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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彤傑
男友每次出差事先都會告訴我一聲,可這次卻破天荒地音訊皆無,怎能不急死
我?
我與男友整整的二十天中斷了聯繫。我所說的中斷聯繫,並非說我們沒聯繫過,
這二十天裡,他沒打過我一次傳呼,而我每天都要傳呼他一次,可竟然沒得到他一
次回機。我還抱著一絲希望給他在市內父母居住的那裡打去兩次電話,但打了也白
打,因為老倆口上月去省城之前就告訴我們這次出行要半年之後回來,因此,給他
父母那裡打電話也是我一時尋他心切不知所措的做法。
男友在距市內二百多裡的縣城一家深圳老總買斷的織布廠任業務副廠長,經常
去河南,河北等地搞業務聯繫。每次出差少則一個星期多則半個月。這樣,我們每
次約會的時間就被他出差日期的長短局限著,如果他出差一個星期,我們七天小聚
一次;如果是半個月,就要十五天以後才能見面。一般情況下,他很少回市內,多
次是我趕到雙休日時踏上清晨開往縣城的火車,幸福無比,激動無比地去他那裡折
騰愛情。因此,我的一部分工資也就心甘情願地交給了鐵道部。
男友每次出差事先都會告知我一聲,這次竟破天荒地音信皆無,怎不急死我。
更何況,我們的關係已達到了漸入佳境的狀態。不能這樣乾等下去,無論如何也要
打探到他的消息。就在我給他父母打去電話也白打之後,我忽然間想起了男友在市
內的一個叫四哥的朋友來。四哥是這個城市除了我之外與男友來往最密切的朋友了。
對!應該找四哥去。想到這,我甩開電話亭,頂著頭頂鋼針一樣的陽光,踏上自行
車,滿懷希望地向師專進發。
在去找四哥的途中,不由得使我回想起上次隨男友與四哥同去歌廳的那件趣事
來。那天,我們三人在飯店酒足飯飽後,餘興未盡,便去了歌廳。借著酒勁,我們
各自抒情了幾首後,四哥和我合唱了一曲《心雨》,當我唱到「因為明天我要成為
別人的新娘,讓我最後一次想你」時。四哥一邊給我鼓掌一邊朝男友調笑著說:
「聽見了沒有,小妹都要成為你的新娘了,還想著我呢,我倆是相見恨晚哪!」男
友便附和著笑說:「只要她願意,我忍痛割愛。」四哥就擠眉弄眼地問我願意不願
意,我當時尷尬得不知怎麼回答他好,就說用一首歌回答你,四哥便饒有興致地把
耳朵湊近我眼皮底下問我獻什麼歌,我大聲地告訴他是《遲到》。四哥便朝男友高
興地大笑說我應該學劉三姐唱山歌去啦。男友便在一旁為我拍巴掌喝彩。這以後,
就沒見到四哥。
我雖然隨男友與四哥吃過兩次飯去過一次歌廳,但對他本人情況並不十分熟悉,
只感到他高大英俊,談吐幽默外,還知道他在師專做校工,離過婚。至於其他情況
就不知曉了,甚至連四哥的姓名都不清楚,我就是憑著四哥在師專當校工,離過婚
這兩條線索決定去師專找四哥的。
我頂著炎炎烈日,趕到師專時,通身已是大汗淋漓。寂靜的校園內,楊柳依依,
鮮花盛開。學生們正在上課,空曠的操場內,零星的只有幾個人走動,我舉目四望,
便望見了教學樓對面的一排紅磚瓦房,心中斷定,那一定是校工工作的地方,於是,
歡喜地踏上車子向那排房子奔去,在這排房子的北門前,我向迎面走來的一位戴眼
鏡的中年男人打探起四哥來。儘管我費盡口舌說明四哥的容貌身材如何如何,但由
於對他的姓名不清楚,便使「眼鏡」男人很難確定找的是哪位校工。萬般無奈,我
只好不情願地說出了四哥離過婚這句話。「眼鏡」男人聽罷,恍然頓悟地「噢」了
一聲回答我說:「你找的是食堂的林四吧。」我連聲答對對對,我朋友說他在這裡
當校工呢。「眼鏡」乾笑了一聲說:「人家林四現在哪還幹活,做老闆了。」便用
手指著東門讓我繞過去,到前面的南門就能找到四哥,我道聲謝意,心裡如同一塊
石頭落了地似的來到了食堂南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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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食堂的南門是它的廚房,我推開門,就見對面有四個女人背對著我,正在
一塊很大的菜板上剁菜,臨門較近的灶台一旁有位男廚師立在和麵機前和著面。嗡
嗡的和麵機響聲與嘭嘭嚓嚓的剁菜動靜攪雜在一起,淹沒了我的腳步。當我走近和
面機時,男廚師才發覺我,我便向他詢問起四哥來,廚師搓了搓沾在手中的面球,
不冷不熱地回答我說林老闆不在。我問他到哪去了,什麼時間能回來。廚師回答說,
他家裡有事,昨天就沒上班,我心存不甘地問他家裡有什麼事,明天能否上班。廚
師繼續著手中的活計說說不清楚,他見我躊躇不定地欲走不走,問我找四哥有什麼
事,我覺得當著一個陌生男人講自己男友失蹤實在令人難以啟齒,便窘紅著臉,搪
塞說沒什麼沒什麼,道了幾聲打擾的話,匆匆地告辭了。
我現在過的是幸福的獨身生活,這種幸福生活並非我個人奮鬥得到的,而是父
母給我創造的結果。當初我與男友相處時,父母極力地反對我們戀愛,原因很簡單,
那就是以我的容貌和工作,應該找一位在事業單位工作的男人為伴侶最合適,而不
至於以後下崗失業什麼的讓老人們跟我操心,可我偏偏找了個私營企業男友,這便
令他們不但傷心失望,而且對我更加地橫眉冷對,父母見橫眉冷對對我無效,又千
方百計地使出殺手鐧斷絕我和男友的聯繫。有一次,男友打電話找我,父親公然當
著我的面告訴男友說我與別的男朋友約會去了。弄得我啼笑皆非,險些離家出走。
幸虧男友信任我,要麼非把我逼到跳進黃河洗不清的分上。我在家中常常受父母二
比一的冷處理。久而久之,便倍感孤獨壓抑,甚至呼吸都快窒息。於是,我決定出
去單過。父母當然持否定意見,但他們更瞭解我一倔到底的脾氣。大概出於怕我窩
出心病,又不放棄他們家長威嚴的雙重考慮。我親愛的父母,最後還是心疼地默許
了我。
我租的是一室一廳的七層樓房。租金雖然貴些,但我的一切是自由的,看來現
代的有些自由也是需要金錢才能達到的。白天沒打探到男友的音信,晚間無精打采
地回到住處,我的情緒十分沮喪,就後悔年初交BP機費的那件事來。我的BP機是省
網129 自動台的。今年三月,電信部門在收費上下調了兩個價位,我去交費時還以
為是129 網由外地打128 台都能接到信息呢,就交了個低價位的,誰知男友去河北
出差怎麼也傳不到我,回來與我核實情況,我便說出新交BP機費一事,男友便告訴
我說交的那個價位是市網服務費,也就是說我的BP機只限於市內的自動傳呼。為此
事我們還吵了一架。與男友剛相處時,他就告訴我所在的那家工廠屬封閉式管理制
度,包括廠部電話和他本人的手機號碼,廠部也有規定不許隨便對外人洩露。事實
上,男友也從未向我透露過他們廠裡的半點事情,看來他當個地下党滿夠格的。由
於我不能往他的單位打電話,他又沒傳呼我,加之我的居室沒電話,這就是造成我
們中斷聯繫的根本原因。
這天夜裡,我一連串地做了幾個噩夢,第一個夢是飛機失事,緊接著是火車脫
軌;再接著汽車相撞,最後是男友挽著青春靚麗的女孩子走在街上,洋洋自得地在
我眼前招搖而過,我每做一個夢,都被驚得一身冷汗,我就是在半夢半醒之間捱過
漫漫長夜的。
翌日,我下樓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電話亭再傳呼男友。等了一刻鐘,他仍沒回
機,我只好懷揣著一線希望去了師專。還是那位和麵廚師告訴我說林老闆沒來。我
心裡燃燒的一團火猝然掉進了水裡。便焦急地問他是否知道四哥的手機號,他怪怪
地看了我一眼說:「不知道。」我便懇求他去問屋裡幹活的其他人,他放下手中活
計到對面幾個女人那裡去問了一圈,踅回來愛莫能助地朝我攤了攤手:「她們也不
清楚。」然後問我找四哥有什麼事,我便道出了原委。他聽罷,惑然地瞪大眼睛反
過來問道:「你是他的女朋友都不知道對象去哪裡了,那林四上哪知道去?」這句
話噎得我簡直卡了殼,我只好難為情地說出住處沒電話,BP機只限於市內服務,不
便聯繫做解釋。他見我一腦門的汗珠,也替我焦急地搓著手說:「這事可難辦啦。」
我思來想去,覺得應該把自己的BP機號留給他請他轉交給四哥最穩妥。便從裙兜裡
翻出一張紙,寫上BP機號碼交給了他,並附上幾句拜託的話,方可憐巴巴地離開食
堂。
我騎著自行車,在回去的路上行駛到東門拐角時,迎面不遠處急匆匆地走過來
一位身著黑底紅花旗袍的女人,女人看上去三十歲左右,身材稍胖,膚色有點黑,
她那高高吊起的馬尾型髮式與白得耀眼的高跟鞋顯得很青春,待我行駛到與她約有
五六米距離時,她忽然揚起胳膊,朝我用力地擺了一下手。我左顧右看,見四周並
無他人,慌忙刹閘,跳下車問:「你在叫我嗎?」她似乎打鼻孔裡慢騰騰地「嗯」
了一聲,然後,停下腳步,叉開一條腿,兩隻胳膊交合著抱著雙臂,揚著頭盯著我
:「是你找林四?」她的聲音有些僵硬,神情完全的不屑一顧,我雙手木訥地扶著
車把,收住腳跟,懵懵懂懂地回答:「是我。」「你找林四到底有什麼事?」她的
口氣無不充滿了質問的語氣,一雙很耐看的眉眼顯得冰冷淩厲。憑著她的態度給我
的感覺,我猜測這個女人一定是認錯了人或者有什麼事誤會了我。於是,我馬上解
釋道:「您別誤會,我是來找四哥打聽一位朋友的。」她冷笑道:「什麼?誤會!
找過老四的女人都這麼對我說過,哼!你是不是看林四現在有錢了才來找他的?」
她剛才那冰冷淩厲的眼神變得近乎橫蠻起來,這番如機關槍掃射的話把我弄得雲山
霧罩,心暗思忖,她一定把我當做四哥原來的女朋友或情人什麼的來質問我的。我
連忙鄭重地給她解釋說:「請您別誤會,我跟四哥只認識幾個月,是通過我男朋友
認識的,事情是這樣的……」為了消除她對我的誤解,我把找四哥的原委細緻地說
明瞭一遍,誰知她對我的解釋竟然絲毫地不予理睬,在我陳述找四哥的敘述中,她
仍然雙手交合著抱著肩臂,與身後的垂柳和花壇結構在一起,與校園幽雅的氣氛極
不協調地結構在一起,一副不共戴天的架式與我對峙著。
我對於講話毫無根據毫無道理的人,一向持冷靜沉默態度,對於這位在半路上
突然間出現在我面前,把我的思維搞得一塌糊塗的女人,我只能做到暫時的啞口無
言,暫時的大腦缺血。
我就這樣一言不發地與她面對面地對峙了足有一分鐘的功夫。她大概判斷我虧
了理,揚揚下巴,嘴角斜調出一絲冷笑,大聲說道:「告訴你吧,我和老四都登記
了,下個月就結婚,誰再來找他,就是第三者插足!」
果然不出我所料,她果真把我當成了她的情敵,我七上八下的情緒終於平穩下
來,於是釋然地朝她賠笑道:「原來你是四哥的朋友,真沒想到在這能遇見你,你
和四哥結婚我會參加你們婚禮的。」她撇撇塗得猩紅的嘴唇,突然莫名其妙地大笑
起來。然後,立即把笑收住聲色俱厲道:「少給我來虛的,以後在這個院裡我不願
再看到你!」說罷,猛一掉身悻悻地朝北門那邊走去。她走路的姿勢很招笑,上身
向前欠仄著,兩隻胳膊隨著雙腿較快地擺動,好像急惶惶地去抓取什麼東西,臀部
卻不緊不慢地朝後努力地挺著,而那身黑底大紅花旗袍包裹在腰身的那段,竟緊張
地勒出了幾道褶子,打冷眼觀瞧,給人一種呼吸困難的感覺。
這位將要成為四哥妻子,我稱做嫂子的人,剛剛在我的視線中消失,我的思緒
又雲霧般飄起。她的突然出現和那些沒來由的話語,不由得引起我一連串的聯想和
疑惑。我想:為什麼昨天和今天去食堂找四哥時,還沒遇見她;而我剛剛離開食堂
僅百米遠,她就如天外來客般地出現在了我面前呢?一定有人告訴她我來找四哥的,
而且不難排出我昨天來時她沒來這裡的可能。這就說明:她一直在監視四哥或者說
監視與四哥有來往的女人的,這便證明,她對四哥是有疑惑之心的。換一種理解方
式,她是很愛四哥,很在意四哥才這樣草木皆兵神經兮兮的。
照這樣想,我又止不住為她與四哥的婚姻擔憂起來。我想,大凡戀愛過的情侶,
都清楚婚姻的基礎就是理解和信任的道理,而眼下,這位很快就要與四哥成婚的女
人,卻對自己的戀人如此的防範和戒備,如此般的神經質,實在令人匪夷所思。我
想,即便兩人現在很相愛,感情恐怕也要受傷害;即便兩人成了家以後,婚姻恐怕
難維持長久。我愈是這樣的聯想,心裡就愈發地為他們婚後的生活擔憂,就在我為
他們擔憂來擔憂去的時候,我腰間的BP機突然地響了起來,我抽出機子一看,周身
頓時像充了電一樣,驚喜萬分地去路邊電話亭回機。
是男友回來了,他問我在幹什麼,我回答說正在找你,他問我都去哪裡找他,
我說去了師專,男友在電話那邊怪笑了一聲,然後和我約好還在上次與四哥同去的
那家小酒店會面。我撂下電話,心中像開花一般踏上自行車,便向師專對面那家小
酒店飛馳而去,約五分鐘的功夫,男友肩挎背包,風塵僕僕地出現在了我眼前,我
劈頭蓋臉地問:「你到哪瘋狂去啦?」男友嬉皮笑臉道:「有你還能上哪瘋狂,又
去了趟河北。」我埋怨道:「怎麼不事先告訴我,害得人家到處找你。」男友鄭重
地解釋說那天廠部是半夜臨時決定讓他去河北的,顧慮到我回電話不方便,就沒傳
呼我。
他的一番解釋,沖淡了我兩日來的顛簸之苦。於是,滿心歡喜地與他共進午餐。
服務員端上來我們經常來這裡喜歡吃的兩樣菜。一盤小肚炒辣椒,一盤拉皮拌
瓜絲。男友將兩個杯子倒滿酒,我們開心地先來個一飲而盡。放下杯子,男友的眼
神神兮兮地覷住我問:「找到四哥啦?」我搖搖頭。他又問,「誰讓你去師專找四
哥的?」我嗔怪道:「四哥在那上班,我不知道他的手機號,不去單位找他,上哪
去找他?」男友「噗哧」地樂出聲來:「誰告訴你四哥在師專上班的?」我吃驚地
瞪大眼睛,沒好氣道:「不是上次和四哥去歌廳回來路過師專門口你告訴我的嘛!」
男友哈哈地大笑道:「那是酒話,你也當真?」我被他弄得真是哭笑不得,摔下筷
子,高聲嚷道:「你幹嗎騙我?」男友拾起筷子還給我,極溫柔極動情地送給我個
迷人的微笑,用手掌摩挲著我的長髮感歎道:「你呀你,你還是那麼地傻實在。」
然後,往我的碗裡夾了片小肚,我凝視他那真誠抒情的笑臉,很領情地將小肚填進
口中,津津有味地品嘗起來。小肚很香,我從來沒吃過這麼香的小肚,此時,四哥
究竟在哪工作我沒再問,因為男友已經回到了我的身邊,四哥一切對我就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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