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短篇小說選 > 吉裡與小米的故事 管燕草 一個很隨意的party ,吉裡卻穿得莊重、嚴肅,讓人覺得他有神經質。 我和他是在朋友的Party 上認識的。 那天他穿了件西服,原本穿西服並沒有什麼可以奇怪的,穿著西服的男人在那 個季節活動在上海街頭的足足有厚厚的一大摞,說不準一不小心抬起腿就能撞倒一 大片。滑稽的是,他領圈上系的那副領結,他似乎將那個在我看來是一個普通得不 能再普通隨意得不能再隨意的Party ,看成了是個很嚴肅也很莊嚴的場合。 所以當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我立刻有了一種想笑的欲望,只是很有些遺憾, 我並沒有克制住自己的笑聲,不過,那笑聲並不是很響的那一種,我堅信這一點, 直到今天我還是堅信這一點。 只是很不湊巧地被他聽到了,於是他便側過頭看了看我,我很大方地朝他笑了 笑。現在想起來,當時我之所以很大方地朝他笑笑,完全是因為我還想笑,在我的 潛意識裡我總是有一種很荒謬的想法,我怕他的那副不怎麼樣的領結會系得太緊, 會讓他有一種窒息的感覺,這樣,我倒不免為他有些擔心了,當然這種擔心多少是 有些杞人憂天的味道。而我,是那種穿著比較隨便的人,儘管我是個女人,可我是 一貫很有些隨心所欲地穿衣服的。 那天我只是穿了一件很普通的連衫裙,紮了一個馬尾辮,我這個裝扮使我那個 開Party 的朋友第一眼看到我的時候便發出了一個尖銳的叫聲。 她說,你青春透了,害得我看上去都快有些像你的阿姨了。 當然她是誇張了些,她只是比我多了幾分成熟的風韻,而她其實是我大學裡的 一個同學,我們是同齡的。我聽著她的尖叫,看了一眼她身邊站著的正朝著我傻憨 憨笑著的先生,頓時有了一種不知該用怎樣的表情來回答她才好的感覺。 那個穿西裝並系領結的男人是看到我的那個笑之後朝我過來的,在他朝我走過 來的時候,我突然有了一絲緊張,並且那一份緊張隨著他離我愈來愈近的腳步而越 發強烈了,我是害怕他注意到我适才在他領結處滯留過二三秒鐘的目光的。 他一直朝我走過來,繞過幾個正在談話的朋友,一直走到我的面前。正在和我 談話的一個朋友藉口有點事走開了,我想,她可能以為這個正朝我走過來的男人是 我相識相好的,而且,在她看來,我們還可能有些不那麼適宜第三者在場的純屬個 人隱私的事情要談。我很理解也能理解,如今的人們總是用這樣的目光與心態來衡 量別的男人和女人的。 他站下了腳步,他看著我的眼眸,然後是隔了幾秒鐘後才開口的,這使我在他 未開口之前似乎已經陷入了一絲尷尬的境地。 他說,你好。 他用了幾秒鐘的時間才終於說出了這兩個字——你好。 我說,你好。 然後他向我伸出手,我這才發現他的手掌很大,至少比我丈夫的手掌要大一些。 於是我也伸出手,他將我的手用力地握了握。 在他握住我的手的時候,他說,我姓米,叫米米,熟悉我的朋友都叫我小米。 我說,我叫吉裡。 他用了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我,他說,吉裡? 我點了點頭,說道,吉裡。 他問道,不是吉利? 是吉裡。我又糾正了一遍他的發音。 小米想了一下,用很認真的語氣問我,我可以叫你吉利嗎?你同意嗎? 我被他的問題搞得有些糊塗了,叫我吉裡和吉利有什麼很重要的關係嗎?反正 名字都是些符號而已,只要念著順口就成。不過,他徵求我意見的表情,使我覺得 他是一個蠻有禮貌也蠻可愛的男人。 我點了點頭,我說,隨便吧。 小米又問道:叫你吉利是我的首創吧?你的朋友家人沒人那麼叫你吧。 我說,到目前為止好像還沒有。 小米很開心地笑了笑,他那近似孩子般天真的笑容使我覺得他有那麼一丁點兒 的弱智。 我們坐在一個並不太顯眼的角落裡隨便聊了起來。 坐在了他的身邊之後,才聞到他身上抹著的古龍水的味道,並且這中間還混雜 了一股淡淡的煙草氣息,這使我很自然地聯想到了我的丈夫,他的身上也有小米的 這般味道,雖然我和我的丈夫結婚連皮帶骨一共也只有一年零二個月的時間。 小米從西裝的口袋裡拿出了一包「金上海」,然後抽出一根,點燃了,他說, 他習慣了抽這個牌子的香煙。 我朝他點了點頭。 其實,有的時候我們並不能否認,習慣也是一種愛。當然,這話也許還能反過 來說,那就是——愛,有時還的確是一種習慣。 我是看著在我眼前緩慢升騰起的蔚藍色的煙霧的時候,小米的聲音慢慢地在我 耳邊彌漫開去的,從他那頗具男性魅力的聲音裡我開始知道了,坐在我身邊的這個 自稱叫「米米」,朋友們習慣叫他小米的男人目前是一家效益比較糟的戲曲劇團裡 的專業編劇。 我愣愣地看著他。 他看了看我,他問道,你不相信? 說完這句話,他便很衝動地將他的名片夾拿出來。其實我倒不是不相信,而是 從來沒有想到過會遇上一個寫戲曲的傢伙,我大學畢業那會兒曾經也有過想成為一 個戲曲編劇的宏偉理想,只是後來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最後進了一家效益也不怎 麼樣的破報社。 我看著他在名片夾中找名片,遺憾的是我的眼睛卻不太老實,就那麼隨隨便便 一瞟,忽然在他的名片夾中意外地看到了他和一個女人的一張合影。 我想了一下,說,你妻子看上去蠻漂亮的。 我妻子?他有些不解地看著我。 我指了指照片上親昵地倚在他肩頭的那個女子說道,她啊。 小米「哦」了一聲,說道,是啊,還……可以吧。 然後他又繼續找他的名片。 我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我強烈地預感到今天他是找不到他的名片了,或者說, 在我的潛意識裡,我根本就不希望他能夠找到名片,我不想知道他具體的工作單位, 他的家庭住址,更不想知道可以聯繫到他的電話。 找了很久,他終於抬起了頭,他說,sorry ,剛才我最後一張名片好像發給小 雯了。我知道,小雯就是今天開Party 的女主人,也就是我适才提到過的我的那個 大學女同學。 我笑了笑,說,無所謂的,我剛才沒有其他意思,只是有些奇怪,不過並不是 對你的職業不相信,而是,我想告訴你,我也很喜歡戲曲,尤其是京劇和越劇。 是嗎?小米一下子興奮起來了,他用他那激動不已的聲音又重複了一遍,他說, 是嗎?他停頓了一下,又問道,喜歡哪部京劇? 我想了一下,說道,《紅燈記》好像不錯啊。 喜歡聽哪一段?他問道。 我開玩笑地說道,怎麼,你該不會是除了寫,還能唱吧? 小米淡淡一笑,說道,你先說出來是哪一段吧。 我說,就《痛說革命家史》裡李玉和的唱段《臨行喝媽一碗酒》。 小米說,好。他清了清嗓子,居然唱了起來: 臨行喝媽一碗酒, 渾身是膽雄赳赳。 鳩山設宴和我交朋友, 千杯萬盞會應酬。 時令不好風雪來得驟, 媽要把「冷暖」時刻記心頭。 小米的京劇唱得真不賴,這使我在一瞬間產生了他不是編劇而是演員的想法, 不過,我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為他的唱功在專業編劇中可以毫不誇張地說 夠得上是一流的,但是若排到演員中的話,他的這點水平充其量只是個三流演員而 已。 小米說,他很喜歡革命樣板戲,他將樣板戲的VCD 一盤不少地收藏著。他忽然 莫名其妙而又有些氣憤地說,現在的年輕人喜歡戲曲的太少太少,很多人連一盤樣 板戲的VCD 都沒觀摩過。 他的話使我驀地產生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說這個話的小米已經是個年過半百 的老先生了,而事實上他不過是個二十七八的小夥。 小米喜歡戲曲的程度顯然是超過了我,他對戲曲的癡迷簡直到了一種常人不可 理喻的狂熱地步,他津津樂道於此而且不知疲倦,他說,京劇的曲詞句式是板腔體 而非曲牌體,京劇押通韻,並且在平仄聲方面是遵循上仄下平的規律…… 在沒有遇到小米之前,我一直以為這個世界上幾乎已經很難再在我這個年齡層 次的人中找到像我這樣熱衷於戲曲的了,可是我卻遇到了小米,小米使我在孤獨中 找到了一個可以對話的人。 以前我和我丈夫談戀愛的時候,他還願意陪我去劇院看些傳統摺子或者新編戲 曲,可是自從那個不幸的結婚日開始,他就不那麼樂意再陪我走進劇院了,他像看 待一個怪物一般常常用不可理喻的目光看著我,現在,我已經很可憐地漸漸減少了 走進劇院的頻率。 在我不小心「意識流」的時候,小米似乎已經說了很多,我不知道他所說的內 容,但我清楚他與我交談的對象一定是戲曲。 我再次清晰地聽到小米的語言時,是有關小米的妻子的。 他說,在你之前能和我談談戲曲的只有我的妻子,不過那是在我和她戀愛的時 候,當然,他突然朝我笑了笑,繼續說道,她對戲曲的興趣和瞭解程度遠遠不能和 你相比,打個比喻就像是,就像是…… 他終究還是沒有把他的那個比喻說出來,在他沒有說出來的時候,他就不說了。 然後,小米就用了一種很惋惜的目光看著我。 這使我不免有了一種很錯誤也很可笑的遐想——如果他在遇到他老婆之前遇上 的女孩是我的話,我現在是不是就有成為他老婆的危險了呢?假使果真是這樣的話, 那麼适才被夾在他名片中的那張照片上的女人極有可能就是我了。 這樣的想法很荒謬。其實再荒謬的想法畢竟也是一種想法,總比沒有想法的想 法要有意思得多。 小米重重地歎了口氣,正是小米這一聲重重的很有些憂鬱的歎息聲使我第一次 比較認真地打量起了小米。小米憂鬱的眼神和那兩條緊緊蹙在一起的眉毛使我不知 為什麼突然有了一絲心動的感覺,完全不能否定小米是個長得有點不錯的男人,其 實在看到他的那一瞬我就這樣確定了,只是在我的潛意識裡一直都不願意承認罷了。 為了打破這種憂鬱的格局,我說,其實,你今天是應該帶她來的。 誰?小米問我。 我說,你妻子啊。 小米突然笑了,只是無論是誰看到了小米這樣的笑,心裡都會有一種澀澀的感 覺。 小米是在那一絲笑慢慢從他嘴角邊撤退之後才開口的,他說,本來今天這個Party 應該是她來的,因為小雯是她的朋友並不是我的朋友,可是她卻臨時改變了主意。 我說,也許她另外有其他更重要的事要辦呢,反正這也不是什麼很重要的Party. 小米說,大概吧,我也搞不懂她,我出門的那會兒她正在專心致志地打紙牌呢。 打紙牌?我點奇怪了。我說,那就是說有人陪著她在家打牌? 小米搖了搖頭,說,一個人打牌,她在電腦網絡上和那些我一點都不明白什麼 來路的傢伙在打牌。 我「哦」了一聲,原來是這樣。 你的那位呢?小米突然問我。 我問,那位什麼? 小米笑了笑,沒有回答,只是他的笑忽然顯得有些詭秘。 我有些明白他那很男人的詭秘笑容。我說,你為什麼會認為我已經結過婚了呢? 我真的有些奇怪,連小雯都能欺瞞的打扮居然騙不過他?難道他是什麼老法師? 小米一臉老實相地說,難道你還沒有結婚嗎?對不起,我以為……或許僅僅根 據那枚戴在無名指上的戒指就判斷你已經結過婚是有些武斷了。 我看了看小米,我說,你不武斷,你蠻細緻的,我的確結婚了,至於他……他 現在正坐在家裡的電視機面前看足球,他是一個超級球迷。 小米恍然,微微低下了頭,然後說,我說嘛,原來是這樣。小米停頓了一下, 又問,在看歐洲杯? 我搖了搖頭。 小米說,那一定是甲A 聯賽。 我又一回地搖搖頭,想了一下才說,是無人喝彩也毫無檔次可言的乙級隊比賽, 上海有線02足球隊對……對……什麼隊? 我終於歎了口氣,說道,實在有點記不清了。 小米「嗯」了一聲,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朝我笑了笑,他說,我從來不看足球, 所以對球隊的名稱也搞不大清楚,我也說不上來。 我笑了,以前我也搞不清楚的,只不過在認識了他以後,總算是還能馬馬虎虎 叫得出那麼兩個球隊和球員的名字。 我說,他是那種可以為了足球而放棄很多的人,結婚之前我也和他一起到虹口 體育場看過足球比賽,不過那是為了他才去看的,那地方夠嗆,不能和劇院相比, 除了那種發瘋發癲一般的氛圍。 說完這句話,不知怎地我突然有了一絲悔意。 這時,優雅的舞曲輕輕奏響了,有點像一塊絲綢質地的抹布柔柔地抹過了大理 石桌面。 小米說,吉利,陪我跳支舞吧? 我只能萬分抱歉再添上一絲苦笑地告訴他,我不會跳舞。 他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然後說,不會吧,生活在這樣一個網絡時代這樣一座 大城市裡的女孩居然不會跳舞? 我很認真地朝他點了點頭。 不過,我沒有忘記,第一次遇上那個後來成為我丈夫的男人並且後來開始與他 交往的原因就是陪他跳了一支舞,結果居然不可救藥地嫁給了他。 小米對我的這個回答多少是有些失望的,於是他又從「金上海」的煙盒裡抽出 了另一根並抽了起來,這是他那天晚上抽的第二根煙。 在他抽煙的時候,我一直在打量著他,我的目光總是很不自覺地要落到他的領 結上,我曾經有幾次忍不住地想將話題扯到他的那副領結上,可是不知為什麼又克 制住了,這一次我想了很久以後,最終還是頗具勇氣地說出了那晚最想說的話:小 米。 小米說,什麼?吉利。 我說,你……今天怎麼會想到系上這樣一副領結的? 小米很疑惑地看著我,問道,你……怎麼會突然想到問我這個問題的? 我說,沒什麼,我只是有些奇怪,僅僅如此而已。 小米點了點頭,說道,我明白了。 我不明白他明白了什麼。 小米在說完這句話後,湊近我的耳圈低低地說道,我本來以為今天這個Party 是男女主人的訂婚儀式,跑到這裡才發現原來人家早就結婚了,後來才想起來是我 把日期搞錯了,明天晚上才是那個訂婚儀式,不過,已經穿出來的這一套行頭好像 是來不及回家去換了,怎麼樣,馬馬虎虎還算夠酷的吧。 我差點笑出了聲,怪不得他會穿得這麼神經質。 小米突然神秘兮兮地說,明天和我一起去吧。 我吃驚地問他,去參加你那朋友的定婚儀式? 小米點了點頭。 我說,那你老婆呢? 小說,她還是一個人在家和電腦玩紙牌啊。 我想了一下,說,明天再說吧。 Party 很快就結束了,其實即使它不結束,我也想離開了,我不想太晚回家, 好在Party 在我萌發回家的這個想法時正好結束了。 小米說,我也要走了。 於是我們便一同走出了小雯的家。 小米問我,你是不是要去搭乘公交車? 我沒有回答小米的這個問題。 小米也沒有再多問什麼,他似乎很早就已經確定我要去搭乘公交車的這個事實 了。 我和小米安靜地走在街道上,好像我們兩個人從來就不認識。 小米的聲音在沉默很久之後緩緩響起在我的耳邊:吉利…… 他叫著我的名字,並且用了一種很親昵的口吻叫著我的名字。 我轉過頭,看著他,說道,什麼? 吉利……小米又低低地叫了一聲,小米的聲音無形地穿過了我眼前的夜色,如 同既溫柔又柔和的春風一般飄進了我的耳朵。 我說,什麼? 小米停下了腳步,他的這個動作對我來說有些突然。 我在停下腳步之後問道,怎麼了? 小米一直看著我的眼眸,他好像很想從我的眼眸裡尋找到一些什麼。而我喜歡 看他的眼眸的原因是因為他的眼眸是這條僻靜的街上唯一對我閃爍著光澤和吸引力 的東西。 我聽到小米說,吉利,我……我喜歡你。 我愣愣地看著小米,我不想否認小米遠比我想像中要誠實得多也勇敢得多。 此刻的他,像一個大男孩。 我看了看離開我們還有三四步路的車站牌,說道,我到了。 小米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車站牌,回音一般地說道,是的,你到了。 小米停頓了很久,他突然像想起了什麼似地奔跑向街角旁的一爿小雜貨鋪,在 他再次回到我的身邊的時候,他說,吉利,我幫你換了五個一元的硬幣,我怕你上 車沒有零錢投幣。說著小米便將五枚一元錢的硬幣放進了我的手裡,於是我便聽到 了硬幣發出的互相撞擊的所特有的聲音。 在那個很沉默的黑夜裡,這個聲音顯得特別刺耳。 我緊緊地將分幣握在了手裡,我說,小米…… 小米突然一伸手將我攬進了他的懷裡,他的這個動作使我不知所措起來,我說, 小米,不要這樣。 小米低下頭看了看我,他用一種極具溫柔的目光看著我,他輕輕地說了一句: 對不起,吉利。 我當時一點也不明白小米為什麼會說這句話,在我還沒來得及意識到什麼的時 候,他的嘴唇已經吻上了我的額頭。 我十分禮節地輕輕掙脫了小米的懷抱。 這時候,我看到我要等的那輛公交車正慢慢向車站駛來。 我說,小米,我要等的車來了。 小米說,能不能搭乘下一輛? 我看了看手錶,我知道這輛車已經是末班車了,我說,sorry ,沒有下一輛了。 小米說,那麼,給我一個可以聯繫到你的電話號碼吧,我們以後再聯絡。 我想了一下,天曉得怎麼會那麼冷靜到極點地對小米說了這樣一句話,小米, 如果我們能早些相遇,哪怕是提前一年零兩個月遇上也不錯,只不過有些可惜,終 究還是錯過了。 小米很無奈地看了我半晌,然後點了點頭說道,也許吧。 我看到了公交車正在慢慢地靠站。我突然有了一種很奇怪的想法,我說,小米。 他說,嗯? 我說,你能不能…… 我又一次地看了一眼他的那副領結,我說,能不能把它送給我? 小米有些奇怪地看著我,徐徐地用手撫摸了一下領結說,你要這個? 我點了點頭。 他想了一下,慢慢地把領結解了下來,他一邊解領結一邊問我,可以告訴我, 要它的原因嗎? 我說,沒有原因的,只是突然想要。 小米將領結遞給我的時候,我才從小米的嘴裡知道這是小米的老婆買來送給他 的。 我接過領結,我說,謝謝,我會永遠記得你……當然還有這副領結。 小米苦笑了一下,他說,吉利,以後我們很有可能再也見不到面了。 我說,是的。 小米朝我點點頭,他說,你該上車了。 我回轉過身,看到不多的乘客正在上車,我說,再見了。 小米說,上車吧,再不上,末班車就要開走了。 我低低地說了句,拜拜。 在我離開小米身邊的時候,我聽見小米「嗯」了一聲,我想,這很可能是我最 後一次聽到的小米的聲音了。 我上了車。 車廂裡很空,我並沒有將小米給我的那五枚一元硬幣中的任何一枚投進「投幣 箱」內,我只是從我自己的那疊本票中撕下一張投了進去,我把小米的硬幣輕輕放 進了連衫裙口袋裡——這是小米特地奔去街角的雜貨鋪換來送給我的硬幣。 車子啟動時,我又看到了小米。 小米仍然站在車站牌下,我從他那淩亂的目光中知道他並沒有看到坐在車廂角 落中的我,我透過了車廂玻璃窗,很透明地看著小米。 現在,我完全可以丟開女性一切不必要的顧忌,能夠很放肆地細細打量他一回 了。 公交車啟動後,我坐在不時震動的車廂裡,手指輕輕劃過小米适才送給我的領 結,我知道領結上依然殘留著小米身上的味道——那是一種古龍水與煙草味相混合 的特有氣息。 我依稀記得在很久以前的某一天,我也曾買過一副和它一樣顏色一樣質地的領 結送給了我的丈夫,不過,那是在婚前,他曾經也戴著領結和我出席過一些Party , 有時也像今天的小米一樣不合時宜不分場合,我也曾經嘲笑過他,可他說,只要是 我送的,他就會戴。 然而,婚後,這條領結卻被我們淡忘了。再後來,就像從香煙屁股上冒出來的 一縷輕煙,升騰了,蒸發了,飄散了,消失了。 我突然在想,如果不是因為這副領結,也許我便不會笑,我不笑,那麼也不會 引起小米的注意,小米不注意,那麼我和他或許也就不會認識了。 公交車到站後,我下了車。 當我下車的時候我就愣住了,我看見了正倚在車站站牌下抽煙的他。 煙蒂上的晶體火在黑暗中忽明忽暗,顯示了一種男人的曖昧。 他看到我便扔掉了手中的煙,走到我的面前,說道,怎麼這麼晚? 我說,你怎麼在這? 他笑了笑,說,太晚了,有點不放心。 我「哦」了一聲,我說,等了多久了? 他想了一下說,你這是第四輛車。說著他便伸過手將我手中的挎包接了過去。 在接過我手中挎包的一瞬間,他的目光定格在了我手中的那副領結上。 他說,咦,領結?這不是我的領結嗎? 我有些尷尬地看了看他。 他絲毫沒有發現任何不妥,他說,我找了好久呢,怎麼會在你的手裡? 我說,哦,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這是……是在我的連衫裙口袋裡找到的。 他將領結一把抓了過去,還風情萬種地湊到鼻尖下嗅了嗅,忽然就燦爛地笑了, 說道,想不到這麼多的時間沒戴,還是這股味道。 我說,是嗎? 他說,走吧,回家吧,餓了嗎?待會兒回家我煮泡面給你吃。 我知道他最拿手的就是煮泡面,除了煮泡面,再也不會煮其他任何的美味佳餚 了。 我問他,球賽結果怎麼樣? 他很無所謂地搖了搖頭,一笑,說,輸了。 我「嗯」了一聲。 作者簡介:管燕草,女,1978年9 月1 日出生於上海,現就讀於上海戲劇學院 戲劇文學系。 迄今已在《上海文學》《鐘山》《小說家》《延河》《天津文學》《散文。海 外版》《文學報》等報刊上發表了中短篇小說及散文,不少篇什曾被《散文。海外 版》《青年博覽》等報刊轉載、連載。百花文藝出版社曾出版長篇小說《一個高三 女生的日記》和《上網去,下載一個情人》,2001年4 月由花山文藝出版社出版個 人的中短篇小說集《深夜,開著窗洗澡》。 回目錄 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