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短篇小說選 > 另類的墮落 王月旺 這是一個沒有答案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裡一切的存在只是上帝的笑料而已。 一 我叫文文,他們叫我墮落女孩,墮落文。或者叫我問題女孩,問題文。 他們說我墮落是因為我過早地成為一個女人。我成為一個女人的時候還是懵懵 懂懂的。我只記得我在一片女人自己的尖叫中流血了,那一堆血和尖銳的叫聲把一 個男人從三萬英尺高的雲層給拉回了地面,他也是從一個男孩開始變成了男人,他 一樣的不知所措。我們都彼此地看著對方,眼睛裡都只充滿著少年沒有興奮感的驚 慌失措。 他們為什麼知道我過早地成為一個女人?這消息是從英子的嘴裡得知的。英子 是寢室裡和我一樣最無聊的人。在一個暖洋洋的下午,我們都躺在床上,屋裡只有 我們兩個了,寢室裡那幫還有追求的人都去上自習了。我從被窩裡伸出頭來問英子 道,你嘗過做女人的滋味嗎? 英子睜大一雙奇怪的眼看著我,她也早已醒了,骨架卻像已經散開了一樣,縮 在被窩裡一動也不動。她說,我還是少女呢,你是怎麼成為一個女人的呀? 我哈哈地笑了起來,拉了拉被子,用枕頭把頭給墊高了起來。英子的這句話問 得相當的聰明,那口氣好像是她已經知道我確實是一個女人似的。 我說,當女人其實很簡單,幾聲痛入肌骨的尖叫,接著是一堆處女血紅的血流 出來,難道你不是這樣嗎? 我顯得很輕描淡寫。英子這時手裡拿著一本無聊的消遣的書,我的這句話激起 了她極大的興趣,她把書丟下,把頭對著我,一副很認真的態度說,你怎麼這麼說 話,我不是你呢!說說吧,你是怎麼變成一個女人的? 我說,其實不用我講了吧,你和子軍本來就是一對男女。他是一個愚蠢的男人, 你是一個妖冶的女人,天生一對啊。 子軍是英子的男朋友,是第幾任男朋友我就不太清楚了。英子我卻非常地肯定 她不是女孩了,她的狐狸眼總是充滿著一種不易捕捉的狡猾,優秀的男獵手也難捕 獵到她的每一個眼神和動作所表達的意思,但是子軍仍像飛蛾撲火般的撲向了她的 那張網。時代已經變了,女人成為獵手的也太多太多了,英子就是其中的一個。男 人在這個世界中卻更多的成為女人的獵物,動物兇猛最終跑不過女人的一張充滿著 香味和肉味的網。 子軍看起來是一個瘋瘋癲癲的人,總是騎著一輛破單車從女生樓前吹著口哨飛 過,美術系的學生都是這副德性,半個痞子的模樣,但子軍沒有留長髮,他來自貴 州,打扮不時髦,而且有點土,不,應該是玩世不恭。臉是一副滄海桑田的樣子, 看起來不是成熟,而是老了,但是老了英子也喜歡,她照吃不誤。 英子這時也嘰嘰地笑了起來。她指著我給我扔來她旁邊的那本書,說,真討厭, 你不說就罷了,為什麼還想把我拉下水? 我眯著眼睛對她說,你不要說我拉你下水,你早已是在水裡遊夠了,現在又上 岸來曬幾條幹魚拿著出去玩或者當燒烤。 我說英子曬男人這些幹魚是有一定的根據的。比如現在英子和子軍就不是在談 戀愛,而更像是在捉迷藏,玩一場沒有目的的遊戲。她心情好的時候就叫子軍陪她 逛一整天的商場,然後分文不掏地就帶回一大袋衣服。什麼連衣裙,超短裙,天哪, 有時候竟連內衣也一起帶回來了。但是如果她不高興,任憑子軍把撥電話的手撥疼, 她仍然是不肯出來,飯也不想吃了,只窩在被子裡像只厭食的動物懶懶地睡覺。 英子這時飛下床又躍上我的身子。我連忙把她往下推著叫道,你想幹嘛呀,快 點飛回去。但是英子像一條美人蛇一樣,撲的一聲已經鑽進了我的被窩。她是喜歡 裸睡的,室內光線昏暗,她這個動作就更像一條帶著冷氣的蛇了。 說吧,你是怎麼成為一個女人的。英子又纏著我問道。 不說。我把被子往我這邊拉,我同時感覺到了她靠近我的曖昧的身體。英子的 手更像一條不安守本分的蛇,她遊過我的胸前抱著我,她的臉還挨在我的臉上,吹 過一口冷氣用一種充滿著曖昧的口氣說道,你到底說還是不說? 但是英子的這個動作根本就嚇不倒我。我曾是校運動員,憑著我這豐滿的肉身, 我一往她身上壓,她就什麼都被我蓋得完完全全了。我把英子的手折回放在了她的 胸前,你想摸就摸你自己的吧。 英子的手是那麼纖細。這是一雙女人的特有的手,她的指甲塗著一些我叫不上 名字的鮮豔的指甲油。我說,一摸你這只手,就知道你早已不是什麼女孩了,你不 是摸別人習慣了,就是別人摸你多了。 英子嘻嘻地笑著。她說,我給你說真的吧。我也早不是什麼女孩了,和你一樣。 我笑著捏了她一把說,誰和你一樣?我才不和你一樣呢。但是英子的手又遊上 了我的身,她的這個動作帶有著某種習慣性,我卻不掙扎了。她說,你先給我說說 你的故事吧,好姐妹,說說吧。 但是我不說,堅決不說。我只說我是一個女人了,在成為女人時只是一堆鮮紅 的血和那幾聲讓我忘不了的尖叫。那個男人我卻忘不了,他高大威武,在讀北方的 一所大學。但是他竟然在上大學的一年後給我打電話來說,我有了。 我還天真地笑著追問道,你有什麼? 但是電話裡的那個溫馨的熟悉的聲音卻再也毫無保留地說道,我有女朋友了。 我感覺我臉上的溫度在一度度地在下降,降到零下,冬天是飛奔著向我而來的, 還帶著北方的漫天大雪,好像要在一夜之間埋葬我的愛情。我說,難道一點都沒有 救了嗎? 他猶豫不決了一下,說,沒有了,她就在我的旁邊。 我說,她是不是在威脅你? 他說,不是的,這樣我感到很痛苦,我們把話說清了,我以後就再也不會失眠 了。 我果斷地把電話給掛了。我發覺我臉上的淚水在不停如泉湧出,再也止不住了, 我不能讓他聽見一個女人在愛情的牆崩潰之時傷心落淚的聲音。 我其實還在夢想著等他在這個冬天回來,一起回到曾經讀書的那個中學看雪, 看看那些少年的笑聲,以及少年的腳步和笑聲在某個夜晚是怎樣突然地蛻變成了男 人和女人。可是現在完了,一切都完了。 英子像一隻善於咀嚼食物的動物一樣咀嚼著我的話語和現在的表情心情,她眯 著眼睛看著我說,其實我和你一樣,一樣懵懵懂懂地就成為了女人,我們是一些隻 會為成長付出代價的女人!但是她沒有接著說她是怎樣成為女人的,好像這成了女 人共同的一個心病或是一個忌諱。 二 我還有一個外號,叫胖文。其實我並不胖,應該叫豐滿。我曾是校運動員,我 不會像那些只長肉的女人身上渾身是肥肉或是死肉。我感覺我的肉是有活力的,有 彈性的,並充滿著魅力的。這一點在瘦得像根竹竿的英子面前我是有自信的。英子 那不叫苗條,她確實太瘦了,腰只要我的雙手一攏,然後再一提,她就像是一條被 夾住的蛇,只有她的頭和尾在搖了。 冬天的下午陽光很好,重慶的冬天難得這樣幾個有日出的下午。英子說,胖文, 我們逛街去吧。我覺得好笑地望著她,說,怎麼不叫你的子軍,反而叫我了?英子 伸了伸她懶洋洋的蛇身,冬衣裹在她身上才稍微見出她是苗條,她的鼻孔哼了一說, 他?他是我心血來潮的時候才會想起的一個人。 街上是來來往往的人。街就在校門的外面,冬天的氣氛給這座城市罩上了一層 懶洋洋的顏色,每個人的臉上卻都是那麼的匆忙和漠然,我突然感覺到這個下午真 的好沒意思,我和英子走在街上,好像是兩隻被遺忘的蟲子。真的,我不知道我為 什麼會突然有這種被人遺忘的感覺。 英子穿著大喇叭褲。她這麼瘦的身體不叫穿衣服而叫綁衣服了。喇叭褲是紅色 的,她的頭髮是黃色的,在這樣的一個下午,披著一些沒有光澤的陽光,比我更像 一個異類。 英子說,我們是越墮落越快樂。 墮落這個詞對我們已不構成什麼傷害了,我們不過是多逃了一些沒用的課跑出 來踩馬路罷了,但是我發覺這世界真他媽的太狹窄太沒意思了,走在哪裡都好像被 什麼從背後叮咬著,渾身的不舒服。 我的面前出現了一道好看的風景。一個男人,他高大而端莊,穿著西裝,一個 人站在路邊打電話,一隻手捂著一隻耳朵,當然,他的手裡還有一隻手機。 我不禁站著望著他,這是一個有意思的男人。英子往前走突然地回頭看著我, 我仍然站在原地,她跑回來說,你是不是中魔了?我指著那男人對她說,你不覺得 這個男人有點味道嗎? 什麼味道?腥味嘛,貓聞到腥味了。英子不正經地扭著頭笑。她的黃頭髮一甩, 一雙狐狸眼笑得很是妖媚,比發情的貓還妖。 我說,我們是不是上前找他要張名片呢? 男人這時的電話已經打完了,他把手機往口袋裡一塞,粗眉下的眼睛抬也不抬 就往前走,但是他碰到了障礙,兩個女人。 我說先生下午好。 男人很驚訝地看著我,又望了一臉妖冶的英子。他半天回不過神來,最後才擠 出一句話說,你們想幹什麼? 想認識一下不可以嗎?英子歪著頭問道。 對那男人來說,像是在做夢,或是碰見了神話。他不知神話為什麼能在大白天 出現,又為什麼偏偏出現在他的眼前。男人眯了一雙很好看的眼睛笑了,說可以呀, 你們是附近那個大學的學生嗎? 我說是呀,很奇怪嗎? 男人卻低著頭掏出兩張名片。他說,你們有空就來找我玩吧,我有事先走了。 男人說著很有風度地笑做了個告別的姿勢就走了。 英子在看著名片,我卻看著男人的背影消失在不遠的一個拐彎處,男人像是一 團白色的霧,經不住這個下午的陽光一曬,一切像什麼都沒有似的消失得無影無蹤。 男人叫張傑,名片上這麼寫著。他是一個酒店的副經理,一個似乎很成功很自 信的男人,他的名片製造得典雅古樸又不失活力。但是這個男人萬萬沒有想到的是 在一個晚上我們會撥通了他的手機。 他在電話裡說,你好,哪位? 我和英子按了免提,這是一個很好的遊戲。我說,你有空嗎? 有,現在什麼事都沒了,對方說。 你還記得我們兩個嗎?猜猜我們是誰?英子說。她的話具有挑動性,吐出的話 像是一串可口的葡萄。 男人隔了幾秒鐘後頭腦才開始運作正常,他在我們的點撥之下終於想起來了那 個像是神話的下午。他說,你們有空就過來玩吧,我在酒店門口等你們,我請客。 我說哪個酒店? 王中王,男人說,他的聲音渾厚有力,磁性特強。 的士在酒店門口停下時,隔著玻璃我看到燈光閃爍的酒店門口站著那個模糊不 定的男人。他一直朝路的這邊望著,他看見英子和我一前一後下了車就走了過來。 男人說,我叫張傑,很高興認識你們。 英子的一雙狐狸眼眯笑著,她在夜色裡仍是這樣的妖冶。她說,我叫英子,這 位叫文文。 張傑似乎很健談。他引我們走進酒店大廳就站住問道,兩位想玩什麼?一樓是 咖啡廳,二樓是舞廳。英子卻不加思索地說,帶我們上舞廳吧。 舞廳沒有搖滾,只有輕輕的音樂在流淌著,顯得很安靜。這裡燈光柔和,每個 人都在安靜地坐著,或跳舞,或小聲地說話。這似乎不是什麼瘋狂的年輕人來的好 地方,它和那些徹頭徹尾的搖滾舞場是有很大的區別的,可以看得出來它是有地位 有身份有修養的人的地方。 我覺得有些彆扭,覺得和這些氣氛有些格格不入。我今晚穿的是一件牛仔,我 這等身體穿不得什麼裙子,英子仍是那紅色喇叭褲,她看起來更像個中學生誤入了 兒童不宜的場所。 張傑走回去喚他的朋友了。我把英子的手拉過來正色對她說道,你給我記住, 他是我首先發現的,你別吃不了兜著走。英子嘰嘰地笑了,她用手抿著嘴,笑停了 才湊到我耳邊說道,放心吧,我不會占你的便宜的。 張傑帶來了他的一位朋友,但是他介紹他的朋友時我正開著小差對英子使著眼 色,英子只好首先請張傑的那位滿臉痘子的男人滑進了舞池。她之後覺得那是她最 偉大的一刻了,也是最掉價的一刻,竟然主動請了一個痘子漢起舞。 三 我躺在張傑的酒店的床上的時候,是第三天的一個早上。這個早上窗外天氣灰 灰濛濛的。我的眼睛迷迷糊糊地睜開了,我感覺我昨晚的一切仿佛都是虛的,我不 知道我為什麼現在看到什麼想到什麼都沒有一種實在感,一切都是水氣,淡霧。 張傑把頭靠在床沿上。這是一間相當豪華的房間。席夢思在房間的正中間,像 一個美麗的小島或是一個王國。他把一支煙抽出順手把一支也叼上我的小嘴,然後 不哼一聲地給我點上了。 我把嘴上的煙拿下說,我今天不想抽煙。 不想抽煙?張傑的火機在燃著,他的臉對著我,我卻對著房間的中央,斜著眼 看到了他一臉的驚詫。是的我不想抽。我把煙撚滅就起身走進了浴室。 小小的浴室的門關上時我才發現身上有一股濃濃的酒味,而且竟然有一種臭味。 浴鏡裡出現了一個讓我感到陌生的幾乎沒有表情的女人的裸體,她的胴體看起來似 乎美麗無瑕,又豐滿,還透出一種淒美的女人氣。張傑這時也推門進來了,他也裸 露著。他從背後環抱著我,臉在不停地摩娑著,遊動著。我感覺一陣的暈眩,這種 感覺像電流一樣麻麻地流遍了全身,但它總是那麼的短暫,總是讓我很快地又能睜 開眼看著一個沒有感覺的世界。 本來昨晚是四個人共同進晚餐的。當時還有英子和張傑的那個長滿痘子的朋友, 但是英子在那種時候還是能清醒地從一個男人的手裡溜走了,像一條狡猾的魚。這 是她之後對我說的,她確實是不敢恭維那個痘子漢。 我眯著眼對她說你喜歡誰?換了張傑你會不會留下?我的眼睛不停地打量著這 個善於吃腥的狐狸精。她擺弄著手指突然妖媚地撲向我說道,你到底正不正經,還 在開我這種玩笑。 真的,我感覺英子總給我一種很不放心很不實在的感覺。她是一隻不會給任何 人安全感的動物。我突然感覺有一天她會從我背後捅我一刀,不幸的是這種感覺在 一個無聊的中午被證實了。 這個中午和往常沒有什麼區別,子軍把電話撥到寢室來找他所謂的英子。可是 英子不在,天知道她哪兒去了。這個愚蠢的男人最後不撥電話了,他跑到樓下朝樓 上高叫著英子,整幢樓的人都把頭往外看,有的甚至從樓上朝他潑水,水卻沒有淋 到他。 我站在陽臺上。我說,英子不在。 她在。子軍肯定地叫道。他顯然非常地不信任英子和我。接著他又朝著我的陽 台大吼大叫起來,但是他不知他破壞了這幢樓女生的午睡的後果是什麼,又有一桶 水從樓上潑下來了。 我冷笑著說,她真的不在,不信你進來看看。我想不到這句話竟然激起了這個 男人的膽量。他真的沖進來了,管理員被他那成熟過分的面孔給欺騙了,他說他是 某個系的輔導員來檢查寢室。我們的門是半開半閉著的,子軍把一個魔鬼般的頭顱 伸進來四處張望。我用腳把門踢開了,大聲地吼道,進來呀,你有膽量就進來。 子軍的眼睛相當的失望,他連聲地說對不起。他這聲聲對不起卻驀地引起了我 一種不祥的直覺,我馬上撥通了張傑手機,他關機了。 我站在張傑的門前。他的門是反鎖的,他給我這把鑰匙成了一個廢物。我使勁 地敲著門,門很久都沒開,像是在裡面進行著一場見不得人的陰謀。 門終於開了,英子在。她衣衫不整,一臉的通紅,尷尬地對著我僵笑著。但是 她笑得太不成樣子了。張傑兩眼迷蒙,他儘量地掩飾某種不安的表情,點上一支煙 昂著頭噴著。 我沒有說話,站著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倆,氣氛僵硬得就像快爆炸的火藥桶。英 子卻突然說,我走了,你們倆說話吧。她的聲音沒有一絲活力,像一團棉花飄過眼 前,她今天穿得特別的滑稽,竟套上一件超短裙,這是愚蠢的子軍給她買的,她一 直都沒穿,今天竟然穿了,來勾引誰呀。 我說,你想走? 英子回頭看著我,她的雙眼閃過掩飾不住的驚慌與恐懼。我眼直直地看著她, 猛地沖上前去狠狠地朝她的臉扇了幾記耳光,她像一隻陷在泥裡的狐狸,摸著自己 的臉,兩眼迷蒙地望著我,又望著無助的張傑,這個世界上最沒意思的男人。 四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英子和我保持著可怕的冷戰。我曾認真地問張傑說,你們 倆那天到底在做什麼?張傑狡猾地笑了笑,很無所謂的樣子說,沒有做什麼啊,當 時她在廁所,我睡覺了,我不知道你在敲門,她是來找你的,你當時不在。 我哼哼地冷笑說,你不要給我找這些愚蠢的理由,我不想再聽了,也不想再看 到那只狐狸精出現在你的房間。隨你的便,那男人倒在床上。他望著天花板出神, 我卻看著他,這個男人我發現我一直都無法靠近他的靈魂,就像他無法掌握我的表 情與心情一樣。 張傑的工作並不怎麼忙,這間豪華的房間他在晚上卻沒怎麼逗留。想來才來, 然後像發瘋的狗把我從床上咬著滾到地上,又從地上滾上沙發,他的精力永遠是那 麼的旺盛。 可是這天晚上他的精力卻過早的完了,他躺在床上像一具乾屍一動也不想動。 我突然有種想嘔吐的感覺,上了幾回廁所卻什麼都嘔不出來,幹嘔。張傑望著我, 嘴裡叼著煙說,怎麼回事?我說沒什麼,想嘔。 當我再次從廁所回到床上的時候,門被踢開了,沖進來了兩個彪形大漢和一個 很是兇惡的女人。那個女人徑直朝我走來,抓住我的頭髮往地上甩,床像一隻彈簧 把我彈到了地板上。女人卻對張傑吼道,好啊,原來你是被這個小狐狸精給迷住了, 竟然還說工作忙脫不開身。 我莫名其妙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切,女人和張傑是什麼關係?她又有什麼權利對 我這麼凶?女人這時把我扔下了,像一隻兇惡的母狼撲到床上。張傑躺在上面,女 人穿著一件短裙,她一點形象感都沒有,騎到張傑的身上又是一陣的亂咬亂抓亂踢。 張傑好像是幾百年前早已被眼前的這個女人征服了,他幾乎沒有反抗力,甚至 毫無羞恥感地裸露著從床上跳下往門外跑,但是兩個陌生的男人把他給攔住了,然 後把他架起來綁在了椅子上,女人飛起來朝張傑的肚皮上甩了一腳。 我恐懼地看著這個女人,這是一個比兇猛男人還可怕的動物。她的臉朝我過來 了,又嘶叫著撲向我,我掙扎著叫道,你是他的什麼人? 女人哈哈地笑了起來,這是我在人間聽到的最恐怖的笑聲了。她撕打著我叫道, 我是誰?你還敢問我是誰?我是他的老闆他的情人!我把他包起來了你有什麼資格 和我爭? 我看著這個沒有人性的女人又望著死人似的張傑,他是她的情人?那麼我是什 麼?我說,可是他從沒有跟我說過你呀?那女人笑得既憤怒又悲哀。她指著張傑叫 道,他能跟你說起我?男人是只無腥不吃的貓呀! 我這時才發現我真的犯了一個致命的的邏輯錯誤,我一路走過來都是犯了沒有 認真地推理和檢驗的錯。那兩個陌生的男人把我架了起來和張傑綁在一起。我從來 沒有這麼恐懼過,好像死亡的腳步正向我急急地飛奔而來,女人接過了陌生男人遞 過的一把剃刀,剃刀正反射出一點冰冷的恐怖的光澤,女人魔鬼一樣地蹲在我面前 輕聲慢語地說道,我要讓你這只狐狸精嘗嘗無毛動物的滋味,當一回無毛狐狸! 我努力地掙扎著,兩個男人把我的頭死死地卡住。張傑像是一隻已經死掉的動 物,這個只會在床上兇猛的男人和現在簡直是判若兩人,他連吼的聲音都沒有,但 最終他還是猛地叫了一聲,那聲音像風中蒼蠅的翅膀在動般的沒有力氣,他的嘴被 塞進一塊布,他擠出一句話說,你們別傷害她。 但是女人的手遊動了,她手下的剃刀狠狠地刮過的我的頭皮。眉毛不見了,頭 上的頭髮也一片片的被刮落下來,這是一個災難性的世紀末日。 五 我撫摸著面前這冰冷的電腦屏幕,屏幕上擺著一些冰冷的肖像,它們和我的感 覺視覺一樣,也是一個不真實的東西。我伸出舌頭舔了恐龍,恐龍是我的網上情人。 恐龍說我聞到了你的體味。 我說我的體味是不是很腥,很鹹,像一條被曬乾了幾百年的海魚。恐龍說,不, 像一棵蘿蔔,清口的剛從地上拔出的蘿蔔。 我感覺我臉部稍微地動了一下,那些很僵硬的動作伴出幾聲沒有聲息的冷笑。 我給恐龍扔去了一連串的漢字,這些方塊的沒有表情的字從機器的嘴裡如泡沫一般 的一串串吐出來,並伴出一些僵死的動作圖像躍出了屏幕。我不置可否地說,我不 是蘿蔔,也不是什麼地上生長的生物,我是飄在空中的氣球,一陣風都會把我吹走 ;或者,一陣強烈的陽光也可以讓我像空氣一樣變得無影無蹤,支離破碎。 恐龍說你是什麼樣的女人? 我說我是一個支離破碎的人。 恐龍說支離破碎是一個危險的詞。 我說我本來就很危險。 恐龍說你是不是動物兇猛? 我說,我比兇猛動物還動物。 恐龍說我想見你,想動物兇猛。 我說隨便。 恐龍又說你來見我還是我去見你呢? 我說隨便。 恐龍說你能不能換個詞?這個詞好懶啊!接著恐龍給我打出了滿屏的圖案,這 些清一色黑色的圖卻沒有一絲的生氣,像是一位中世紀的教士,披著長袍在念著聖 經。 我說恐龍你想聽什麼詞呢,哪些詞是不懶的? 恐龍說你為什麼總是這麼的慵懶,像一塊吸飽了水的海綿沒有半點生氣。 我點上了一支煙,對著恐龍吐了一口笑著。煙其實在更多的時候是一種身份, 一種標誌,一種象徵!我對恐龍說,不要問我為什麼,這個世界沒有為什麼。這是 一個沒有答案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裡一切的存在只是上帝的笑料而已。 恐龍笑了,他的那個笑的符號是兩點加上兩個半邊的括號。他說,為什麼這麼 說呢?我們現在不是很真實的存在嗎?我們現在就是動物兇猛! 我說,不,不真實。你想想你現在是什麼?你在哪裡?你把手貼在你的面前試 試看,你是你自己嗎?不是的,什麼都不是。你只是上帝手裡的一塊泥土,一堆准 備被他拋棄的沙土。 恐龍說你在說什麼呀,這麼深奧,像個業餘哲學家,我說恐龍是的,我發現我 今天倒像個哲學家了。其實人人都可以是哲學家。 恐龍又笑了說,算了,我們談點開心的吧,別對人生太認真,這狗日的世界真 的太沒意思了! 恐龍在這座城市的東北角。東北角有一座商業開發區,在開發區裡有一幢樓, 樓裡有一間房,房間裡有一個叫恐龍的。職業,電腦動畫製作,年齡二十歲,單身。 沒有理想,如果說有就是追求快樂。快樂像一貼萬能的江湖膏藥,在這個世界上誰 都缺,誰都想,追求快樂才是這個世界永恆的主題。這也是恐龍說的。 我和恐龍見面很簡單。我走到一個非常不起眼的酒吧前,就看到了一個男人微 笑著向我招招手,那個男人站在大街上像一棵搖擺不定的樹,他怎麼就這麼的苗條。 陽光鋪到了他的身上,他把一大把陽光搖晃得很是耀眼。 我說他苗條是因為他看到我時就抱著我,這個時候我感覺到了他身上其實還是 有點肉的,不叫瘦。恐龍說,你為什麼不選咖啡館選這種喧嘩的酒店? 我說你不覺得這個地方很好?我喜歡這種感覺,咖啡館常常讓我有一種無法忍 受的寂寞感,你不覺得這個世界只有不停地在喧嘩人才更好地感覺他的存在? 恐龍又笑,他的笑容非常的無力,臉上的肉已經鬆弛下來。我看到許多男人和 他一樣像一片被天雷狠狠地電過一樣過早地老了。他說你想喝什麼呢?我說隨便, 反正不要給我拿水就是了。 恐龍給我拿了幾瓶酒,挑戰似的說,能喝多少?我們就不醉不歸吧。 我冷笑著說,不醉不歸?我每時都在醉,可是我什麼時候歸過?我歸哪裡?誰 讓我歸去? 恐龍又得意地笑了,他搖著酒瓶說,你就歸我這裡吧,我這裡就是一個不錯的 地方。 恐龍那裡確實是一個不錯的地方。他扶著我搖搖欲墜地上了車又下了車,我看 見眼前是一個搖晃不定的男人,一幢搖搖欲墜的大樓,一個沒有安全感的世界。我 突地伏在恐龍的背上吐了,穢物沿著恐龍的臉一直往下流,他抹了抹臉,頭不停地 晃著,他也想吐,卻吐不出話來。 恐龍的房是一間不算豪華的單間。我一進去就往衛生間跑,我又想吐。恐龍也 跟著進來了,他把衣服一件不留地脫了下來。他的衣服已經被我給弄髒了。 恐龍給自己沖了一個澡也把我推進了浴池。一些不冷不熱的水灑在我身上,我 覺得有一種麻麻醉醉的感覺,似醒非醒的。 恐龍的手充滿著質感。我說他有質感是區別於我以前的男人李帥和木江。他們 沉迷于女人的身體,已經沒有感覺了,他們的撫摸更多的時候只是帶有一種慣性。 而恐龍則不同,這雙敲慣了電腦鍵盤的手保持著一種和肉體之間的陌生感,人在他 的撫摸之下好像是一場上乘的桑拿了。 他顯然對怎樣擺弄女人還是有一定的笨拙。我的手和腿繞著他的那如棵細長的 樹的身體,像一條蛇纏綿著。恐龍一雙眼已經朦朧了,他不停地呢喃著。但是當我 的手真正地去引導他的時候卻發現他下身有一堆粘濕的東西。恐龍已像洪水泄盡了 一樣軟了下來。 我似乎更清醒了。我望著他,他的臉湧上了一個男人的自卑。我說這是這是怎 麼回事?先天的還是後天的?恐龍說不知道,一直是這樣的,每當真正碰女人時就 像一個不戰而敗的將軍。 恐龍說著回房拿出煙來點著,他裸著身子直條條地躺在床上,我在衛生間門口 倚著望著他,這個世界真他媽的太好玩了。男人也有不中用的時候。 第二天,我被一陣早晨的音樂給弄醒,音樂是一些外國的經典歌曲。我迷迷糊 糊地抬起頭,感到頭有一種鉛樣的沉重,還有點痛。 我看到恐龍在昂著頭,一副很是陶醉的樣子,他的鼻子像是在尋找著什麼,朝 著天花板四處尋找著什麼,閉著眼又很是神仙。 我說,你在幹嘛呀。 恐龍的頭仍然在昂著,好像他沒有聽到我的話或是當我已經不存在了。好久他 才低下頭,收拾著床上的東西。這時我發現床上放著一些像是洗衣粉的白粉。 我的眼睜大了,頓時清醒了起來,坐直了身子。我說這是不是白粉?恐龍看了 看我又看看白粉,他好像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只是稍微地點一下頭。 我說,你為什麼吸這東西? 好玩!恐龍說。 只是好玩嗎?我又問道。 還有尋找感覺。恐龍把一張紙給折了起來。白粉是用紙包著的。 我說這是什麼感覺? 什麼感覺?恐龍望著我。他只能是像是望著我,我發現他的眼睛像在艱難地穿 過重重迷霧看清前面的事物。他的眼睛還是那麼的朦朧。他又說,我也不知道是什 麼感覺,很雜的那種,像是在夢中在霧中在天上飄蕩著。 恐龍的手加上了描繪的動作,那是一種讓我感到陌生的描繪。它給我一種從來 沒有的刺激的死亡的氣息。 我說我就是在尋找那種感覺,永遠不著陸的那種。 恐龍看著我,刮了刮自己的鼻子又猛地往裡面吸,他的頭部稍微地往後用了力。 他說你要不要吸一點,只要一點就夠了,這種感覺保證你一生當中都沒有過的。 我小心地打開紙包,昂著頭小心地靠近鼻子,我猶豫了幾秒鐘,用一種不怕死 的勇氣猛地吸了一口。 沒有感覺。我對恐龍說。 恐龍把我的頭往後一昂說,別急,你慢慢地再吸一口,馬上就會有感覺的。 我再吸了一口,然後就輕輕地刮著鼻子,一陣從來沒有的飄著醉著的感覺不知 從哪裡慢慢地如早上的霧出現了,它們越積越濃,然後又慢慢地擴散,駕著我的身 子往上飄著,這是神的雲。 我望著窗外,這個早上沒有陽光。這個城市像是被一層來自遠方的魔霧籠罩著, 我腦裡一片空白,雙眼迷蒙。這真的是一個不真實的世界。 六 今天的眉老是描不好。我對著鏡子抹了一次又一次,然後又仔細地描。臉上的 眉毛已經不見了,那個讓我感到恐懼的女人用刀片把它刮得乾乾淨淨,現在我只能 用畫筆來讓它重新生長出來。它雖比天然的麻煩,但卻跟上了時代潮流,把眉毛拔 光重描上的女人越來越多了。 英子躺在床上,我把假髮拿下來時斜著眼望著她,她懶懶地翻著一本時尚雜誌。 我這個光頭現在只是長出一些細毛,看起來不倫不類,不流行也不像寺裡的尼姑, 什麼都不是。而英子仍披著一頭黃色的頭髮,顯得永遠都不過時。這個對男人永遠 都不討厭的女人早就把那個愚蠢的子軍給甩了,找了一個外國留學生。 留學生大樓裡從來不拒絕女人,這是一道具有異國情調的風景,學校每年都流 行跟外國佬談愛風,開始是跟人家學外語,然後談戀愛,最後是談著談著總有那麼 幾個跟人家跑了,當出口產品掙外匯去了。三大步驟就馬到功成。今年英子也跟著 這陣風被掃進了。但她不想當出口產品,她的想法是中國菜叫煩了就吃點西餐,味 道是不一樣的。 但是一天,寢室進來了學生科長和幾個保安把英子喚走了。她被叫走是受到了 牽連,一個自考班女人和一個四十來歲的外國學生學外語,學著學著第二大步還沒 達到就把人家的錢和一切值錢的東西全部當成自己的東西抱走了。這個外國學生把 這事捅到了學校,學校馬上整頓留學生樓的戀愛風氣,叫外辦開了一個跟外國留學 生談戀愛的名單,英子榜上有名。 學生科長問她,你為什麼要跟外國學生談戀愛? 英子一臉莫名其妙,她看著眼前的這個老古董,壓了壓差點出竅的心,原來是 個戀愛問題。她不在意地問道,科長大人,難道我們跟外國人談愛也有錯嗎?這是 什麼時代了? 學生科長睜著一雙老眼哼哼地冷笑著,說,你們這幫女娃不好好讀書,儘管給 我惹是生非嘴還硬! 英子甩著那頭流行的靚發像一隻發火的貓,她拍著桌子叫道,我怎麼啦,我是 光明正大的,學校有哪條規定是講學生不准戀愛的! 科長陰了一張臉,他像是吃到了一根魚刺,但他還是硬把它給吞了下去。他老 謀深算地對那幾個保衛處的小領導說,好好給我教育她一番!然後邁著他的那個陰 陽步走了。 英子過了幾天才回到寢室,她像一隻瘋狗摔著東西罵她奶奶的她奶奶的。這是 一種很有個性的罵法。我卻像看著一場很愜意的戲,冷冷地躺在床上看著她的變態 笑著。但我這種嘲笑別人的優勢在第七天就消失了。我也在一個沒有意思的下午被 人帶走了,這次來我們寢室的不是學校的保安,而是公安局的警察。 我莫名其妙地看著那幫無關的人。我說,你們找我到底幹什麼? 一個老警察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他的表情顯得非常的激動,他說,你和恐龍是 什麼關係? 我說恐龍?他怎麼啦? 一個女警察在我面前扔下一大堆的相片,相片上是恐龍吸毒發瘋的醜態和被警 察拷起來的狼狽樣。 頓時,我心裡湧上了一股恐懼,這種恐懼像一塊沉重的鐵球壓得我幾乎喘不過 氣來。老警察叼著一支煙又說,說吧,你吸過沒有? 我說沒有。我儘量壓抑著自己。 沒有?老警察冷笑著說,恐龍都承認了你還說沒有? 我真的沒有。我還是頑固地說道,我發覺我的頭已經不自覺地低了下來。 老警察像是失去耐心,他一招手幾個軍醫就拉著我走進病房裡去驗血去了。最 後,一個年輕的女醫生拿了一張驗單交給了老警察,老警察瞄了一眼,他突地把我 的手抓住扯開我的衣袖。他看到了我手臂上的針孔,那是我打毒針的針孔。 老警察沉沉地看著我,他大聲地吼道,你是不是想找死呀,已經打針了還說你 不吸! 我看著面前這個善良的老警察,無力地任他握著我的手,我的眼前死亡已經來 臨了。 我被送進了一家戒毒中心。學校也馬上開除了我,並展開了一場轟轟轟烈烈的 戒毒活動,我成了學校的典型,這些都是英子到戒毒中心看望我的時候告訴我的。 這個妖媚的女人還是那樣自由地甩著她的那頭黃頭髮,她說,胖文,以後怎麼辦? 我看著前方,前方是一堵牆,牆上粉刷著一個美麗的戒毒口號。我說英子謝謝 你來看我,真的,像我這種人,去哪裡都是一樣的。 英子拿出一包煙快速地塞到我手裡說,拿著吧,我們是姐妹一場,雖然有一些 不愉快的事,但以後我會再來看你的。我把煙擋住了說,算了,你走吧,然後扭頭 就往裡面走回去了。 裡面是一個沒有光明的世界,我走過了那條陰暗的走廊,閃過了幾個吸毒女對 我的騷擾,徑直地鑽進了那間臭味難聞的房間,把自己重重地扔在床上,幽暗的房 間只是響起了一聲單調的聲音,大地接著又恢復了無聲,黑暗徹底淹沒了我的眼睛。 回目錄 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