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短篇小說選 > 沒有天使的都市 旻旻 忽然覺得人生真的很沒勁,生命很兒戲,愛情更無從說起…… A 小蠻死了,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們正在準備小蠻的婚禮——小蠻的死和小 蠻要做新郎同樣的讓我們大吃一驚。但是,小蠻的確真的離開了這個一塌糊塗的世 界了。 小蠻是個同性戀,和他結婚的也是個男人。在一般人的想像中搞同性戀的人都 和專一無關,似乎世界上最濫交的就是他們這個小族群。然而恰恰相反,小蠻和Ken 之所以要結婚,純粹是為了愛,因為彼此都不想分開。這個高尚的理由實在讓我感 動了好長一段時間。由於他的婚姻是我們說了算而不是法律,在世俗的眼裡就只能 算是吃飽了撐的遊戲,有點像我們小時候煞有介事地玩的過家家。 然而因為小蠻是認真的,作為他的哥們姐們,我們也只能一本正經地為他的人 生大事做準備。婚禮的地點,小蠻是希望可以在教堂舉行的,但是那也只能是他一 廂情願的美好願望了,唯一的可能就是我們的窩——「健忘」。 婚禮是辦不成了,喜事變成喪事,真有點人生如戲的況味。他的哥們姐們只好 決心把他的葬禮弄得像樣點,注意,是葬禮,我們都不興玩追悼會,那是老掉牙的 玩藝,不屬我們,當然,更加不屬小蠻。要是給他開什麼追悼會,小蠻泉下有 知,不跟我們拼了,也肯定要我們起碼一季沒好覺睡。 值得欣慰的是,雖然小蠻未成事實的婚禮無法在教堂舉行,但是小蠻的葬禮, 終於可以在教堂舉行了。關於在哪裡給小蠻告別,大家也經過一翻激烈的爭論,唯 一沒有異議需要排除的地方就是「健忘」。 葬禮在東區的一家教堂裡舉行,雖然我們都不是教徒,但是我們和小蠻一樣, 信仰快樂和自由,所以選擇教堂這個莊重的地方來表達我們對小蠻的思念是絕對正 確的,大家都相信那將是個最快樂的告別儀式,不會有眼淚和悲傷,也不會刻意穿 上黑色的禮服。 由於我們在小蠻的個人網站「城市漫畫廊」上發佈了消息,這個城市裡小蠻漫 畫的愛戴者們能來的也都來了,大家都穿得五顏六色的,過節一樣,連小蠻的「未 婚妻」Ken 也穿得漂漂亮亮的來了,仿佛這是小蠻本來要舉行的婚禮而不是葬禮, 生前小蠻給大家帶來了很多歡樂,讓他無牽無掛快快樂樂地上天堂也成了大夥最後 的心願。 大家輪流走上講壇,那個平時牧師佈道、宣揚基督、宣揚愛的神聖的地方,成 了大家回憶小蠻生前和自己所幹過的傻事、蠢事的地方,語無倫次的話常常引得下 面一陣陣哄堂大笑…… 然而最後,在Ken 回憶他和小蠻一起走過的日子的時候,當Ken 哽咽著說出那 一句:「每次當我無助、失落的時候,小蠻總會在我身邊,仿佛我的守護天使一樣, 陪伴著我……」一切就像早有預謀一樣,很多人還是忍不住哭了…… 小蠻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裡,像個聽話的孩子,我盯著小蠻那張經過化妝師精心 修飾後顯得過分蒼白過分周正的臉,一種無助忽然不知道從哪裡蔓延上來:小蠻, 你真的就這樣離開了嗎? 小蠻是個藝術家——他是畫漫畫的,但不是那種流行的日本漫畫。所以他的謀 生工具就不可以是畫筆了,也所以小蠻還有個正當職業,就是在極限運動中心工作, 說得白一點就是玩「笨豬跳」(蹦極)項目的工作人員。有時候小蠻多喝了兩杯後 就會紅著臉跟我們說:「總有一天我要靠我的筆來養活我自己,哈……」 諷刺的是,有超過一百次「笨豬跳」經驗的小蠻,居然在一次玩笨豬跳的時候 摔斷頸骨而死,死狀讓人慘不忍睹……代替Ken 去認領屍體的阿皮回來說。說的時 候臉色青得發白,白得叫人心寒。 B 當我風塵僕僕而又漫無目的地飄到這個城市的時候,是一個烈日當空的下午, 我已經乾涸得快變成一顆塵埃了。在熱鬧的大街上徘徊,一家酒吧的名字吸引了我, 那就是「健忘」。我走了進去,在那裡,除了可以喝到冰鎮的「喜力」之外,我還 遇上了莎莎,那個時候她正和一個年輕的帥哥在聊天,神情很親密。後來莎莎告訴 我,那是她在旋轉餐廳彈鋼琴的男朋友,這是個公開的秘密,當然,對她那還在香 港的老公可絕對是秘密。 「怎麼還像竹子一樣啊。」莎莎在把我認出來之際就帶著一股香風撲了過來, 「像還沒有發育完全的高中生。」這樣說著的時候,莎莎的神情卻顯得很激動,還 香噴噴的擁著我,濃烈的「鴉片」香水幾乎讓我喘不過氣來。 面對嫵媚的莎莎,我是怎麼樣也不敢相信她已經結婚快六年了。 莎莎是我初中的同學,初中畢業就不讀書了,跟著哥哥們做小買賣。高二那一 年的某個黃昏,在我放學的路上,莎莎截住了我,告訴我她即將結婚的消息。 我幾乎用了一個禮拜來消化「我的同學兼好朋友莎莎要結婚」這個消息的,然 後當我在她的婚禮上見到那個年紀比我爸爸還要大、個子卻比我爸爸要小的新郎之 後,我實實在在用了幾乎兩個禮拜才艱難地把這個事實咽了下去。但是,在整個的 高中階段,每次腦海中只要出現莎莎,「莎莎嫁了個香港老頭」這個念頭就會毫不 猶豫地冒了出來。 從此之後,我們漸漸疏離,再後來,大家都不知所蹤,我讀大學去了,她也搬 到另一個城市去了,日子使我們漸漸把對方忘記,她也在我的生活和記憶中幾乎徹 底消失了。 那個晚上,我住在莎莎家。 寬敞舒適的家,除了莎莎,就是一隻哈叭狗寶寶和一隻雪白的波斯貓貝貝,她 老公在香港工作,要到週末才回來。 大概是她那寬大的浴缸實在是太舒服了,在我全心全意地洗泡泡浴的同時,順 便也作了個重要的決定,就是在這個城市裡留下來。我這個人有個毛病,只注重外 表或者是與外在有關的東西。無論是人,物件,還是名字,只要是讓我覺得漂亮的, 有性格的,COOL的,我就會毫不猶豫地喜歡上。我想我決定留下來,歸根結底,大 概也是因為「健忘」這個讓我一見鍾情的名字。「健忘」,真是個好名字。當然也 有可能是這個城市裡至少有我一個朋友,又或許,僅僅因為我太累了。天知道,反 正我就想留下來,並且決定了。 我就在這裡忘記一切,重新開始吧。我這樣對自己說著,開始攤開手掌玩著雪 白的泡泡,嘴裡邊哼起王菲的《只愛陌生人》。 「這是給你的。」莎莎推門走了進來,手裡拿著一件雪白的睡衣。 「昨天才在新大新買的,還沒穿過呢。」她自顧自的說著,邊拿著睡衣往自己 身上比著。 「哎,人家可是在洗澡啊。」我瞪了她一眼,邊儘量把身子往水裡沉,當然沒 忘了手忙腳亂往身上堆泡泡。雖說是浸在浴缸裡,雖說大家都是女孩子,我還是對 忽然出現在面前的莎莎顯得很不自然。 「哈哈……誰叫你自己不把門鎖上。哈哈,放心好了,我什麼也沒看見。你幾 歲了,還害羞啊,你有的我也不缺啊……哈哈……」 說著,還故意在浴缸邊坐了下來,嘴角帶著壞壞的笑直直的往我臉上盯。 「你到底走還是不走啊?你不走我可不客氣了……呵呵……」 我開始用腳踢著水往她身上濺…… 連莎莎那舒服的大床上,也隱隱的飄著「鴉片」那種香水的味道。 「你到處流浪,又沒有工作,那誰養你?男人?」莎莎一邊往臉上搽著晚霜, 一邊看著我,眼裡閃著詭異的笑。 「靠很多人,男人,女人……」我故意停頓了一下,壞壞的看了莎莎一眼。然 後繼續說,「他們都是編輯。最重要還是要有它。」說著我把筆記本電腦放床上, 趴著身子開始敲著鍵盤。 僅僅YP一個人就給我發來了兩封信和一張他自己做的卡片。 此刻他多半在網上,說不上是等著我,也可能是等著我,但是我沒有打開ICQ , 只是簡短的給他回了一封E-mail,說我到了另一個城市。 「寫字也能養活人嗎?」莎莎已經弄完了臉,正埋頭繼續手部的美容工程。 「所以有點累……」我打開冰箱,順手拿出了一瓶「喜力」。 「這麼累幹嗎啊,找個男人養不是更乾脆嗎?」 宇的臉在這個時候忽然在腦海中一閃而過,我爬上床盤腿坐著一口一口專心致 志地喝起手中的啤酒。 …… 「我知道了,你是那叫做什麼狂飄一族的,你們都是些在一個城市住不了半年, 在一間房子住不了三個月,跟一個男人好不過一夜的傢伙……」 「神經病……沒有的事……」 莎莎的手機響了。 「今晚不行,我有同學在這……」當莎莎那雙狐媚的眼睛往我臉上掃過的時候, 「鴉片」的味道又隱隱的向我飄來。 C 我邊聽著CD,手指邊在鍵盤上碼著字。那是一個千五字的約稿,對我來說只是 小菜一碟。歌曲很好聽,聽膩了MP3 ,換個口味也不錯,況且莎莎家的那套音響實 在是很不錯,而老歌之中也竟然有這麼好的。那是從莎莎老公一大堆的個人珍藏裡 找出來的老歌,《人在旅途》。吸引我的還是因為它的名字。 「……淚已流,在為你重情義,淚幹了,在懷念往事。心中有約誓永難移,人 在旅途灑淚時……」 事實證明我的直覺沒有錯,一顆很大很大的淚珠「啪」的一下掉鍵盤上了,我 手指一按,把所有寫了的文字全刪掉了,換了另一個標題《人在旅途》。 模糊的視線中我看到了宇那張讓我刻骨銘心的臉,那個我這一生,只想做他一 天戀人就足夠的男人。我對「戀人」這個詞的全部理解依然還是停留在媽媽他們那 一代對這個詞理解的基礎上:手牽手在陽光之下招搖過市,逛公園,看電影,吃飯 ……我想這也可能是我和媽媽她們對這個世界不多的共識之一。但是,到現在為止, 我依然只是他的情人,甚至連他一天真正的戀人也沒有做過。而選擇愛著他,我的 代價就是自我放逐,流浪天涯。 可是無論我走往哪個方向,無論我走了多遠,我其實都只是在一個圓上走著, 永遠走不出的,是他這個圓心。 31歲的宇是我大學的哲學老師。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我就喜歡上了他,上完 他的第一節課,我就不可藥救地愛上他了。而他卻已經結婚了,有一個說不上幸福 也說不上不幸福的家。 宇並不知道我要走,他一直都以為我會選擇留在學校,留在他身邊。 但是我還是選擇了悄悄地走開。 D 小蠻的死讓我忽然對這個世界,還有這個世界上的一切都感到有點厭倦。包括 上網,包括碼字,包括上ICQ 或者OICQ. 兩天在ICQ 上等不到我,YP把留言留到讓人恐怖的程度,還有八封E-mail,塞 滿了我四個郵箱。 忽然覺得很沒勁,仿佛人生就是這樣了。而對YP,我的三分鐘熱度已經過了。 網絡就有這好處,你不高興了,你要躲開誰了,網絡可以給你提供一千種辦法。其 實那幾天我也天天泡網,也開著ICQ 和OICQ,只是,我全用了隱名,我有點惡作劇, 確切地說,是有點殘忍地看著YP在ICQ 上給我沒完沒了地寫著思念我的留言,就是 一副鐵石心腸不為所動。 但是我忘記了,YP也有我的電話號碼。第三天,YP把電話打進來了。 「YP,我心情不好,一個好朋友死了……下次再聊吧……還有,我很累。」 YP是個很體貼的人,他馬上要我去睡覺。說我們中國人有句老話,女人是水做 的,要我要多休息,別讓水分流失掉。 於是我二話不說,心安理得地把電話掛了。 在去桂林的飛機上,坐在我身邊那個位子上的老外就是YP. 35歲的YP很帥氣,是意大利和美國的混血兒。有著意大利男人的英俊和美國人 的幽默,他到中國來為一個合作的達成簽一個協議書,在短暫的旅途上,我們交換 了彼此的E-mail和ICQ 號碼。 E 新世紀的除夕夜,所有的人都蜂擁到市中心的人民廣場狂歡去了,要不就泡迪 廳裡,這是個舉世歡騰的節日,孤獨在這個時候顯得特別可恥! 那個晚上我在「健忘」認識了小蠻。 那是個私人Party ,主人是個交遊廣闊的人,我和莎莎,還有莎莎那個「鋼琴 王子」的「男朋友」都在被邀請之列。 還沒到十二點,就開始有一桌人在倒數,然後彼此擁抱……接下來又是另一桌 ……開始的時候我覺得很奇怪,看看手機還有好幾分鐘才到十二點呢。旁邊莎莎的 帥哥男朋友低聲說:「沒什麼奇怪的,是個惡作劇。你看看,每張桌子在倒數的時 候總有那麼幾個相同的人……」後來我也注意到了,那些人中有一個就是小蠻。那 個晚上幾乎在座的每個女孩子都跟他擁抱過。 「他是小蠻,我們快樂的源泉,很逗的。」莎莎笑著說,然後悄悄地在我耳邊 補充:「還是個同性戀者,旁邊那個跟他時不時牽牽手的就是他的『女朋友』。」 「不快樂的時候請找我,我在蹦極中心。」小蠻和他的「女朋友」手牽手,一 副恩愛得讓人嫉妒的樣子走了過來,笑笑對著我說。 小蠻的笑很溫馨,跟所有人的都不一樣。 F 第二天我還真的就去找小蠻了。或許是因為想起了小蠻的笑容,想起小蠻淩晨 時說過的那句不開心就去找他的那句話。 那天醒來已經是中午兩點多,電話一個接著一個,外面的世界有一大堆精彩的 節目在等著我,我卻忽然提不起任何勁,沒有心情,不想湊外面的熱鬧。 新年的第一天還有一個網站的約稿,晚上就得給編輯發去。腦袋一片空白,連 一個字也憋不出來,網絡上也很熱鬧,但是都跟我無關。關了電腦,鎖了門,只想 找個清淨的地方,讓浮躁的心情平靜。 在喜氣洋洋的大街上漫無目的地瞎逛,節日的氣氛絲毫也感染不到我,似乎這 個世界的所有快樂都與我無關,而世界的快樂卻讓我嫉妒,一種絕望在心中滋生。 我知道自己正在刻骨地想念著宇……我還有什麼?我問著自己,什麼也沒有。 什麼也沒有的我,新世紀第一天的心願只希望把糟糕的心情打發掉。 小蠻就是在那一刹那出現在我的腦海中。 在中央大街發了三分鐘的呆,我還是伸手截了一輛出租車,把身子扔進車子, 就沖司機道:「極限娛樂中心。」 在那裡我如期的找到了小蠻。小蠻對於我的出現並沒有表現出特別的詫異,只 是粲然地笑一笑,他的笑容總能給人一種溫暖。 登上百步雲梯,抬頭就看到那個四十多米的平臺高高地淩空伸出懸崖,像在向 著誰招手時,我倒吸了一口涼氣,平臺上那條寫著「做個勇敢中國人」的標語讓我 莫名其妙地滋生出一種英雄感。平臺底下是個蓄滿水的潭,那充其量只能是一種美 麗的裝飾,誰都知道要是真的那麼幸運掉水裡去了,也只能上天堂做真正會飛的天 使了。 例行地做了一系列的身體檢查,例如血壓,例如體重諸如此類,然後,我面前 放著一份保險協議書,也就是所謂的生死狀。看著那張紙,我的頭皮忽然有點發麻, 情不自禁地拿眼瞟了一下自己的手機,那時候唯一的衝動就是想打個電話,聽聽某 個人的聲音…… 最後我什麼也沒做,只拿起筆刷刷刷就把自己的生死付託在那輕飄飄的紙上。 腳離地的那一刹那,我想到了死…… 當身體在半空中飄蕩,當風聲在耳邊呼嘯的時候,我睜開了眼睛……我看到了 一種一生從未看到的東西,那一刻我又刻骨地想起遠方的他…… 「如果在你跳下後他不再是第一個在腦海中出現的人,那我就要恭喜你了,因 為你已經完全把那個人徹底忘掉了……到時我要親自下廚,給你做幾道拿手小菜, 和Ken 一塊慶祝你重獲新生。」小蠻後來對我說,眼睛裡有一種真誠的溫暖。 從此,每次心情糟糕的時候,很自然地我就去找小蠻,去玩笨豬跳。我已經拿 了十三張勇敢證書,可每往下跳一次卻都只能證明一個事實:宇依然堅定地活在我 的世界中,依然是我無法走出的圓心。不幸的是,小蠻卻已經走了,帶著欠我的那 頓飯。 G 某個晚上,被莎莎拉到「健忘」陪喝酒,她的「鋼琴王子」在拿了她一筆銀行 存款後,悄無聲息地人間蒸發了。 莎莎說她一輩子也沒有過「愛情」這玩意,自從十七歲那年幾個哥哥用她嫁給 現在這個「不算男人」的老公來挽救他們那瀕臨失敗的生意之後,她就徹底跟愛絕 緣了。莎莎帶著自嘲說著,一杯一杯地喝著「馬天尼」,聲音裡透著一種女人的傷 感和寂寞。 「這也不是件太壞的事,哈哈,」在喝完第三杯「馬天尼」的時候,染了滿頭 黃髮的莎莎又快樂了起來,「如果天下的老公都性無能,我們女人是不是會更快樂 呢?至少怎麼花他的錢,怎麼出去玩都更心安理得……哈哈……」莎莎狐媚的眼睛 又開始一刻不停地滿酒吧尋覓,嘴角帶著詭異的笑。 我什麼也沒說,只專注於我手裡的「喜力」,只是多年來藏在心裡的那個「莎 莎的香港老頭」,忽然變成了「可憐的香港老頭」。 在莎莎挽著一個陌生的男人的手儼然一對熱戀的情人消失在黑暗中後,我也離 開「健忘」,開始無所事事地在大街上遊蕩了。 有人說過當一個人能在一個陌生的城市裡分清東南西北的時候,他至少已經能 算是那個城市的一分子了。或許是霓虹燈太多的緣故,我依然無法分辨出哪些是星 星,哪些是燈光。而我也還分不清東南西北,這個城市對我來說依然陌生。都市的 曖昧卻一如夜裡那閃爍不定的燈光,讓人不自覺地陷進了一種迷惘中。 忽然覺得人生真的很沒勁,生命很兒戲,愛情更無從說起……小蠻是這樣,莎 莎是這樣,而自己呢,更是活得一塌糊塗。 成長在一個公認的模範家庭裡,被教育做個好孩子,做個天使般的好孩子的觀 念一直貫穿著我的整個成長過程,例如哪些是該做的,哪些是不可以做的……而我 一直渴望著的,卻是做個壞孩子。像我的很多壞孩子同學一樣,我羡慕他們自由自 在,不高興的時候就哭,高興的時候就笑。那時候壞孩子是我的偶像,他們可以自 由地過著自己想過的日子,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但我還是很努力地做了十幾年所有人眼中的好孩子,好學生,直到高中畢業那 一年,填志願的最後一刻,我還是把爸爸媽媽挑選的醫學院改成了外語學院,這也 成了結束我好孩子生涯的標誌。 從高考填志願事件開始,我到底還是做了自己想做的「壞孩子」,例如爸爸媽 媽不許我在大學時候談戀愛,我卻居然愛上了一個有婦之夫;例如他們希望我和我 的其他同學一樣,大學時候要為考研,或者考TOFEL 或GRE 什麼的做準備,可是我 卻把別人玩命考證的時間拿來寫一些在他們眼裡「亂七八糟」的東西,拿來看雜書, 拿來做很多無謂的事情。例如宇已經為我做好了留校的一切準備,我卻還是悄悄地 逃跑了;例如父母把要求已經降低到只要我回到他們身邊,好好找一份正經的穩定 的工作,做個好女孩,乖女兒,我卻背起行囊四處遊蕩,做起了SOHO一族,做起別 人眼中的狂飄一族……雖然有時候我還是希望自己能做個讓很多人都放心的「好孩 子」,但是我卻無法不放縱自己走自己想走的路。於是我只能是一次次在別人的希 望中讓他們失望……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我的生活才會過得一塌糊塗。 H 天下著大雨,電閃雷鳴的,電話響了,我依然無動於衷地繼續看著窗外傾盆的 大雨,我喜歡這種痛快淋漓的雨,仿佛雨能把心中的一切都沖乾淨,不留一點痕跡。 「Hi,是你啊,我正坐在一片樹葉做的船過河去,請在『嗶』一聲之後留下你 的留言,我會儘快給你回復……」 「拿起電話吧。我知道你在家。」電話那頭是E 魚毫無溫度的聲音。 「E 魚……」我拿起了電話。 「你在幹嗎?」 「看雨。」 「什麼?」這一句略帶了點體溫的感覺。 「聽雨。」 「你又在思考人生啊?一個女孩子家動不動就思考人生是很不可愛的,知道嗎?」 又是那副恨鐵不成鋼的腔調。 見我不吭聲,他接著說:「我現在去你那兒,方便嗎?」 「你方便嗎?」我當然不是指天氣,而是他那個同居了兩年的女朋友。 「什麼話?」 「呵呵……廢話。我知道你是魚,不怕雨……」 自從小蠻走了後,E 魚就成了我唯一願意多說兩句的朋友了。E 魚總有本事讓 人玩得很瘋,和他在一起總有一種玩命的感覺。但是他和小蠻不一樣,E 魚對這個 世界總是帶著一種冷,就像他的名字。 和我一樣,E 魚也是寫字的人,並且一直泡在網絡上,給IT網站寫時評,也給 一些電腦雜誌寫網絡小說,或者純粹搞笑的文字,例如拿古今中外名著中的人物來 開開涮,寫一種叫故事新編之類的文字。 別人管我們這樣的人的叫網絡寫手,而E 魚索性管我們叫寄居魚——網絡上就 是有我們這一夥人,幾乎把生命和生存全掛在網絡上,包括自己的友情,愛情,事 業……當然除了吃喝睡。 在網絡上我有個規矩,從不跟陌生人聊天;而他卻恰恰相反,從不跟熟人聊天, 他說和熟人聊天沒勁。在網絡上他只愛陌生人,並且是只愛陌生的MM(美眉)。但 是因為我對他的文字和名字一點也不陌生的緣故,在網絡上我也沒把他當陌生人對 待。 當我們從陌生進入熟悉之後的某一天,他給我打電話,開門見山地說,他想見 我。 「但是我沒有想見你的欲望。」我很乾脆地回答。 「我有見你的欲望啊,再在網上這樣聊下去,我可極有可能會愛上你,這可有 點危險。如果我們不在同一個城市還好辦,可以柏拉圖一下,可要命的是我和你偏 偏只有四站路的距離,弄不好可就不大好玩了……」 「你是不是也太那個了,你該不會以為你想愛誰就是誰吧。」E 魚的自大讓我 有點氣憤。好像愛不愛由他說了算。 「但是我會愛上你。到時就是我的痛苦而不是你的了。」 「這好像不是你一貫的作風吧,你還會痛苦?」E 魚的話不能當真,流傳在寫 手之間關於他網絡上的「豔史」我也略有所聞,而他手裡一有了錢就飛機火車東南 西北地去見他那在網上「泡」到的「美眉」也是他自己從不否認的事實。 「我不想愛上任何人,你也最好別愛上我。」我說。 「我只愛沒腦的美眉……還是見了再說吧……」 我們見面的地點是「健忘」。我說我不告訴他我的特徵,他馬上接口說我根本 不用說,他有本事把我認出來。 「好啊,事先聲明不許打我的手機,我也不會帶去。」我說。 「走著瞧吧。」 我比約定的時間晚了十多分鐘到「健忘」,在路過「百佳」的時候,我順便跑 進去買了一個電搖搖。 當我在「健忘」的吧桌旁東張西望的時候,一個高大的男人手裡拿著一瓶瓶裝 的「Blue Girl 」走了過來。我知道他就是E 魚。 「頭髮是直的,裙子是白的,手上繞著一大串五顏六色的幸運繩,你和我的想 象沒有什麼兩樣。」E 魚看著我,笑笑說。 「E 魚。」我安安靜靜地看著他。 那個晚上和E 魚玩得很痛快,雖然我們在網上,在電話裡總有沒完沒了的杠要 抬,但是當我們面對面的時候,他卻能把我的瘋勁都調動起來。 我們很快就離開了「健忘」。E 魚用他的「哈利」載著我在夜都市里飛馳穿插。 我忽然發現「飆車」和笨豬跳一樣的刺激好玩。當然那個晚上我們也讓警察追了十 多條街,最後E 魚不得不把車開到高速上去,才把警察叔叔們給甩了。 那個晚上我們在高速公路邊數著各種各樣路過的車,玩著電搖搖,直到那個能 在黑暗中閃閃發光的電搖搖被我們折磨至壽終正寢…… E 魚拿著一瓶幹紅來了,開著他的「哈利」,渾身濕得就像一條剛從水裡遊上 來的魚。 我靠在窗邊靜靜地看著渾身「滴滴嗒嗒」往下滴水的E 魚自顧自的找酒杯,倒 酒…… 「什麼事這麼高興?」我接過酒。 「一定要給喝酒找個理由嗎?」 「那倒不。」我轉過身去給他找了一條大毛巾。 …… 「E 魚,我想去飆車……」看著濕漉漉的他,我忽然說。 那個晚上,在大雨之中,我也變成了一條濕漉漉的魚,一條在水中自由自在地 遊著的痛快的魚。 I 我依然和YP有一茬沒一茬地聯繫著,雖然我幾乎天天都泡網上,但是我仍是有 心情就出現在ICQ 上和他聊一會,沒心情就一頭半月也不出現。任他把留言和信把 我的電腦塞滿。 「想念你的笑,想念你的外套,想念你白色襪子,和你身上的味道……」屋子 正被《味道》浸漫著,我一邊想著宇,一邊收拾東西,準備離開。我居住的這個區 被圈入城市規劃裡,屬需要拆遷重建的部分。 E 魚和他的同居女友分手了。他讓我搬到他那去,並且強調我們只是同屋而不 是同居。 有一次在「健忘」,E 魚問我:「你是不是已經愛上我了?」 「我像個哥們那樣愛上你。」我喝了一口「喜力」,不拿眼睛看他。 「哥們就哥們吧,那也不是什麼可恥的事,嘿,告訴你,我可不大喜歡有腦的 美眉,你太有腦了……」他自顧自地喝著他的「Blue Girl 」,也不拿眼看我。 我喜歡E 魚,也喜歡和他抬杠,喜歡和他在夜幕下飆車,在這個都市里橫沖直 撞的快樂總帶著某種死亡的瘋狂,它比酒精更能麻醉心中的疼。 但是最後我還是沒有搬到他那去,我想我可能是在這個城市已經呆得夠久了。 我忽然懷念起那種漂的日子來了。 臨走的那天,我獨自來到「極限運動娛樂中心」。在那裡我意外地遇到了Ken , 他依然一臉憔悴。我知道那是為愛。在我們這一群人中,我依然覺得他是最幸福的 一個。 聽說這是個需要很多證書的年頭,在我的很多同學很多同齡人仍在校內外玩命 地參加各種各樣的考試,一張一張地積累著資本的時候,我也在玩命地積累著我的 勇敢證書——繼續我的「笨豬跳」。我的勇敢者證書在一張一張地增加,但是每次 人在空中的時候,宇依然準時地出現在腦海中……我承認無論拿到多少張勇敢者證 書,我都不是個勇敢的人,而他依然是我無法走出的圓心。我那不可告人的心願, 依然是固執地只想做他光明正大的戀人,不是情人——哪怕只是一天。 回目錄 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