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短篇小說選 > 福兮禍兮 式森 我的三叔是個賊。 但你不能拿他與那些混跡於車站、碼頭等公共場所的小偷混混們來相提並論。 在他眼裡,這些就如同一些撿破爛的乞丐,終日漫無目的地在人群中轉悠著,乘人 不備,伺機行竊,能偷一點算一點,能捱一天算一天,小打小鬧,朝不保夕。更糟 糕的是,他們無時無刻不處在高度的緊張中,這時候哪怕有人在他們背後冷不防咳 嗽一聲,或是猛一跺腳,他們就會嚇得像老鼠似的亂跑亂竄,瞬息間無影無蹤。總 而言之,這是一群既平庸又碌碌無為的傢伙,無論他們如何努力如何積極向上,其 結局不外乎是再度坐進班房,或是從此洗面革心立志做個安分守己的平頭百姓,重 新過回從前的苦日子。 可是我的三叔就與他們截然不同了。如果說小偷這一行也有三六九等之分的話, 那麼他就是他們中的佼佼者,屬層次較高、賊中之賊的那一種。首先,他從不拉幫 結夥,喜歡一個人獨來獨往,喜歡孤軍作戰,蔑視「集體力量」。而且他也從不盲 目下手,每做一件案子,事先都要經過一番周密觀察,然後仔細分析每一個細節, 權衡得失,直至確信有相當的把握後,方才做出最後的決定。由此可見,即使是做 賊,人與人之間的優劣和差異也是顯而易見的。 不過,這已經是十年前的陳年舊事了。現如今我的三叔是一個十足的良民,在 城郊開了一間修車鋪,生意清淡,過著僅夠糊口的日子。 雖說窮得丁當作響,但在他的臉上你卻看不出有任何的不滿足的地方。相反的, 他對所有的一切仿佛都看得很開,一天到晚顯得樂樂呵呵的,臉上還時常掛著無憂 無慮的笑容,擺出一副隨遇而安、安度餘生的架式。有時候我實在懷疑他是裝出來 的,說不定他早已在某個不為人知的地方藏著大把大把的贓款,等待時機成熟,再 取出來盡情享用。 一次酒後,我不禁把心頭的疑惑給露出來。 「沒錯,我是藏過一筆錢。」他一臉漠然,毫無表情地說道。 「多少?」 「三百萬左右。」 我一下子驚呆住了。這樣一筆錢對我來說簡直是一個天文數目,可從他口中說 出來,語氣卻顯得那麼平淡無奇。 「想知道是怎麼回事?」 我急忙地點著頭,巴不得他立刻說出來聽聽。 他喝了一口酒後,依然慢悠悠地說道:「那是發生在十年前的事。當時我才二 十九歲,而且身邊還有一個很不錯的女朋友。我們之間的關係已經發展到了談婚論 嫁的地步。也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我決定做一宗大案,狠狠賺上一筆,然後徹底收 兵回營,從此洗手不幹,為自己做賊的生涯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 「我選中下手的目標是一家公司。事前,我對這家公司的情況幾乎可以說是一 無所知,除了打聽到他們所做的生意大多是現金交易為主以外,其它的事就一概不 知了。我的第一步工作是首先在這家公司的附近臨時租了一間樓房,之後通過一架 高倍度的望遠鏡,日夜不停地監視公司內部的一舉一動。這是一項十分枯燥無味的 工作,需要足夠的耐心和意志。你想想看,當一個人沒日沒夜地泡在一間又黑又暗 的小屋裡,又與外界完全隔離起來,並且這時候心裡面往往又毫無一點頭緒,因此 而產生的那種孤獨和痛苦的感覺,一般人是難於想像的。但對我來說,這個環節又 是十分重要的,甚至是必不可少的。這就像在打仗一樣,必須先找到一個突破點, 然後才能採取進攻的步驟。 「幸運的是,經過一個多月的艱苦觀察後,一天傍晚時分,我終於獲得一個重 大的發現。我注意到有一部黑色的麵包車借著夜色從後門悄然地駛了進來,然後就 見到有人從車上面匆匆卸下一個大皮箱,從那些人緊張的神態以及高度戒備的樣子 來看,憑著我的直覺和經驗,我可以確鑿無疑地斷定箱裡面裝著的正是我想要的東 西。 「確定了這一點以後,接下來便是付諸行動的時刻。當晚的半夜,我順利地潛 入樓內,沿著安全梯直達頂層的十二樓。我知道這個時候樓內是不會有人的,剩下 那幾個無所事事的保安,一般情況下,他們都會在門房裡閒聊,大約每隔兩小時才 會出來巡視一番。我相信在他們到來之前我有充裕的時間做完該做的事。接下來我 迅速撬開一間房門,並且毫不費事就尋找到了那個神秘的大皮箱。當我打開箱蓋的 那瞬間,我激動得差點昏了過去。」 「是那三百萬?」 「沒錯。一疊疊的,碼得整整齊齊,滿滿一箱。說真的,有那麼一陣子我忽然 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因為這一切來得太容易了,幾乎是無驚無險就弄到了手。」 「後來呢?」 「後來我被發現了,是被一個剛走出門撒尿的保安給偶然撞見的。不過等他們 追上來時,我已經翻過了圍牆,並且迅速扛起箱子,撒腿便逃。」 「他們沒有繼續追趕你嗎?」 「追呀,不過很快就被我甩掉了。因為在此之前,我對附近一帶的地形早已熟 記在心。按原定的計劃,我最後停在了一片烈士陵園裡,並將錢藏在一個事先選定 好的墓穴中。我想剩下來我要做的事,就是暫從這座城市中消失掉,等風平浪靜後, 再回來收拾勝利成果。」 說真的,我打心眼裡不得不佩服我三叔是一個絕頂聰明的人。做賊做到他這個 分上,不說是絕無僅有,也算得上是精彩絕倫了。 「不久,我把我的隱藏地選擇了在南方。在這段時間裡,我除了老老實實打工 外,沒幹過任何一件違法的勾當。總之,我必須學會忍,我不能因小失大。半年後, 我確信再無風險可顧慮了,這才收拾行裝踏上了歸途。」 說到這裡,不知怎麼搞的,我三叔的情緒變得有些激動起來。他開始大口大口 地喝著酒,樣子也變得有些兇狠狠的。 「可我萬萬沒料到,回來後的第二天,當我偷偷溜到墓地後,整個人卻完全傻 住了。」 「箱子沒了?」我忍不住地問。 「不,箱子還在,錢卻沒了!」說罷,他又狠狠地喝了一口酒。 「沒了!」我感覺跟自個兒丟了錢一樣難過。 「對,沒了。不過箱裡面留下了一封信,是一個外號叫『黃雀』的傢伙寫給我 的。他的信是這樣寫的:尊敬的小偷先生,我是個天文學愛好者,平常喜歡用望遠 鏡觀測天象,偶爾也會把鏡頭轉向紛亂的地面世界,借此窺別人的隱私,從中獲取 心理上的滿足。也就在這時,我恰巧發現了你,並且一直跟蹤完整個偷竊過程。當 時我覺得自己就像在觀賞一部扣人心弦的驚險影片,既真實生動又緊張刺激,說真 的,那時候我著實替你捏了一把冷汗。更有意思的是,在最後的關頭,我發現你所 藏的那筆錢,並將它永遠地占為己有。現在我才是這筆錢的真正主人,一個名符其 實的不勞而獲者,一個最終的大贏家。我猜想當你看完這封信後,一定會感到很生 氣,甚至還會暴跳如雷,恨不得立刻就殺了我!但沒有用,即使你真的想報復我, 也永遠不會知道我是誰。相反地,你那張臉卻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認命吧,小 偷先生,誰叫我的運氣比你好呢?像你這種倒黴蛋註定會失敗的,不是一輩子窮困 潦倒,便是在獄中了此殘生。最後順便告訴你一聲,在信封裡我特意給你留下一張 百元大票,它是這三百萬元中區區的一小點兒,算是紀念品,希望多少都給你留下 一點記憶。當然,這樣做對你來說是殘酷的,而我卻感到快活無比。我天生喜歡整 人,特別是像你這種社會渣滓。不是嗎?」 「這傢伙實在可惡!得了便宜還賣乖。」我憤怒地叫道。 「自從發生這件事後,我整個人就如同被完全擊垮一樣。我不再像過去那樣相 信自己了。一直以來,我自以為自己算得上是個聰明人,而且這樁案子又的確做得 很成功,沒料到最後的一刻我竟敗在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對手上。你說這不是天意又 是什麼?」 「後來你有沒有去找過這個傢伙?」 「上哪兒找?除非他主動來找我。」 「那怎麼可能?打死我也不相信他會主動送上門來。換做我擁有那樣一筆錢, 早不知躲到什麼地方享清福去了。」 「小夥子,對任何事都不要輕易下結論。我這樣說自有我的道理。事實上我一 直都有一種預感,總覺得我與『黃雀』之間的戲還未完全了結,說不定哪一天我們 還會見上一面。」 「這麼說,你真的見到了他?」我詫異地問。 他肯定地點一點頭,說:「是的,但這已經是十年後的事了。不過,那天當『 黃雀』出現在我眼前時,我一點也不感到驚訝,唯一讓我意想不到的是,對方居然 是個女人。」 「是個女的?!」我也頗感意外。 「她的年齡大致在三十歲左右,衣著過時,面相憔悴,看上去還有些神經質的 樣子。在她身上,你再也感受不到當年她在信中所透出的那股咄咄逼人的傲慢勁。 我們見面時,她首先向我自報家門,然後凶巴巴地指著我的鼻子說『你把我害慘了! 』。」 「怎麼是你害她?」我困惑不解地說。 「對呀,我也是這麼想的。可她卻說:」你少在我面前裝模作樣,對於我的到 來你心裡其實早有準備了。你不就想看我出洋相嗎?今天我就索性把一切都說出來, 讓你笑話好了。我承認我首先錯在了一個貪字。當我得到那筆錢後,跟你一樣,我 也並不急於動用它。大約隔了一年之後,我相信風頭已過了,這才敢把錢偷偷取出 來用。開頭的一兩天,我只敢一小點一小點地花,後來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完全 跟著感覺走。那些天我就像一個十足的購物狂,見啥買啥,盡情揮霍,盡情享受, 仿佛世界末日來臨一般。不過像這樣的好日子,我僅僅只過了十天,十天后警察就 找上門來了。而且這十天超前的透支,最終換來的是之後十年漫長的牢獄生活。至 於出事的原因想必不用我說出口,你心裡也應該清楚是怎麼回事。『「 「究竟是怎麼回事,快告訴我!」 「還記得嗎?前面我跟你提到過的那張百元大票,後來我用它在附近的小店裡 買了一條煙,當天晚上小店老闆就找上門來,他說下午那張錢是假的。我當時一聽 就樂了。不過我還是很嚴肅地對他說,既然知道是假的,為什麼不當場指出來?他 聽我這麼一說,就苦著臉告訴我,沒辦法,制假者的手段極高,現在有些偽鈔足可 以做到以假亂真的地步,一般人是難於辨別的,他也是拿到銀行去存,才被告是假 的。」 說到這兒,我三叔哈哈大笑起來。我也忍不住陪他大笑一場,最後笑得淚水都 不由自主地流了出來。 「後來呢?」我邊笑邊催問道。 「後來我問她,你完全可以把責任推卸到我的頭上,或是那家公司的頭上。她 說:」毫無用處,我不止一次地哭訴過,警察也親自調查過,他們按我提供的線索, 先找到了那家公司,但公司上上下下的人都異口同聲地否認有此事的存在,連那幾 個保安都不例外。他們肯定是串通好的。至於說到你,警察就更加不相信,道理很 簡單,既然不存在失竊案,又上哪兒找小偷。結局就這麼殘酷,到頭來所有的罪責 都由我一個弱女子來負擔,老天太不公道了!『說著說著她就嚎啕大哭起來。最後 我想,儘管這個結局很慘痛,但我還是不能原諒她,想想當初她那樣對待我,我就 氣不打一處來。無論如何我是不會輕易饒過她的,我一定要報復她。「 「你把她怎麼樣了?」我吃驚地問。 「你說呢?」三叔冷笑一聲。 「狠狠揍她一頓?」 「比這更厲害。」他搖著頭。 「你殺了她?」我不禁嚇一跳。 「不,恰恰相反,我把她留在身邊,然後再慢慢炮製她。」 「你是指……」我恍然大悟。 「沒錯,她就是你剛過門不久的三嬸。她不是說過像我這種人只配做一輩子的 窮光蛋,那我就讓她永遠做個窮光蛋的老婆。這就是我的報復方式。夠狠吧?」 回目錄 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