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短篇小說選 >
致純情歲月
林貴相
後現代的今日,還有誰在玩純情?
1
林老師:
您好!
我是您的一個讀者,非常仰慕您的才華,想和您見一面,不知您是否有時間?
如果您同意的話,請於下星期五上午9 點去紅旗南大街的「夢夢咖啡屋」,我
在那兒等您。
附上一張醜照,便於見面時您辨認我(一個灰姑娘,讓您見笑了)。
不好意思,打擾您了。
祝
萬事如意
陳雅寧
某年某月某日
又一個文學女青年自投羅網了,我心中的高興簡直沒法說。
積我30年的人生經驗,我覺得泡妞還是泡文學女青年為最佳,好處有二:一、
經濟上比較划算。這種女孩一般不會整天逼著你給她買這買那,或上酒店大吃大喝
(那多俗啊)。一般說來,一束郊區農民栽植的假玫瑰真月季外加幾句稍有情調的
甜言蜜語,就能把她哄暈。破費無幾,可謂好而不貴,真的實惠。當然,如果閣下
是根本不拿錢當回事的大爺,可以不必摳這種經濟帳。不過誰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
的,還是能省則省為好;二、分手時比較安全。即使她真對你動了感情,而你已經
玩得不耐煩了提出分手,她頂多也就是寫兩首「你走了,我的心都碎了」之類的斷
腸詩,或三篇「你已離去,天空變得那麼憂鬱。風吹起小徑上的落葉,像我飄零無
依的思緒」之類的悲情散文,如此而已。一般不會演出提刀追殺的壯烈場面。這點
對於貪生怕死的色兄色弟來說尤為重要。
照片中的女孩看上去約有二十二三歲,長身玉立,長髮披肩,長眉秀目,一副
清純可人的樣子。可能她深知寡人好色的特點,信中附上這麼一張玉照,對男人來
說其效力勝過千言萬語。本人除了乖乖赴約,還有什麼話好講?
2
叫我想不到的是,和陳雅寧的見面不僅沒有我想像中的那般浪漫,我們還談了
一筆非常奇怪的交易。
「林老師這麼年輕啊。」一見陳雅寧就誇我。
「年輕談不上多麼年輕,還不算老吧。」我笑呵呵地說,「你也別叫什麼老師
了,叫我大哥就行了。我這人很平易近人的,尤其是對女孩子。」
「你真幽默。」陳雅寧輕輕一笑,很優雅。她對我的態度明顯保持著一種距離,
不像別的文學女孩見到了心目中景仰的作家,一副什麼都肯獻出的傻樣(而且還特
聖潔,像為整個文學事業獻身一樣)。所以我在一些場合不止一次地說過:對於一
個熱情的文學女青年來說,最危險的事就是撞上一個同樣熱情的男性作家,危險程
度超過撞上一隻大老虎。
同理,世界上最無恥最下流最噁心人的事就是男作家利用文學這件神聖的外衣
勾引文學女青年,噁心程度超過咽下一隻綠頭蒼蠅。與吃蒼蠅不同的是泡妞者本人
是不覺得噁心的。比如本人,幹起這種事來就樂此不疲。
「我看過你發表的幾篇言情小說,覺得你很有才情,所以……」
「吃了一隻不錯的雞蛋,就想認識下蛋的母雞,對不對?」自從《圍城》火起
來後,幾乎人人都會說錢大爺這句名言了。
「所以,我想請你給我寫情書。」陳雅寧說出一句讓我意想不到的話,「當然,
不會叫你白寫,我付費。你寫小說一個字掙多少錢?」
「一般的純文學雜誌稿酬是千字四五十元,時尚生活類雜誌千字二百至五百元
左右。其實你不用付費的,一看見你這種漂亮女孩,我情不自禁就想給你寫情書,
白盡義務也行。」
「那可不行,你付了勞動,就應該得到報酬。」陳雅寧固執己見,極為認真,
「打個不好的比方,就像妓女接客一樣。」
如果不是親耳所聞,我很難想像這句話會出自這樣一個優雅漂亮的女孩之口。
看來今天我是碰上異人了。女孩打的比方讓我想起一個小故事:一個作家採訪一個
妓女,問她為什麼要幹這個,不找個正當職業幹。妓女反問他:「你寫作是靠腦子
賺錢,我是靠身子賺錢,腦子和身子,都是器官。咱們都是靠自己的器官賺錢,性
質有什麼不同?」該作家張口結舌,無以應對。
「你準備給我按一千字多少錢計酬?」
「你半個月給我寫一封情書,每封不少於一千字,我一封情書給你五百塊錢。
你認為怎樣?」
「好啊。你這就等於在《知音》、《家庭》之類的雜誌上給我開了個專欄,不
同的是讀者只有一個。」我心裡是由衷地高興,這事要真成了,可比寫小說來錢容
易。我又想到一個問題:
「你能不能預付款?要是我給你寫了情書,你看完後不給錢怎麼辦?我不白忙
活了嗎?就像你打的比方,要是嫖客幹完了不給錢,那不白讓他玩了嗎?」
話說完我才覺得不對勁。我這不是把自己擺在同妓女相同的地位上了嗎?
「雜誌社是先發表你的小說再給你稿費,還是先付給你稿費再發表你的小說?」
「那當然是……先發表東西後給稿費了。」我不好意思告訴她,還有一些所謂
的純文學雜誌發表了你的作品根本就不給稿費,沒錢。身為作者,那種感覺還真就
像妓女給人白玩了一樣。我越來越覺得這個叫陳雅甯的女孩不簡單。
「那就這麼說定了,我收到一封情書付你五百塊錢,保證不拖欠。」她遞給我
一張紙條,「就照這個地址給我寄。」
「對了,你想要什麼風格的情書?本人具有多副筆墨,供您挑選:有委婉纏綿
的,有情感熾烈的,有純情浪漫的,有火熱奔放的……」
「就要純情浪漫的吧。越純越好,最好像情竇初開的中學生似的那麼純。」
「好咧,您就放心好吧!玩純情那是我的強項,我保證給您寫得像『娃哈哈』
純淨水似的那麼純。」
3
以前我是一個雄心勃勃的男人,我曾發誓要在純文學領域幹出一番名堂來,我
要成為全國知名的一流作家。可是我在省市級文學刊物上發表了數十篇小說,在文
壇上卻連個屁大的動靜都沒鬧出來。那些文學批評家冷酷如木石,面對著我如此風
格鮮明獨樹一幟的作品不置一詞。我深深感到了文壇的黑暗。另外我也慢慢感到了
自己才力上的不濟,我懷疑自己是不是像我原先想像的那麼優秀,也許這並不是文
壇的過錯,而是我根本就不是這塊料。如果我寫出了像《許三觀賣血記》、《貧嘴
張大民的幸福生活》那樣優秀的作品,人們是否還會對我視而不見?我猶豫了。最
主要的一點,是純文學作品的低稿酬讓我實在難以維持生計,費勁巴拉寫出一個萬
字的小說,通常只能掙三五百塊錢,和付出的心血實在不成比例。所以後來的我就
改變了路子,開始為一些時尚生活類雜誌寫言情小說。我優秀的文筆讓我在這一個
領域很快混出了一點小名氣,一時之間約稿不斷,一些雜誌開始說我是青春文壇的
白馬王子,時不時還能收到一些年輕女讀者的熱情來信,再加上優厚的稿酬收入,
我心理上也獲得了某種成就感。回首過往,我甚至覺得自己以前太傻了,何必太拿
自己當回事兒呢?其實說穿了,寫作也不過是一種混飯吃的手段,沒必要把它看得
那麼崇高與神聖。
據說有一些女孩在做「雞」賺了大錢之後,會後悔自己以前把貞潔看得過重,
以至於失去了早日發財的良機,因此極力鼓動那些至今仍執迷不悟的姐妹「看開點」、
「不過就那麼回事」。最近不知怎麼搞的,自從陳雅寧給我打了那個不好的比方之
後,我時不時會把自己的寫作同妓女接客聯繫在一起,發現二者之間還真有不少共
通之處。其中它們最主要的相同點是:要臉就不能賺錢,賺錢就不能要臉。
我跟陳雅寧說「玩純情那是我的強項」,那只不過是隨口那麼一說,其實我已
經好長時間沒寫過純情故事了,我現寫的多是一些風塵故事:富有冒險經歷的流浪
漢與寂寞無聊的包二奶啦,落拓文人與美麗富有的少婦啦等等。後者純粹就是小文
人的自慰,哪有那種好事啊,我怎麼從沒碰過?可是這年頭人就愛這個,你弄個梁
山伯那樣的生死不渝的愛情故事出來,現在准沒人愛看。
原以為是輕而易舉的事,操作起來卻遇到了困難,我已寫慣了那種商業愛情故
事,回過頭來再想玩純情一下子卻改變不了筆法了。一連幾天我都進入不了狀態,
怎麼也找不著那種小男人的又生又澀的感覺。陳雅寧打電話來問我怎麼回事,是不
是幹不了,幹不了的話她就另找人了。我對她說我正在應付一家雜誌的約稿,寫完
了就給她寫情書。
後來我靈機一動,計上心來。我翻箱倒櫃,找出厚厚一摞塵封已久的信來。那
是10年前我談第一個女朋友時寫給她的全部情書,我們結束關係時她退還給了我。
那是我的初戀,也是她的初戀,那時的我們要多純有多純,我們談了半年戀愛都還
沒接過吻,更別說幹別的了。現在說起來我都感到丟人,我們直到關係結束居然都
沒上過床!我就那麼讓她質本潔來還潔去了。
我找出當年寫給女友的第一封情書,仔細看了兩遍,覺得完全符合陳雅寧的要
求,於是對個別沒有文采的地方稍加潤色,便在電腦上打印了出來:
「……我不知道應不應該給你寫這封信,也許你從前根本就沒注意過我的存在,
也許我的表白會引起你的反感,但我實在忍不住了,我要鼓起所有的勇氣對你說:
我……喜歡你……」
4
林生:
您好!
來信收到。想不到一個在物欲橫流的俗世中摸爬滾打了這麼多年的男人,還能
寫出這麼純情的文字。如果不是我提前知道的話,我真會以為這封情書是出自一個
清純的小男生之手呢。
閱讀您的信,讓我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初戀。那年我才18歲,我的男朋友是一個
羞澀、內向的男生,暗戀了我好長時間才鼓起勇氣寫信向我表白(別說,大致意思
還真跟您寫的差不多,只是文字沒有您的漂亮罷了)。我們談了近一年的戀愛,竟
然連手都還沒有拉過。他真是太膽怯了。後來在一個月夜,我們在一個公園的湖邊
坐了足有兩個小時,什麼話都說完了,他還不敢有所作為,最後還是在我的暗示下,
他才敢擁抱了我……
希望您能繼續保持這種風格。再有,下次寫信請不要用電腦打印了,請用手寫,
這樣讀起來會感到更親切。
祝
好!
陳雅寧
某年某月某日
又過了一天,我收到一筆500 元的匯款。
5
這天我接到一個自稱吳有為的男人的電話,說要請我吃飯,並有事相商。我雖
然不認識這個吳有為,但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下來。管他是誰,管他有什麼事,先吃
他一頓再說。
「那好,中午我過去接你。」吳有為說。
「不用,你告訴我在哪家飯店,我自己騎摩托車過去就行了。」
「我自己的車,很方便,你不用客氣。」
「我自己的摩托車,也很方便。我不是跟你客氣,我是不愛坐汽車,而且是越
豪華的轎車我越坐著不得勁。我就喜歡騎摩托車的感覺。」我沒實話告訴他我暈車,
尤其越是高級轎車越暈得厲害。我做過實驗,我坐那種國產的「面的」可以堅持20
公里不暈,坐桑塔娜只能堅持5 公里不暈,坐奧迪一起步就暈,再高級的就沒坐過
了。估計坐奔馳的話一坐上去就得暈。
「哈哈哈哈,有個性!那好,中午『王朝酒家』見!」
吳有為是個40多歲的男人,那模樣長得,一看就像個老闆。
「早聽說林大作家不但才華橫溢,而且年輕英俊,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啊,
哈哈哈哈!」
「過獎過獎。吳老闆不但相貌堂堂,而且出口成章,一張嘴就往外蹦四個字的
成語,真是個儒商啊,哈哈哈哈!」我一邊看他遞給我的名片一邊隨口跟他寒暄。
落了座,吳有為問我喝白酒還是啤酒。我看了看桌上的菜說:「白酒吧,咱主
要是吃菜。要是喝啤酒,上來就把肚子灌飽了,這麼多菜吃不了豈不可惜。」
喝著酒,吃著菜,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便借吳有為手機打了個電話。把手機還
給他,我跟他解釋:
「富強大街上新開了一家小吃店,賣高粱面饣合饣各,1塊5 一碗。本來我和
幾個朋友約好了今天中午一塊兒去嘗嘗,這不,被你叫到這兒來了。」
「那家小吃店在什麼地方?」吳有為對此居然大感興趣,並大發懷舊之感慨,
「哎喲,饣合饣各,多少年沒吃過那東西了!有時間我也得去嘗嘗。」
「吳老闆想吃的話我這就告訴朋友,讓他們給咱訂個座,晚上咱去吃,我請客。」
「吃饣合饣合還用訂座?」他狐疑地看著我,「啊,明白了,幽默,幽默,哈
哈哈哈,不愧是作家。」
幾杯下肚,我和吳有為就像是多年的好兄弟了,變得推心置腹,無話不談。
「我說兄弟,像你們這寫小說的,是不是都得親身經歷過才寫得出來啊?」
「閱歷豐富當然對寫作有好處,但也不是絕對的,有時候想像力就比親身經歷
更重要。」
「我不信。你要沒亂搞過,你能寫出那麼亂搞的小說?」聽聽,這傢伙竟然管
我的言情小說叫亂搞的小說。不過他說得也不是有道理,我那些小說可不就是亂搞
的事嗎。
「你這說的都是純粹的外行話,照你這麼說,那寫武俠小說的就得全都是身懷
絕技的武林高手啦?」
「反正我覺得你搞女人的經驗准得比別人豐富。」他十分肯定地說。
「老哥,你又不是不知道,現在搞女人主要得有錢,沒有錢,光有經驗頂屁用。」
「兩碼事!那是兩碼事!用錢搞和用經驗搞是截然不同的兩碼事!」吳有為幾
乎是在跟我嚷。
我們又幹了幾杯。吳有為看樣子已喝到了一定的境界,到了這一步,在他嘴裡
就沒有什麼話不好意思說出來了。他說:
「大作家,你老實跟老哥說,你搞女人是不是很在行?」
「一般般吧。」這話叫我怎麼說呢?我說「在行」顯得太流氓,咱好歹也是個
作家,這麼無恥的話怎能說呢?說「不在行」又顯得自己太無能,這年頭不會搞女
人那還叫男人嗎?
「你搞過多少女人?」
「反正沒搞過你老婆就是啦!」這傢伙真是越說越不像話,非得逼著我說粗話。
「我操!作家就是作家,一點就透!」吳有為興奮地一拍大腿,「我找你來就
是想讓你搞我老婆的!」
「你是喝多了還是腦子有病?」
「我沒喝多,我腦子也沒病。你想想,我要是不是想讓你搞我老婆,我幹嗎又
是請你吃飯又是請喝酒的?我錢多得沒地方花啦?那我才真是腦子有病呢!」
6
陳雅寧又給我回信了。
現在我給陳雅寧寫情書已是漸入佳境,不需要再借助往日情書了。給陳雅寧寫
信時,我常常產生幻覺,好像又回到了初戀季節,好像自己又變回了當年的純情小
夥兒。陳雅寧給我的回信,也總是談她當年和第一個男友的事,甚至連當年的某一
個場景、某一個眼神,都說得很細緻。我總是克制著自己不去猜想這個陳雅寧到底
是個什麼人物,為什麼她會願意出如此大的價錢買一個假冒偽劣清純男生的情書。
管她呢,又不是讓自己賣身,自己本來就是賣字的,賣給她一個人和賣給很多讀者
又有什麼不同?其間的差別大概如同二奶與「雞」差別。
這一次她在信中細緻地談了她和男友一次過生日的故事:她過19歲生日,父母
都出差,晚上男友來到她家,他們在房間裡點了很多蠟燭,掛了很多紅氣球,搞得
很浪漫。後來兩個人吃了蛋糕,喝了紅酒,相擁在沙發上接吻,吻得心旌搖落,情
難自禁,互相解開了對方的衣服,眼看就要做成男女之大事。這時風吹起落地窗的
窗簾,帶倒桌上的蠟燭,把窗簾給點著了,兩個人趕緊起來慌慌張張地端水救火。
把火潑滅,兩個人看著對方衣衫不整鬢髮散亂渾身水淋淋的樣子,都不禁笑彎了腰。
男女之事終沒做成。
看到這裡,我也不禁莞爾。
在這封信中,陳雅寧還建議我不要光寫那種風塵故事了,不妨寫一部純情小說,
相信也會有人喜歡看。
恰好我自己也產生了這種寫作的衝動,我聽從了陳雅寧的建議。原來我只計劃
寫一個萬把字的短篇的,想不到一寫起來,竟是靈感如潮,文思如泉湧,各種生動
的細節紛至遝來,讓我欲罷不能。我用了一個月的時間,在我30歲生日到來之前,
完成了這部15萬字的小長篇:《致純情歲月》。
撫摸著打印出的書稿,一時之間,我有一種對自己終於有了個交代,總算沒有
辜負青春的感覺。
7
我把書稿拿給一位在出版社當編輯的朋友看,他看完後當即就給我斃了。
「不行,這樣的書肯定沒有市場。你看你這本書,從頭至尾連一場性交都沒發
生,這叫什麼言情小說?還有男女主人公從開始到結束都沒有換對象,連個情敵都
沒有,多麼單調!你又不是不知道現在圖書市場的行情,現在讀者誰看這樣的愛情
故事啊。就是那些十六七歲的小毛孩子寫的小說,言起情來都比你這個火爆。我說
你發什麼神經啊,怎麼突然玩起純情來了?這不是你一貫的作風啊!」
「也許會有一些三四十歲的懷舊情緒的人會喜歡這本書的。」我有點不死心。
「也許吧,不過那太冒險了,我相信不會有任何一家出版社肯冒這樣的風險給
你出版這本書。」
我承認朋友說得對,但我不甘心就這麼算了,我玩一次純情容易嗎?15萬字哪!
後來朋友建議我考慮自費出版,我說那得多少錢啊,朋友說連書號帶印刷費搞得像
樣點的話,怎麼著也得兩三萬吧。
我一下子想到那天在「王朝酒家」,吳有為和我說的事來。
8
那天吳有為對我說,他願出2 萬塊錢請我勾引他老婆。因為他想和他老婆離婚,
而老婆又死活不答應。他便想出了這麼一個高招:請個男人勾引他老婆,讓他老婆
迷上這個男人要和他結婚,從而答應同他吳有為離婚。這條妙計實施的難點在於他
老婆是個非常傳統的女人,輕易不會紅杏出牆。他認為寫言情小說的本大作家可能
是個中高手,因此才不惜重金想請我出馬。
「我對年老色衰的女人向來不感興趣。」我說。
「我老婆還風韻猶存呢!她眼睛大大的,皮膚白白的,個子高高的,而且一點
也沒發胖,從後面看就像二三十歲的人。」吳有為為了讓我動心,把他老婆誇得跟
一朵花似的。
「你這麼做是不是忒卑鄙了一點?」老實說,無恥的人我也不是沒見過,但像
這麼無恥的人還真是頭一回碰到。
「我這也是為她好。我又不愛她了,在外邊又有別的女人,這麼勉強維持著婚
姻,她也感到十分痛苦啊。長痛不如短痛,乾脆離了算了。到時候我會給她一筆生
活費,至少10年她可以衣食無憂。現在像我這麼有情有義的男人還是不多的。」
以前我一直以為自己越來越墮落了,今天才知道什麼叫山外有山樓外有樓,和
這位吳大老闆比起來,我簡單可以稱得上是個完人。
看在一桌酒飯的分上,那天我沒給吳有為弄得過於難堪。我說謝謝吳老闆賞識,
只是非常不好意思,本人屬那種有色心沒色膽的人物,在小說中胡亂搞搞還可以,
實戰經驗卻實在不足,恐怕不能擔當此重任,請吳老闆另請高明,以後再有不那麼
缺德的發財機會還望多想著兄弟點。
人家吳有為一點都不覺難堪,我想他能走到今天這一步,臉皮大概早練得標槍
都紮不透了。他說你先不要忙著拒絕,我選中你勾引我老婆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一,
你通曉勾引女人的理論,就算如你所說,實戰經驗不足,也完全可以在游泳中學會
游泳,在實踐中學會勾引女人;二,你老弟可以說長得儀表不凡,風度翩翩,完全
能討得女人的歡心;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我老婆也非常愛好文學,曾在市報上
發表過散文,你們在一起肯定有共同語言,這就好辦。所以到目前為止,你是執行
我這個計劃的最佳人選。另外這事對於你可謂有百利而無一害;第一,可以泡妞,
當然這個妞是老了點。但是鮮桃固然甜脆可口,熟透的桃也是別有一番風味;第二,
你可以得到2 萬塊錢。我打聽過行情,這筆錢相當於兩部長篇小說的稿費收入。要
一口氣寫兩部長篇,恐怕會把老弟累得吐血吧;第三,你可以豐富自己的經歷,以
後寫起小說來理論聯繫實際,會寫得更精彩。如此一舉三得之美事,老弟何樂而不
為呢?請三思。
那天我們的談話不了了之,沒有達成最後協議。
當我得知要出版我的長篇需要一大筆錢時,回到家我就撥通了吳有為的電話:
「吳老闆,我決定勾引你老婆了。」
「啊,那太好了!哈哈哈哈!」電話那頭,吳有為哈哈大笑。我還是頭一回見
到一個男人因為別的男人要勾引自己老婆而如此高興。
9
陳雅寧在信中又講了一件好笑的事。
她第一次去正式拜訪男友的父母,心裡緊張極了。男友勸她不要緊張,說自己
的父母如何脾氣好,性情多麼溫和,一直講了一路。她總算覺得自己不那麼緊張了。
到了男友家,男友先給她介紹父親說:「這是我爸爸。」她張嘴就叫了聲:「爸爸!」
唬得那老頭張大了嘴半天合不上。她反應過來後真是羞愧難當,當時的情況要多窘
有多窘。
我邊看信邊樂,很難想像信上說的那個笨笨的傻傻的純純的女孩和那天說出
「就像妓女接客一樣」這種話的女孩會是一個人。
我寫信告訴陳雅寧《致純情歲月》已經脫稿了,正在聯繫出版事宜。她來信表
示祝賀,說等書出版了一定要我簽字送她一本。
10
女人天生愛冒險,但是多數女人又不可能像男人似的去進行那種超越生命極限
的冒險,於是婚外情便成了她們最方便的冒險方式之一。這和道德基本上關係不大。
吳有為安排了一次機會讓我和他老婆陸霞認識,以後的發展就是順理成章的了。
□□□□□(近來本人的作品越來越有毒害青少年之嫌疑,故此刪去關於勾引陸霞
過程的2000字)很快我便把陸霞搞上了床。
吳有為得知我把他老婆搞上了床,對我的本事大大吹捧了一番,並對自己自稱
自贊,說他果然有眼光,沒有看錯人。
為了使這件事速戰速決,儘快拿到剩下的1 萬塊錢(吳有為提前付給了我1 萬,
另1 萬事成之後再付),我安排了一次捉姦行動。我讓吳有為於某日上午10點鐘突
然回家,我將於10點以前把陸霞搞上床,到時他把我們赤身露體當場拿住,便可逼
迫陸霞離婚。吳有為大贊此計甚妙。
到了那天上午,我又臨時改變了主意。老實說,對於吳有為這樣的人我是絕對
不敢完全信任的。要是他帶人來當場抓住正在床上胡搞的我和他老婆,突然翻臉,
根本不承認我和他事先的約定,不但把我這姦夫先暴揍一頓,反過來還讓我賠償他
老婆被搞的精神損失,那麼我是一點脾氣都沒有。而他照樣可以達到逼老婆離婚的
目的。防人之心不可無啊!
於是,我把和吳有為的陰謀詭計對陸霞和盤托出,直驚得她面無血色。我勸她
還是和吳有為離了吧,至少現在和他離婚她可以多要些生活費,否則他一計不成再
生二計,不定還會想出什麼損招來害她。下次她就不一定有這麼好的運氣了,碰上
我這樣良心未泯的男人。要是今天的捉姦行動照原計劃進行的話,吳有為捉姦拿雙,
說不定和她離婚一分錢都不給她。陸霞喃喃地說:
「吳有為,你好毒啊!對和你生活了20年的女人,你竟然能下這樣的毒手!」
10點整,吳有為帶著兩個人準時闖回家。他們看到的是衣冠整齊端坐在沙發上
靜待他們到來的我和陸霞。一看到吳有為帶的那倆殺氣騰騰的彪形大漢,我不由倒
吸一口冷氣,暗叫慶倖,幸虧自己這次做得聰明,否則真給這兩位暴揍一頓,恐怕
不死也得落個生活不能自理。
看著吳有為大失所望的表情,陸霞說:
「吳有為,你不用失望,你的目的達到了,我同意跟你離婚。我不能和畜牲生
活在一起。」
11
由於是自費出書,我對自己這本書傾注了極大的心血。從找印刷廠,找人進行
裝幀設計,到校對、選擇印刷用紙,忙得我都忘記給陳雅寧寫情書這茬了。
《致純情歲月》出版了,印數2000冊。我第一個想到送書的人就是陳雅寧,但
我怎麼也聯繫不上她了。我們只見過那麼一次面,以後就一直靠通信保持聯繫(這
也是她的意思)。我拿著簽好名的書,按照她的收信地址去找她,那座房子的主人
告訴我陳雅甯已經退房搬走了,去向不明。
以後的日子裡,我到處找書商推銷我的書。那些書商眾口一詞,都說我的書沒
有市場,我給他們打對折他們都不願給我發行。兩個月過去了,我連送人帶賤賣才
打發出去了500 本書,而且反應平平。
吳有為又結婚了,他給我發來了請柬。我去「王朝酒家」參加他的婚宴,心裡
想這次老吳娶的一定是個年輕貌美的美眉,過兩年老吳玩膩了又想離婚,說不定又
會找我去勾引他老婆,那可是樁美差,不同於這次勾引一個半老徐娘。這樣想著我
覺得自己前程無比燦爛。
美麗的新娘出來了,我瞪大了眼睛,心中說不出是激動、憤怒還是恐怖。
新娘是陳雅寧。
那一刻,我的感覺像是自己的老婆給人搞了一樣。
日子不停地走著。
有一天,我偶然翻閱一本某文摘雜誌合訂本,看到兩篇小女人散文。一篇講的
是「我」和男友過生日,情不自禁差點發生性關係,後來燭火引著了落地窗的窗簾,
手忙腳亂撲滅之後,兩個人都望著對方的狼狽樣子哈哈大笑,情欲之火也被撲滅了
;另一篇寫「我」第一次上男友家拜望他的父母,因為過度緊張,竟然管第一次見
面的男友的爸爸叫了「爸爸」……
那兩篇文章的作者都不是陳雅寧。
回目錄 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