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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夜無人入夢
      
                                        水果
      
          女人歎息的不僅是歲月留在臉上的痕跡,還有心中的夢想。
      
          1.兩個女人的邂逅
      
          我在國慶節放假的前一天接到蘆葦的傳呼,電話裡她再一次約我見面。
      
          早在去年,她就傳呼過我一次,約我和泡泡週末一起去大學的舞廳裡跳舞。當
      時我答應了。可臨到約會的當天,又因為我臨時有事取消了約會。後來,她就再也
      沒有和我聯繫。
      
          蘆葦和泡泡都是我的大學同學,我們曾在一間宿舍裡同居過幾年。自畢業後就
      再也不曾見過面。
      
          兩天前,一個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傍晚,我像每天一樣腳步匆忙地走在下班的
      路上。萬萬沒有想到居然在回家的途中遇見了泡泡,她和一個中年女人推著一輛兒
      童車迎面走過來,大老遠她就看到了我。我的注意力放在了童車裡那個胖娃娃的身
      上。孩子長得胖嘟嘟的格外引人注目,小臉最突出的一點就是肉乎乎的,這很像北
      京街頭的小孩,一個個都像得了肥胖症似的,構成了北京城的一大風景。
      
          直到泡泡叫出我的名字,我才認出她來。
      
          四年不見,原本豐滿的泡泡變得又黑又瘦,一身隨意的便裝不施粉黛,純黑的
      牛仔褲配一件寬鬆的奶白色T 恤衫,看上去顯得有點邋遢。這與她上大學時精緻的
      裝束大相徑庭。
      
          泡泡熱情地邀請我參加她女兒一周歲的生日慶祝晚餐。原來那個胖娃娃是她的
      女兒。站在她身邊的中年婦人是她女兒的保姆。
      
          我記起泡泡上學時說過的一句大話:將來如果生的是女兒,就一屁股將她坐死。
      
          這句話產生的根源是她特殊的家庭和成長背景。她曾經在一次宿舍午夜「懇談
      會」上,列舉過她奶奶重男輕女的封建思想。原因是她媽媽只生育了她和妹妹,她
      奶奶由此嫌棄她媽媽是專生女兒的命,拒絕照看年幼的她和妹妹。這一點,在泡泡
      的心裡留下了難以抹去的黑色記憶。
      
          我仔細打量泡泡的女兒,比起五官端正的媽媽,她的女兒長得實在是太對不起
      觀眾了。有其母就必有其女這句話用在泡泡和她的女兒身上實在是太不合時宜。
      
          我客氣地婉言謝絕了泡泡的邀請。
      
          我一邊撫弄她女兒胖成雙下巴的圓臉一邊言不由衷地說:這孩子胖得好可愛哦。
      
          泡泡向我要我的書。
      
          我從手提袋裡拿出今天剛剛收到的一家外地出版社寄來的樣書遞給她,我說:
      真湊巧啊,這是我剛出版的一本新書,送給你。
      
      
          泡泡接過後補充說:把你寫的第一本書送給我,我想看看你是如何描寫我們大
      學時期的生活?
      
          泡泡武斷地認為我的第一本書裡肯定有大學生活的內容。
      
          我說我的第一本書早就沒有了。
      
          泡泡不甘心地問:那在書店還可以買到嗎?
      
          我說也許吧。
      
          泡泡迫切地想看我的第一本書。我知道泡泡的用意。泡泡是想知道我在書裡是
      如何描寫當年的她?或者說她想知道我眼裡的她是怎樣的?總之,她不是對我的書
      感興趣,她感興趣的是她自己。
      
          蘆葦在電話裡約我今天見面,我猜想她肯定事先已和泡泡通過電話。泡泡一定
      會如實地告訴她我們在大街上重逢的詳細經過。這說明我和她之間還是蠻有緣分,
      經歷了那麼多的事,分開了這麼長的時間,北京又這麼大,同學有那麼多,為什麼
      偏偏是我們倆久別後相遇在北京的街頭,而不是和其她的同學。
      
          上大學時,蘆葦和泡泡之間的關係就比和我要好。她倆都來自青海。畢業後都
      留在了北京,她們之間一直都有聯繫。
      
          蘆葦真誠地說她太想見到我了。我說我也是。但我今天時間安排不過來,見面
      改在明天吧。反正上完明天的班就開始放假,我們可以趁機好好聚一次。
      
          蘆葦只好說:那就定在明天晚上吧。這次你可不能再像上次一樣有變化。到時
      除了我還要帶來一個人。
      
          我不知道她要帶來的人是誰?我私下認為這是一個老同學的聚會,如果再有其
      他不相干的人夾在中間,敘起舊來會不會不妥?她說是阿信。
      
          我記起那個小新疆阿信,瘦弱單薄長髮披肩戴著一副小眼鏡的秀氣女孩。她是
      班裡唯一一個與我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女生。有一年的生日,我們還在一起共同度
      過。
      
          我關心地問:這幾年阿信有什麼變化嗎?她還和那個韓國男朋友在一起嗎?
      
          蘆葦告訴我阿信和韓國男孩還是一對。
      
          我聽了高興極了。這是我聽到的最好的消息。一份戀情從大學時期持續到現在,
      其間會經歷多少風風雨雨,這份艱難可想而知。在這個變化比計劃快得多的年代,
      我已看過太多的情變,阿信和她男朋友的感情在我看來不能不算是一個奇跡。
      
          我問:你這幾年有什麼大的變化嗎?
      
          蘆葦笑著說她在去年結了婚。
      
          我又問:是W 大學的那個博士嗎?
      
          她平淡地說嫁給了一位律師。
      
          對此,我沒有感到太大的驚訝。
      
          2.四個女人的約會
      
          我準時在下午五點半鐘下班。
      
          快下班之前,蘆葦打電話告訴我,約會的地點定在距我公司不遠的「綠葉家常
      菜」餐廳。
      
          我守時地如約而至,她們三個人已經入座,等我的到來。
      
          我將事先準備好的三份禮品分別贈送給她們,蘆葦卻急不可待地嚷嚷著讓我趕
      快給她書。我送了她和阿信一人一本和泡泡一樣的新書。
      
          蘆葦也像泡泡一樣地強調:我最想看你寫的第一本書。
      
          我裝作不明其義的樣子,問:為什麼非要看第一本?
      
          蘆葦說:通常第一本書寫的多半是自己。我想看看你寫的大學生活。
      
          正如我所料,我會心地一笑。
      
          阿信上學時與我不住在同一間宿舍。所以她才不強調我送的是哪一本書。但是
      我清楚地記得我們經常在學校閱覽室裡碰面。
      
          每天,去得最早的肯定是我和她,走得最晚的也是我們倆。有幾次,我們還在
      一同回宿舍樓的路上,聊過彼此的愛情和各自的男朋友。
      
          阿信的男朋友是她高中時的同學。那個男孩子考入天津音樂學院學習作曲。阿
      信每週都去天津看望他。這是她的初戀,還有她最美好的初夜,她都給了他。這份
      愛維繫了有五年之久,直到有一天,她知道了男朋友和同校另一個女生暗中有往來。
      她更加頻繁地去天津找他,可他總是找出各種理由拒絕和她在一起。她不甘心地找
      到那個女孩,男朋友卻當著她的面承認他已不再愛她。
      
          這個打擊導致阿信在近一年的時間裡整天以淚洗臉,視力嚴重下降。由三百度
      的近視眼下降到八百度。隨之體重也迅速地減下來。像麥地裡剩下的最後一根稻草,
      在荒野中無力地搖擺。
      
          大學將要畢業的最後一學期,阿信遇見了一位韓國留學生。她和他迅速地相愛。
      
          阿信和韓國男孩公然在校外租房子同居,這件事在女生裡曾引起過各種各樣的
      爭議。我親眼目睹了阿信和韓國男孩像小兩口過日子一樣地一同去集貿市場買菜。
      我甚至在心裡有點羡慕阿信的苦盡甘來。
      
          今天的阿信體形比以往發胖了一圈,臉色紅潤,光澤照人,比起面容憔悴氣色
      蒼白的我,顯得要年輕幾歲。
      
          她的長髮剪成了齊耳短髮。灰色的長裙配上白色的毛衣,一身樸素的女大學生
      的裝束。她說她已經辭職重返學校讀研究生,學的是心理學專業。
      
          我聽了很有些觸動。為她時值今日還能靜下心來回到學校那種清靜的地方修心
      養性地讀書。
      
          泡泡為我們點好了豐盛的飯菜。
      
          阿信主動提出想喝點酒。蘆葦和泡泡沒有作出反應,我附和著說,一會兒晚上
      還有安排,就先別喝了。
      
          我們四個人圍著一張桌子各坐一方。四雙眼睛觸目相對,時光在每一個相視一
      笑的瞬間碰撞出記憶的火花。
      
          往事歷歷在目。
      
          蘆葦主動掀開回憶的第一頁。
      
          她坦率地對我說:真是後悔當初在學校裡與你鬧的矛盾。你是那樣地與周圍的
      環境格格不入,獨來獨往孤芳自賞。可是,現在我能理解你了。你當時的清高其實
      只是一張面具。後來很多次想起你的好,都讓我感動。一直很想見到你。
      
          我大度地笑著說,這都已成為過去了。還是別再提那些不愉快的事情。而且那
      時的我也太不在乎旁人的感受了。
      
          泡泡更加直白地說:就連系主任馬列主義老太太也說做紅花還得有綠葉來陪襯。
      你在學校太鶴立雞群了,難免引起別人的誤解和反感。
      
          我看著這個曾經把我的數位追求者都搶過去現在已為人妻為人母的小女人,不
      禁想起了濤。
      
          濤是我在校外認識的一個比我年長五歲的男孩。他是我的追求者之一。
      
          有一個周日,他來我的宿舍找我,恰逢我不在,是泡泡招待的他。上學時,我
      行蹤神秘,一意孤行,從不告訴任何人我的去向。
      
          濤等了我一整天,最後失望而去。後來每次打電話到宿舍裡找我,都是我不在。
      但只要有找我的電話,泡泡都背著我主動去接聽。然後聊著聊著就發生了改變。再
      後來,我在學校裡意外地看見濤和泡泡手牽手走在校園裡。我才明白過來。
      
          這曾是發生在我和泡泡之間的小誤會。泡泡用同樣的方式搶走了我的幾個追求
      者後,我才知道她用這種方式來打擊我的驕傲。而她根本就不愛他們。所以她和他
      們每個人的感情都以分手劇終。這些深受其害的男孩子,哪裡知道女孩子之間的秘
      密。
      
          泡泡以為她的這種行為能夠構成對我自信心的打擊。她不會明白真正對我構成
      打擊的不是她,而是關於一份情為什麼經受不起考驗,不能長久下去的思考。這也
      更讓我慶倖自己的選擇。
      
          那時的我還很清純。視純潔和癡情為一種美德。
      
          我鬼迷心竅地愛慕一個根本不懂得珍惜我感情的男孩子。這份感情把我折磨得
      放棄了女孩子所有的優越和矜持,一次又一次地為愛傷心落淚。有一回,還把自己
      灌醉,結果醉酒過度,被同學送到醫院搶救,差一點酒精中毒身亡。
      
          這件事情發生以後,在女生裡掀起了不小的波瀾,讓全寢室的人都為之震驚。
      
          蘆葦問,你和上大學時那位深愛的男孩還有交往嗎?
      
          我點頭。不想就此事再說下去。
      
          泡泡接著說,你對他的用情之深我知道得最多。有一個晚上,我回到宿舍裡,
      打開燈發現你獨自一人在黑暗裡吸煙,當時把我嚇壞了。我看見你淚流滿面失魂落
      魄的樣子,就又退出了房間。你是我們寢室裡第一個帶頭吸煙喝酒的人。後來,宿
      舍裡只要是有人失戀就用煙和酒來發洩。
      
          被她這麼一說,我記起手袋裡的香煙。
      
          我用徵詢的語氣問她們:我現在能吸一支煙嗎?
      
          她們三個善解人意地點頭默許。
      
          我點燃一根「七星」。
      
          阿信說,你不該吸男士香煙,要吸就吸薄荷味的女士香煙。
      
          我說沒關係,今天不是要敘舊嗎?那就換一種煙味濃些的來吸。
      
          我問:我們502 寢室其他三位現在的近況如何?
      
          我自大學畢業後就與所有的同學都斷了聯繫。據說,我在上學時是最受爭議的
      一個。
      
          蘆葦說:宿舍裡的老大與一個老外結了婚也離了婚現在還在國外。老三在廣州
      工作現在是一個部門的「頭」。我驚歎極了。老三的靦腆和內向是出名的。雖然她
      也一直在暗中與我作比,但她的領導才能我可沒有看出來。
      
          蘆葦繼續說:還有更讓你吃驚的事。你知道老六嗎?她在我們當中年齡最小,
      可她早已經從商了,在當地開了一家非常有特色的茶屋做起了生意。只有你,被我
      們大家所言中,你肯定什麼都不顧繼續寫你的小說。只是別把我們的醜行都寫進去。
      那時的我們都還太年輕。
      
          阿信實話實說:你們宿舍是故事最多的寢室。系主任馬列主義老太太說你們六
      個都是「問題女生」。有徹夜不歸的,有喝酒吸煙的,有功課不及格的,有為愛自
      殺的,有經常缺課的,還有……
      
          泡泡說,我們寢室後來成了系主任教導下幾屆師妹們的案例。在學校裡,我們
      可都是「知名人士」。
      
          我提議什麼時候找機會回去看看馬列主義老太太。
      
          蘆葦和泡泡異口同聲地說,再也不回學校去見那個馬列主義老太太了。當年,
      她把我們當作問題女孩來管理的一幕幕至今還讓我們為之心寒。
      
          這一頓敘舊餐吃得我們很不是個滋味。
      
          3.北京不夜城
      
          吃完晚飯,泡泡提議去W 大學舞廳跳舞。這曾經是我們寢室裡的集體活動。我
      參加過兩次就打了退堂鼓,後來因為我的不合群造成了大家對我的諸多誤解。
      
          大學舞會是一個能夠發生浪漫故事滋生愛情的地方。蘆葦和她的博士就是在舞
      會上認識的。這曾在我們宿舍裡引起過轟動。
      
          蘆葦第一次去W 大學跳舞就遇上了博士。她和他一見鍾情。博士從一開始就沒
      有對她隱瞞他已有婚姻的事實。是她自己主動陷進去拔不出來。
      
          有無數個夜晚,她和博士往返于兩所學校的途中,樂此不疲。愛情讓兩個不同
      軌道的人相交在一起。為了戀愛,博士差一點連畢業論文都沒有通過。
      
          博士是蘆葦的初戀。等他博士畢業後,他的妻兒來到北京,蘆葦這才發現她已
      陷得太深。
      
          那一段時間,接受高等教育的蘆葦卻口口聲聲責問為什麼不能允許一夫多妻?
      她一邊聽《遲來的愛》一邊自言自語:我要的不多,我只想做他生命中眾多女人中
      的一個。
      
          蘆葦長得酷似鄧麗君。就因為這,博士收集了鄧麗君全部的唱片。他和她在一
      起的時候只聽鄧麗君唱的情歌。
      
          蘆葦說她最喜歡聽博士學唱鄧麗君的《月亮代表我的心》。她曾在他五音不全
      的歌聲中流下了幸福的眼淚。
      
          在她生日到來的那天夜晚,博士不能來學校為她慶祝。蘆葦喝了八瓶啤酒,醉
      得一蹋糊塗。泡泡打電話請博士過來,否則就再也見不到蘆葦。等博士到達我們寢
      室,蘆葦的眼睛已經哭得紅腫,睜不開眼。博士動情地與蘆葦相擁在一起,兩個相
      愛的人當著大家的面淚如雨下。那場景讓人不能不為之動容。
      
          可是最終蘆葦沒有嫁給他。或者說是他沒有資格娶蘆葦。
      
          出租車停在了W 大學的門口。我們四個人從車裡下來。學校門口有無數的學生
      進進出出。
      
          我疑惑地問:我們現在這種樣子還像大學生嗎?
      
          我們四個人相互對望,除了眼神裡流露出來的些許滄桑,我們看上去依然年輕。
      我們說笑著混跡人群進入了W 大學。
      
          一路上,遇到幾對親密相擁在一起的校園情侶,蘆葦感慨萬分。我知道她又聯
      想到了博士和自己。我們徑直來到了過去我們常去的W 大學的學生活動中心。
      
          事隔幾年,再度重返W 大學,已物是人非。面前的學生活動中心已經重新粉刷
      一新變成了千人禮堂。禮堂燈火閃亮,音樂不斷。學生舞會臨時被取消了,即將進
      行的是大學生們的聯歡晚會。
      
          我們只得失望而去。在W 大學,我們每走一處,蘆葦都會說,這裡留有我和博
      士的身影。
      
          阿信傷感地說,且當是舊地重遊吧。
      
          我說我們就在學校附近找一個酒吧喝酒聊天。
      
          泡泡堅持要再去附近的另一所學校看看是否有舞會,她說今晚上半夜我們就在
      大學裡跳舞,重溫上學時的那種感受,沒准還可以找回戀愛時的感覺。等跳完舞後
      再去泡吧。
      
          接著我們又坐出租車趕往Y 校。我們在校園裡轉了幾圈,Y 大學的幾個舞廳同
      樣也是不開放。國慶節的校園沒有往日的那種熱鬧的氣氛。
      
          泡泡感到格外地掃興。
      
          我安慰她說,也許我們真的已經遠離了校園。這裡已不再屬￿我們。
      
          這時,蘆葦說她腳都走累了。我們四個人只有她一個人穿的是高跟鞋。她今天
      的打扮很摩登。紅色的緊身小洋裝配上洗得發白的牛仔褲,一雙誇張的厚底高跟鞋,
      一副時尚女孩瀟灑的模樣。看上去哪像個已婚的小婦人。
      
          為了轉移大家的情緒,泡泡說:我來給你們講一個帶「色」的笑話。有一個木
      訥的男人姓焦,得了腎炎去醫院看病。醫生告誡他說:你回去後不能與妻子同房。
      男人不解地問:我家就一間房子,我不與妻子同房,我上哪裡去?醫生又說:你回
      去後不要與妻子同床。男人又問:我家只有一張床,我不與妻子同床,我睡哪裡?
      醫生耐心地說:你睡在床上不要性交。男人驚訝地問:我不姓焦(性交),那我姓
      什麼?
      
          泡泡說的黃段子果真把我們都逗樂了。
      
          阿信對我說,你在中關村工作,酒吧就由你說了算吧。
      
          我帶她們到Y 校對面的「零點啤酒屋」,走到門口才發現酒吧已停業。這些娛
      樂休閒埸所今天像是故意與我們的興致作對,我們四個人懊惱極了。所到之處全都
      讓我們失望而歸。
      
          我解釋說:可見平時我有多忙,壓根兒就沒有時間出來玩。連我周圍一個好玩
      的地方都找不到。
      
          我們東遊西蕩地徘徊在北京的大街上,站在天橋上觀望北京的夜景和夜色裡穿
      梭不止的人流。
      
          泡泡說:我們就在大街上走走吧,沒准今晚還可以碰到相熟的老朋友。
      
          我們四個人都睜大了眼睛,當真以為會有意外發生。
      
          天橋上,我們四個人來來回回地散步。迎面走過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泡泡突
      然脫口叫出「林興」的名字。對方並沒有理會她。泡泡愣愣地站在原地。蘆葦說:
      你認錯了人。
      
          我和阿信相視一笑。我知道這裡面肯定有故事。
      
          我問「林興" 是誰?
      
          泡泡立即轉換了一副無所謂的表情,淡淡的說是一個朋友。
      
          我知道這不是她老公的名字。
      
          蘆葦補充說:林興是我和泡泡去Y 大學舞廳跳舞認識的一個男人。
      
          北京時間已指向晚上九點。北京的夜生活才剛剛拉開序幕。我能想像得出這個
      城市的男男女女此時在夜的庇護下,卸掉白天虛偽的假面具,裸露出骨子裡最為真
      實的一面。男人和女人,需要和被需要,放縱和欲望,像兩條有毒的蛇盡情地交織
      在一起。
      
          阿信說我們去泡三裡屯酒吧,我從來沒有去過那裡,特想去看看。
      
          泡泡說三裡屯酒吧現在肯定熱鬧極了。
      
          蘆葦說三裡屯的酒吧普遍太吵不太適合像我們這樣的敘舊聊天。
      
          我想了想說出了「卡布瑞特" 音樂酒吧的地址。
      
          我介紹說那裡的環境比較優雅,歌手唱的歌也特抒情,氣氛比較適合我們。
      
          她們三人一致同意了我的建議。
      
          我們第三次打出租車圍著北京城去找一個可以在今晚收留我們的場所。
      
          4.「卡布瑞特」音樂酒吧
      
          我坐在出租車的前排副座上帶路。泡泡、蘆葦和阿信坐在後座聊天。我請司機
      把音樂打開放給我聽。我想暫時逃到音樂裡想一會兒自己的心事。「卡布瑞特」酒
      吧是我心裡的一個秘密。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帶她們來這裡。
      
          酒吧裡竟沒有一個顧客。只有四處飄散的音樂和服務生。
      
          我們四個人圍成一桌坐在酒吧中央醒目的位置。
      
          要了一瓶昂貴的「長城」幹紅葡萄酒,外加雪碧加冰塊,一袋甜味的爆米花。
      
          泡泡為我們每人倒了滿滿一杯紅葡萄酒,我們一同舉杯,為今天的重逢乾杯。
      
          酒吧的音響裡放的是纏綿感傷的情歌,一首接一首。聊天在這樣的背景下漸入
      佳境。
      
          我出主意,每個人都說說自已的初戀以及到目前為止最後的一份感情。
      
          泡泡搶過話題說:沒有初戀,早就不知道哪一份才是初戀。只有婚姻和女兒。
      
          我提示,你中學時期那個初戀的男孩呢?
      
          泡泡輕蔑地一笑:我早就連他的樣子都記不起來了。我只要一想到女兒,我的
      責任感就加重。我現在和我老公只有一個心願,就是掙很多很多的錢,將來送孩子
      到國外受最好的教育。
      
          我說:真是沒有想到你大學剛畢業就結婚,一結婚就這麼快要孩子。現在像你
      這樣的女人真是越來越少。
      
          我這麼說有一半的假裝遺憾還有一半的假裝欣賞。我太瞭解泡泡的性格,她是
      那種一刻都離不了男人的女人,而套住一個男人最牢固的一招就是婚姻。所以結婚
      對她而言是最適合她性格的選擇。
      
          泡泡說,孩子是我老公想要。他都三十三歲了。我公婆都等不及了。婚也是他
      想結。我就都答應了。現在我也覺得他得到我真是太容易了。
      
          阿信由衷地說,結婚多好,可以讓心安一個家。
      
          蘆葦說,反正結婚也是遲早的事。我現在結婚了,可我一點結婚的感覺都沒有,
      相反前兩天還跟我老公說,我想重新談一次戀愛。
      
          我們都被蘆葦的這份少女情懷給逗樂了。
      
          阿信把臉轉向我,說:你也該往這一步走。
      
          我勉強地笑了笑,點燃了一根香煙。
      
          蘆葦一直滿面笑容地坐在我的對面。她是今天我們當中最光彩照人的一個。不
      僅是外形,還有她的精神狀態。她的言談舉止間流露出一副心想事成的滿足感。
      
          儘管她說:博士是我的初戀。我最愛的男人是他。只有他能帶給我戀愛的感覺。
      我們在一起就像十幾歲的少男少女。在水邊折著紙船說著像電影裡才有的對白。那
      些情話是我和我老公之間都沒有說過的。我愛他,但並不意味著我非要嫁給他。越
      是這樣深的愛越不能結合在一起。他不能像我老公一樣提供給我現在這種生活。
      
          我又點然了一支煙。說:你很現實,可這才是真實的生活。
      
          阿信把身體湊近我問:你的煙裡有沒有白粉?
      
          我格格地笑出聲來。我說我還不至於要用毒品來麻木自己。
      
          泡泡說,我們剛跨進大學的時候是那樣單純,才幾年的時間,現在的我們就都
      充滿了滄桑感。
      
          我懷疑地問,我變了嗎?
      
          泡泡搖搖頭。
      
          蘆葦說你還是上大學時的模樣,長髮披肩出水芙蓉。
      
          我解釋說:今天上班還是一身職業裝,下班的時候特地換了這身休閒的短裙。
      包括腳上這雙平底鞋,都是為今晚跳舞作的準備。
      
          泡泡說:你變得比以前沉默了。你好像根本沒有溶入到我們的談話中來。你一
      直在聽我們說,自己卻什麼也不說。
      
          我辯解:畢業這幾年我出了書,你生了女兒,蘆葦結了婚,阿信讀了研究生,
      我們都有收穫。這樣不是很好嗎?
      
          泡泡仍不放過我:那你的愛情呢?被你深愛過的那個男孩呢?
      
          我說我的生活一片空白。我成天忙於工作和寫作,無暇顧及其它方面。
      
          蘆葦坐著說話不腰疼:像你這樣愛浪漫的人最不適合結婚。但是你可以談一輩
      子的戀愛。
      
          關於自己,我什麼也不想對她們說。今天的我再也不是過去那個純淨如礦泉水、
      天真無邪的女大學生。
      
          我舉起酒杯,說:來,我們喝酒,為我們今天的拿得起放得下。
      
          我仰起脖子喝下了滿滿一杯。又點燃了一根煙,猛地吸了一大口。煙霧嗆得我
      的眼淚差點流了出來。
      
          阿信有些生氣的樣子,她用她的近視眼盯著我的臉,痛心地問:你為什麼一個
      勁地抽煙?
      
          我不想讓阿信看見我流淚了。我閉上眼睛。用雙手按摩眼角。
      
          泡泡解圍說,你就讓她吸吧。她過去也吸煙。
      
          我睜開眼睛,無可奈何地沖她笑了笑。
      
          我不是不想對她們說我這幾年的改變。而是現在的我覺得沒有比癡傻地愛著一
      個人更愚笨的行為。我現在正當年輕,有那麼多的事情等著我去做。我的工作,我
      的前程,我的寫作,我的事業,我的將來,我追求的目標,這些都需要我花心思去
      面對。
      
          從前,我以為戀愛是屬￿年輕時候的行為。我花費大量的時間去愛,可愛到最
      後終是一場空。如今,我認為愛情也可以在五十歲、六十歲,甚至更老的年齡去進
      行。況且,我實在不希望多少年以後,還流傳著著名女作家水果的愛情緋聞和小道
      消息。
      
          這幾個多是非的女人,我不能不在心裡防範她們。
      
          泡泡說:你送給我的那本書,我用一整夜的時間把它看完了。連我老公都說已
      經很久了,沒有看我這麼用功地讀一本書了。為了讓我安心地看書,老公特地幫我
      照看孩子。我從你的書裡又看到了你和他的故事。我知道你寫的是他。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泡泡一再地提及我過去的感情,就像非要揭一塊已經癒合的傷疤,看看傷得到
      底有多深。
      
          我知道她想瞭解現在的我處於什麼樣的階段。
      
          我想了想,說:後來我又見到了他,可我發現自己已經不再愛他了。可他卻還
      希望我能一如既往地愛著他。沒有比這種現實更讓人痛苦的事情。面對一個曾經讓
      自己付出真愛的人,卻發現這個人根本就不值得你去為他付出。這種感受真的不是
      一個後悔就能概括。假如能重新活一次,我一定不會再用同樣的方式去愛一個人。
      
          蘆葦說:你就一直沒有男朋友嗎?連情人也沒有?
      
          我坦率地說:有情人,但我們並不是經常性地見面。最多一個月才能見一次。
      我一語帶過。
      
          說完這句話,我真的想起了我的情人。
      
          泡泡說:如果再讓我重新選擇一次婚姻,我依然會選擇現在的老公。因為我老
      公人實在是太好了。
      
          我反問:你眼裡的好男人是什麼樣的?
      
          泡泡說,有時我覺得自己很不幸有時我又覺得很慶倖。我老公不吸煙不喝酒不
      打牌不泡吧不跳舞不嫖娼。有時,我覺得一個男人不會吸煙不會喝酒不像一個男人
      樣,不泡吧不跳舞一點也不懂情調。可我又覺得很幸運,他對什麼都不熱衷,只對
      工作和掙錢養家感興趣。包括性欲。我們已經很久沒有男歡女愛了。
      
          蘆葦一語道破,你對物質的要求那麼高。你不上班還花錢如流水,陪你逛街一
      天可以花去八千元人民幣。你住的別墅是北京最好的地段,一家三口住在二百平方
      米的大房子裡,還要老公貸款給你買車。你對老公施加的壓力太大了。
      
          泡泡炫耀地說:我就是這樣調教我老公。打一個比方,我們存了很多的錢,可
      我已經花容失色青春不再了,那又有什麼用呢?我不快樂,因為花再多的金錢也買
      不來青春與美麗。昨天老公陪我逛街,他還給我買了一套貳仟元的化妝品。還在酒
      店專門為我辦了一個游泳卡和健身卡。
      
          說完,她扭動了一下自己的身姿,問:你們看看,我生完孩子體型保持得如何?
      
          我笑著說:你該胖的地方讓男人想入非非,該瘦的地方也讓男人想入非非。
      
          泡泡得意地一笑。繼續說:我剛生完孩子滿月後去醫院複查,醫生說我傷口處
      沒有恢復好,需要重新縫針。我把這件事告訴老公。那一晚,我洗完澡在床上等老
      公。我們已有幾個月沒有做愛了。哪知老公上床倒頭就睡,根本就不解我的風情。
      我不想讓保姆聽見我們的爭吵,把他叫到樓下質問:這是為什麼?是不是我生完孩
      子後,你就對我的身體不著迷了。老公被逼無奈地說:你以為我不想嗎?我是一個
      健康的男人。可你的傷口處還沒有完全癒合,你是我的妻子,我不能做傷害你健康
      的事情。這個誤會說開了後,我們夫妻關係更融洽了。
      
          阿信羡慕地說:你們之間才是有真愛。
      
          酒吧裡的歌手開始登臺演唱。陸續有幾個顧客進來,小坐了一會兒又都起身離
      去。只有我們四個人始終坐在酒吧中央喝酒聊天。
      
          一瓶幹紅喝完了。泡泡又要了同樣一瓶。
      
          現場的音樂比較適合安靜下來聽,我們開始玩撲克牌,捉黑桃5.
      
          泡泡說誰輸了就付錢,然後用來結帳。
      
          蘆葦說:今晚應該叫個男人來為我們付帳。
      
          我立即說:蘆葦,我們是經濟獨立的女人。我們不需要男人的錢。
      
          我們四個人一邊玩牌一邊聽歌。
      
          蘆葦嚷嚷著要點歌。她說她想聽鄧麗君唱的那首《月亮代表我的心》。
      
          我開玩笑地說:你是不是又想博士了?你老公怎麼辦?
      
          蘆葦說:老公在家睡覺,他一直以為他才是我的初戀,把我當寶貝似的。他才
      不知道我還有個博士呢!
      
          歌手唱到這首歌的時候,我們都放下手中的牌用心地聆聽。阿信說要借我的手
      機用,她撥通了一個號碼,卻不接聽。等一首歌唱完,我拿起電話聽見一個男人的
      聲音在喊「喂、喂」。
      
          我把電話遞到阿信面前,阿信關掉了我的手機。
      
          蘆葦說:你這又是何苦呢?既然你想他了,就告訴他你在想他。
      
          阿信說:這也是他愛聽的歌。但我不想和他說話。
      
          我說:如果你想他,就把你的男朋友叫來吧。
      
          阿信一臉不滿地說:誰知道他現在又和誰在哪個酒吧裡玩?
      
          說完,她也從我煙盒裡拿出一支煙,我為她點燃了打火機。
      
          阿信的這種舉動流露了她心裡的愛也洩露了她心裡的苦。
      
          我提醒泡泡要不要提前回家。她無所謂地說:我已向老公請好假,女兒有老公
      照看。
      
          時針已指向午夜十二點整。新的一天開始了。
      
          蘆葦不甘寂寞地說:我們應該找個男人來結帳。
      
          阿信說:我們都是知識女性,我們不依靠男人。
      
          泡泡說:這裡不好玩,就我們四個女人。也不來幾個男人。
      
          蘆葦說:我們換一個熱鬧的酒吧玩吧,沒准還有豔遇發生。
      
          我們喝完最後一杯酒,用各自輸的錢付了帳。
      
          我的煙盒裡只剩下最後四根煙,我遞給她們每人一支。
      
          站在酒吧門前吸著煙等出租車,我們像是四個歡場中的女子。
      
          泡泡建議:我們就站在路邊聊聊天,哪怕說說性。
      
          夜風很冷。午夜的街冷冷清清。
      
          我穿著短裙站在路邊冷得直搓手。我想找個地方避避風。我看見酒吧門前停了
      一輛紅色的轎車。感覺很眼熟。我的腦海裡掠過一個熟悉的身影,我又想起了我的
      情人。我們的故事就發生在這裡。我沒有向任何人說起。
      
          在夜色迷蒙的街頭,泡泡帶著一絲埋怨的語氣說:我和老公有時一個月才做一
      次愛。他每天睡得比我都早,我還得帶孩子。連做愛也沒有心情。
      
          蘆葦說:我最怕每天醒來,老公趴在我臉上看我。我害怕衰老。我每晚習慣了
      老公抱著我才能入睡。
      
          做女學生時,我們女孩子在一起說得最多的是自己的男朋友,連牽手和接吻的
      感受都不敢交流。現在,我們成了女人,我們在一起談論男人和女人,無所顧忌地
      交流性愛的體會。
      
          阿信說:我自從回學校讀研了,就沒有和男朋友同居在一起。我一想到他和不
      同的女人徹夜不歸地泡在三裡屯酒吧,我就擔心他染上病,我就連性欲也沒了。
      
          蘆葦說:難怪你和你男朋友感情出現了危機。你連性欲都沒有了,你男朋友哪
      還有興趣和你在一起。
      
          泡泡說:如果我是你,每次他要和別的女人去泡吧之前,我就往他的口袋裡放
      一包避孕套。
      
          蘆葦深有體會地說:你不能把男人管得太緊。男人就像放飛的風箏,線團在你
      的手心就行,至於他在起飛的過程中會發生什麼意外,你就當它只是一個意外。反
      正線被你握在手上,無論他飛得有多高,他都飛不出你的掌握之中。
      
          我回頭看了一眼「卡布瑞特」酒吧。我想我會記住這個夜晚,2000年9 月30日,
      我和三個女人在這裡度過。我們說的是關於愛情、家庭、男人和性。
      
          蘆葦說:等我老公下次出差,我約你們來我家裡看性愛藝術片的影碟。
      
          泡泡說:女人在一起看性愛影碟會不會出問題?
      
          我說:我們都是狂熱的異性戀。絕對不會發生同性戀。我不主張女人之間有同
      性戀的行為,但可以在精神上相互依戀。
      
          阿信說:我們今天是怎麼了?連性也變得沒有一點神秘。
      
          我說:其實有一種性愛影片拍得很有藝術感。一點都不讓人噁心。男人和女人
      親昵的鏡頭配上旋律優美的音樂,能點人骨子裡的情欲,但一到關鍵時刻就出現可
      以讓人想像的音樂和留白。那絕對不僅僅只是一種生理衝動。
      
          我在我的情人那裡看過一場國外性愛電影。那是我認為拍得最有藝術感的性愛
      影片,全無黃色的成分。
      
          5.亞運村「鄉謠」酒吧
      
          我們第四次坐出租車,從一個酒吧趕往另一個酒吧。這是一家蘆葦和泡泡常去
      泡的亞運村「鄉謠" 酒吧。
      
          下半夜的酒吧人已散去了一半。即使這樣,酒吧裡屋和外屋露天沙灘椅上仍坐
      了不少的人。
      
          我們還是坐在酒吧裡屋正中間的位置。泡泡只要了一杯熱開水,她的嗓子因為
      飲酒吸煙說話過多沙啞得說不出話來。
      
          我們三人各要了一盤意大利面和三紮啤酒。
      
          坐在我們左側一桌的有一個單身男人獨自在喝酒。右側有五男兩女在一起說說
      笑笑。
      
          蘆葦煽動性地對我說:你去向其中一個男人借根煙,把他勾引到我們這邊來。
      
          我推說:這兩桌的男人未免也太次了。我們四個如花似玉的小姐坐在這裡,他
      們應該主動過來打招呼。
      
          話音未落,從屋外進來三個大男人,他們路過我們身邊的時候用好奇的目光打
      量我們四個。
      
          我低頭口民了一口酒。阿信低頭吃她面前意大利麵條。
      
          蘆葦拋了一個媚眼,含笑地回敬他們。他們更加大膽與我們搭話。
      
          小姐,我們合坐一桌吧。說完有一個人拉過一張椅子坐在蘆葦和泡泡中間。
      
          泡泡啞著嗓子說:你是不是想給我們付帳。
      
          那個男人說:這沒問題,你今晚的花費我全包了。
      
          泡泡不屑一顧地說:你包得起我嗎?
      
          那男人不識趣地說:你開個價吧,我今天就包定你。
      
          泡泡怒目而視:你也配和我說這種話。說完將手中的一杯熱開水朝他身上潑過
      去。酒吧裡頓時喧嘩一片。站在我們身後的另外兩個男人眼看戲不好唱了,趕忙拉
      著那個男人灰溜溜地起身離開。
      
          一陣小的風波過後。我們又開始了聊天。
      
          我擔憂地問:一會兒,這幾個男人會不會對我們四個單身女子採取報復行動。
      
          阿信也說:這幾個男人一看就不像好人。
      
          蘆葦對泡泡說:我們要不要找幾個人過來。
      
          泡泡點頭答應。
      
          蘆葦把手機遞給她。泡泡熟練地撥通了一個手機號碼。電話打過去卻無人接聽。
      持續了有三分鐘,泡泡無奈地把手機還給蘆葦,說:也許他現在也在酒吧裡玩,聽
      不見電話鈴聲。
      
          蘆葦說:他肯定知道是我們打給他的。換一部手機再打吧。
      
          我不知道她們要打電話給誰?我把自己的手機遞給了泡泡。
      
          泡泡接過電話按錯了一個鍵,結果是我的電話打進來了。
      
          我拿起電話到酒吧屋外去接聽。我聽見是我的一個網友打來的電話。
      
          他問:剛才是你給我打電話嗎?
      
          我解釋說:沒有。是我將你的電話號碼記在了我的手機上。剛才我同學借用手
      機時按錯了鍵。
      
          我的網友是我生活中的一個意外。我和他簡短地說了幾句回到了酒吧。
      
          蘆葦問:你是不是在和情人通電話?
      
          我笑著搖搖頭,隱瞞了我和網友之間的交往。
      
          我其實很想找一個人傾吐,說說自己的心裡話。關於我內心的迷惘。我和網友
      之間的交往,還有我隱秘的情人。
      
          我不想說,只聽著她們又在嘰嘰喳喳放肆地聊著婚姻、家庭和性。
      
          酒吧裡的人走得越來越少。看看手錶已是兩點。服務生紛紛都在收拾桌椅。酒
      吧快打烊了。
      
          我仍不放心地說:今晚我們肯定會有危險。一會兒我們分頭回家,誰能保證我
      們的安全?
      
          蘆葦說她找老公開車來接我們。
      
          蘆葦打通了家裡的電話。她的老公正在睡夢中。蘆葦欺騙地對他說:現在時間
      太晚了,我們都打不上出租車。她老公答應立即趕過來接送我們。
      
          我們在酒吧裡等她老公的到來。泡泡提出她想先走。她說她的嗓子已經說不出
      話了。她還說夜裡要給孩子餵奶。
      
          我主動結了帳。然後和蘆葦親眼目送泡泡上了出租車。我發現那三個糾纏我們
      的男人早就不見了。
      
          泡泡走後,我在蘆葦和阿信面前感歎,今天的泡泡改變了不少。對家庭有如此
      重的責任感。
      
          蘆葦卻說:她呀,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根本就沒有變,還是上學時的風格。她
      今天的表現是故意做出來的,她想讓你們看看她過得有多幸福。其實她來了「鄉謠」
      酒吧後就一直不高興。
      
          我納悶地問:為什麼?
      
          蘆葦說:因為她沒有找到電話中的那個人。
      
          那個人是誰?
      
          林興。
      
          林興是誰?再一次聽到這個名字,我更是充滿了好奇。
      
          就是她在Y 大學舞廳跳舞認識的一個男人。比她老公要出色。在她未生孩子以
      前,她老公經常性地出差。每回她老公外出,她就約我陪她去Y 大學的舞廳跳舞。
      直到認識了林興。她整夜陪林興在這間酒吧裡賭錢,把她老公給她的家用全輸完了,
      就找我借錢。後來,泡泡還說要和老公離婚。因為她懷上了林興的孩子。哪知林興
      只是和她逢場作戲,根本就不想娶她。泡泡用了女人對付男人最後的一招,拿懷孕
      來威脅林興。林興從此失蹤,不再見她。
      
          那她老公知道嗎?
      
          不知道。每次徹夜不歸,她就聲稱住在我家裡。我都懷疑她的女兒不是她老公
      的孩子。我曾經對泡泡說過,她的女兒長得既不像她老公,也不像她。泡泡不承認。
      我和泡泡打賭,讓她做親子鑒定,泡泡說沒有錢花在這上面。
      
          泡泡人一走,蘆葦就毫不留情地將她的隱私抖了出來。我聽了心都寒了。難怪
      有人說,女人之間的友誼是最不可靠的。相反男人之間倒能夠保守秘密。我慶倖自
      己今晚沒有酒後失言。如果在她們的追問下,我向她們傾吐了糾纏在我心中的情結,
      也許不出明天,關於我私生活的謠言就漫天遍野地流傳。
      
          泡泡走後半個多小時,蘆葦的老公開車來到「鄉謠」酒吧。
      
          蘆葦說要向他老公隆重地介紹具有傳奇色彩的我。我輕輕地一笑。
      
          在燈光下,我看到蘆葦的老公有一張表面正經實則好色的臉。我記起蘆葦剛才
      說過的一句話,每個男人都希望自己的老婆冰清玉潔,卻希望別的女人都是蕩婦,
      因為這樣容易勾引。
      
          我不能不佩服已婚的蘆葦今日之精明。
      
          6.公元2000年9 月30日夜
      
          蘆葦的老公開車一一送我和阿信。
      
          阿信的學校在市區。我們第一個送她回去。
      
          到達校門口,學校不讓我們的車開進去。
      
          蘆葦提出讓她老公送阿信回宿舍樓。我和她在車裡等。
      
          聊天的場所暫時設在轎車裡。
      
          我說:阿信的精神狀態比過去強多了,人也變得豐滿一些了,看上去更有女人
      味了。
      
          蘆葦說:她是吃各種美容方面的補藥發胖的,現在又開始減肥。
      
          我說:阿信的感情實在是太折磨人了,沒想到她還沒有做到真正地解脫。
      
          蘆葦滿有把握地說:阿信在愛情上會輸得很慘。我和泡泡都勸她多次了,不要
      在一棵大樹上吊死。她也可以嘗試著再去交往其他的男人。況且她的男朋友現在除
      了她還有別的女人,可她就是聽不進去。要知道我們可都是設身處地地為她著想。
      
          我說:會不會是阿信太愛她男朋友了,就能夠做到包容他所有的缺點。
      
          蘆葦幸災樂禍地說:那她就更傻了,男人是最寵不得的,你越遷就他,他就越
      拿你不當回事兒。阿信的下場就將會是學歷越高,越想結婚就越沒有男人會娶她。
      
          蘆葦的刻薄,再一次驗證了女人之間的感情是最虛假的。比起男人之間的哥們
      義氣,女人是最薄情忘義的。
      
          我住在近郊。比蘆葦的家遠一站路。蘆葦的老公開車送我。她坐在前排副座上。
      我坐在車的後座。
      
          蘆葦開始在我面前賣弄她的幸福生活。她用貶低泡泡來抬高自己。
      
          她說:我覺得泡泡花錢太奢侈。成天只知道購物。老公讓她學習英語,她斷斷
      續續地上了一個月的課就放棄了。剛剛買了房子,現在又要她老公貸款買車。她的
      老公活得太累了。
      
          蘆葦的老公聽了這句話別有用心地笑了笑。
      
          蘆葦繼續說:我結婚就沒有舉辦什麼儀式。我們的家也只有一百平方米。雖然
      沒有泡泡的家豪華,但我想把錢用在學習上。我要重新回到學校讀法律系,將來到
      我老公律師事務所輔助他的工作。
      
          好一個夫唱婦隨的賢良計劃。蘆葦的老公聽了欣喜不已,立刻當著我的面許諾,
      只要她把法律學下來,就送她一輛轎車。
      
          蘆葦有志氣地說:我只要你先付前期的車錢,後面的貸款由我自己掙錢來付。
      蘆葦的老公更是慶倖自己找了一個賢內助。只有我坐在車的後座明白蘆葦這話是故
      意說給我來聽的。
      
          小時候,常聽老人說:女孩子是菜籽命。播種到哪裡就是什麼樣的命運。昔日
      在學校默默無聞的她,今日嫁了一個有錢的成功男人,搖身一變,婚姻幫她給自己
      鍍了一層金。
      
          到達我的住處,已是午夜三點。
      
          我拖著疲憊的身體鑽進洗手間沖了一個淋浴。我想讓水把我的頭腦沖得清醒一
      些。兩瓶幹紅葡萄酒、三紮啤酒,喝得我的頭像是被誰打了一棒似的暈沉沉的。
      
          洗完澡,我慵懶地躺在床上。電話鈴叮叮噹當地響了起來。
      
          我迷迷糊糊地拿起話筒,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叫我的名字。我聽出來了是我
      的情人打來的午夜電話。
      
          他問: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說:我剛從「卡布瑞特」酒吧回來。
      
          「卡布瑞特」酒吧在我們倆人之間像個暗號。
      
          他說:我也剛從「卡布瑞特」酒吧回來。
      
          我一驚,不信任似地追問:你幾點鐘去的酒吧。
      
          他說:我十二點多鐘。
      
          我說:我十二點多鐘才離開。酒吧裡一直就我們四個人,我怎麼沒有看見你。
      
          他說:我在外面。
      
          我說:今夜我喝了太多的酒,我胃裡難受極了。
      
          他說:誰讓你喝那麼多?
      
          我問:你看見我了嗎?
      
          他說:沒有。
      
          我說:早知道你要去,我就不去別的酒吧了。
      
          我的情人說:我想你了,你想我嗎?
      
          我說:我在酒吧裡一直都在想你。
      
          他說:如果你也想我,那你到我樓下後給我打電話,我下來接你。
      
          電話掛斷了。我瞪著一雙空洞的眼睛,回想今晚所發生的一切。
      
          我的情人平時從不主動打電話給我。只有在想我的時候他才會給我打電話。不
      管當時的時間是上午九點我在上班,還是下午四點我在開會。或者是夜晚十點我和
      朋友在泡吧,再或者是淩晨三點我正在睡夢中。他的電話隨時隨地都會打過來。只
      是一句我想你我要見你。
      
          這種電話當然不可能每天都有。有時間隔的時間甚至長達一個月之久。還有那
      麼多沒有電話的日子,這就意味著情人心裡根本就沒有我。所以我不能容忍情人的
      這種自私。
      
          若是在平時,我一定會在深夜裡去赴他的約會。但是今夜,我的心走了太遠的
      路,我感到分外地疲憊。
      
          女人天生是尤物。來到人世就是被人愛被人寵的,為什麼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為
      愛受苦呢?
      
          我抱著枕頭,想像我的情人此時此刻也像我一樣輾轉反側不能入眠。
      
          在這個被欲望折磨的黑暗裡,今夜,將無人可以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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