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短篇小說選 > 我又想起了咪咪 彭緒洛 現實中的一切太不現實了,我只好在虛擬中尋找安慰。 一 我可以說沒有職業,也可以說有職業。 說沒有職業是因為我畢業後一直沒有找到可以去上班拿薪水的工作。 說我有職業,是因為我呆在家中仍然幹著事,幹著很體面很自由的事,片子上 還印著「自由撰稿人」的頭銜。 記得剛畢業時,我信心十足地抱著這等級證書那技術證書,還有誇誇其談的自 薦信去求職。 結果不是碰了一鼻子灰。 而是碰了一身的灰。 我沮喪了一陣子,很無助地沮喪。 在家裡除了吃飯,就是睡覺,再還是吃飯、睡覺。 一天,我看到一個雜誌上登著一則徵文啟事,說稿酬千字千元。 每字一元,在大陸是個不低的價格。 我動心了,徹底地動心了。 我就在清江河路段租了房子,標準的一室一廳的那種,還買了一台二手電腦和 打印機。 我有了工作,並開始了工作。 寫累了,我就打開落地窗,窗正對著河面,河上很輕很柔的風吹進來,很舒服。 我不知道我怎麼突然間想起了我弟弟,他在西安讀大學,在進行失業前的培訓。 我常騎著自行車在街上狂奔,不顧一切地奔,我也喜歡這種發洩的方式,不過 一般選擇在晚上。 自由得不能再自由時,我變得很不自由了,沒有規律的生活折磨得我掉了好幾 斤肉。 下雪了,又化了,接著就是連綿不段的春雨。 我困在房子裡,困了整整一個季節,心就快潮濕得發黴了。 氣溫開始升高,我欣喜地沖出房間,坐在沿江大堤上看河邊垂釣的人們。 原來垂釣也是有季節的。 我喜歡夏天,因為可以看河面穿著泳衣的男男女女,忍不住時,我也跑到河裡, 找個漂亮的妞潛過去捏她一把。 尋找一點刺激有時也是一種很好的發洩。 二 夏天終於來了,我又恢復了生機和心情,我的生命告訴我是喜歡夏天的。 一天早晨,我還在甜甜地睡——因為昨晚上我在網上聊了個通宵。這時門鈴響 了。 是弟弟,他放暑假回來了。長高了許多,也變白了許多。 他一進屋,就從他身後閃出一個女子,一個清江河水般清純的女子。弟弟給我 介紹,說她叫欣兒,是他的女朋友,認識兩年了。 欣兒很大方地伸出右手,幹什麼?想握手,我無法拒絕這種誘惑。 我忙收拾了一下淩亂的房間,弟弟和欣兒在落地窗邊不停地讚美這地方好,這 間房子的位置更好。 我懂他們的意思,我不得不割捨出一個房間出來讓他們住。 我只有睡客廳的命。 我把電腦也搬到了客廳,我就在客廳過我的獨身生活。 我一直不喜歡在網上聊天,直至碰上咪咪,是她改變了我的生活,我也有了自 己的OICQ. 深夜,我坐在電腦前,一邊打著空虛的文字,一邊和咪咪打情罵俏。 裡屋,傳來弟弟氣喘吁吁和欣兒呻吟般的叫床聲,聲音此起彼伏,時斷時續。 我的心像被撕裂般的疼痛,我的生命中還沒有過女人。 我想哭,但咪咪不讓我哭,她要我戴上耳機,指揮我進入語音聊天室。 耳機裡傳來讓我等待已久的呻吟聲。我醉了,我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咪咪說,只要你需要,就告訴我一聲,隨叫隨到。 我的心得到了暫時的安慰和滿足。 我、弟弟和欣兒,我們三人出去旅遊。到長江三峽和三國古戰場。 我們很開心地玩。三個人在一起像家人,像朋友,像三個來自不同星球的外星 人。 我很疼我弟弟,不是一般的疼愛。最起碼以前一直都是,他需要的只要我擁有 的,我都會毫不猶豫地讓給他。 他很尊敬我,也很信任我,自己拿不定主意的事都來找我。 有人依賴有時也是一種幸福。 三 萬事都讓著弟弟不是我天生的性格,而是父母強迫我這樣。 開始我很不服氣,為此我不知挨過多少打,都是爸爸打我,媽媽在一邊看著, 不說話,但她哭。 我無法理解父母,不是因為我太小。 弟弟有新衣,有好玩具,有零食,我都沒有。我的童年過得很寒酸,可我的家 境並不寒酸。 慢慢地,我學會了忍耐,學會了對弟弟好,學會了疼他。 弟弟似乎被我感化了,有時他也給我分一點救濟品,他說,哥哥,你很可憐。 我很可憐,是嗎?我怎麼一直都未想到過這兩個字眼。 別人都說許多父母重男輕女,在我們家中是重小輕大。 一切都過去了,我不想再去回憶。 整個暑假,我們三人都在一起,到河中玩水,半夜出來吃夜宵或者去酒吧。 欣兒不僅對我弟弟好,對我也很好,不管有什麼好事,她總忘不了我。 也許是因為我是她男朋友的哥哥吧! 兩個月的暑假很快就過去了,弟弟帶著欣兒回到了西安,我的生活又恢復了往 日的平靜。 唯一像幽靈一樣還存在我身邊的就只有咪咪了。每當我需要她的時候,她就會 不約而至地閃爍在我的好友欄中。 我越來越感覺到我離不開咪咪,一天不見她我心裡就悶得發慌。 但這不是網戀,我從不相信網戀。 我對咪咪的需求僅是她聽我的傾訴,我再聽她為我模擬呻吟的叫聲。每到這時, 我就會很輕鬆地閉上雙眼,用心去感受那來自十分遙遠的聲音。 我的腦海中沒有圖像,只有聲音。 我拼湊的文字在大小報刊上頻頻地出現,一張張約稿函也鋪天蓋地地飛來。他 們只要我的稿子,他們沒想過我是如何的生活。 我從早上六點多開始睡,一直睡到下午三點,然後洗刷,之後吃一天的第一頓 飯。 吃完飯就去郵局的信箱取信,許多時候都有匯款,還要簽字畫押。 處理完信已是下午六點了,我會洗一個熱水澡,然後穿上寬鬆的衣服去街上散 步,有時也騎著車狂奔。 在想回去之前,找一個夜市攤吃一個三鮮的沙鍋。一看時間,快到八點。 晚上八點時,我開始構思寫東西。有時寫不出來就看,或者在網上搜資料。 十點時,我準時打開OICQ,因為許多人找我都是通過聊天室。在聊天的同時, 我到郵箱裡面看信、回信。 淩晨一點,咪咪準時上線。她很會選擇時間,她不知道我的習慣,但她能算准 我在線,並且知道我已經精疲力盡,正需要她。要不然我就不會說她是幽靈了。 淩晨兩點,我關掉OICQ,先吃一小碗方便面,接著又開始寫東西。這段時間是 我的黃金時間,我的許多驚世之作都是在這個時段,在這種迷迷糊糊的狀態下完成 的。 我一直寫到早上六點,寫得東方開始發白,實在挺不住了,我關上電腦,泡一 大碗面,再去淋一個熱水澡,出來就吃面,接著刷牙。我要睡覺了。 我喜歡裸睡,但我從不夢遊。 從來沒有人關心過我這種與世隔絕的生活。把時間顛倒一下,把生物鐘修改一 下,就在現實中與世隔絕了。很奇妙。 在我個人作品主頁掛出的第三天,我就收到了一個文學原創作品網站發來的郵 件,那是一家文化公司,他們說想與我簽約,想買斷我三年的創作權。 我收到合同後仔細地看了一下,條件很苛刻,他們不允許我一稿多投,不允許 我和第二家媒體簽類似的合同。最令人頭疼的是他們會扣掉你稿酬的百分之四十作 為手續費。 經濟人,對,這就是經濟人的形式。我負責寫,他們負責為我推薦、包裝,然 後四六分成。 這樣也好,省得我自己去投稿,也省得不停地發要稿酬的郵件。 有些媒體老愛忘記給我發稿酬,我不得不親自去要,還好,有少數一要就給。 我簽約了。 四 沒想到自己做的十分粗糙的網頁還挺受歡迎,剛掛上去的前四天,訪問量就超 過了兩百,這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我每天又多了一件事,要更新網頁,還要查看留言板,但我感覺又多了一份收 獲。 弟弟來電話了,他說他馬上就要畢業了,學校不包分配,他想和欣兒一起回來 找工作,要我留心留心。 我留心?我自己就這樣,還能留心什麼,是OICQ裡又多了一個好友,還是網頁 訪問量過了一千? 我沒路子的,我對弟弟這樣說,你自己努力奔吧! 他有點失望地掛了電話。 我不知道這種生活還要持續多久,也許女人可以改變我,但我無法靜下心來去 留心窗外的女人。 她們離我的生活太遙遠了。 咪咪開始喊我叫小老公,我就直呼她為老婆,她說你的稱呼不對,應該叫她媳 婦姐。 媳婦姐,好像是一個新名詞,很陌生,但很刺激。 認識咪咪就快一年了,我還不知道她在哪個城市,也不知道她的真實姓名,我 只聽過她的聲音,能穿透靈魂的那種聲音。 我的生活中離不開咪咪是認識她一個月後的事,我開始想像咪咪的樣子是現在 才開始的事。 本來,我是不會想像她的樣子的,可她強迫我—她的聲音迫使我不得不想像她 的樣子。 我一直感覺自己很幸福,我擁有很多讀者,有很多網友,還有咪咪。 五 弟弟畢業回來了,欣兒也來了。 他帶著欣兒出去瘋了幾天,就坐下來策劃他的求職報告,接著就抱著這證那證 的出入于人才勞務市場。 欣兒不知是早就找好了工作,還是真的不急,她沒有半點想出去找工作的意思, 整天纏著我教她玩盟軍敢死隊、三角洲部隊這些無聊透頂的遊戲。 我玩遊戲是為了發洩,把敵人打得潰不成軍、一敗塗地時,我感覺爽極了。在 打死最後一個敵人的那一刻,我覺得自己簡直就是上帝。 不知欣兒喜歡遊戲是為了什麼。 弟弟每天早出晚歸,回來時不是怒氣衝天就是暴跳如雷,嘴裡還不停地喊著, 我就不信我這個本科生找不到工作。 本科生?奔了幾科?就在這裡嘰嘰喳喳了,別人碩士博士還不一樣四處奔波? 學歷貶值了,你不知道? 嘻嘻,像我多好,沒學歷沒能力。當一個無產自由職業者。 也許是我的話發揮了作用,弟弟頭上的火終於澆熄了,可嘴巴和腦子都燒焦了。 只有在弟弟熄了火之後,欣兒才會靠近他,就像貓捉老鼠一樣的靠近。 內蒙古一個雜誌給我開了半年專欄後,終於來電話讓我參加他們舉行的一個草 原夏令營,還說是眾多讀者的意見,說他們想見見這位專欄作者。 見就見,醜媳婦終究有見公婆的那一天,更何況讀者不是我的公婆公爹,我也 不是醜媳婦。 我收拾行李時,欣兒躥進來要我帶她去,她說她想看大草原。 看草原?有什麼好看的,跟弟弟到鄉下看草去,大片大片的到處都是,既經濟 又實惠,去吧去吧! 她又說她想看的是內蒙古的大草原,想找找那種風吹草低見牛羊的感覺。 我帶你?兩個人恐怕不太方便吧,以後找個機會和弟弟一起去。 那就這次把他也一起帶上吧,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 什麼?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你以為我是去打仗?我看多一個人多一份負擔。 那邊雜誌社可只報銷我一個人的差旅費,你們要去就自費吧! 第二天早晨我去火車站之前,拼命地敲弟弟和欣兒的房門,你們走不走呀!要 走就一塊起程啦! 敲了十幾秒鐘也沒聽到回音,我只好背上背包出門了,在我走下了一層樓後, 才聽到身後傳來迷迷糊糊的女高音:祝你一路順風。 這丫頭。 六 我從內蒙古風塵僕僕地趕回來是在一星期後,在我轉動完鑰匙打開房門的那一 瞬間,我驚呆了:我是不是進錯門了。 房裡收拾得乾乾淨淨,牆上還貼著許多草原風光的油畫,電腦桌上多了一瓶散 發著清香味的康乃馨。沙發上多了幾個坐墊,餐桌上鋪著一塊嶄新的草綠色桌布。 怎麼像外面賓館的客房? 我打開電腦,看到不知是誰用我的照片做的桌面圖,才確信這是我租的那間房, 沒錯,就是那間。 人呢?弟弟?欣兒?怎麼半個人影都見不著,死哪裡去了?是不是知道我要回 來就藏起來了? 出來,統統給我滾出來! 整個房間除了我的聲音,還是我的聲音。沒人理我。 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太疲倦了。我沖了一個涼,就倒在沙發上睡著了。 在一個微波蕩漾、兩岸長滿垂柳、地上長滿青草的山間小溪邊,我見到了咪咪, 那個讓我朝思暮想的漂亮咪咪。 咪咪走到我身邊,挨著我坐下來,我們都不說話,要說的以前在線上都已說完 了,現在一開口就會重複。 只有兩雙不安分的眼睛在對方的身上來回掃蕩,想尋找以前想像了無數次的那 種感覺。 接著我們擁抱、接吻,再瘋狂地擁抱,瘋狂地接吻。我拼命地吻著咪咪,嘴裡 還抽空不停地喊著咪咪。 咪咪一聲聲地應著,那聲音越來越大,慢慢就變成了此起彼伏的呻吟,多麼熟 悉的聲音,我曾聽了千千萬萬次,這次比任何一次都真切。 就在我鼓了好幾次勇氣,準備徹底進入咪咪的身體時,腦袋上遭了重重一擊。 是誰?是誰破壞了我的好事? 我費力地掀動著眼皮,很亮的燈光刺得我無法睜開。 我還躺在沙發上,房裡飄著很香很濃的油煙味,站在我面前的不是咪咪。而是 欣兒。 她把頭髮剪短了,腰裡圍著廚巾,手裡拿著鍋鏟,蹲在我面前像看外星人一樣 看著我。 不認識我啦!怎麼扮成這個傻樣子,你再看,你再看我就要生氣了。 我一連串說了一大堆,她仍舊靜靜地看著我,似乎在確定我到底醒過來沒有。 她終於開口了,你睡覺的樣子好可愛,嘴裡還不停地喚貓咪。 什麼?我頓時想起了剛才的夢境。天哪,她該沒看出我的什麼破綻來吧!這可 是我唯一的個人隱私。 我失態的樣子讓她驚訝了半天。我們兩人都嗅到燒焦味時才回過神來。 開飯了,她邊撤退邊喊。 沒想到我離開了一周,欣兒就找到了工作,到當地尋呼台當了一名尋呼小姐。 弟弟在萬般氣憤和無奈之下,抱著出去開開眼界、碰碰運氣的心理南下了。 以前說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現在有人說是三年河東三年河西,我看都不 對了,是三天河東三天河西。 七 欣兒每天下了班就匆匆奔回來,有時還順路到超市里給我帶上幾袋零食。 她急急地回來不為別的,給我做飯,怕我挨餓,還給我洗衣服,錄入稿子。 她成了我的鐘點工,但是免費的。 我不用再去批發市場搬整箱整箱的方便面了,也不必沒有了乾淨的衣服穿就幹 脆什麼也不穿,在三十幾平方米的房子裡裸走。 我發現自己的生活有規律了許多,緣于體重增加了三公斤。 白天欣兒去上班了,我一個人傻呆在房子裡,我越來越覺得自己喜歡發呆,什 麼也不做,什麼也不想。 發呆其實就是無所適從,因為空虛。 我說過,也許女人能改變我。我現在變了,正是因為女人。 我的生活中不能沒有女人,這是我現在才感覺到的。 我究竟需要什麼樣的女人,她在哪裡?我不知道。 是欣兒。不可能,她是弟弟的。那是咪咪,也不可能,這太不現實了。 欣兒第一次領了薪水,她一進門就大呼請客。我說行,好久沒有出去吃火鍋了。 她愣了一下說不是在外面,是買回家自己做,就做你最喜歡吃的麻辣狗肉火鍋 吧! 當天徹底黑下來的時候,欣兒的狗肉火鍋也煮好了。當我坐定後,欣兒又變戲 法似的拿出一瓶紅葡萄酒,接著燭亮、燈滅。 我們一邊說著不著邊際的話,一邊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欣兒紅通著臉不停地給 我夾肉倒酒。 不知是氣氛的感染,還是我的酒力不夠,還沒吃完,我就開始兩眼發花,頭重 腳輕,再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慢慢地醒了,第一個念頭就是口渴,我睡著不想動,就一個 勁地喊水、水、水。 真沒想到果真有一杯水伸到了我面前,我抓過來就一飲而盡,喝完了又把杯子 遞過去。 杯子沒人接,我費力地睜開眼,先看到了微弱的燭光,再才發現欣兒傻傻地看 著我,就像上次我從內蒙古回來時那樣看。 我不解,就用眼睛找放杯子的地方,怎麼?我回到了久別的床上,這床可是我 讓給弟弟和欣兒的,我一直睡的是沙發。 我蹭了起來,欣兒也坐到了床沿上,我們就這樣你望著我,我望著你。我越來 越感覺到怎麼就像那天夢到咪咪。 在蠟燭流完最後一滴淚,燭心倒進淚裡熄滅時,我和欣兒的頭不約而同地碰到 了一起。 欣兒熾熱的唇令我難以喘息,我不知道自己在瞬間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力量去迎 接欣兒。 在一陣暴風驟雨之後,欣兒手把手地教我完成了平生最偉大的一項工作。 我終於是男人了。 欣兒也似乎看懂了我的心思,用手替我捋著蓬亂的長髮,說女人也一樣,這也 是一種需要,就像口渴了想喝水一樣。 我以前怎麼就一直沒有想到這個合適的比喻呢? 八 欣兒走進了我的生活,使我對咪咪的依賴慢慢減弱,直到完全不再去找她。 三個月後,弟弟突然從南方回來了。他的出現在我們的意料之外,又在我們的 意料之中。 弟弟回來後,我就注意避開欣兒,我不想讓他知道我和欣兒之間的事。 可欣兒說她會向弟弟攤牌的,她要和弟弟分手,光明正大地和我生活在一起。 我十分不希望這樣,可我沒有更好的解決方法,就只能順其自然了。 當弟弟親耳聽見欣兒提出分手時,他怎麼也不相信自己相戀了三年的女友就這 樣輕而易舉地失去了。 弟弟轉過身來望著我,我無所適從地回避著,恨不得找個洞鑽進去,可這房子 除了窗戶、門之外,就再也沒有其他的洞了。 弟弟在確信欣兒的話後,出乎我們預料地說,我能理解。 也許弟弟出去的這段時間真的見識了不少,我原以為他會翻臉不認我這個哥哥。 欣兒的失去對弟弟的打擊很大,他雖不表露出來,但內心異常的悲痛,畢竟他 是我的弟弟,我對他還是比較瞭解的。 我也沒有辦法,正如欣兒所說的這是一種需要,就如口渴了要喝水一樣。不可 不求,也不可強求。 我在酒吧裡找到了弟弟,他正一個人喝著悶酒。我還沒坐穩,他就給我倒了滿 滿的一杯稻花香。 我們就這樣互相指責、互相安慰、又互相謙讓地幹掉了一斤酒。 沒想到弟弟最後說,你是哥哥,從小到大你謙讓我的太多,我雖十分愛欣兒, 但只要她選擇了你,我毫無怨言。 我一邊慶倖付出終有回報,一邊又和弟弟連幹了四瓶啤酒,最後我們兩個都癱 在了酒吧。 欣兒到來時,我和弟弟正打著呼嚕,聲音高高低低的,就像鄉下水田裡的蛙鳴。 她叫了酒吧裡的一個夥計,才把我和弟弟弄回了家。 真難為她了。 第二天下午,我和弟弟才醒過來,我們一起到清江河裡去游泳。從水裡爬起來 時,我發現弟弟精神好多了。 在弟弟極端痛苦和失落的這段日子裡,欣兒也悶悶不樂,我知道她仍然關心著 弟弟,畢竟相戀了三年。 欣兒說喜歡上我是緣於一種感覺,我不知道她下了多大的決心才鼓起勇氣和弟 弟提出分手。 女人就是這樣,令人捉摸不透。 當弟弟徹底從失戀的痛苦中爬出來時,欣兒也似乎得到了從未有過的輕鬆和解 脫。她開始笑了,但我知道很勉強。 九 弟弟突然收到了一封來自加拿大一所大學的信函,信上說是他們在互聯網上看 到了弟弟的畢業論文,他們現在也正在進行這方面課題的研究,認為弟弟很有潛力, 希望他能前往加拿大讀研。 有失必有得,對於目前處於徘徊狀態中的弟弟來說,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 會。 親戚朋友都很支持弟弟,他也決定前往加拿大讀研,一來可以用新的環境徹底 擺脫失戀的痛苦,二來可以攻研自己喜歡的專業,也算得上是兩全其美。 簽證很快就辦下來了。在弟弟出行前,我和欣兒在清江火鍋城為他餞行。 這次我們破例沒有喝酒,但我們三個都吃得很開心,就像兩年前弟弟第一次帶 欣兒來時的情景。 本來弟弟說好了不要我們送機的,我們都怕遭遇那種分別的滋味。可想到這一 別就是三四年,甚至七八年,再想見一面也不容易,我和欣兒還是堅持去送機。 我們兄弟的感情大家是知道的,深得不能再深了。在機場檢票入口處,我和弟 弟又來了一個久久的擁抱,接著握手、祝福。 大廳的喇叭響了三遍催促登機的聲音後,弟弟猛一側頭,眼睛死死地盯著欣兒。 一秒,兩秒,三秒,弟弟終於開口了。 欣兒,讓我最後吻你一次,好嗎? 欣兒不應,但眼睫毛上佈滿了霧水。 在欣兒第一聲抽泣聲響過後的一瞬間,弟弟俯下去吻了欣兒。 當我回過神來時,看到的已是映在自動玻璃門上的背影。 弟弟走了,我和欣兒的生活平靜了,但同時我也感覺到我們的周圍失去了什麼, 整個房子變得空蕩蕩的。 不知何故,欣兒突然變得沉默寡言,不像以前那樣幽默又風趣了。她除了上班, 再幫我做飯、洗衣、錄入稿件以外,還學會了一個人靜靜地坐在沙發上織毛衣。 欣兒在織完最後一針時突然抬起頭,像是對我說,我對不起你弟弟。說完她就 轉身把織的第一件毛衣寄給了弟弟。 我拿出了這幾年辛辛苦苦積攢的所有稿費,還打電話催要了兩本書的網絡版轉 讓費,在我租房的附近購了套兩室一廳的住房。有落地窗的那種,窗正對著江面。 新房裝修竣工那天,我抱著一大束開得正豔的紅玫瑰,在欣兒下班回家時,把 她堵在門口向她求婚。 欣兒愣了一下,露出了久違的笑容,我還以為你不娶我了呢! 我們商議後把婚禮定在3 月21日,因為這天是復活日,代表新生活的誕生或開 始,都說是很吉利的。 距婚禮還有兩個禮拜的時間,我和欣兒忙著購買家具、佈置新房,通知親朋好 友,忙得不亦樂乎。 忙完這些之後,當我打電話告訴弟弟這一喜訊時,他沒有半點驚喜,只有慰問 和祝福。 十 3 月21日,我和欣兒在清江皇家酒店舉行了隆重的婚禮。所有的親戚朋友都來 了,更讓我興奮的是,一群喜歡我作品的讀者聞訊後也從四面八方趕來了,使我們 不得不臨時增加席位。 出席婚禮的雖然沒有什麼高官富豪,但我已經很滿足了,因為我自己就是一個 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平民百姓,我有什麼權利去奢求那些不屬我的東西呢。 為了不誤事,婚禮上我本來是用白開水代替酒的,可在敬酒快結束時,被幾個 老同學識穿了,在難以逃避的情況下我被罰喝了一杯56度的烈性白酒。 好在我還能喝一點,要不就要趴下了,但還是有一點覺得頭暈。 婚禮結束,親朋好友都已散去時,已是深夜十二點多了,我和欣兒也該回家入 洞房了。 回到家裡,欣兒讓我先洗澡,她說給我煮點姜湯醒醒酒。當我沖完涼裹著浴巾 出來時,欣兒已把姜湯給我端到了茶几上。 「快趁熱喝吧!我去淋澡!」欣兒帶著滿身的倦意鑽進了衛生間。 我一邊欣賞著剛才婚禮上錄製的帶子,一邊喝著姜湯,時不時還開懷大笑,完 全還沉浸在婚禮的喜悅氣氛之中。 翻來覆去地看完了三遍帶子,姜湯也喝完了,這時我才想起欣兒怎麼還沒出來。 我起身準備到衛生間看看,敲了幾下門,可裡面沒有任何動靜,我只好轉身拿 鑰匙開了門。 在開門的一瞬間,看到的那個場面完全可以令我窒息五次,心跳也突然加速了 兩倍。 欣兒光著身子躺在盛滿紅色液體的浴缸裡,就是那個她自己挑選的說躺著會很 舒服的白色浴缸。頭斜在缸沿上。 天哪,欣兒割腕自殺了。 她……怎麼會……不可能,這太不可能了。 我撲上去大喊,欣兒,欣兒,你快醒醒呀,你到底是怎麼了? 我急得不知所措,在顫抖中撥完了120 ,接著又撥了110. 我不相信欣兒會自殺,一定是他殺。 救護車趕來時,負責檢查的醫生輕輕地搖了搖頭。欣兒真的走了。 隨後趕來的警察和法醫察看了現場,當時就果斷地認為是自殺,並在浴缸裡發 現了我刮鬍子用的刀片,並還告訴了一個我難以置信的消息:欣兒有孕在身,已經 三個月了。 也許一切都是天意。 我在整理欣兒的遺物時,發現一封日期為3 月21日的信件。 內容是這樣的: 親愛的江: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已經矛盾地離開了這個世界,很不情願地離開了。 一個月前,我發現自己懷孕了,當時我又驚又喜,喜的是我和你終於有了愛的 結晶,擔憂的是你還沒有向我求婚。在我猶豫著是否要偷偷把孩子打掉時,你終於 向我求婚了,懸著的那顆心終於落地了。 在你向我求婚的第二天晚上,我想打電話給你弟弟,告訴他我們馬上就要結婚 的消息。 電話撥通了,我還沒說話,他就猜出了是我,他在電話裡說他仍然還愛我,想 回來看我。當我告訴他我們在復活節就要結婚時,他沉默了,什麼也沒說就掛了電 話。 這時我才發現,我的心中仍有他的影子,要不怎麼會想起他呢!可自始至終, 都是我對不起他。 我們就要結婚了,還有了孩子,一切都變得美滿了,可他……可他還在外飄泊, 還是一無所有。 這太不公平了。 還有,他深深地恨著你,你知道嗎? 我開始反省、懊悔、內疚、自責…… 如果沒有我,你們兄弟間就不會有這段風波,就不會分離,也不會在內心深處 產生一種無形的壓力和反差。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如果我的消失能平息這場恩怨,我會選擇消失。我走了,你們的世界又平靜了。 我也有對不住你的地方,那就是我們的孩子,我更不想他一出生就捲進這個旋 渦。我考慮再三,認為還是帶走他為好,再者我也害怕孤獨。 江,不要為我而消沉,不要讓你的讀者和喜歡你文章的朋友失望。我還關注著 你。 我走的事,只要你弟弟沒有回來就不要告訴他,望理解我的用心。 每年清明,不要忘了來看我。 愛你的欣兒 3 月21日遺筆 十一 一年以後,弟弟突然來電話,他先問你和欣兒過得好嗎?我只是沉默。 他又說,他想回來看看。我問他真的想回來麼?他說真的。 我說好吧!你先聽我告訴你兩件事,聽完了後,你再決定回不回來。 第一件事是,欣兒死了,一年前也就是我們舉行婚禮的那天晚上,她自殺了。 第二件事是,你不是我的親弟弟,你是爸爸的私生子,我是媽媽的私生子。老 爸在兩個月前腦溢血死了,這個世界上你已經再沒有親人了。 電話那頭只有沉默,再還是沉默,接下來就是嘟嘟嘟嘟的忙音。 現實中的一切太不現實了,我又想起了咪咪。 我想見咪咪。 回目錄 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