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短篇小說選 > 擋駕 王冬梅 有道是:英雄難過美人關。擋來擋去終於擋出事來了。 大猛是早晨六點來接喬楠的,當時喬楠還沒有起床。她昨夜作畫太晚了,有一 個刊物要一張電腦畫做封面,她被推薦了。因為做封面,她就精益求精,畫了近十 張還覺得沒有表達好她愛護環境的主題,所以她工作到淩晨三點。 大猛是喬楠丈夫的生死兄弟,八十年代初期她丈夫在東北倒木材的時候遭到對 方暗算,大猛救過他的命。喬楠丈夫完成血淋淋的原始資本積累後回城開了自己的 工廠,給大猛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大猛就順理成章地當上了副總經理。 大猛在樓下打手機,說求大嫂給他擋幾天駕,事情緊急,他要和小李去一趟廣 州。小李就是當著幾乎廠辦所有工作人員的面大聲宣佈「我愛他!」的那個女孩兒。 可是人們都像看怪物一樣看著她,沒有一個人說話。因為大家都知道她對大猛沒有 她說的那樣單純。她說的「我愛他」就相當於「我嫁他」或者說「我要佔有他」。 其實她愛誰是她自己的私事,大夥也並不關心。她這樣說無非是為自己製造一種廣 告效應,給大猛增加壓力。大猛為了照顧她的面子或者說為了照顧自己的面子,不 想讓她在這裡丟人獻醜,露出了部下很少看到的溫存,低頭把臉貼近她,把她拉進 了裡屋。 大猛因為有錢才被女孩子想起來,他說他沒錢的時候自己是蒼蠅,被人趕著亂 跑。現在自己變成了一塊臭肉,錢和車成了大猛這塊臭肉的氣味,導致他慘遭眾蒼 蠅的追逐,但是他因為自己曾經是蒼蠅便對同類產生了同情心,同情心就表現在對 每一個投懷送抱的人持來者不拒的態度,把愛平均分配,決不厚此薄彼。 蒼蠅們因為想單獨得到可以享受一生的食物展開了混戰,有尋死上吊的,有裝 瘋賣傻的,有文攻武衛的,有坐山觀虎鬥的……其中小李就是最兇猛的一個,她想 趁總經理沒在家用猛烈的炮火拿下大猛這個山頭。 小李使出了女人的撒手鐧,聲稱懷上了大猛的孩子鬧著要和他結婚,大猛卻寧 可付撫養費也堅決不和她結婚,小李又要求到廣州去做流產,大猛只好從命。喬楠 的丈夫恰巧到國外搞合資,他再走了廠裡沒人頂著,大猛怕總經理打電話他沒法解 釋,就把在家休養的喬楠找來給他擋駕。 喬楠下樓的時候看見大猛和小李在一個露天的攤上吃油條,大猛看見喬楠出來 就掏錢結帳,但是他的錢都是一百的,小販子找不開零錢,大猛就邊亂掏邊喊小李, 小李是美髮的,口袋裡盡是零錢,可是小李早鑽進了車裡。大猛看小李因為三塊錢 鑽得那麼快就罵她,喬楠說我這有,就拿出了十塊錢遞給了大猛。大猛拿錢沖車裡 晃了晃,小李明白了大猛的意思就從車裡鑽出來,接過錢去小販子那結帳。小李結 完帳沒把找回的錢交給大猛徑直回到車裡去了,因為走得快,醒目的黃髮在沒有風 的早晨竟然飄了起來,掛在屁股處的小包也一顛一顛的。錢如果是大猛的也許他會 習以為常,對喬楠小李也這樣做,大猛的臉面就有些掛不住。他比喬楠先想起了小 李在眾目睽睽之下那個愛的表白,就自嘲地說:女人的話,紙做的花,什麼愛不愛, 賺一塊是一塊。喬楠對小李的行動早在意料之中,根本沒在意,就說,你走吧,我 替你擋幾天。把她處理了再回來。 但是大猛卻提出了與往常不同的要求:你別都給我擋出去,挑好的留下點。喬 楠說你給我個標準,他吭哧了半天才表達出來,沒有談買賣爽快。「……要帶點文 氣兒的,……嗯,不要一次讓人親個夠的……就是一看很純的那種。」 擋駕有兩個使命,第一是對付總經理,如果他來電話就說大猛在車間,讓他掛 手機,大猛在手機裡和他周旋。另一個任務是幫大猛挑選,在來找他的女朋友之中, 按照他既定的標準,抓出值得他娶的給他留下來。 喬楠擋駕是最稱職的,工作起來也輕鬆快樂。不但對付丈夫輕車熟路,打發大 猛的蒼蠅也是遊刃有餘的。丈夫來電話時她就說少許溫存話,而且即興發揮得妙語 連珠,使他驚喜之餘忘了盤問大猛。對待眾女士她則都用一個辦法——冷處理,不 知她出於什麼心態,特別愛接待那一種人:開始半遮半掩,酸文夾醋,說著說著就 大吵大嚷地嚎啕大哭,最後來個以死相逼,露出了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潑婦原形。她 心裡看小品一樣開心,臉上卻秋水一樣冷靜。禮貌而不失威嚴,冷靜又不失關心, 機智聰明,溫和地點中要害,使她們又敬她又怕她。不但在她面前盡力收斂,有的 甚至討好喬楠,送禮物、說好話,希望她在大猛面前誇讚自己幾句。喬楠有時候也 自嘲:自己可以到《焦點訪談》接待處去應聘了。 擋駕並不耽誤喬楠的工作,就是把存盤從自己的電腦中拿來,坐車到東郊的廠 裡,把存盤放到大猛的電腦裡接著她的製作。大猛的辦公室就一個搞衛生的,悄悄 地收拾完就走了,她不敢打擾喬楠。她正投入的時候有人敲門,她眉頭本能地皺了 一下,但是一想自己受人之托就站起來繞過寫字臺去開門。 門外站著一個高高的女孩子,二十歲的樣子滿臉學生氣,直直的頭髮沒抹口紅, 眉眼間卻隱藏著港臺明星周慧敏的秀美。來人見開門的是一個女人,露出失望的神 情,喬楠沒有說話,冷冷地打量著她,意思是問你找誰?她像是闡述自己打擾主人 的理由,說自己叫少紅,找大猛經理。她說完話的時候暗暗地抽泣了一下,雖然她 把聲音減少到最低喬楠還是覺察到了,她順著眼默默地站著,和「高音麥克風」小 李之流產生了強烈的對比,使她想起了大猛的囑託。更讓她奇怪的是她覺得這孩子 她有些面熟,但是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想問對方又沒有邊際,就把她放了進來 讓到裡屋會客廳。 喬楠招呼鄰屋的出納員給少紅倒上茶,請她稍等,自己出來用電話和大猛聯繫。 大猛在深圳,他竟然不知道少紅是誰。喬楠說是一位學生,他又問是商院的還是師 院的,若是藝院的小黃就趁早打發了。喬楠說是財院的,而且我看還很不錯,比我 見到你那些朋友都強。說實話,我怕你辱沒了人家。喬楠頭一次誇大猛的朋友,大 猛立刻大叫起來:嫂子求你給我留下。 喬楠進會客廳的時候,少紅正在那看報紙。少紅說她們學校的圖書館裡收藏著 她最近出版的畫冊,喬楠推想剛才她從電腦旁走肯定看到了她的畫。少紅繼續問喬 楠高中是不是在八中讀的,喬楠立刻意識到少紅似乎對她很熟悉,她根據少紅知道 她在八中讀書的事情推斷,她可能是自己高中時的班主任許老師的女兒,十五年前 她七八歲,現在她變得自己不敢認了。她想問她,又怕她萬一是許老師的女兒,就 會提起史偉山自殺的事情,那是她心裡最深的痛,她可不想自己殘害自己,還不如 自己打電話問。她藉故出來到財務室給母校掛電話找許老師,少紅果然是許老師的 女兒,她和母親吵架剛從家裡面跑出來。喬楠在電話裡和老師說了一會兒,扣下電 話的動作有些緩慢,在這一分鐘裡她已經拿定了主意。 少紅說她找大猛是想找個臨時工作,現在學校放假自己沒有事情。喬楠問她怎 麼和大猛認識的,她說有一天黃昏她背單詞大猛問路。 「他肯定不是色狼。」少紅臉一笑,沖喬楠一笑,「是色狼第二天早就找我了。」 她雖然不打扮,經過別人無數次的認定,對自己的相貌卻十分自信。喬楠一笑,心 裡說他肯定是去赴另一個女孩子約會,誤入你們校園深處才給了你一張名片。他當 時是沒仔細看你,沒發現你美麗罷了。但是她不想說出來這些。 少紅吃了幾口茶,抬起頭小心地問喬楠:「喬楠老師,我可以來上班嗎?方便 的話我想在這住,學校假期關閉了宿舍。」少紅叫喬楠為喬楠老師,顯然是沖她的 畫,還有不願意提起自己母親的因素,喬楠也正巧不願意和她一起回憶史偉山,索 性都裝糊塗。看大猛的面她應該把少紅留在自己廠裡,大猛多年來對丈夫赤膽忠心, 她留下少紅也算幫了大猛。可少紅畢竟是自己老師的孩子,喬楠恰恰知道大猛對女 孩子是不認真的,她怎麼能忍心把少紅塞在大猛手裡,讓她當他眾多的女人之一! 她狠狠心決定先把少紅打發走了再說。她沉吟了一會兒說:如果你有必要工作一個 假期的話,我想把你介紹到朋友的公司去。 「為什麼讓我到別的地方去?」少紅一著急臉就紅了,勉強克制自己沒有站起 來,「我想等大猛經理回來。」喬楠說,好,那你就隨便吧。站起來要送客,少紅 認真地看了看喬楠的表情,順從地低下頭。 喬楠知道把少紅打發到別處去並不能阻擋他們見面,她有大猛的名片他們隨時 都可能聯繫,她也就是擋一時算一時。喬楠後悔沒把少紅當做妖蒼蠅擋出去,但一 想如果真的趕出去就不能幫老師找到了女兒,老師正急得發瘋呢。 果然不出喬楠所料,從廣州回來的大猛馬上和少紅打得火熱。他們出雙入對的 像是認識很久的老情人。大猛答謝大嫂,在餐桌上大發感慨:「哎呀,真是天上掉 下來一個林妹妹,我去你們學校找你好幾趟就是沒找到。」喬楠看慣了大猛的表演, 回想打電話的時候他還說不認識,這會兒又說去學校找了好幾趟心裡就想笑。她趁 他高興就向他解釋沒把少紅留在廠裡的原因,剛開口大猛就笑大嫂多慮了,他說就 是我在家,也不會把少紅留在廠裡,連大哥的親戚都不進廠我可不敢破這個例,再 說她來了我怎麼幹,我管誰去。我感激你還來不及呢,我哪裡有這麼大的面子,給 她安排到合資企業去當白領麗人。 儘管大猛的舉動在意料之中,喬楠仍然感激他善解人意。只是少紅放在大猛身 邊她真不放心,大猛在社會摸爬滾打了十幾年,少紅還是個孩子,就像牲口旁邊的 青草,隨時可能有被踐踏的危險。她立刻打電話到少紅工作的公司,讓那邊找個沒 地方住的理由,使她住到自己家裡。喬楠不敢奢望他倆分開,只求在這一個假期少 紅別懷孕也算自己對得起老師。 喬楠家住繁華區高層建築,她花12萬裝修這120 平方米,大屏幕彩電、落地式 空調、紅木家具、一萬元的封閉魚缸……超過了本市任何一家高檔賓館的豪華間。 少紅從來沒有到過這麼高檔的地方,洗了澡就興奮地和喬楠談了起來。她談的都是 大猛,口氣明顯地鍾情於他,仿佛嫁給大猛就可以享受喬楠的環境。 「你瞭解他嗎?」喬楠冷淡地看著少紅。「他以前一定有過好多女朋友。」少 紅很乾脆地回答。「僅僅是這些嗎?」喬楠把拖鞋遞給她。「這些還不夠嗎?」喬 楠笑了一下沒說什麼。喬楠看著前方問,「你和大猛在語言上能溝通嗎?」少紅甩 了甩頭髮上的水珠,走向鏡子說:「有什麼不能溝通的,那些書呆子古今中外了一 輩了也趕不上大猛數錢實在。人不能太『精神』了。你說呢,喬楠老師?」 少紅的話讓喬楠很不快,她自己承認,自己如果嫁了史偉山,也早就去了青海 隨軍。可少紅還是一個孩子就這樣有這麼強的金錢觀念,實在讓她震驚。 少紅見喬楠不語,向她的臉看了幾下,知道她的脾氣,怕自己的話刺了她的心 想起史偉山,連一句對不起都沒敢說。說實話她母親教過的學生她最喜歡史偉山, 喬楠是頤指氣使、刁蠻任性的,她曾經為史偉山不平過……可是她的運氣好,總是 浮在眾生之上,讓人不得不服。 儘管喬楠覺得少紅不令她喜歡,她還是打算將就她到開學。幸好她還知道晚上 按時回來,但是喬楠想起她談起金錢的神態仍然不放心。白天在家裡作畫,也經常 往廠裡打電話,名義上關心廠裡日常工作,實則詢問大猛的行蹤,弄得自己工作起 來精力也不能集中。 大猛這一陣也莫名其妙的,喬楠對廠裡的事情一向是懶得過問,忽然總往廠裡 打電話,他就起了疑心:莫非她不再信任自己了?仔細檢查沒覺得自己的行為和過 去有什麼不同啊,索性事事向她請示,可每次喬楠又說廠裡的事我啥時候管過,你 自己做主就行了。大猛想起了少紅,才找到了原因。只是他更加迷惑了:喬楠是個 性極強的人,不但婆婆送到表姐家高薪奉養,就是孩子也發配到私立學校去平時難 得回來。除了自己丈夫不得已生活在一塊,平時誰在她跟前她都煩。她憑什麼對少 紅這樣好,找工作,住在家裡,一跟我出去她就緊張……即使她倆誰也沒有提起, 大猛斷定她們之間的關係遠比表現出來的深奧。 編輯又來電話催稿了,喬楠心裡十分煩惱:就是少紅母親也不可能整天跟蹤他 們,我不可能做一塊木牌擋在她和大猛之間,著急有什麼用?索性拔了電話插頭靜 心工作,沒白天沒黑夜地畫了三十張,自己又挑選了三張送往編輯部。 總算完成了任務,編輯滿意的笑臉始終停在她的腦海裡,她哼著歌來到單位開 工資。出納驚訝地看著她:你不是出國了嗎,有個在青海當兵的史偉山上星期三來 找你,我往你家掛電話沒人接,你家廠裡的大猛說你出國了…… 喬楠「哐」地推開大猛的門,大猛正和少紅看地圖,一看她鐵青的臉就知道事 兒來了。大猛心裡發毛,立刻站起來。喬楠指著他問:「你為什麼說我出國了,我 的事情你憑什麼給我做主。你算什麼東西!」 大猛笑嘻嘻地說:「我替你擋駕,也為大哥負責。」喬楠說,誰用你擋駕?你 替他負責好廠裡面的業務就行了,為什麼管到我頭上來了,是他叫你看著我的嗎? 難道我同學順路看看我的權力都沒有嗎?你總把別人想得和你一樣肮髒。當著少紅 的面,大猛的臉有些掛不住,心也不服氣起來:「我就不信那男女之間會有那清白 的事兒,起碼是抱頭痛哭。」 喬楠怔了一下,眼睛看著大猛,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她只想見史偉山,但是沒 想見面後會是什麼。大猛一說出來,心裡也有些吃驚。但是大猛這樣對待史偉山, 她仍然很生氣。頭一偏,不理他。大猛見自己說中了,就示意少紅給喬楠弄一杯純 淨水,他親自接過來送上接著說:大嫂,這年頭除了騙子還有真東西嗎,他不就是 個小團長嗎,我大哥哪點不比他強,當官幹到副處,下海又撈了千萬家財,他怕你、 寵你,你還不滿足,心裡老想著史偉山,你究竟欠他什麼? 喬楠刷地把臉轉過來,表情嚴肅得可怕:「我欠他什麼,我現在告訴你:我欠 他一條命!」大猛斜嘴一笑,露出了輕蔑的神情:「尋死訛人的我見多了,光你就 替我擋出去多少?」然後又笑嘻嘻地把頭湊過來哄她:「我怕你沒經驗被他賴上。」 喬楠一揚手,意思是讓他離遠點,說,「那是你,我們倆就是鬧到彼此為對方離婚 的分上也不會那麼做的。」少紅在旁邊緊拉大猛:「你怎麼能那麼說,人家大姐是 藝術家。」 「哈哈哈哈……」大猛仰天大笑:可別提什麼家了,上大哥這來投懷送抱拉廣 告的自稱是記者,為了遊說一頓飯說得滿嘴起白沫子的都是作家。玩不起女人,裝 做看手相摸人家小姑娘手的不是畫家嗎? 喬楠大怒:「住嘴,那你為什麼要找一個有文氣的女人結婚!你一天酒醒談錢、 酒醉談女人,你懂得什麼!」 大猛嘴向上斜了一下,露出了兇狠的樣子:「我不懂什麼,反正我大哥不在家, 我替他把那個沒本事娶媳婦的癩蛤蟆打發了。」 大猛這樣侮辱史偉山,使喬楠氣憤至極。她撲向大猛給了他一個很響的嘴巴, 可是她的手竟然落在了少紅的臉上。是少紅在喬楠手下去的最後一秒鐘沖到大猛的 前面,用臉迎向喬楠的手:「喬楠姐。」她像十五年前一樣叫她,「是我告訴大猛 的,你想想,如果我不說,他怎麼可能知道史偉山……你……打我吧。」 如果大猛挨打這事就算完了,他自己也認了。但是他看見了喬楠奪眶而出的淚 水。他心裡一沉,知道自己惹禍了。他眼看著喬楠使勁把少紅推到了一邊,摔門出 去了。她生氣出門,道上這麼多的車出了事情他可怎麼向大哥交代。大猛和少紅連 忙跑出來追,發動車已經來不及了,只求跟在她後面防止她尋短見。喬楠不理他在 馬路上疾走,看他倆還在後面跟著就叫了一輛出租車。大猛也慌忙叫了一輛跟著。 車駛進了南昌小區,喬楠的車停在了自己家住的昌盛大廈。等大猛打發了司機坐第 二部電梯在28層下來,喬楠已經開門進屋,「哐」一聲把他們關在了防盜門外面。 大猛的汗下來了,他想起了大哥平時對喬楠的小心,想起嫂子對自己的好,她 從來不把自己當外人,就是夫妻吵架,自己去勸,她也總給面子的。自己後悔惹事 重了,萬一她想不開出點啥事兒,他可怎麼處置,他不住地用手擦汗。 少紅看大猛和喬楠弄成這樣自己就哭了,她一邊敲門一邊說:「喬楠姐,你千 萬別怪大猛,全是我的錯,你怎麼罵我打我都行,千萬別不理大猛。他沒有父母, 就你和大哥是個親人了……」少紅的話被自己的哭聲吞沒了。 裡面沒有聲音,大猛怕喬楠一個人在屋裡時間長了出事,急得直跺腳,後悔自 己當初給安了個最安全的防盜門,結果把自己擋在了外面。這才是木匠做枷板—— 自作自受。忽然想到了110 ,趕快打手機呼叫。聲稱自己鑰匙反鎖在房間裡,希望 得到幫助。他舒了一口氣掏出煙盒,抽出一支煙還沒點著火,門哢的一聲開了,喬 楠一把扯進去驚愕的少紅又「哐」地又關上了。 喬楠並沒有哭,她點上一支煙坐在沙發上抽,把自己埋在霧裡。少紅蹭到她的 身邊說:我不是有意出賣你,我是反駁大猛不相信愛情才說出來的。喬楠不看少紅, 聲音有些沙啞地說:你能意會到這些,我就放心了。少紅說,不能怪他,那是他沒 有遇到真情以前被錢污染了。他人是善良的,也很有事業心,懂得知恩圖報……喬 楠立刻打斷她的話:「我比你更瞭解他,你自己好自為之吧。」少紅知道她尖酸刻 薄,再不敢還嘴了。 大猛晚上來了,抱了一懷的花,什麼樣都有,他說頭一次買花,店裡有的都來 一枝。他很鄭重地對喬楠說:大嫂你別生氣了,你要的是被錢碾碎的,我要的是錢 涮不到的,所以我們都一樣。 還有兩個星期少紅就開學了,大猛向喬楠請示,要開車拉少紅去溫泉玩幾天。 玩幾天就意味著一起住,喬楠心裡著急口裡還不得不答應。大猛和少紅走了,她仿 佛自己的女兒要被男人糟蹋一般難過。她急得像熱鍋裡的螞蟻,在屋裡走來走去, 突然眼前一亮給丈夫掛了國際長途。她又一次達到了目的,大猛只走了一半就返了 回來。喬楠吐出了一口氣,仿佛排除了定時炸彈。 喬楠沒想到大猛會把車徑直開到了自己的家,而且買了菜和酒,誠心在喬楠這 裡吃飯。三人忙了一陣就開了席。大猛舉杯,向喬楠說:謝謝你對少紅的關心。喬 楠也微笑說:也謝謝你對你大哥的關心。兩人一飲而盡,喬楠低頭想了一會,抬頭 看著大猛,平靜地說,少紅是我老師的女兒。大猛就笑了:我理解你,大嫂……喬 楠有些感動:那就謝謝你的理解。大猛舉杯:為我們共同的擋駕事業,乾杯!兩人 低頭想了一陣,就互相看著笑起來。 儘管喬楠絞盡了腦汁,少紅還是躺在了流產的手術床上,她藥物流產沒有成功 只好做人工流產。少紅不是小李,也沒有堅持到廣州去做,可是大猛並沒有因為她 不去廣州就對她好。少紅替大猛迎向喬楠的臉讓喬楠很感動,更感動的應該是大猛, 可是喬楠並沒有看出大猛對少紅有什麼新起色。喬楠盡力裝出不在意的樣子減輕少 紅的心理負擔,但是少紅真的一點也沒有抱怨的意思,反倒安慰她替大猛開脫,比 喬楠還理解大猛。他倆能達到這樣的默契,真讓喬楠不可小覷這兩個孩子,覺得他 們怪怪的。仿佛他倆演戲,自己是局外人。 少紅從產床下來的時候也很平靜,喬楠扶她到大猛給她定的高幹房間。大猛沒 在跟前,喬楠和她相對的時候她突然問她: 「史偉山愛你嗎?」 喬楠答,「沒聽他說過。」 「那麼是你愛他?」 喬楠答:我說不好多深的感情叫愛,可是我想他。 少紅把自己的身子向後靠了靠說,我一直以為你很快樂,我特別羡慕你,你有 家庭、有錢、有自己的事業。那天我半夜起來,看見了你熟睡後手裡拿著你們全班 畢業的合影,看見你臉上有淚痕。你知道,那張照片我家也有。 喬楠說,你比我想像要成熟,現在看來我是多慮。說實話,我和你大哥做了十 幾年的夫妻,別人已經不適合我了,就史偉山的個性,我們倆就是結婚也不會像現 在這樣平靜。事到如今我也不想解釋,有了孩子我才理解父母。不管怎樣,我對他 的自殺都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他恨我也是應該的,就是沒想到他會來看我。能見到 他,是我一輩子都不敢企求的希望,可是,可是……喬楠低頭不說了。 少紅幽幽地說,這是一個浮躁荒唐的年代,不可能產生羅密歐、朱麗葉式的愛 情了,更何況有錢這個催化劑,愛情的花就凋零得更快了。比起你們,我們太物質 化了。少紅說我童年最深刻的記憶就是史偉山流下的那攤血,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 收進自己的顱腔。好多年我也想得到那樣一個男人,沒想到我背叛了自己的初衷, 你不知道,我因為史偉山恨了你很多年,可是我現在比你還現實。 喬楠問:你覺得自己能改變大猛嗎?少紅淒慘地笑了笑,無力地搖搖頭:我最 佩服池莉的清醒,你以為你是誰,誰又能改變得了誰呢。我也別太拿自己當人了, 我能做的是試著適應他,我把這當作一項事業,我全身心投入。如果成功了,就可 以減少幾十年甚至一生的努力,使我的生活像奴隸飛躍到將軍。你知道,我父母勞 累了半生才得到了十九平方米,還沒有下水道。那還得爭破腦袋!你想想,就在廚 房的飯鍋旁邊放著一個馬桶,說實話它對我的刺激比史偉山身上留下的一攤血還大。 我從懂事那天起就發誓要離開那間房子,我寧願在你的環境裡痛苦也不在那種環境 裡幸福。況且現在結婚也不是賣給男人,離婚起碼也有自己的資產,仍然在經濟上 可以獨立,我覺得自己是在經商、是引資,是以感情和身體為代價的賭博…… 喬楠說,我攪在你們中間,無非是怕你懷孕,可它還是發生了,你畢竟是個學 生。少紅說,這不能怪大猛,我自己也需要。你一定以為是我吃虧,可是我沒有覺 得,這種痛苦是上帝的分工,和男人沒有關係。 喬楠苦笑了一下:我總怕你不明白,其實真正不明白的是我自己,是我自己老 得跟不上時代了。 喬楠把少紅接回家,大猛知道喬楠的脾氣,特意請來了一個鐘點工來做家務。 他倆總背著喬楠說什麼,喬楠感到他倆在做一件很重要、很神秘的事情,既然他們 不想說,喬楠也不問。喬楠感到大猛很信任少紅,但是她並不敢斷言大猛愛上了少 紅,大猛仿佛患的是時代綜合症,任何傳統方法是診斷不出來的。他讀書不多,紳 士風度卻不小,熱情多,動情的時候少。因為她曾經看過大猛太多次和女孩子柔情 蜜意後超然分手的鏡頭,她太不敢相信他了,還有一個不可忽視的問題就是大猛的 自尊心,就是現在他真的愛上少紅,也會表現得對其他女孩子一樣,不讓喬楠看出 來。 出納員給喬楠打來了電話,說兩個警察來廠裡找大猛,說他私刻了市勞動局的 公章……刻公章是犯法的,喬楠立刻驚慌起來,打電話找大猛。 證實了事實後喬楠大喊:「大猛你還不快走!」大猛說我哪也不去,我走了廠 裡坐個警察大哥還怎麼做生意!喬楠仍然堅持:你快走,我頂著。「我一個男人怎 麼能做縮頭鼠輩,我自己去自首不就行了嗎。」喬楠說那地方是隨便去的嗎,你等 我去找人……喬楠放下電話就出去了,她出去找在公安局做秘書的同學,可是同學 著急開會把她安排在屋裡等,她猛然想起家裡有一條丈夫從國外帶回的煙,就急忙 回家取。少紅不知道哪裡去了,她沒心思找她又返回了公安局。 她覺得很急,可是秘書得抽空找機會才能給她辦。案子不是他說了算,他也得 求別人,你犯了法說話就氣短,哪裡有臉催人家。她回來等回話,很疲倦地進了屋, 看少紅還沒回來就起來往廠裡打電話。 電話是出納員接的,裡面傳來了打鬥的響聲,桌子和椅子都在響。喬楠以為大 猛和警察動了手,原來是大猛和少紅打了起來。喬楠鎖門打車出來,又堵車耽誤了 十分鐘。她來的時候大猛的辦公室已經鎖上了,裡面唔唔的有聲音,她以為少紅被 打得說不出話了,驚慌出去喊人,迎面碰上了找人回來的出納員,後面跟著一個工 人,手裡拿著斧頭。喬楠命他砸開了鎖…… 少紅被綁在了椅子上,她的嘴被堵上了毛巾…… 大夥七手八腳地解開少紅,她撲在喬楠懷裡大哭起來:……是我刻的……是我 去刻的……原來他倆因為爭著去派出所打了起來,大猛把少紅綁在了椅子上自己去 自首了……但是少紅不承認大猛是真打她,因為大猛綁她的時候眼裡流著淚,往她 嘴裡塞毛巾的時候還去衛生間洗了洗…… 回目錄 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