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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能相愛嗎?
黃遠
他們都說我頭腦簡單。
我得說,人生應該有一些傳奇,沒有傳奇的人生非常平淡。我不相信一個人總
是平庸地度過一生。
這天晚上,我回到家裡,告訴全家一個驚人的消息:資本家和他的雇員之間不
僅僅只有剝削關係,還有愛情。我和芷文相愛了!
我姐姐冷笑著說:「你不是利用職權為暴力手段那種吧?」我哥把這句話的意
思翻譯出來:「如果這樣肯定是強姦!」
我說:「我跟你們這幫俗人說什麼?在你們的心中充斥著油鹽醬醋和世俗的名
利,還裝得進高雅的東西嗎?」
父親表現得淡漠而母親表現得熱衷。父親頗有些經驗地告訴我:「一旦逮著,
決不放手。」母親卻對一切細節抱有極大的熱情,她都有點被現實擊昏了,既高興
又擔心,怕這只不過是一場遊戲一場夢,竹籃打水一場空。
為了滿足他們的好奇心,我告訴他們所有人,說:「所有的細節只有一句話,
芷文坐在我的車上,對我說:」老鐵,我們能相愛嗎?『她是在徵求我的意見,我
沒有任何理由拒絕。「
接著大嫂問我:「你接下來沒有做點什麼動作?」
我覺得這就色情了,我說:「大嫂你莊重一點好不好,你雖然和哥哥都下崗了,
但你們畢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難道人一到低谷,他的品行也變得萎縮了嗎?愛
情,真正的愛情來自於水到渠成,而不是像狗見到骨頭一樣撲上去就啃。再說,芷
文不是骨頭。」
我們家的情形就是這樣,已經窮困潦倒了。如果說有能夠體現出當年工人階級
的優越性,大概只能算父母每月領到退休工資。我下崗之後,找到一家很有實力的
私營公司,給老闆及其全家開車,招之即來,隨叫隨到,就連老闆的二奶(當然是
隱秘的)一旦給我打傳呼,我都會立即從命,而且嚴守秘密。我高大英俊,技術好,
對生活始終抱有積極的態度,從來沒有把自己當成應召女郎一樣看待。所以在我們
家裡,甚至同齡人中,我過得太好了。
芷文就是老闆的女兒,她是被美國的牛奶炸雞和西方的文化薰陶過的,所以,
當她與她的男朋友分手後,毅然把愛情交給了我。她沒有那種門當戶對的世俗觀念,
正是因為她高雅得厭惡金錢了,才與她的男朋友分了手。我如果懷著知恩圖報的心
情去接受這份崇高可貴的愛情,那我也俗了。關鍵是我一直就默默地鍾情於她,抱
著一種就算不能得到,也願她一生幸福的高尚心理。所以當她一問起我來,我們就
非常自然地一拍即合。
我和芷文在這個地球上在人們的羡慕中開始了愛情故事。
在情意纏綿的愉快約會中,我們一直守之以禮,寧願用眼神曲折地傳遞我們之
間憋得發慌的感情,也不敢去碰對方一下,正因為珍惜,才把對方看成是一碰即化
的稀世珍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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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文每當看見她以前的男朋友,就立即挽在我手臂上,她男朋友的眼中露出巨
大的悲哀,而我和她則一齊豪邁地笑傲江湖。
玉靈曾追得我頭昏腦漲,她是人事部的一位漂亮小姐,但不是每個人都把漂亮
看得那麼重要。她和我一樣有著驚人的毅力和自信,所不同的是,結果大不一樣,
我終於等到了我等待的,而她卻眼睜睜地看著她等待的人飛走了。當我們和她相遇
時,我也會自然顯示出親密把芷文摟住,讓玉靈知道我情有所鐘了。
芷文的父親也就是我的老闆,知道我們的愛情後,向芷文大發雷霆:「你,竟
然和一個司機談戀愛,可惜我花錢讓你到美國去了。這不是和以前小姐愛上僕人的
醜惡行徑一樣了嗎?那是舊社會,新社會老子是決不允許你做出這種見不得人的勾
當。」他是在總經理室發的這通謬論,許多人都聽見了,他們還聽見老闆要把我炒
掉。
任何好事都是多磨的,一波三折,沒有信心的人是無法花好月圓的。我正是慶
幸芷文到過美國,才沒有什麼門第觀念。不知芷文是怎麼處理的,反正,老闆沒有
炒我。不過他以後看我就像看一個怪物一樣,眼裡還露出不明所以的目光。
但是不久就有一些風言風語傳出來,最直接的就來自於玉靈。
玉靈很不光彩地充當了一個挑撥離間的角色。在我和芷文沒有相約相聚時,她
還是像以前那樣經常到我房裡來。所以我認為,男女之間沒有愛情也可能有友情這
句話是真的。如果這一生,我沒遇上下崗,沒有遇上芷文,我會和玉靈過一種凡俗
的生活。可是誰讓人生有追求呢,誰讓人生充滿著傳奇呢?玉靈如果量力而行,我
認為我們還可以是朋友,可到後來她就有點不像話了。
我想,她吃點醋也就算了吧,她吃醋,我也感到是一種成就。可她乾脆不吃醋
了,她一邊吃著我給她賞發的巧克力,一邊不懷好意地對我說:「老鐵,你娃娃腦
子裡就少根筋。你不想想,芷文怎麼會看中你?」
「這都是事實了,我不用給你解釋。」我很傲慢地回答。
她不太怕打擊,據說熱戀中的人都不怕打擊,所以才百煉成鋼了。玉靈又說:
「你純粹就是瓜娃子方腦殼,轉不過彎來。芷文和她朋友是留學時的同學,雖然她
男朋友在美國只是讀讀書洗洗盤子,但回來就成了大學教授、三家企業的經濟顧問。
你能比嗎?」
「我又不跟別人比學問,愛情不是論文憑的。要論文憑,大學教授至少要娶一
百個老婆。」我淡淡一笑。玉靈繼續攻擊芷文:「別人好了都三年了,感情都水乳
交融了,只不過時間一長水和乳也有分解的時候,他們感情產生了危機。於是芷文
為了考驗他們感情是否牢固,就按美國人所教授的文化習慣,各自再試一試,看能
不能經受得住考驗。你只不過相當於別人的一張考試卷子,甚至是其中的一道題。」
她太惡毒了,而我堅強地說:「就算我是一道題,我也會讓芷文做下去。」
「萬一她做出來了呢?萬一她做不出來乾脆罷考呢?你這張卷子就成了一張廢
紙,揩屁股都嫌不柔軟。」玉靈的妒意已經到了利令智昏的程度。我發現一個人到
了這種時候,會改變原來的容貌而變得醜陋不堪。我嚴厲地斥責了她。
終於,她意識到我和芷文已經到了無懈可擊沒縫下蛆的地步,她沮喪地走了,
在門口她歎著氣說:「老鐵,你執迷不悟,還當成是不懈追求。傻瓜一個。」
兩月後一個星期天,芷文沒有約我,我們的感情已經到了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
深度,所以我便去約她。然而她的手機關了,傳呼也沒有複。我想她遇到什麼情況
了呢?我們相互把對方引為自己的生命,她是那麼美好溫柔地對待我,我們血肉一
樣緊密相連,誰聽說過血和肉可以分開的?當然,平常我們所食用的動物,它們的
血肉就能分開。但那畢竟是屍體。
我坐著出租車到交大花園去了。因為我認為搭公共汽車再走一段路步行進入那
片別墅群,會讓老闆更看不起我們打工階層。
當我指點著方位下令司機開到指定地點時,我看到一個令人心酸的場面:芷文
和她的男朋友相擁著走出家門,朝他們的車子走去。芷文哈哈地笑,快樂地往男朋
友手上一拍,而她的男朋友也投之以桃報之以李般地無恥地在她的屁股上拍了一記。
兩人分頭鑽進了車裡,車子冒著一股輕煙就走了。
我頹唐地對出租車司機說:「我們原路返回。」
他驚奇地問:「你來就為看一看別人嘻嘻哈哈打情罵俏?你到動物園去看,還
看得更豐富。」
我厲聲喝道:「開車!那個小姐是我女朋友,她曾給過我愛情,讓我自豪過!
他們的愛情有我一份功勞。」
「當然,因為你奉獻出了所愛。」司機幽默地說了一句。這時,我已經說不出
話來了。我的淚水一湧而出,我是多麼高尚,迫不得已的高尚啊;我又是多麼榮耀,
曾經得到過芷文的愛——她為什麼把我當成試題而不去找別人呢?
當然,我的痛苦還是通過我的淚水,暴露得一覽無餘。
然而,事後我認為我做得很有氣度。第二天上班,我很冷靜地找到芷文,請她
晚上到臺北石頭火鍋城吃飯。她笑著說:「怎麼變得客氣了?好,晚上,不見不散。」
她把我的手握住,捏了捏。當有人經過時,她放開了。芷文還不知道我看見了那一
幕。
晚上我們在溫馨的火鍋城裡坐下來,芷文的眼睛很傳神地看著我,仍然那樣令
人怦然心動。
我把一隻小盒取出來:「芷文,我很窮,不過我還是花了我半年的積蓄給你買
了這只戒指,希望你能收下。」
我很嚮往那種浪漫的有學識的貴族的舉止,我想芷文也這樣,她從根本上就不
同凡響。
芷文連忙接過去,而且一眼就看出這只戒指的價值。「對不起,對不起。」她
連著說了兩聲對不起,然後低垂著眼,呢喃道:「我想我是傷害了你,我應該告訴
你一些事實。」
「你不用說了。我都知道了。」我把頭掉向一邊。
她的眼裡很緩緩地流出淚來,我避免使她尷尬,站起身去付了帳,再也沒有走
回座位。
第二天一早,我就把一封辭職信留在了總經理的秘書那裡。
不久,我在另一家私營企業找到了差事,所幸的是,這位老闆沒有女兒。大約
是在半年以後,我的心情恢復了正常,也就是說我又很自信了。
一天回家,我騎車路過通錦橋時,看到玉靈迎面走來,我一下叫住了她。我們
像以前那樣親密,我請她吃了夜宵。儘管我已經很飽,晚餐的東西還沒有消化,但
是就像久別的親人那樣,我感到玉靈分外可親。
我們找了個大排檔坐下,她跟我談到許多別後的所見所聞,把公司的事也找出
來細細地說。唯獨沒有提到芷文。這時我才感到玉靈的心靈是那麼的美,她害怕我
重提舊事而痛苦。
我激動了半天覺得無以為報,只好問:「我們能相愛嗎?」這是芷文以前對我
說過的話。玉靈笑了起來,「老鐵,你好客氣喲。」
我頓時充滿了希望:「這麼說你答應了?」玉靈說:「很早以前我就想說這句
話,可是你不讓我說。現在我不想說了,你又說出來了。太沒意思了。」這一刻我
覺得我的智力是不是有點毛病,怎麼聽不懂她的話?
玉靈在我的請求下給我解釋:「我不能讓別人說我找的男朋友四肢發達頭腦簡
單!」我趕緊說:「單純一點不好嗎?」
玉靈嗤地一聲,斬釘截鐵地說:「商品社會,簡單就挨打。」
我不認為她這句話富有哲理。我覺得什麼社會都得有愛情,不然人類怎麼活下
去?不過玉靈居然拒絕了我,這是個不容置疑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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