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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婚找不著理兒
張寶君
我想到離婚那一天天正下著小雨,不停,從白天到晚上,天陰乎乎潮乎乎的。
我的心也是陰乎乎潮乎乎的。我龜縮在床上,從白天到晚上,始終是那樣一個姿勢
躺著。我感到我活得真是沒意思,尤其是結婚這十五年來活得更是沒意思,更尤其
是想到了沒意思時我的世界霎時間更是變得暗淡無光了,沒意思極了。就在這時妻
下班回家了。妻的腳步聲在樓梯口一響起,我的心馬上一緊,我知道家中還有很多
活我沒有做,又一想算了吧,反正也沒意思了,索性把沒意思堅持到底吧。我仍就
龜縮在床上。
妻的話果然響起,有半籮筐:你休班一大天就在家躺著;連點飯也不做;這個
月的水電費又超標了;你不怕躺凝血了;垃圾也沒扔;你還是當老師的,孩子的功
課你到底管不管?有半個月沒上我父親那邊去了;也不知道我弟弟這些日子又打沒
打仗……
妻在廚房中嘮叨著,見我沒有反應,咋咋呼呼地進到臥室,摸了一下我的額頭,
不發燒,還很涼,妻大驚小怪地道:你不是死了吧?
我不動。
妻只好走進廚房,做飯,做好飯後招呼我和兒子吃飯,我不吃。他們吃,他們
吃得呼嚕呼嚕響。吃過飯又是一陣洗碗筷的動靜。妻沖完涼來到了床上,和我說話,
我不愛回答。妻看了一會兒電視又哢嗒的一下把電視閉了。妻的呼嚕聲響起。妻把
大腿又習慣性地扔在我的小腹上,她的這種睡姿我已享受了十五年。
半夜,聽不到雨點澆擊鐵瓦的聲音,月亮斜斜的透進屋子,一片清冷,
我推推妻子,她翻了個身,我說:你醒醒。她咕噥道:煩死了。我說:我有話
想和你說。她仍睡意濃濃的道:有話明天說。我說:這話等不到明天,我想現在就
和你說,我活得太沒意思了,我想和你離婚。她翻了個身,道:明天再說好嗎?我
求你了。說完,她呼的一下坐起,眼睛逼視著我道:你說什麼?
我說:我想和你離婚。
你是和我開玩笑還是真的?
真的。
操你個瞎媽的我防著防著你還是變心了。
我說,我沒有變心。
你沒變心你離婚幹什麼?說,你和她多長時間了?
我沒有她,我只是想和你離婚。
哼,離吧,我叫你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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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光著屁股跳到了地上,在她落到了地上的瞬間,花瓶隨之落到了地上,煙灰
缸落到了地上,一疊VCD 落到了地上,一盆茉莉花落到了地上,兩個高腳杯落到了
地上……我不動。妻又跳到了床上,拉起我,道:你,你真的是想離呀?我點頭。
妻一屁股坐在床上,嚎啕大哭起來。兒子從門口探頭探腦的進來,我說,你回去睡
覺,大人的事不用你管。妻一把拉住兒子,哭得更響亮了,邊哭邊道:兒呀,你爸
讓狐狸精勾引了,不要咱們娘倆了。我說,你注意影響,穿上衣服。妻道:你個變
心變肺的陳世美還管什麼影響不影響?你現在就從這個家中給我滾出去。
見妻子拿起地板拖子,我落荒而逃。
我在火車站呆了半晚,第二天我第一個到學校上班。一上午我惴惴地等著家中
的消息。風平浪靜。我想她也許會想開吧。中午,我在街旁買了一個盒飯。下午我
又是第一個上班的。要下班時家中的特使來了。
來的特使是我最好的朋友李偉的妻子方麗,方麗又是我妻的最好的朋友。方麗
把我拉到一家咖啡廳,首先聲明,她是來給我家調解的,當然是我買單。方麗一杯
雀巢下肚,這才開宗明義的說道:你為何要離婚?我搖頭。方麗又道:你跟我說,
我不會和小燕(妻)說的,你愛上了誰?她是幹什麼的?你們是誰最先表示的?她
是怎麼和你約定的?你們到了什麼程度?我依然搖頭。你不用瞞我,你如果不好擺
平我可以出馬,怎麼也不至於要離婚吧。我還是搖頭。如果說你真沒有外遇那就更
好,你就和我回家,和小燕認個錯,好好過你的日子吧。我說:我過得太沒意思了,
我要離婚。方麗一臉不高興,道:你外邊還是有人的,不和我說實話。我指天對地
地說:結婚這十五年來,我真的沒有一個相好的女人,要說有,還是在心裡,那可
能就是你了,可你又是我朋友的妻子。方麗的臉一紅,眼睛又一亮,道:別瞎說。
轉而又道:日子過得不如意的時候誰都有,但大家不都在這麼過嗎,你還是消停的
回家去吧。我說,我下了二十萬分的決心要離婚。不可救藥,方麗站起來,又補充
一句,你真是不可救藥。
晚上,我不想回家,也不敢回家,小燕以前曾說過,我哪一天要是變心了,她
便趁我睡著時,用電線給我捆上,然後一通電……想起我就不寒而慄。我在街邊轉
了一陣,還想不到要去誰家,李偉家以前我倒是常去,也在他家過夜,但現在我怕
方麗再沒完沒了的勸說。最後實在找不到地方,我想到了辦公室,我躲開保安,打
開辦公室在辦公桌上睡了一晚。這一晚上蚊子特別多,咬得我身上起了八八六十四
個包。
第二天又一天無事,晚上我仍睡辦公室,第三天妻親自來了,和她的弟弟一起
來的,我有些怕。妻的弟弟雖說不在黑幫,但卻以打仗為樂趣,要是有十天半月他
不把別人打壞或被別人打壞他身上好像就要起疙瘩。然而妻和妻弟進門後沒有直接
對我來,妻卻指著坐在我辦公桌對面的小穎道:就是這個小婊子勾引的他。小穎原
先是我的學生,經常到我家去玩,大學畢業後又回到母校和我共同教書育人。小穎
年輕靚麗,文憑又高,哪是我敢企及的。小穎正在埋頭批改作業,抬起頭來還沒明
白是怎麼回事,頭髮就被妻弟抓住了,再一用力把她掄翻在地,我趕緊上前解救小
穎,卻被妻攔住了,她叉腰罵道:還沒離婚呢你就心疼起狐狸精來了。我一把把她
推一邊去,妻倒在地上打滾放潑的一頓嚎叫,把全學校的學生和教職員工全吸來了,
而這邊我則和妻弟纏在了一起,一個拚死打小穎,一個拚死保護小穎——大家終於
把我們分開了,小穎被送進了醫院,我則被請進了校長室。
我們校長是個女生,這是她和女教師們常說的一句話,咱們女生如何如何——
不過我總感到這女生是個母大蟲,四十多歲了,總愛找男人咬。校長說:對今天的
事你怎麼解釋?我說,我沒啥解釋的,我只是想離婚,人是他們打的,我只是在救
人。校長又說:那小穎又是怎麼一回事?我說,我不知道,他們進屋就打小穎,不
過我相信小穎是無辜的。校長說:無辜的?那他們怎麼不打我。校長的眼中露出一
絲嘲諷的眼神,我想說你這個臉上帶疙瘩的母大蟲,他們怎麼可能打你,話到舌前
留半句,話到嘴邊又脫落回去了。
經過這件事我想我還是速戰速決為妙。
我走進了一家律師事務所諮詢離婚的有關事宜。長得像生產隊裡養的小鴨子的
律師問:你為什麼要離婚?我說我沒有理由。沒有理由你離什麼婚?我說我就是不
想過了,我感到沒意思。律師對我說:沒有理由是不能離婚的,比如說你們夫妻感
情破裂了,比如說你有了第三者,比如說她有了第三者,比如說你性功能不健全,
比如說她性冷淡,比如說——我說,留著這些比如你回去離婚吧。
母大蟲校長下令堅決不允許我晚上偷著跑到辦公室去睡了,因為我第四天偷著
進去就被保安發現了。保安彙報給了母大蟲,母大蟲說學校堅決不能給陳世美開後
門,以為我們女生都是好欺負的。無可奈何,我只好厚著臉皮去到了李偉家。
一路上我在思索著離婚的理由。我想方麗再盤問起來我總要給她一個交代。可
我還是沒找到一個最確實的理由。小的理由我倒是想了一些,比如說妻睡覺打呼嚕,
比如說妻當著我的面摳鼻子眼,比如說妻作愛時愛叫粗口,比如說妻總愛把湖南人
愛吃的辣椒給我炒著吃,比如說她洗被子總叫我幫她往外擰水——想到了這些我自
己都不好意思,你小子毛病太多了,這也叫理由啊。
李偉不在家,方麗倒是很熱情,見到我就說:你想通了吧。我說,我還沒想到
理由。就是嘛,沒有理由你離什麼婚?趕緊乖乖回家過你的好日子去吧。我說,我
真的不想過了,我過得一點滋味也沒有,沒意思極了。方麗歎口氣道:誰家還不如
此呢。我說,小燕是不錯,可我和她現在一點感覺也沒有。方麗道:你要什麼感覺?
我說,就是和你坐在一起這種感覺,看著你我的心就能加速跳動一會,可和她在一
起,心不但不能提速,反而讓我有一種窒息感,我想再不離婚,我馬上就會死去了。
方麗並不以我的話為忤,她低了一會頭,歎息一聲道:我也不傻,你的那點心事,
我又何嘗不知道,可如果你和小燕不離婚,我或許可能成全你,你如果和她真離婚
了,我們就一點可能都沒有了。我問:為什麼?方麗道:這不明擺著嗎?還用問為
什麼。多少夫妻不都是在偷情中維持著婚姻,哪像你這麼傻,偏要用離婚來證明點
什麼。我想說我並不是為了你來離婚的,但話到了嘴邊我又咽了回去,還是給自己
留一個機會吧。這時李偉回來了,和李偉拉三扯四的說了一會話後,李偉道:如果
在平時,你在我家住多久都行,我不在家都行,可這關鍵時刻,你如果在我家住,
小燕會認為我們兩口子有意挑撥你們離婚似的。
我又到了街上,轉到最後我又轉到了火車站。總算找到了一個位子,坐下剛迷
迷糊糊的睡著,便被公安局給扒拉起來了。你上哪身份證車票?我說,我要離婚。
公安局善解人意的說道:現在都想離婚,可你來錯了地方,你去法院吧。
第二天我來到了法院,法院說:你連起訴書都沒寫好來離個屁婚?寫好了送來
吧。我問,寫好了我就能離了?我們審查後再回答你。
起訴書送去了半個月我也沒有聽到消息,後來我主動前去詢問,法院道:你連
一點理由都沒有離哪份子婚呢。而這其間,我等這句話可以說是度日如年,沒地方
住,我只好去郊區租了一間農民房住,小燕領著我兒子來學校找了我兩次,哭著跪
著求我回心轉意,學校的老師都罵我這人不是人,公安局也來找我,讓我包賠小穎
的醫療費,我的父親也親自從鄉下來到城裡,就為了把我這個小王八犢子罵個狗血
噴頭,還有我那個妻弟,找到了我郊區的住處,把我扔進了糞坑中,說讓我冷靜冷
靜——當然也有好的,方麗也找到了我,坐在我的小屋中,說,只要你不離婚我現
在就給你,我第一次喪盡天良不顧及朋友把她幹了,幹過感覺也平常,好像還沒有
小燕叫床來勁。我說,我還是要離婚。方麗說:你是個王八蛋,想不到你這樣冷血。
直到寫這篇文章時我還是身心疲憊,但我還是沒有找到一個好的理由。
時間長了見沒有人再來理我,我只好臊不答地自己走回家。白天我不敢進家門,
挨到晚上我才按響家中的門鈴,小燕在裡面問道:誰?我說:是我。小燕道:你按
門鈴有啥事?我說:我想回家。小燕說:你走錯門了,這裡不是你的家。我再按門
鈴,門鈴不響了,她可能是在裡面把線掐斷了。我想撬開門回家,我正在鼓搗時,
一隻手掐住了我的脖子:不許動,我是公安局的,早就在盯著你了,說,你今天又
想偷點什麼?我說我想回家我想離婚我沒有理由——公安局道:到監獄中再找你的
理由吧。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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