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短篇小說選 > 愛情牽連 曾金 狗剩的愛情像一陣風,即便牽扯到許多生存問題。 狗剩的愛情來得突然,像兀起的一陣風,呼呼啦啦地就吹來了,讓人來不及體 味這風的清香還是鹹腥,某種空氣還沒有完全佔據你的肺葉,又在迅雷之間呼呼啦 啦地吹過了。 狗剩生來似乎註定要受到一系列愛情事件的牽連。就說現在,乍眼一看,愛著 或準備愛著狗剩的姑娘們很多,長頭髮的短頭髮的,穿紅衣服的穿綠衣服的等等。 其中一個叫欣的似乎更能博得狗剩的歡心,至少表面上看來如此,她跟狗剩挨得很 近,在誰都說狗剩這人不好接近的情況下挨得很近意味著什麼,這實在讓人明白不 過了,一個嘴上口口聲聲說對姑娘不感興趣的人突然牽起了一個姑娘的手,跟她講 一些肆無忌憚的笑話,買東西送她,還能說明什麼呢?至於狗剩是不是真的愛上欣 了這當然只有狗剩知道。但是狗剩不知道的卻是為什麼姑娘們喜歡他。 欣與狗剩的相識可以追溯到兩年前。那時候的狗剩還是個愛衝動的傢伙。也就 是說沒有現在的狗剩那樣無動於衷。兩年前的那個時候正值夏天。天一熱人就容易 上火,這種作用在狗剩的老闆身上體現得格外明顯,狗剩的老闆是一家小報紙的總 編,不知是臉太肥還是眼鏡太不合適,眼袋下面的皮膚被鏡框壓成了兩個對稱的酒 窩,但這並不妨礙他對下屬呼來喚去。他這裡的規矩是自己找食,按狗剩自己的話 來說就是「想盡辦法把別人的產品說明書印到報紙上」。 那個夏天也同樣刺激了飲料商們的神經,這是一種被最後發了財的飲料商們叫 做「靈感」的東西。於是一聽一聽的各種糖水就從流水線上稀裡嘩啦地掉下來,然 後再鋪天蓋地地流進人們的肚皮裡。當然,在他們享受這甘甜之前必須得付錢,二 塊五三塊,甚至更多。這正是做這些的人們想要的。街兩旁盡是貼著拋著媚眼的女 人在甜滋滋地拿著一聽某種可樂、橙汁的招貼畫。而狗剩更關心的是那麼大一塊— —20cm×25cm或者30cm×35cm登在自己的報紙上會為自己的荷包帶來多少好處。於 是狗剩就來到了一家飲料公司的銷售科。那天室外翻滾著熱浪,將街上的人都烘回 了屋子裡去,而狗剩卻正正經經地系上了條圓點領帶。在狗剩看來,別人顯然不會 相信一個穿著T 恤的傢伙會是記者。 談話一開始狗剩就將記者證恭恭敬敬地遞了過去,穿灰色西服的傢伙眼鏡後就 斜射出一道寒光。狗剩感到這光像匕首一樣投到自己的臉上,因此有點怨恨起記者 證上面的那張一寸黑白照來,那上面的狗剩看起來像一隻中了槍的獵狗,可憐巴巴 地皺著眉頭。狗剩也琢磨不出當時為什麼會有那樣一個表情。以致現在別人懷疑他 是冒名頂替。照這張該死的照片是和春去照的吧?想到春狗剩心中就一陣緊縮。為 這個狗剩常咒駡自己的懦弱。不過說實在的狗剩對春倒沒有什麼怨氣,令狗剩不滿 的只是春的老媽。狗剩不太願意回憶跟春那次最終流產了的愛情。可現在又看見了 這張照片。 面前的這兩人說話鼻音都很重,這種狀況一直延續到他們開始相信狗剩確實是 一家全國發行報紙的記者時才算結束。顯而易見,他們這個認識是狗剩驚愕的表情 告訴他們的。後來狗剩想那時自已的眼睛一定睜得很大很圓。說的最後幾句話好像 是:「這張報紙每期大概發行四十五萬份。」狗剩當然不會給他們講:「喂,我是 來拉廣告的,廣告費有回扣。」狗剩沒費多大功夫就讓這兩個人相信這不過是一次 採訪,並沒有什麼企圖。而且如果你們不配合,也許就喪失了一次在一種每期發行 量為四十五萬份的報紙上免費宣傳的機會。狗剩還在一個本子上畫滿了沉甸甸的幾 大篇符號,狗剩相信他們一定認為這是速記符號。只是在「採訪」的最後,狗剩才 有意無意的暗示,你可以在我們的報紙上登廣告,並指著已登的幾幅廣告描述了便 宜的價格…… 狗剩碰見欣的那天正是拿到那筆豐厚的廣告費的那天。後來狗剩知道這也是最 後一筆,因為第二天主編就告訴他不用來上班了。那天的天氣還是很熱,不過這並 不影響皮夾充實的人的喜悅。何況足球世界盃正在舉行。狗剩大步地趕著一場球, 電視機在橋的那一面,那是狗剩的家,那裡有一台舊電視。 欣的出現有點突如其來。那天欣跟狗剩的朋友猴從橋的一端去另一端,一樣去 趕一場足球。猴老遠就看見了狗剩。猴是狗剩的崇拜者,在學校讀書的時候猴就老 愛跟著狗剩。 其實欣也老遠就看見狗剩了,更確切的說是注意。因為照欣的話說狗剩走得太 快。而狗剩注意到欣則是在跟猴打招呼之後。猴介紹說這是自己的大學學妹欣。欣 給狗剩的印象不錯,燙了的短髮使欣看起來很精神,欣的嘴角有一顆芝麻大的痣, 使欣看起來的確小巧又迷人。那個夏天猴跟欣正好大學畢業,欣沒有猴那樣一個有 權有勢的爸爸,所以欣進不了大報社。那個夏天欣還在四處找工作。狗剩邀請欣和 猴一起去自己的小房子裡看球。 搞不清楚是因為球賽讓人過於緊張還是沒有吃晚飯,球賽結束之後三人都有些 乏力。狗剩請欣和猴去吃飯。狗剩今天的口袋裡有不少錢。更何況狗剩這麼久沒有 看見猴了,而且狗剩對欣的印象還不錯,這種印象在吃飯之前就得到了強化,因為 狗剩覺察到高速電梯令欣有些頭昏,這證明欣跟大多外語系的姑娘不大一樣,欣對 這種場合並不熟悉。菜很豐盛。飯桌上都是狗剩一個人在說話,猴只是一味的附和。 後來欣告訴狗剩那天她很驚訝,因為欣不知道能讓猴如此臣服的人能是什麼樣的。 而對欣來說,狗剩看起來又確實有些讓人生畏,因為狗剩講任何話的時候都板著臉, 哪怕是說一句讓人捧腹的笑話。 找工作這東西有點像佛教裡的因果輪回。就說球賽進行的第二天,欣和猴又去 狗剩那裡看球。這時候欣興高采烈,因為欣今天已經找到了一份不錯的工作。猴的 興高采烈則是由於一貫如此。而這時候狗剩的那次飲料廣告卻是自己的「告別演出」。 而欣看起來根本沒有在意這一點小悲劇,儘管狗剩的臉上多少有些顯露。欣突然回 過頭來問狗剩希望哪個隊贏?問題實在是有些突兀,讓人有些猝不及防,狗剩只好 說:「中國」,欣和猴都大笑了起來。球賽之後欣執意要請狗剩和猴去吃飯,理由 是1.欣喜歡的那個隊贏了。2.工作的事也已落實。3.欣知道一家挺別致的飯店。欣 果然沒有誇大其辭,猴和狗剩都驚訝於城內還有這麼個好去處。欣挺能喝啤酒,猴 還是那樣,一口酒下去臉就紅。談話當然不會冷場,因為大家都有共同的經歷,學 校裡的事就夠應付兩個鐘頭。在從「教外語的那個新西蘭白大衛」到「現在一大早 准能看見女生披頭散髮從男生寢室裡出來」的扯談中。狗剩和欣才發現似乎兩人原 來早就應該相識。同一個語音室,同住一棟樓,更絕的是欣也住過508 寢室。狗剩 當然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改成女生寢室的,離開後就再也沒回去過。就是現在,欣的 工作單位離狗剩的住處也很近,就穿過一條馬路,進一條不太深的小巷就可以敲狗 剩的門了。 如果日子照現在這樣下去狗剩的門肯定要更破了,因為坐吃山空不是辦法,但 又沒辦法不坐吃山空。狗剩開始無所事事起來。這種情況的持續一天天讓狗剩越發 害怕。人一害怕就容易胡思亂想,狗剩甚至開始懷疑當初沒去分配單位是不是值得。 因為昨天的報紙上熱烈祝賀那個單位的股票上市。一想到分配就想到了學校,想到 了學校又想到了春,狗剩有點不想接受這種連鎖反應,但狗剩也沒辦法,有些東西 也不是說不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的是吧?因為狗剩還一下就想起了春的電話號碼。接 電話的還是春的媽。狗剩一下就聽出來了,要是別人也不會在被告知找春後再問: 「你是誰?」看得出這麼多年過去了春的媽依然一如既往地把春當一朵花,仍舊生 怕被什麼給玷污了。要命的是春又確實漂亮,春自己也不是不知道這一點,這個事 實用不著鏡子來告訴春,男人的眼光就是最不會走樣的鏡子,電話裡春的聲音還是 那樣從容和矜持,這讓狗剩有些懊悔起來。 狗剩見春的地方就是上次跟欣一道吃飯的地方。還好,春對這個地方很滿意。 狗剩對春也很滿意,春還是那樣一如既往的漂亮,高挑個子,外加一件有很多眼兒 的外套更顯得嫵媚。狗剩感歎于現在的姑娘們都很會穿,很懂得怎樣才能使男人產 生想法。更何況春又是那種特別容易讓人產生想法的女人。談話是從春問候學生會 主席開始的。這麼巧妙的恭維只有春說得出來。虛情假意的問候都不一而足,精彩 的幾句是後來春問狗剩為什麼不辭而別?為什麼沒有去分配的單位和你現在在幹點 什麼?這些話狗剩看得出春本來是不打算問的。大概是作為交換。因為狗剩也問了 春一句不打算問的問題。狗剩本想使這句話的語氣聽起來無所謂些,明白些說是讓 春理解為一句玩笑而不是某種具有企盼的暗示。但事實上並沒能達到這種效果。春 在被問及是否找到愛情時就展現出一臉的淒切,停下筷子,臉上掠過一絲笑意然後 就說出了那些問題。狗剩十分瞭解這不是春臉上時常帶著的那種含情脈脈的微笑, 這笑像一條水蛇倏然掠過又立刻不見了蹤影。在大多數情況下這種笑之後春就要哭 了,但這次春沒有哭,大概是知道狗剩再沒辦法把她逗笑。春只是埋著頭,悄悄地 扒飯粒、小口小口的。那天晚上狗剩喝得酩酊大醉,狗剩是故意喝醉的,因為跟春 解釋什麼不是叫春出來的動機,於是狗剩就醉得理所當然。幸好天色也知情識趣地 黑了下來,要不然春肯定會束手無策,春怎麼可能大白天扶著一老大個醉漢趔趔趄 趄地在街上丟人現眼呢? 狗剩冷醒來的時候已是半夜。狗剩迷迷糊糊,頭很痛,春瑟瑟地用手撐著石凳 子聳著肩坐在旁邊。狗剩當然不知道在醒來之前春還會那樣端詳自己。狗剩也許根 本就不應該醒來,狗剩這樣做打斷了春的思路。春的想法當然不會告訴狗剩,因為 從前狗剩老愛笑春的想法。笑春莫名其妙地被狗剩稱為「無緣無故的感傷情緒」。 不過春並不覺得這次想的有什麼好笑。難道不是嗎?人生不就像環形公路,人就像 汽車司機,開著車繞一圈然後又相遇了,有的人你只需按按喇叭—這是司機間的禮 貌,就開過去。有的就不行,比方說狗剩。春又一次這麼接近地看著這個如此熟悉 的男人,那兩道濃黑的眉毛、方而精煉的面龐……這時候春才發覺以往將狗剩從記 憶裡抹去的那麼多努力顯然都是徒勞。 狗剩把外衣脫下來拜託春不要拒絕穿上,理由是給一次裝紳士的機會。春的臉 上又掠過一絲笑影,這才是春嘴角時常掛著的那種含情脈脈的微笑。在大多數情況 下,這種笑表明接受和同意。春順從地穿上了外衣。看來春根本沒有考慮這後半夜 要到哪裡去過,跟狗剩在一起這就是不關自己的事情。春說沒想到狗剩會在這個地 方租房子。開門的時候狗剩就發現春的眼睛閃閃爍,那些眼淚進門之後就都塗在了 狗剩的前胸上。因為春一進門就抱住狗剩然後就將頭埋在狗剩的前胸抽抽達達地失 聲哭起來,越哭越凶。狗剩覺得這時候根本沒有必要問春哭什麼。不知道是不是春 的哭法太具有感染力,不大一會狗剩就有了些感受,於是狗剩就費了好大勁騰出一 只手擰開了電燈。明亮的光線顯然破壞了春的情緒,春就抽出頭背過臉去揩眼淚。 後來狗剩也記不起當時是講了一句什麼樣的笑話,反正春和狗剩都大笑起來。第二 天狗剩回來得不算晚,但是收拾得乾乾淨淨的房間表明春已經早走了。春的作品還 靜靜躺在桌上,那是一疊寫滿了字的信簽紙,它主要傳達了狗剩兩個信息:一是她 搞不清是不是還在愛狗剩。二是她因公出差,要暫別四個月才能回來。會通知狗剩 地址、電話。 生活繼續的意義顯然不在於等個把電話或一封信,儘管它可能也是重要的。但 是那並不能換來半個月房租,狗剩的第二份工作來得沒有一點兒前因後果,這事讓 狗剩明白愛好跟工作也許根本就沒有嚴格的界限。在學校的時候猴有一台非常動聽 的雙聲道音響,這是姑娘們來猴他們寢室的理由,狗剩對OTL 和OCL 電路的熟悉勝 過對春的瞭解。狗剩有很多偉大的愛好。這是猴跟欣聊及狗剩時對狗剩的評語,例 證就是那套完美動聽的音響——那套用木渣板做音箱、沒有外殼的OCL 擴大機加上 一個猴的爸爸從國外帶回來的小CD的設備。雖然它不可能達到能聽出第一小提琴在 何處、巴松管又怎樣潤澤的程度,但是不可否認它確實能放出明顯的立體聲。它的 偉大還在於只花掉了二百塊錢。狗剩的這門手藝在狗剩所有的手藝中還不是最絕的, 不過「大帝」音響店的老闆認為已經足夠了。在聽完了狗剩的一大堆誇誇其談後, 他就讓一個人卷了鋪蓋,於是狗剩就成了「大帝」的「音響工程師」。 不管是不是出於別無選擇,因為自己而別人失掉了飯碗確實會讓人悶悶不樂。 所以這時候收養一隻瘸腳狗肯定能讓人心情有所緩解。不過它也真會找地方,就在 狗剩屋後的水溝裡那樣撕心裂肺地哀嚎,誰能聽得下去? 領養根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哪怕是一條狗。發出這種感慨的時候狗剩多半 是在打掃一堆狗糞,或者打著呵欠牽它出去溜達。欣也認同狗剩的這種觀點,猴則 表示反對,猴認為這樣一隻狗絕對能讓人快活。猴說絕對!因為難道你們不知道 「你對人越瞭解,你就越喜歡狗」這話麼?猴說了這話就立即認識到不合時宜,猴 看到欣似有似無地斜睨了猴一眼。猴就抿著嘴不說話了。 狗剩再次看見欣的時候猴沒有在欣的旁邊,欣還留著那種看起來很精神的卷髮。 狗剩問這麼晚了猴為什麼不來接你?欣說猴為什麼要來接我?這話顯然沒有經過過 多思考,因而指向過於明顯。這指向狗剩樂於接受,更喜歡看欣那副與事無關的樣 子。誰也沒有把回家這事說出來。這話說明白就是狗剩沒有說要送欣回家、欣也沒 有請狗剩送她回家。但狗剩和欣又在一起走著。這情況類似於跟春的第一次相識, 如果不是春幾天前那封「中篇小說」,這種情形在狗剩和春之間還有可能重複。狗 剩知道這信的起因還是因為春的媽。狗剩認出她的時候她也認出了狗剩,狗剩相信 自己成了灰也瞞不過春母親的那雙眼睛。但狗剩卻不敢肯定假使當時自已不是穿著 那身工作服、不是在牽會議室的喇叭線、她會不會用那麼充滿敵意的眼光看自己。 不過狗剩馬上又推翻了這種「假使」。鬼才不會!她女兒的大學生活確實是被狗剩 弄得沸沸揚揚。而按一個區政府辦事員的邏輯,徹底解決問題的辦法是找到問題的 根源。於是就找到狗剩並進行了一次談話,中心思想就跟狗剩剛才聽到的差不多, 只是語氣有很大區別。那是長輩對晚輩的談話,一次挽救失足青年般苦口婆心的規 勸。從而狗剩知道春從來都是聽話的好孩子,單純而幼稚,沒有社會閱歷,很多見 不得人的事她都不知道,比方說對有的人一門心思就想攀龍附鳳、以婚姻作進身之 階這等下作手法更是聞所未聞等等等等。那次談話的語調從頭到尾都很平緩,以致 狗剩的態度都懇懇切切,無論如何也不會氣勢洶洶像現在這樣不遜。狗剩確實不明 白自己什麼時候「整天纏著春」,狗剩更沒有「在馬路上下跪」,所以狗剩咆哮起 來。這種前後反差並沒有嚇著春的媽,因為「像你這樣的人我見多了」,狗剩想不 通在這個人眼裡自己怎麼就這麼痞。更讓狗剩想不通的是在看了春的那封信之後。 春在那上面告訴狗剩本想和狗剩重新來過,但是現在沒心情了,因為春剛做了人工 流產,春告訴狗剩是猴的。春還請狗剩別去找她也別說不在乎。春說知道狗剩會那 樣做的。春總是在這種事上如此瞭解狗剩,但是春又總是不瞭解狗剩難以說服。那 封信像一柄鈍刀一樣割著狗剩的心。狗剩不知道春跟猴怎麼扯上了關係?狗剩跟猴 見面的時候大家一開始就從彼此的目光裡讀出了將會有什麼事情。來之前狗剩是准 備叫猴去找春,並沒有打算在猴的下頦上來那麼結結實實的一下。但是狗剩最終還 是用足了勁揍了上去,因為顯然猴根本沒那意思,猴說「那是她自找的" ,猴輕描 淡寫地說。那天猴是帶了張《GUNS & ROSES》的CD去找春,那時候春才買了一套BOSE 音響。這種牌子還是猴向春推薦的。是春的媽開的門,笑容滿面地說要出去買菜, 讓年青人自己玩。猴才可能把音量擰到後級的那兩個螢色指針像遭了颱風一樣晃蕩 ……猴最後倒在那片礫石上時嘴角都流了血,猴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狗剩,猴笑著 說」這次你輸了吧狗剩「。這笑聲讓狗剩感到一種陰森森的恐怖。 狗剩決定請一個星期的假去看看春,狗剩瞭解春的這種事情足以使春崩潰。狗 剩沒想到「大帝」的老闆能那麼痛快,讓狗剩覺得剛才的「難以啟齒」純屬庸人自 擾。還預付了狗剩一個半月工資,這讓狗剩備受感動。直到現在狗剩似乎才悟到自 己的老闆深諳用人之道。因為這會使狗剩將來更加努力以作報答。難處在於那只瘸 腳狗,對它顯然不似電視機那樣關掉電源就萬事大吉。而且憑它現在跟狗剩的感情 使狗剩不忍再次將它丟在街上。這使狗剩感到十分為難。而瘸腳狗顯然不知道狗剩 的心情。這時候它正在歪著頭看狗剩的手,那裡是半個漢堡。它張著嘴、耷拉著紅 舌頭。欣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飄進狗剩的腦袋裡來的,因為也只有欣可以考慮。 狗剩按照欣給的地址找到了欣的住處。那是一所學校內的公寓。門兩邊都是夾 竹桃,紅的白的開了一樹。欣很爽快就答應了狗剩,痛快得讓狗剩覺得剛才向欣保 證它不會污染環境純屬多餘。 那個植物園在黑龍潭公園的後面。路修得很好,只是人非常少,接待狗剩的是 春的同事。在相信不是別人之後狗剩就得到了一封信。春說她知道狗剩肯定要來的, 所以她走了。春說如果她的媽媽問到關於她的事,請狗剩說不知道,並說這是最後 的請求。春又說她再不會幹傻事了。讀了信之後狗剩感到僵硬,「沒事吧?」春的 同事問。狗剩的目光這才遊散開來。 狗剩從火車站出來的時候海關的鐘正好敲三下。狗剩沒有回去洗一下臉或者美 美地躺下就去了「大帝」。狗剩覺得這應該是報效老闆的時間。狗剩甚至還看到他 帶著一臉寬厚的笑容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這種想法半個鐘頭後就變得好笑,因為 狗剩一進店門就有一個戴眼鏡的傢伙來問狗剩要點什麼。他甚至還向狗剩介紹了一 對英國三分頻音箱。狗剩驚訝於他對這對音箱數據如此了如指掌,狗剩的面無表情 使眼鏡更加滔滔不絕,直至狗剩不由嘆服他對器材的熟悉,眼鏡這才表現得特別謙 虛,並說:「作為這裡的『音響工程師』這根本算不了什麼」。狗剩走出「大帝」 的時候狗剩是在想那只瘸腳狗。狗剩一直都弄不明白為什麼第一個想到的會是它, 而狗剩顯然更願意想到的是欣或者是那個東北人。狗剩感到人的思維是一件很有趣 的事情,狗剩訕訕地笑起來。如果在這之後狗剩就徑直去欣那兒把狗領回來的話狗 剩和欣之間就什麼事也不會發生。狗剩幹他的第三份工作,欣上她的班。狗剩順著 路朝家走去,狗剩沒打算去領他的瘸腳狗,因為狗剩知道這兩天它跟著欣肯定要比 跟著自己幸福。於是狗剩就去了書店,正好那裡有一套茨威格的小說,狗剩要等到 看完這本書才去欣那兒,那時候這就是送給欣的禮物。 而實際上欣沒有表示對這本書的好惡。狗剩老遠就看見欣從樓上下來,對於狗 剩的招呼欣只報以了一個若隱若現的微笑。這讓狗剩注意到了欣臂上的黑紗。 狗剩在欣家碰到了猴,猴在擺一個非常精緻的花圈,猴穿著一套全黑的西服, 服帖的領口不會讓人想到路邊的小成衣店。猴若無其事的跟狗剩打招呼,狗剩只抬 眼看猴,目光滯留了一下就進屋去了。屋裡早已擠滿了很多人,欣父的遺像在牆的 上方。看起來跟欣不是很像。追悼會結束之後猴擋住了狗剩的去路,猴表情嚴峻, 猴說春的事還未完嗎?猴說大家都是男人男人難免在有些事情上會犯錯誤但這又算 什麼呢?難道兄弟情誼就此結束了嗎?這番話讓狗剩心煩意亂,狗剩不想跟猴糾纏。 狗剩撥開猴一聲不吭就要走。猴轉過身一把抓住狗剩。猴直看著狗剩喉節劇烈地頓 了一下。猴說欣這姑娘不錯但是她不喜歡猴她喜歡狗剩。猴說他看得出還說希望狗 剩好自為之。說完猴轉身大步走了。 狗剩去領瘸腳狗的地點是學校小屋,瘸腳狗跟欣早已親密無間。欣說瘸腳狗其 實很乖只是有時候會很調皮。比方說有一天晚上就竟然掙斷了鏈條跑出去,還讓欣 擔心無法跟狗剩交待。但等欣剛躺下它又討厭地刨門。欣說這話的時候用手倒撫著 它的毛,然後又順著把它撫平,這令瘸腳狗感到十分愜意,順從地調過頭來蹭欣的 手,它的頭毛絨絨的。欣的臉上就泛起了安詳的笑容。要不是欣的那個表情狗剩肯 定不會將瘸腳狗送給欣,瘸腳狗竟然也那麼配合,都走到門口了它又那樣地回頭看 一眼,還咕咕地叫上兩聲。欣的眼睛那麼暗淡。這場景顯然過於感人。狗剩扯了兩 下鏈條,「這狗送給你吧!不過我要經常來看它。」走在路上的感覺跟回到家裡不 一樣,回到家狗剩就被一種莫名的情緒所籠罩。狗剩把那個木箱丟進了垃圾堆—— 上面老是瘸腳狗的味道。但是沒過兩分鐘狗剩又把那個木箱揀了回來,還有那些從 箱底倒出來的破衣服。這種多愁善感讓狗剩有些沮喪。狗剩認為自己現在更應該思 考的是下一個工作而不是回頭想或者思量一些毫無意義的瑣事。陷入考慮過多的泥 潭會使人鬱鬱不振。那副落落拓拓的樣子可不是狗剩喜歡,那不是狗剩的風格。 無所事事的人卻往往能夠找到一件事並執著起來。因此在欣夜班的時候送她回 家就逐漸成了狗剩的主要生活內容。狗剩明白地感受到欣在自己心目中的分量越來 越重、就像滾雪球。因此狗剩覺得對欣的想入非非簡直就是一種非分之想。但是難 道事情就到此為止,欣就從此在自己的世界裡消失了麼?這種混沌的狀況必須結束。 因此狗剩那天晚上約欣的口氣如此鄭重其事,這讓欣在掛了電話之後都有些忐忑不 安。在這之前康剛從狗剩那裡出來。康是狗剩讀書時的好友。康現在很有錢,這就 是狗剩去找他的原因。康還沒有說話康的太太就告訴狗剩現在是年底流動資金非常 緊張。這就讓狗剩在第二天康又送來兩萬塊錢時有點迷惑。康似乎看出了狗剩的心 思。康告訴狗剩不用問那麼多按時還我就行了。 欣坐在狗剩的對面,欣顯得有點局促不安。欣兩腿並得緊緊的,手交叉握著放 在腿上。狗剩告訴欣說你知道我現在什麼事也沒幹這顯然是不行的所以我準備做皮 鞋我已經全都準備好了明天就動身。狗剩說這番話顯然有點過速。讓欣的表情有些 肅穆。看著欣這樣子狗剩又覺得有點好笑。狗剩說是去辦一個做皮鞋的小廠,不是 在大街上補皮鞋。欣笑了起來,欣說就是這事嗎?狗剩說還有一件事,就是我走以 後這鑰匙給你,你來我的房子住,晚上沒人送你就不用跑那麼遠到學校去了。狗剩 說反正這裡你也比較瞭解,木箱子是瘸腳狗的窩我還沒丟。欣挺認真地點頭。 小城市對狗剩來說並不陌生,狗剩曾在這裡長到十五歲,儘管這樣大家都還是 不認得狗剩了。直到狗剩說出好幾個人的名字並說就是跟玲一起去偷包穀的那個小 胖子。玲見到狗剩異常興奮,玲伸手將狗剩的頭髮揉得亂糟糟的,玲原來就愛這樣 幹。這麼多年來玲跟小時候還是挺像。只是玲看上去一點也不漂亮了,這跟狗剩印 象中的玲形成一個落差。也許這就可以叫作童年夢的破滅。這多少讓狗剩有些失望。 狗剩帶玲去看自己租的房子。狗剩說我要在這裡做皮鞋,但要請玲幫忙找幾個工人。 玲煙抽得很厲害,這讓狗剩不太習慣。玲的店在大街上,生意很不錯。玲跟狗 剩說可惜她不賣皮鞋,不過她可以幫狗剩找點銷路。其實狗剩的皮鞋銷路不錯,玲 幫忙找的幾個工人都挺賣力,狗剩開的工資也不少。事情從來就沒有想像中的那麼 複雜。這是狗剩的一貫認識。四處推銷皮鞋雖然辛苦,但是當厚厚一疊鈔票攥在手 裡,腳軟軟的感覺就跟香蕉水一樣煙消雲散了。玲經常來找狗剩,玲總是說忙得找 不到人說話。於是狗剩就知道了玲剛跟丈夫離婚,而她最離不開的女兒又沒有爭到。 在這個城市裡日子過得要比狗剩預先假設的要舒服得多。不可否認這很大程度 上得益於玲的幫忙,在狗剩眼裡,玲是個精明、痛快的商人;講情義的朋友;但同 時也是一個不幸的女人。狗剩這樣以為玲倒還不是因為玲有那麼些粗鄙的習性和生 意場上那種小農民式的狡黠。狗剩悲哀於玲找那麼些錢是為什麼呢?買一棟氣派不 凡的房子一個人住進去嗎?玲跟狗剩談論自己的事情的時候多半是玲剛贏了錢回來, 現在狗剩基本上已經習慣了玲的方式。玲抽煙顯然不像一般女人那樣作為一種矯情 的裝飾。玲抽煙是深呼吸式的,吞雲吐霧。皮膚的逐漸乾枯也未能阻礙玲陶醉其中, 狗剩告訴過玲自己的錢是借來的。當時還說不知要多久才能還清。現在不用擔心錢 的事了。狗剩當然急於還康的錢。狗剩要去他家當著他太太的面還,更主要的原因 是近來欣老在狗剩的夢裡出現,所以狗剩必須得回去看看。 狗剩一下火車就給欣打了電話。狗剩說我在這裡很好今天你是什麼班?欣說怎 麼問這個,你難道要坐飛機過來接我不成?欣在線那邊笑盈盈地說。所以欣看到狗 剩的神情就像狗剩是一個火星人,這表情正是狗剩希望看到的,狗剩洋洋得意地笑 了起來。欣還是那麼動人,欣穿了件黑外套,這讓欣看起來很分明。本來狗剩覺得 有很多話可以跟欣說的。欣也覺得可以問狗剩很多問題。欣想起了叫狗剩修日光燈, 但是欣一擰開關燈卻好端端的亮了起來。欣轉過身來看到狗剩的腳有些顫抖,欣就 轉過身去放下皮包,欣的心跳得很厲害。狗剩的動作迅捷得像只貓,欣很快就放棄 了掙扎,狗剩熱烈的鼻息讓欣全身乏力。狗剩的舌頭那樣堅決地頂開欣的牙齒…… 欣輕得像只鴿子。 一種空前的充實佔據著狗剩。 給狗剩開門的是康的太太。康熱情地招呼狗剩坐下。康說真厲害這麼快就做上 路了。狗剩說這是兩萬塊錢本跟利。實在感謝!康說利就不必了,謝也不用謝我, 這些都是猴的錢。 這話像一片巨大的積雨雲在狗剩的腦子裡盤旋。天上這時候下起了毛毛雨,淋 在狗剩的脖子上,像欣的頭髮紮在上面的感覺。傘花在路上錯錯落落地綻開,不時 有幾朵從狗剩的身旁飄過,在回味中畫出幾條亮麗的色彩。 狗剩走進丁字路口旁的電話亭按下了猴的電話號碼。空鳴聲讓狗剩的喉很幹。 狗剩就撥通了玲的電話,電話裡的聲音聽起來根本就不像玲。玲說沒想到會是你。 狗剩告訴玲請玲看著鞋廠,因為有事要過一陣子才能回來。之後的幾天狗剩就沉浸 在愛情的歡愉裡,用身體語言表達愛讓狗剩對欣越發眷戀。狗剩跟欣談論懷孕這事 是從瘸腳狗引發而來的。欣說瘸腳狗一直都關得好好的不知怎麼就生小狗了。欣說 她不喜歡孩子,但是她不怕懷孕,要是生一個狗剩的孩子欣說她會喜歡的。欣說這 話的時候狗剩還在想瘸腳狗。狗剩說這怎麼可能呢?難道它能像聖母那樣生孩子嗎? 欣格格地笑了起來,欣說想起來了,它曾經掙脫了鐵鍊跑出去過一次,但,只那麼 一次呀!欣當然不可能知道這話會讓狗剩想到了春的事。狗剩覺得一下有些透不過 氣來。狗剩努力轉了幾下眼球,翻身坐在床頭上。欣倒著臉臥在被子裡。狗剩說: 「欣,明天我得回去。」 下午狗剩就去買了票,還買了一塊挺別致的手錶送給欣,狗剩喜歡看欣驚喜的 表情。那天晚上的做愛生動而長久,狗剩醒來的時候欣還在沉酣地睡著。看著欣嫵 媚的臉龐狗剩突然有點依依不捨。狗剩在給欣擠牙膏的時候欣才睜開眼睛。欣說你 要走了嗎?這話正觸到了狗剩的情緒。狗剩真有點不想走了。但是狗剩又明白那是 不可以的。因此狗剩的回答就緩了半天才說出來。欣沒有想到狗剩的臉上會冒出這 種表情,像個課堂上被沒收了玩具的小學生。欣笑了起來。狗剩也好像意識到了什 麼,跟著窘迫地笑了起來。欣說要去多久呢?狗剩說大概半年。欣說足夠發生任何 浪漫了。狗剩說不會的。「我是指我。」欣笑著說,欣臉上掛著洋洋得意的神情。 狗剩總是樂於中欣的這種小圈套,狗剩喜歡看欣擺出一副與事無關的樣子。 半年在人的一輩子裡也許是極短的一段時間,但如果要捲入一件事一秒鐘也許 就足夠了,不管你想不想這樣。狗剩就同意這種觀點。 狗剩認識玲的丈夫是在另一種方式下認識的。那天狗剩去找玲,進去就看見玲 正在跟一個瘦高個男人在吵架。看見狗剩進來那人就對狗剩說:「正說你你就來了 你算什麼東西在這裡找吃還敢搞我老婆!」這話讓狗剩很不愉快,否則狗剩就不會 在他那樣撲過來的時候那樣狠狠地給他兩拳。狗剩沒想到他會那樣不經打,兩拳就 倒下去了。這就像狗剩不會想到玲會從後面抱住他,玲沖著那人說:「還不快滾你 這人怎麼這麼不要臉我現在又不是你老婆我跟誰關你屁事。」那人就站起身來咬牙 切齒地對著狗剩說:「你等著。」就大步走了。玲跟狗剩說對不起,玲滿臉歉疚。 此後狗剩就出了一系列麻煩——電線被人剪了、水管被壓破並堵了下水道。狗 剩當然知道這是誰幹的,這種情形顯然不能繼續下去,而運用拳頭無疑又是幼稚可 笑的辦法。那可不是狗剩的風格。於是狗剩就去找玲的丈夫。玲的丈夫問狗剩說你 想要幹什麼?狗剩說我不是來找你打架的,我只是告訴你不要那樣搞,一個大男人 搞那些偷偷摸摸的小打小鬧沒什麼意思。玲的丈夫說小打小鬧沒意思那你就等著! 狗剩決定回去倒不是因為玲的丈夫的威脅,狗剩不怕這個。狗剩決定不在這裡 留下主要是因為錢也掙得差不多了,也就是達到了來時預定的目標,回去幹什麼也 不至於白手起家。再一個原因就是欣一直在狗剩的思緒裡嚴重地存在著,這就是狗 剩來此掙錢的目的。也是狗剩決定打道回府的主要原因。於是狗剩就去跟欣打電話。 電話老是嘟嘟……的占線讓狗剩有點焦急,幸好欣一下就聽出了狗剩的聲音,欣說 你是不是又在火車站玩那種把戲?欣的聲音還是那樣清脆悅耳,狗剩肯定欣又在笑。 狗剩就笑了起來,狗剩說這次沒有,我真的要回來了,是上次我給你講的那種「回 來」。你為什麼要回來呢?欣的這個問題真不好回答。狗剩就說錢已經差不多了。 「就這麼簡單?」這話讓狗剩甜甜地笑出了聲來。狗剩說你饒了我吧! 其實狗剩這邊要處理的事並不複雜。既不存在任何合同,又沒有其它股東來分 配利潤。房子,付一個月的租金就退租;五個工人,每人開一個月的工資就散夥。 至於剩下的那些皮料、粘合劑一時找不到買主,交給玲過一陣子賣掉就行了。根本 就花不了多少時間。所以直到第二天狗剩把錢全都存到了銀行也才下午一點鐘。麻 煩就是到處找不到玲,打電話沒人接,玲店裡的兩個姑娘都說沒看見。狗剩只好到 賣皮料給他的那幾家店去問能不能回收。結果都是價錢出得太低,那就意味著兩千 多塊錢的損失。而那需要跑多少路或者講多少話才能掙來呢?狗剩比誰都清楚。於 是狗剩就給欣打電話,欣的同事告訴狗剩欣出去了,狗剩只好請他轉告欣自己要晚 一兩天回來,不用擔心。第二天狗剩還在找玲,雖然最後見到了玲但並不是狗剩找 的結果。讓狗剩有點好笑的是呆在家裡玲就找來了。玲說剛聽說你要走有什麼事? 玲的眼很紅,臉上還有幾道淡淡的紅印。玲還沒等狗剩說完就拉著狗剩上了車,玲 說一定要給狗剩餞行。狗剩沒有料到玲會喝那麼多酒,講那麼多話。玲說沒想到你 這麼快就走了,以後話都找不到人說了,反正他們都以為我纏上你了。剛才才跟我 老公幹了一架,走了也好,他說他要跟你拼命現在說不定還在到處找你呢!……玲 的話讓狗剩生出了點感慨,狗剩沒有再提走的事,狗剩想要是今天走不成明天再走 吧!反正早晚一兩天也無所謂。也許是玲的意識還沒有被酒精溶化,玲說:「你不 是要趕十點的火車嗎?走走走、我們走,那些東西我會幫你辦妥的。」其實玲根本 就不能走了,玲撐著站起來都晃晃蕩蕩的,狗剩只好去撐住。玲的家離這飯店倒還 不遠,但是玲現在這樣子顯然不可能走路回去。狗剩一隻手摟著玲,一隻手招出租 車。要命的是沒有一部車願停下來,無一例外都是看了一眼玲然後一腳油門跑開。 顯然是害怕玲吐髒了車子,玲確實已經開始翻江倒海地在吐了起來。 玲雖然不太重,但是酒醉之後吊著人分量也並不輕,而且玲老是不肯安安分分 地走。這不免讓狗剩著急起來。 街上的行人稀稀拉拉,路兩旁的梧桐樹葉被風吹得沙沙直響,月亮被黑雲裹著, 只淡淡地滲出點黃光讓人曉得它的存在,路燈灰濛濛的沒多少亮,模模糊糊的映出 了電杆那些亂七八糟的啟事。遠處的樓房根本看不清,人眼只能依稀辨出山和高樓 的輪廓。 欣來找狗剩狗剩肯定料想不到,欣只是想看看驚訝的表情在狗剩那張嚴肅的臉 上出現會是什麼樣子,這至少是欣來找狗剩的一個理由,所以欣就來了。欣一下火 車就直奔狗剩這兒了,欣下了出租車便踏上那個小坡,它跟欣上次來時沒什麼不同, 僅是幾處坑坑窪窪的地方填上了水泥。但這並不妨礙欣找到狗剩的房子。但是欣沒 有看到狗剩,欣剛下完坡就看見一個精瘦男人迎面跑過來,幾個男人在後面罵咧地 追著。不久精瘦男人就被追上而且一下就被打倒在地,幾個人又圍成了圈狠勁地踢 他。這情形讓欣感到很害怕,欣急急忙忙地加快了步伐,欣看見狗剩的房子在劈劈 叭叭地燃著大火時欣剛繞過圍牆。欣確認那就是狗剩的房子,這讓欣差一點就癱倒 在地。消防車趕來的時候欣正在問狗剩上哪兒去了?「不知道,他跟一個女人出去 了。」這事情的突如其來讓欣感到無所適從。打119 嗎?它已經來了;找狗剩嗎? 到那裡去找呢?欣覺得這一刻自己就像一個十足的旁觀者,欣甚至不知道現在該幹 點什麼,欣就漫無目的地順著路一直走著。 街上的行人稀稀拉拉,路兩旁的梧桐樹葉被風吹得沙沙直響。於是狗剩就這樣 出現在了欣的視線裡,欣感到有一股熱流直沖到喉間,但是最終沒有發作出來。因 為欣還看見狗剩摟著個女人——那樣緊緊地摟著個女人。之後欣又看見狗剩打開一 棟三層樓房的大門,燈開了,燈一會兒又滅了。 玲顯然醉得很厲害,狗剩剛才看過表,所以狗剩就將玲的一隻手搭在自己的肩 上,狗剩一隻手扶緊玲的肩頭,就這樣架著玲走。將玲放在床上的時候狗剩已是一 身大汗,玲在含含糊糊地喊要喝水,狗剩扶起玲喝了幾口水,玲倒下叨念著,一會 就漸漸睡去了。狗剩關上燈下了樓感到如釋重負,狗剩一下就陷在沙發裡不想動。 直到狗剩又看了一次表這才從沙發上站起身來。到火車開出還有四十多分鐘,趕到 火車站可能還剩十分鐘。狗剩在做著減法,但是狗剩錯了,因為去拿行李的時間不 是十五分鐘。下了那個坡狗剩就知道計算出了問題,地上到處都是污水在四散流淌, 空氣中還彌漫著一股焦糊氣味。狗剩的房子已經只有幾根柱子矗立在屋中間。嫋嫋 幾縷煙在未完全燒完的玻璃瓦上冒著,幾個穿耐火衣的消防員正在將水槍裝在架上。 狗剩有點回不過神來。狗剩相信自己的行李包括那張車票不復存在時起碼是在 兩分鐘以後。狗剩真正的清醒是從公安局裡出來,那時候時間已經是十一點。這時 侯的狗剩已經非常清楚今天走不成了,不過狗剩同樣也明白自己的損失其實並不大 ——一張車票、幾件跟欣買的衣服。這又算得了什麼呢?錢已經匯了,衣服、票可 以再買。麻煩一點的就是補辦身份證,可那終究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問題,不就是 再住一晚火車站嗎?又不是第一次了。這讓狗剩頓然輕鬆起來。 狗剩一下火車就給欣打電話,那時海關的鐘剛敲了三下。接電話的又是欣的那 個同事,狗剩聽出來了。他說欣今天沒來上班。 放下電話狗剩就想欣又是在搞什麼把戲。狗剩想欣一定在自己屋子這邊。路上 狗剩買了一隻欣喜歡吃的香酥鴨。 狗剩打開門的時候瘸腳狗就撲上來一個勁地蹭狗剩的褲腳。狗剩想自己真笨欣 一定在學校那邊。狗剩剛坐下就看見桌上有一封信,欣的表壓在信上面。 狗剩站在屋子的中央看著信,瘸腳狗「哢嚓、哢嚓」地啃著鴨肉,那只表在 「嘀噠、嘀噠」地走著。 回目錄 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