也一臉燦爛地腆著肚子夾在人中, 誰也沒防備,可車一停穩,就下來四個青年徑直走到白秀秀面前,其中一個問白秀 秀是不是叫白秀秀。 白秀秀還滿心以為是法院的人來調查牛豆的,就隨口應道:「是哩。」 沒想那人說:「我們是鄉計生站的,由於你計劃外懷孕,而又多次不聽村長勸 告,所以,我們不得不採取強制性措施,請你跟我們走一趟。」 白秀秀還沒聽完,臉一下就白透了,想轉身跑都沒來得及,就被這幾個人連拉 帶拽地推上車子。到了這步田地,白秀秀就罵,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指名道姓罵牛豆 算個村長,遲早出門被車撞死…… 白秀秀被推上車車子就啟動了,有個人從車窗裡伸出腦袋來和牛豆說:「牛村 長,通知她家裡人帶家什去鄉衛生院。」 車子一溜跑了,人們才發現,原來牛豆不知什麼時候來的,也在場。 夜裡,雞叫頭遍,菊蘭翻來覆去也沒睡著,眯著眼就聽有人敲窗子,她就假裝 睡著沒應。過一會,又在敲,菊蘭才低聲問:「誰?」 外面一搭話,菊蘭聽出是牛豆,就下床開門。牛豆一進門就問:「菊蘭,你說 我倆能有什麼證據落在他們手裡?」 菊蘭讓牛豆去裡屋,牛豆說:「不,現在這火候說不定有人跟蹤哩。」就在黑 燈瞎火中把菊蘭摟在懷裡。 菊蘭想想,說:「我估摸半天,這事肯定出在你給秋秋的那個黑公文包上。你 想,大道村除了你誰還有那包?本來我們的事他們也只是猜測,也不敢當真,這下 被他們逮到證據,能放過你?」 牛豆一拍腦門,對。這包是牛豆春節前一次在縣裡開會會上發的紀念品,上面 還印著字。剛開始他整天在手裡拎著,到哪辦個事什麼的倒也是個身份的象徵,挺 過癮的,可是沒出半年就拎膩了,隨便一扔就丟在菊蘭家裡,後來又被秋秋拿了當 書包。是嘛,事不出在這上面才日鬼了怪呢。 牛豆問:「包哩?」 菊蘭回答:「晚上秋秋放學回來,我一看他的書是用一個小手帕包著的,就問 他包哪去了,開始秋秋不說,後來被我打了一頓才說實話,原來早前幾天被他們用 糖換去了。可憐秋秋這孩子命苦,從小就少吃,哪經得起他們二斤糖的引子。」 牛豆聽了,心想這幫人也活得太無聊,一個包就能證明什麼?可笑得把無知當 作聰明。他想說什麼又沒開口,嘴巴「嘖」了一下,菊蘭便開始抽泣,牛豆給她擦 淚,她就拉住牛豆的手不放。 牛豆說:「我要走哩,時間不敢長。」 菊蘭放開手,他一轉身出門就很快在夜色中拐過院牆。 開庭時間法院並不是用以往的傳票而是以通知的形式傳下來的。由此,許多人 就明白這裡面摻有很大的水分。其實,牛豆並非在這段時間裡送禮走後門拉了關係, 要說這些,他牛豆也沒門。通知上還說屆時鄉長得參加陪審。原來,有關此事法院 在徵求鄉里意見時,鄉政府經過深思熟慮,從長遠打算覺得還是將此事化小為好。 牛豆畢竟剛上任不久,如果真像那十來戶農民反映的那樣,就算把他撤了職,那麼 下一個村長選誰呢?即使選了誰又能保證會一點小錯不犯?犯了,再換?村長總不 能像走馬燈似的說換就換吧。那樣的話,鄉里又有多少光彩呢?況且,牛豆畢竟還 是大多數大道村村民投票選出來的,那十來戶原告是不是能代表全村呢?拿鄉長的 話來說農民的問題是一個複雜的問題,農民的官也是最難做的官。因為他們離政策 遠,又普遍文化素質低,在法與德之間往往更靠近道德,行為也往往以道德為範疇 而很少以法律為準繩。只要不是很嚴重的問題,可以允許農民的官走一些異步做一 些異舉,地域不同嘛,他們有他們對自己所管轄範圍內的一些事情的處理方法,雖 然不一定全對,但可以理解可以調解的儘量持寬容態度。 這不,鄉長就這麼說的。 這其間,校長也來找過牛豆,問是不是寫份答辯請個律師什麼的,以備後憂? 牛豆回答:「不用!」 「那你穩操勝券?」 牛豆又滿不在乎地說:「我準備回去種地。」 由於學校還沒開學,牛豆捐款補修的那兩間教室就被當做臨時法庭。牛豆來到 一看,除了那十來戶原告都不拿正眼看他外,看熱鬧的來了倒不少。而所謂法官, 也只有鄉上的司法員,再就是鄉長,不用說,這哪裡是開庭?純粹一個調解會嘛。 牛豆和他們倆簡單地打過招呼,又回頭看看,校長也在人群中。 雖然屬調解性質,但有些程序還是不能少的。開始了,司法員首先問了那十幾 個原告的姓名年齡後,又同樣問了牛豆一遍,就開始宣讀原告訴詞。司法員讀完原 告訴詞,宣佈由被告答辯,審理便正式開始。 在牛豆答辯之前,鄉長插了句話說:「有什麼客觀原因的,盡可以往外提,我 們會堅持真理的。」 鄉長這話明著提示牛豆——調解嘛。 牛豆站起來,問司法員:「這個問題我可以找人代以答辯嗎?」 司法員:「可以。」 牛豆看看校長,校長就站了起來,先介紹了自己,接著說:「我受被告牛豆的 委託,代以回答原告指控被告的第一個問題。現在我首先要說一下大道村學齡兒童 的入學問題。當然,這與原告指控的問題有著密切的關係。大道村現有適齡入學兒 童673 人,而真正入學的兒童卻只有316 人,入學率只有百分之四十五。可以這麼 說,出現這樣入學率低的情況,並非我們學校工作能力不濟,而實在是很多家長教 育意識淡薄,認為讀書不如讓孩子在家打豬草,還能給家裡增加一些收入,而讀書 則是死虧本的思想在作祟。在學校多次做工作無效的情況下,學校不得不把問題交 到村委,要求村委對此作出強制措施,也正基於此,村長牛豆才決定在去冬扣掉了 部分有適齡學童而還未入學的農戶家的種子化肥,目的也是為了讓那些適齡入學的 兒童能夠入校學習,接受必要的文化教育;這樣做也是希望起到以點帶面的作用。 請司法員問問這些原告,他們家到底有幾個孩子沒有上學?我的話完畢。」 村長說完,人群開始有些騷動。 司法員看看鄉長,鄉長也看看司法員。最後司法員就真的問起那十幾個原告村 民家中各有幾個孩子沒有入學。在這種情況下,那十幾個村民只好如實說來,果然 家家都有,從一個到三個不等。挨著問完,司法員還準備說些什麼,鄉長用手一示 意,司法員便打住話頭。 鄉長站起來說:「各位,在這件事上,我應該是局外人,可轉念一想,在這事 上,誰又能是局外人呢?我這裡所說,並不代表鄉政府或其他人,只是我本人的一 點見解,一點看法。大家想想,我們讓孩子在家打豬草,這是為的什麼?還不是想 增加一些經濟收入,讓家庭儘快富起來?可是,你們想過沒有,打豬草是暫時讓家 庭多了點收入,但它能讓我們的家庭真正富裕嗎?不可能。可以說,打豬草那些收 入只是暫時的,並非長遠之計,也並不能使我們真正富裕起來,相反,只能越來越 窮!那麼什麼是長遠之計呢?就是讓我們的孩子上學。讓我們的孩子掌握知識、掌 握技術,才能使我們的孩子不再貧窮,適應社會發展所需,才能讓我們的孩子的孩 子不再打豬草……」 鄉長顯然有些激動,換了種口氣說:「當然,有關牛豆克扣你們種子化肥一事, 你們能夠想起用法律來保護自己的利益,這是件好事,說明我們大眾法律意識正在 一步步提高。過去,正因為我們不懂法,不善於用法律來保護自己,吃了很多虧。 好啦,我就說這。」 鄉長說完,就有人開始交頭接耳議論。 司法員和鄉長在上面小聲的討論一下,便由司法員說話。 司法員說:「關於這件事,原告所訴被告克扣種子化肥和被告申辯時提出原告 于兒童失學負有責任,應該是兩回事。也就是說原告因為一點眼前利益,而讓其女 子輟學,是負有一定的法律責任,因為法律規定,兒童也有其人身權。家長阻止其 子女獲得他們應有的學習自由,同樣也是侵犯兒童的人身權利。而被告為了促使兒 童入學,以克扣原告生產原料作脅迫,也是負有一定的法律責任。於此,我們這樣 處理:第一,原告立即送子女入學;第二,被告立即退還原告的種子化肥。另外需 要說明的是今天純屬調解,如有異義,可直接提出或向法院再次提出訴訟。」 牛豆聽了,就站起來,抱屈地說:「不管咋樣,我牛豆的心是擱在大道村三千 人身上的,不信誰來聞聞,我出的汗都有為大道村著想的味。」 等牛豆一說完,包括那十幾位原告都忍不住笑出聲來。 這時,一陣孩子的哭聲把人們的視線都吸引過去。原來是菊蘭揪著秋秋的耳朵 闖進來,嘴裡還說著今天你要當面向公安同志保證以後不偷人家東西了。秋秋被揪 著耳朵,疼得齜牙咧嘴哭,菊蘭一鬆手,秋秋想爭辯什麼,菊蘭就摑他的嘴巴。鄉 長和司法員一見,都說這女人這麼凶?這麼虐待兒童嗎?鄉長一聲喊,菊蘭才住手, 秋秋也止住哭聲,躲在菊蘭身後。 鄉長問:「怎麼回事,瞎攪和是不?」 菊蘭一點也不怵,說:「公安同志,是這樣的,他是我兒子,小小年紀就開始 偷,我個女人家,管,他還強。這不,上次他和我一塊去他舅舅家,他舅舅是村長, 一次在縣裡開什麼會,發了個包,上面還印著字,沒想被這小王八看上了,臨走誰 也不知,竟被他揣在懷裡給偷了回來,到家我才知道。原說既然拿回來了,孩子又 喜歡,就先讓他做幾天書包,待過一段我回娘家再送過去。誰想,幾天沒過,他卻 給弄丟了。一問,說是被人用糖換去。可憐我一個女人,沒男人,管不住自己孩子, 別人還來欺負……」 說著,菊蘭捂著鼻子哽咽開來。 大道村人都知道,菊蘭娘家離這一百多裡地,但誰也不知道她有沒有個哥哥或 弟弟當村長,弄得那原本拿糖換了秋秋包的人也不敢往外拿證據了。 菊蘭這麼一闖,把牛豆一時也搞懵了…… 中午回到家裡,牛豆悶著氣一聲不吭,夏英問他,他也鐵青著臉。想想,夏英 也就第一次在家裡給牛豆讓步,沒吭聲。 吃飯時,牛豆也沒用杯子,嘴對瓶喝下一斤多紅高粱。喝完,走路兩隻腳便踩 不到點子上去,便只好倒在床上睡覺。 牛豆被夏英叫醒時,已是第二天早晨。夏英說:「我還以為你沒氣哩。」 牛豆回答:「沒氣正中你下懷。」一伸手拽住夏英手腕,一用力,夏英就勢倒 在床上,二人弄個臉對臉。 夏英說:「菊蘭昨晚來過。」 一聽,牛豆不老實的兩隻手就不動了,問:「啥事?」 夏英回答:「來跟我招呼,今天她娘倆要回娘家去住,以後這兒也沒親戚,路 又遠,見面的時候就少了。還說咱家對她娘倆一直不薄,就過來告個別。」 牛豆聽說,心裡就一緊。 夏英又歎口氣說:「可憐秋秋,一見面就拽著我的衣襟說嬸嬸,我沒偷,可娘 硬說我偷人家東西,還打我,肉都青了。說著還讓我看他的小臉、耳朵,耳朵皮都 脫了,露著紅肉。臨走,我說叫你起來,菊蘭硬攔著說又沒啥大事,沒叫。想想也 沒啥可給,就掏十塊錢給秋秋,娘倆一百多裡地總不能水都不喝吧?秋秋不要,後 來菊蘭說話了,秋秋才接著。」 聽著聽著,就有兩行熱乎乎的淚順著臉下來,牛豆想,好歹這事也算過去了, 總不能再傷夏英的心吧?就趁夏英沒注意,用被角擦,可是還是被夏英發現了。夏 英騰出手來幫牛豆擦,誰知,不擦不要緊,夏英這一擦,他竟忍不住哭出聲來。 夏英說:「哭就好好哭哩,你太累啦!」 從床上起來,牛豆紅腫著眼去茅廁,又遇著牛平。 牛平說:「叔,你騙人哩。」 牛豆問:「咋啦?」 牛平回答:「我剛打聽清楚,以後村裡根本不設出納這一職務。」 牛豆就說:「像你這人,不騙能行?」 牛平想想,說:「那下次再收提留款,我還不給。」 牛豆說:「我沒收你二畝責任田。」 牛平說:「你敢?」 牛豆回說:「除非你不在大道村住了,我不敢哩。」 說過,牛豆就往茅廁進。 牛豆在背後說:「豆大的官!」 回目錄 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