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短篇小說選 > 糯米的愛情 陳笑海 村裡人都管白白胖胖的女人叫糯米。大糯米小糯米叫得歡。其實,村子裡真正 配得上叫糯米的就只有糯米了。糯米不僅生得白白皙皙胖胖墩墩圓圓滾滾,而且團 頭方臉大鼻大眼大嘴。她笑起來就更有趣了,兩半圓球臉一隆就分不清哪是眼睛哪 是鼻子哪是嘴巴了。糯米就糯米。反正村裡不止一個糯米,也沒什麼值得氣餒的。 糯米想。 糯米是家裡的獨生女。糯米爹糯米娘等著糯米招上門女婿養老呢。一幫愣頭青 就暗地琢磨,嘖嘖,誰敢打糯米的糍粑呀。 村裡把夫妻之間夜晚的事兒稱為打糍粑。 荊江南岸盛產秈稻。秈稻碾出來的米細而長,叫糯米。每至冬月天,荊江南岸 的農村家家戶戶都要打糍粑。所謂打糍粑,即先將糯米蒸熟,再放在石墩窩裡用木 搗到爛成團,再做成一個個的糍粑子。一種可口的食品。打糍粑是荊南農村的一種 風俗。 入冬了,家家戶戶又要打糍粑。糯米家也要打糍粑,於是糯米爹請來村上四五 個後生幫忙。糯米娘將糯米用杉木甑蒸熟,幾個後生就準備給糯米家打糍粑了。糯 米在石墩窩裡冒著噴噴清香,幾個年輕人迎著噴噴的糯米清香,手持木棍圍著石墩 窩一圈一圈地搗弄開了。糯米站一旁,看著後生們一個勁兒地為她家打糍粑。年輕 人在一起笑話自然多。笑話一多,就閒扯到糯米身上了。 村上誰有本事打糯米的糍粑? 當然只有木莊了。 木莊不是說正盯梢西頭的寡婦苦瓜嗎? 苦瓜真是苦瓜。苦瓜命途多舛。苦瓜一年前死了男人,如今拖著一個剛滿周歲 的孩子過日子。苦熬日子。平常倒也不覺得缺少男人的悲哀,只是夜深人靜和農忙 季節才忽然想起有男人的日子多麼陽光燦爛。木莊就是農忙時節結識苦瓜的。村裡 人說,木莊是單身漢,有一把好勞力,農活亦做得利索,給苦瓜做個幫手挺好呢。 於是,村子裡便有了關於木莊和苦瓜的傳言。不過,村裡人理解他們。即便是長舌 婆娘,也都將閒話埋藏心底。 糯米知道後生們在耍她。糯米不煩不惱。 糯米已是大姑娘,到了成婚年齡。按村上話說,糯米已經到了打糍粑的歲數。 木莊也在糯米家打糍粑。木莊將濺到手腕上的一粒糯米往嘴邊一撩,憨憨一笑, 恐怕俺木莊沒那本事呢。 木莊人生得牛高馬大,因家裡弟兄多,只上了個小學便輟學回家幹農活。加之 家境窘迫,快三十歲的大男了,至今仍未相中對象。木莊清楚,同糯米結婚是要入 贅糯米家的。 糯米家庭經濟殷實,還有一棟兩底兩層的樓房,去糯米家入贅划算呢。木莊暗 忖。可一想到是糯米,心底就有些不是滋味。 後來經人一攛掇,木莊就有了入贅糯米家的意思。知道木莊有了這意思的糯米 爹糯米娘就臉上堆滿笑。 不久,糯米娘就請村上老媒妁提親了。 木莊起初還多少有些猶豫。你看糯米那副模樣,活脫脫的糯米,渾身圓圓滾滾, 身上的脂肪長得沒縫兒。俺木莊乃標標準准堂堂正正的瀟灑男子漢。但木莊爹木莊 娘滿口答應這門婚事。木莊的大嫂對木莊說,你還想呆在家裡挨窮唄?哪個女人不 一樣,糯米才是真正的好糯米呢。結婚後就知道了。 打糯米的糍粑就打糯米的糍粑。木莊認了服了。 木莊同糯米有了接觸。 木莊常將糯米約出來玩。村頭的樹林裡田埂邊蓮湖旁都留下了他們一路浪漫足 印。糯米挺願意同木莊談朋友。雖說木莊年齡大點,娘說男人年齡大點才懂得疼女 人呢。糯米心裡陽光燦爛。以前,也有人給糯米介紹過男朋友,對方均嫌她生就一 副糯米模樣而拜拜了。見木莊死心塌地愛著她。糯米羞怯怯地說,俺是糯米呢。木 莊望著一臉深情臉盤似糯米團兒的糯米,說俺就愛你糯米呢。真的愛你糯米。糯米 聽了這話,就順勢依偎在木莊懷裡,臉上蕩漾幸福。 村裡人都曉得木莊憨厚老實辦事牢靠,糯米爹糯米娘自然喜得合不攏嘴。雙方 的父母一商量,年底將他們的婚事給辦了。 木莊進糯米家做上門女婿沒幾天,村上的伢問,木莊,糯米舒服唄?木莊把伢 的耳朵揪著不放,告訴伢,比打你娘的糍粑舒服幾百倍呢。 糯米對自己的婚事頗滿足。糯米心裡明白,木莊以前沒相中對象只是因為家境 窘點。怪只怪一些姑娘沒長眼睛。要是哪位姑娘長了雙明亮眼睛,看上了木莊,現 在還哪有俺糯米的份兒。糯米對自己說,還是俺糯米的命好。木莊天生就是俺糯米 的。在家裡,糯米對木莊百依百順。糯米說,俺幸福呢。木莊進了糯米家,也自覺 沒什麼不好。糯米家香的辣的甜的全都有,房子也寬敞。木莊幸運呢。 春節過後,荊南農村又開始犁耙水響鬧春耕。村西頭的人碰見木莊說,木莊, 苦瓜捎信叫你幫她犁地呢。木莊笑笑,沒吱聲。沒吱聲的木莊第二天去了苦瓜家。 可剛走至苦瓜家門前就打住了腳跟,小姑娘一般羞羞答答。入贅糯米家了還來苦瓜 家幹啥?苦瓜是寡婦,幫他犁地呀。村上的男人又沒死光。苦瓜就喜歡俺木莊給她 犁地呢。木莊自個兒心裡對答如流。苦瓜正欲出門,見了木莊,拋過來一個媚眼, 木莊你還惦記著俺呢。苦瓜拉著木莊進屋說了些什麼,沒人知道。反正,木莊替苦 瓜將幾畝地圈翻耕了。 糯米不是糯米。一個村子裡的人,木莊同苦瓜的事兒誰不知道呢。這次木莊給 苦瓜犁地的事兒,糯米很快就知道。 夜晚,糯米屁股對著木莊睡。木莊推了推糯米,問哪不舒服?糯米說俺心不舒 服。糯米想著村西頭的寡婦苦瓜,淚水就直往外淌。糯米問,木莊,你心裡咋還裝 著別的女人?木莊說,糯米,俺心裡就裝著你糯米呢,不信,你打開看看好了。木 莊緊緊抱住糯米。糯米就將雙眼閉上了。 不過,糯米還是找到苦瓜家。 苦瓜認識糯米。木莊的女人。糯米遲疑了一會兒說,瓜姐,有件事想同你說說 呢。苦瓜苦著臉,啥事?你只管大膽說吧。糯米就將木莊的事兒說了。糯米說,瓜 姐,你知道的,俺是糯米,爹娘就俺這個糯米,木莊他心裡頭……心裡頭還裝著你 呢。苦瓜給糯米遞上一杯茶。苦瓜問糯米,木莊心裡頭裝著俺?沒弄錯?糯米望著 苦瓜,一臉無奈,瓜姐,要是真的弄錯就好了呢。俺早知道瓜姐不是那號人。苦瓜 說俺還要下地幹活呢。糯米坐了一會兒便離開苦瓜家。 糯米家在村子裡算得上富裕人家。入贅糯米家的木莊當然對自己的婚姻很知足。 可是,挺知足的木莊還是準備隨村上常年在外跑生意的一撥年輕人去廣州。 木莊心裡頭煩。木莊想去廣州打一段時間工。 木莊準備起身的前一晚,糯米哭喪著臉說,木莊,你真要出去嗎?木莊說俺真 要出去,俺實在憋不住了。糯米問,因為俺是糯米,你就憋不住?木莊沒回答糯米, 徑直走了出去。 木莊踏著夜色趕往村西頭。木莊是去邀寡婦苦瓜的。原先苦瓜曾答應過同他一 道去廣州闖蕩世界。 木莊三步並作兩步走,一支煙功夫便到了苦瓜家門前。苦瓜家周圍都是以前她 男人種的楠竹,將整棟房子團團圍著。苦瓜男人還在世時,村裡人就很少繞道去她 家,苦瓜成了寡婦後就更少有人去了。苦瓜真有點像電視上報道過的,過著「村外 人」的生活。苦瓜在家裡幹點別的什麼,村上人根本不會知道。木莊想,苦瓜周圍 的楠竹林像是專門為他長的。木莊曾多次去過苦瓜家。木莊在苦瓜家喝過多次酒。 苦瓜家裡的擺設,木莊見過。見苦瓜寢室裡仍亮著燈火,木莊心裡也是一片燈光。 木莊想給苦瓜一個驚喜。木莊處近窗櫺旁。處近窗櫺旁的木莊才聽見苦瓜房裡有說 話聲。木莊捂住鼻子,像一個賊,探聽著屋內主人的動靜。木莊漸漸聽出了,同苦 瓜講話的男人是村長。的的確確是村長。木莊呆了一會兒便躡手躡腳走開。木莊離 開那片楠竹林時朝苦瓜房裡那粒燈光唾去一口憋了多時的濃痰。 夜色更深了。村子的石子小道上已沒行人。小道兩旁的田疇裡蛙鳴不斷。木莊 很沮喪很憤怒地走在回家路上。 狗日的媳婦。木莊邊走邊在心裡頭詛咒著苦瓜。 糯米才是真正的好糯米呢。木莊驀然想起結婚前大嫂曾對他說過的這話。 回到床上,糯米仍沒睡好。糯米正一個勁兒地啜泣呢。 木莊問糯米,今晚你是怎麼了啦? 糯米說,你嫌棄俺是糯米。 木莊說誰嫌棄你是糯米。 糯米說你要出去打工把俺丟在家裡不是嫌棄俺是糯米嗎? 木莊說是騙你的。 糯米問,真的? 木莊說,真的。 木莊撥亮床頭的燈,將糯米的睡衣扒個精光。糯米白白皙皙,豐豐滿滿圓圓潤 潤的身體便展示在木莊面前了。 糯米從來沒像這樣滿足過。一覺醒來,太陽已升得高高的。 回目錄 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