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短篇小說選 > 我們都活得太認真 旻旻 這個世界太無聊,人們沒有必要像傻瓜那麼認真。 這個夏天我快要死了 這是個奇怪的夏天,在這個夏天裡,我愛上了喝白開水。曾經在一段很長很長 的日子裡,我已經忘記了世界上還有白開水這種液體。但是這個夏天,我忽然記起 它來了,我一杯接著一杯地喝著白開水。 這是個少有炎熱的夏季,記憶中,從來沒有過一個如此讓人熱昏了頭的夏天。 而我討厭空調,每個日子它只能老老實實地耷拉著腦袋把自己掛在牆上,用仇恨的 目光盯著我。而我樂意讓我的空調就那麼地晾著,帶著想像的惡毒,即使在這個熱 昏了頭的夏天,我繼續著我的熱。 整個夏天我就這樣處在某種疑幻疑真的狀態中—我一直在發燒,不是高燒,體 溫很溫柔地徘徊在三十七度半到三十八度間,既不會把我燒得不醒人事,胡言亂語, 又絕不讓我有一時半刻的好日子過。 低燒的過程像得了慢性胃炎,那種鈍鈍的疼,優哉遊哉的難受,就像二奶們的 老火靚湯,文火地纏著繞著,除了使每個細胞都不得安寧之外,卻也不再搞別的破 壞。 而我卻在虔誠盼望著高燒的早日降臨,期望它是一場足夠把我化成灰燼的烈火。 但是高燒一直不來,只有低燒頑固地持續佔據著我的身體。 這是個夏天,我在這個夏天裡故意跟我的空調較勁,而我的身體卻在跟我的意 志較勁。 某天我在網上跟白白提起那個持續不斷而又脾氣古怪的低燒,白白像扔一個皮 球那樣幹脆利落地就扔了一句話過來:你活不長了。 一向以來白白都被公認是屬那種沒什麼腦子的人,沒人對她的言論以為然。 這個沒心沒肺的人的話我從來也沒裝進去半句,而這一次,居然連句號都整個兒全 吞進去了。 我活不長了。當這一極具建設性的句子含義完整地被我的大腦吸收之後,我那 鬱悶的胸中忽然有了一種久違的振奮的感覺。 這念頭在腦海中再一次被確認之後,我開始有了一種飄飄然的、類似於興奮的 感覺,就像跋涉的人終於看見前面漸露的曙光。 無時無刻,有意無意的,我開始提醒自己:我快要死了。 死,真好。我這樣想著,真的。大家都知道我不想活了,但是我還苟活著。 自從大熊一年多前離開這個世界之後,我就不想活了。白白堅持說我有病,我 需要心理醫生。依她的理論,這個世界,正常的人誰沒了誰也一樣精彩,因為地球 一樣在轉。所以我是屬不正常的那類。我可不在乎她說什麼,為了大熊,我已經 自殺過一次,雙料,吃安眠藥加割腕,但是居然未遂。我被救了過來,我誰也不感 激。 後來我想,這一定是在天堂的大熊故意搗的鬼,一定是這樣的。大熊活著的時 候曾經說過,他要我長命百歲,他要看我長到滿臉皺紋,像個可愛的老太太時的樣 子,在我還沒活到一百歲的時候,在天堂看著我的大熊,一定會用盡一切方法阻止 我結束自己的生命。 所以那個晚上白白才會夢到我死了,才會在淩晨四點給我打電話,才會飛奔到 我的公寓,並且破門而入…… 一定是大熊,我敢打賭。 大熊是我唯一的愛人 我高興用愛人來稱呼大熊。難道不是嗎?「愛人」——相愛著的人。我愛煞了 這個字眼。我總固執地認為,愛人就是你生命中最愛的人,最心疼,最放不下的那 一個……為此我還寫過一篇文字,洋洋灑灑幾千字,只為了說明愛人是個多麼惹人 愛憐的字眼,拜託全世界相親相愛著的人好好珍惜…… 當然,那個時候大熊還在我身邊。 大熊離開的時候,是一個像今天這樣炎熱的夏季,兩年前的八月。 大熊並不是要漂洋過海去很遙遠的地方,他只不過是參加「青年志願者」去了。 時間也只不過是一年。大熊有組織,有領導,並且有理想,有大好的前途,總之一 句話,大熊是個優秀的青年,是社會的棟樑。而那時候大熊的理想是做青年志願者。 我和大熊不一樣,我沒有組織,沒有領導,沒有像大熊一樣遠大的理想,也沒 有具體需要朝八晚五的工作,我只有大熊,和一台可以碼字可以上網的電腦。我最 大的理想就是快樂和自由。 大熊走的那一天太陽很毒,曬得人睜不開眼睛,一切都很模糊,人流,火車, 揮著的手……只有大熊的眼神,我是永遠記住的。當分離的汽笛鳴起的時候,雨卻 從天上突如其來的往下倒……大熊走了,和他那些志同道合的朋友,他們和大熊一 樣,有領導有組織,他們都是優秀的年輕人,他們坐著北上的列車,去西北一個偏 遠的山區,做一些他們想做的,並且是對很多人都有意義的事情。 離開火車站,我在雨中的大街上漫無目的地遊蕩著,當我渾身濕漉漉地回到租 來的孤單單的公寓門口時,我見到了一個男孩子,一個站在我公寓門前的男孩子, 摟著一隻巨大的SNOOPY,很有耐性地站在我的門口,專心致志等待著的樣子讓人感 動。 那是一個在精品店做PART TIME 的男孩子。他給我送來了大熊留給我的驚喜。 多可愛的SNOOPY. 笨笨的可愛的SNOOPY,戴著一副太陽鏡,藍色工人褲的胸膛 上繡著的是他那可愛的、頭上戴著花環的小女朋友。 SNOOPY手裡還握著一張卡。 「Baby,I will be back. 」這是大熊在卡上給我留下的字。 我笑了。眼淚流了下來。我流著淚笑著摟著SNOOPY,就像摟著我親愛的大熊。 我把臉貼在它寬大的胸膛上,就像貼在我深愛的大熊那寬闊的胸膛上,聽著他有力 的心跳。我把熱淚滴在了SNOOPY溫暖的胸膛上。 可樂要結婚了 可樂約我在「人生書屋」見。電話裡她說有話跟我說。我很奇怪,可樂並不喜 歡書,平時一看到一大堆字就驚天動地地直嚷頭疼,可樂還要把我喜歡的村上春樹 當成是村子裡的一棵大樹,但是可樂居然約我在書店門口見。 遠遠的,我看見可樂就那樣蹲在「人生書屋」的臺階上,穿著黑色吊帶背心和 銀色的九分褲,神情頹廢而迷茫,長長的頭髮掩住了半邊臉,一隻手裡拿著一瓶 「喜力」,一口一口地啜著,另一隻手裡,舉著一根香煙…… 我要結婚了。這是可樂見到我時說的第一句話。 我就那樣站著,看著蹲在臺階上的可樂,我們一個站一個蹲著沉默對峙的樣子 一定很奇怪,因為我能確切地感覺到身上已經落下了很多奇怪的眼睛。 可樂是我在「KISS」撿回來的。 KISS是一個地下酒吧。在大熊離開這個世界之後的很長一段日子裡,我常常是 腦袋一片空白,當我無法思考的時候,我並不愛跟任何朋友在一起,於是我就只好 夜夜一個人泡在「KISS」裡,喝著我的「JAZZ」了。那是一種只有六度的蘇打酒, 我像喝白開水一樣,喝了四瓶,正在喝第五瓶。我很清醒,清醒得可以感覺到酒精 分子在自己的身體上一個一個嫋嫋地往上飄,投奔到我身體以外的酒精分子樂園裡 去。偌大一個「KISS」吧裡,我們被各種各樣的酒精分子熱烈地包圍著,纏繞著, 我看到了我的酒精分子,她是所有酒精中最淑女的。 我就那樣專心致志地喝著我的JAZZ,任何男人請我喝酒我都拒絕,因為他們打 攪了我的冥想。 在我喝到第六瓶的時候,我把臉扭向舞臺,那裡有一大夥人正跟隨著音樂狂扭 著身軀,旋轉的燈光錯落地打在遊動的身體上,把連貫的扭動變成斷層,定格,時 間在舞臺上被燈光割裂,分離,截斷。 所有人的臉上都釋放出隱藏在身體裡的各種各樣情緒,只有我的臉是沒有表情 的,我沒有表情地看著這一切,摟著自己的靈魂,看著這一群像自己一樣害怕寂寞 害怕孤獨的人在熱烈的燈光下用身體呐喊。 我冷眼看著她們,就像看到另一個自己。但是我沒有湊進去的心情,我在想著 大熊,我總是在最熱鬧的人群裡最孤獨最刻骨地想著大熊。 可樂就在之後或者之前進入了我的視線。 可以肯定那晚的可樂吃了「搖頭丸」,坐在椅子上,腦袋不停地左右搖擺,長 長的頭髮隨著左右擺動,把整個臉部都遮住了,讓人想起日本那個毛骨悚然的貞子。 可樂的身旁總有很多男人。 此後我常常在「KISS」吧,看到這個喜歡吃搖頭丸喜歡像貞子一樣舞動著自己 長頭髮的女孩,在舞池上,在吧桌邊……每個晚上她身邊的男人永遠都不同,但是 可樂從不和他們聊天,她只愛她那長長的頭髮,愛把它們不停地搖呀搖…… 我聽到別人叫她可樂。酒吧裡所有的人都知道可樂的故事。他們說可樂是一個 大款供養出來的大學生,她本來可以有很好的前途,可以要什麼有什麼。但是她真 讓人失望,她居然在後來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一個不是大款的男人。在她選擇 愛情放棄麵包離開那個大款之後,她愛的人也離開她了。於是,可樂什麼也沒有了。 愛情和麵包都同時拋棄了她。 可樂偶爾抬起頭來,茫然地掃過所有的人,眼神空洞而絕望。儘管這樣,還是 能看到,可樂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 終於有一個晚上,她沒有再搖頭,身邊也沒有男人,她在一瓶一瓶地喝著蘇格 蘭的威士忌,那種只有在電影裡那些老酒鬼們才會把它藏在口袋裡,時不時拿出來 往自己口裡倒的黃色液體,所以後來她終於醉了。喝醉了的可樂依然是個美人,只 是這個美人大概是認錯了人,她死死地拉著我,尖叫著哭著要我把她撿回家。 我注意到可樂用了個「撿」字。 第一次有人要我把她撿回家,還是一個美人兒,她就那樣拉著我長長的直筒白 裙子開叉處,一邊尖叫著:把我撿回家吧,我要回家…… 我的視線落在可樂那雙美麗而空洞的眼睛上,仿佛看見了另一個自己,鮮血淋 淋而孤獨無助。而酒吧裡所有的眼睛都落在我們身上了,同時我有點擔心她會毫不 猶豫地把一些不好的東西錯誤地吐到我漂亮的白裙子上去,於是我二話沒說,拎起 她就往外走…… 這一陣子我絕對有理由不知道往下該幹點什麼,除了忙忙碌碌地用體溫計給自 己量體溫——我必須不停地拿出證據來告訴自己,我得了某種不治之症,並且將要 離開這個世界。 可樂用很奇異的眼光看著我,像看著一隻忙碌的蟲子。 因為我快要死了。 我這樣對可樂說。 可樂聽了,神情裡有了一絲難得的認真。仿佛已經聽明白了我要說的話,並且 相信了。當然我知道她並不相信,因為她和每個人都知道,我喜歡把死字掛在嘴邊, 並且盼望著死亡。讓我沮喪的是,我的臉上總是該紅的地方紅,該白的地方白,一 點也不像活不長的人。 我真的快要死了。我這樣對自己說。但是除了興奮,我並沒有那種人之將死, 萬念俱灰的感覺,我還沒有進入那種狀態,我還惦記著一部喜歡看的好萊塢電視連 續劇《ALLY MCBEAL 》,我喜歡裡面那個只為愛而活著的女子,別人眼中有點神經 質的愛幻想的女律師。 我撇下可樂在那發呆,跑回去趕著看電視。 可樂說女人最難的事是愛一個人,最容易的事就是把自己嫁出去。她終於學聰 明瞭,所以把自己給嫁出去了,在她把要結婚的消息告訴我後的第二個禮拜,就閃 電式地嫁給一個老外。 結了婚的可樂飛走了,去了老外的家鄉——法國。臨走的時候可樂說她會回來 的。她說我這個破公寓才讓她真正有家的感覺。 我笑了。喝著我的白開水,我眯著眼看著面前這個美女,她真可愛。 可樂,你回來的時候,我一定不在這個破窩裡了,你再也找不到我了。我心裡 想著,但是什麼也沒說。 愛我的人都痛苦嗎? 「我願意為你,我願意為你,我願意為你被放逐天際……失去世界也不可惜… …」沉浸在王菲的歌聲,我一邊想著大熊,一邊像當年爺爺攤開一張大白紙一樣打 開了我的WORD,我想寫一首詩,關於我即將到來的死亡。但是腦袋一片空白,就仿 佛我已經進入了死亡狀態,什麼也沒有了。 電話鈴響到十下,我才懶洋洋把手從鍵盤上移到電話邊。 是在大連的四海。四海在電話裡問,你在幹嗎啊? 沒幹嗎。對著四海,我總是淡淡的。 我明天去深圳開會,順便去看看你…… 四海比我大十歲,一個有事業的男人,常年在大連深圳兩邊飛,而八月二十號 是他公司在香港上市掛牌的日子,所以他總是充滿激情地忙著。也所以他一點也不 因為離婚被老婆分掉一半的財產而生氣。 他的激情總時時地讓我羡慕。因為我已經沒有激情了。我只是活著,並且等待 著死亡。 好像誰說過,給出一個理由,世事就會因此而改變。 而四海出現的理由,是因為我的文字。難得上網的他居然在一個無眠的晚上打 開了他的筆記本電腦。 他在北京一個大網站裡讀到我一篇很悲情的文字——自從大熊離開我之後,我 所有的文字都滲透著深深的悲傷。 四海生平第一次被別人的文字而感動,並且他堅信故事的女主角就是故事的作 者,他決心要找到故事裡的女主角。 四海有很多朋友,所以要找到一個在網上通過編輯正規地發表文字的人,不是 一件難事。 於是在某個黃昏時分,當我沉浸在王菲的《執迷不悔》,對著鍵盤繼續著我的 另一個悲情故事時,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從電話裡闖了進來。他就是四海。 你是一個如此讓人感到安心的人。四海在第四次飛來見我的時候,這樣對我說。 我笑了笑,繼續安安靜靜地喝著那個有著甜美笑容的女侍應給我送來的白開水。 愛上你的人一定要很勇敢。四海後來在電話裡說,那個時候他在大連。 …… 因為愛著你的人都會痛苦,因為你總在抗拒別人走進你的生活、你的心裡。四 海淡淡地說,聲音裡沒有了激情,多了點痛苦。 …… 我放下了電話。眼淚流了下來。 愛著我的人都痛苦? 大熊一直都愛著我,大熊也痛苦嗎?某個晚上在「KISS」吧,我很認真地問白 白。 當然了。白白毫不猶豫地往嘴巴裡扔了一顆開心果。 為什麼? 因為你是個寫字的女人。白白這樣說。男人不愛寫字的女人的。白白繼續她的 理論,如果沒有辦法愛上了,那就只有痛苦的份了。 我大吃一驚。自從白白去參加日語學習班之後,總是語出驚人,跟以前完全判 若兩人。 「男人不愛寫字的女人」這句話我在網上看過,並且我還在那個論壇上把它臭 扁了一頓,用「真理」這個ID. 那個時候我除了有電腦,還有大熊和他的愛。 寫字的女人怎麼啦?我瞟了一眼前面,舞池上有個穿著綿質肚兜和九分褲的女 孩子,正左騰右轉地扭著腰,燈光偶爾拍打在她那張醉生夢死的臉上,那種迷糊的 笑很曖昧。 寫字的女人不正常。白白回答得很乾脆,就像她放進嘴裡的四洲紫菜一樣,兩 腮一鼓一鼓,但是聲音卻清脆利落。 我喝了一口「JAZZ」,繼續看著那個女孩,她的頭開始搖了起來,就像當初我 見到的可樂。 關於正常這個字眼,我記得曾經在一本書裡讀到過一個類似這樣的句子:當我 不喝酒的時候,我正常得像一位市委書記。 這句話開始讓我本能地對所有市委書記們都很懷疑,應該說我確信他們是比平 常人更不正常,也就是說他們可能高於或者低於正常。但是後來我認識了一位市委 書記,他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他就像我的親哥哥一樣地待我,關心我。他去歐洲 的時候,在巴黎鐵塔上用他那世界漫遊的手機給我打電話,告訴我他正俯瞰著整個 巴黎的美景。他在臺灣的時候,會在高高的望鄉臺上望著海峽彼岸的大陸,一邊跟 我打電話,告訴我,他正在海的那一邊,思念著家鄉的親人。 聽到這句話,我的眼淚掉下來了。當然大哥並不知道。因為隔著電話和海峽。 以後我對書裡的話總是半信半疑,儘管那是作家的話。再後來我也寫起字來, 但是我並不是作家。 那個有著一張醉生夢死的臉並且穿著肚兜的女孩子,突然在舞池中倒下了,在 她身上閃過很多耀眼的燈光,但是並不停留片刻。她先是被很多人包圍著,然後就 被送去了醫院。再後來,警察叔叔們來了…… 白白的理想 每個月頭髮換一次顏色的白白,這一次是以半邊黑半邊金色出現在大都會商業 購物中心的。我有時候會替她擔心,擔心她再這樣糟蹋頭髮下去,哪天頭髮們生氣 了,掉光了怎麼辦。 那就剃光頭吧,現在流行光頭美女啊。白白滿臉不在乎地說著。白白對什麼都 總是不在乎。因為白白說,只有傻瓜才認真。 我要去日本。去京都學習。白白說。並且用她那塗了綠色指甲油的手指撥了撥 她那半邊金色的腦袋。 白白說話的聲音很大,化妝品部的那幾個女孩子都聽到了,還有周圍的女孩子 們和阿姨們,她們向我們扭過臉來,眼裡有著各種的含義。 白白高興這樣,她是個張揚的人,她喜歡張揚,讓自己成為所有人的焦點是她 最高興的事。 白白在房地產公司工作,在她們公司像她那樣的售樓小姐們能賺很多錢,賺了 錢的女孩子們都紛紛跑去外國鍍金了,雖然她們一般都只挑留學費用最低的法國, 但是回來之後她們的身價就不一樣了。 每次白白說著這些的時候,總有點幸災樂禍,她說男人是不愛有腦子的女孩子 的,他們只愛漂亮臉蛋,所以那些女孩子們都笨,等她們鍍完金回來的時候,已經 只剩下一張老臉了。 白白也許是對的,因為總能得到她想得到的,也只有白白甩男人,還沒聽說過 她被哪個男人甩。所以她每次見到可樂的時候,總說可樂是個笨女人,因為可樂不 僅僅被自己愛的男人甩了,還把自己的米飯班主給甩了。對愛情認真的都是笨蛋, 白白補充說。但是白白從不說我是笨蛋,儘管我只認真地愛著大熊,無論大熊在不 在我身邊。白白只說我有病,說著的時候樣子很認真。 但是白白現在也要去鍍金了,我想白白開始有腦子起來了。 我要去日本學習當一名優秀的藝伎,哈哈……而且我不必要像一般人那樣按部 就班,從新生開始,我只要從舞伎開始,然後就是藝伎了……這樣可以為我省回不 少青春……我在日語學習班認識了一個日本鬼子……白白一邊試著一支水晶唇膏, 一邊自顧自地說著。 白白的身上頓時如期地落下了很多目光…… 去日本當藝伎,白白總是那麼的有創意。 我孤獨,我願意 近來我一直在做著同一個夢。在夢裡,我要撥打一個電話。電話號碼已經爛熟 於心,但是我總是無法把電話打通,每次不是把電話號碼的順序打亂,就是漏掉了 某個數字,於是我只好一遍又一遍地耐心地按著電話的數字鍵,可每次我總是無法 正確而且完整地把數字全部輸入,但是我還要不停地按下去……電話沒有問題,線 路也沒有問題,我也清楚而且正確地記得整個電話號碼……可我就是無法正常地撥 一個電話。每次總會出一些差錯…… 於是我只好一邊絕望地流著淚,一邊撥打我的電話——因為這個電話是打給大 熊的…… 在大熊當青年志願者的地方,並沒有電話。但是每個禮拜我總能聽到大熊那溫 暖的聲音,因為大熊每個禮拜都會走一段很長很長的路,到有公共電話的地方,給 我打一個電話。所以到了現在,只要我在大街上見到電話亭,就會想起大熊,心裡 就充滿了溫暖而親切的感覺。 但是三個多月後,大熊再也沒有電話來了。後來他們充滿激情而悲傷地告訴我, 大熊在一次山洪暴發時跳到洪水中去搶救一個只有八歲的孩子,然後他跟隨著洶湧 而來的急流,到另一個地方去了,他們再也找不到他了。大熊成了那個被救的孩子 一家的恩人和所有人的英雄,但是卻再也沒有一雙眼睛見過我的大熊了。 沒有聲音,沒有文字,就像那只在南半球只扇了一下翅膀的蝴蝶就引來北半球 一場大風暴一樣,那一場遙遠的、本來和我毫無關係的山洪,也奪走了大熊的生命 和我的一切。 但是我沒有親眼看著大熊離開這個世界,我只是送走了他,而他也只是離開我 片刻,去實現他的理想,在那個下雨天。所以,我總固執地相信,大熊其實一直都 在某個我無法看見的地方,例如天堂,並且用他溫暖的眼睛關注著我。 「思念是一種很玄的東西,如影隨形……轉眼吞沒我在寂寞裡……想你到無法 呼吸……」 小時候看《紅樓夢》,不明白那個叫林黛玉的女孩為什麼說要把一生的眼淚來 還給那個叫賈寶玉的男孩,後來我終於明白了。原來你愛著一個人的時候,就是要 為他流淚的,如果你太愛一個人了,你就會為他流很多的眼淚,如果你一生徹底地 只愛著一個人,那麼你就只能把一生的眼淚都留給他了…… 陪著我長大的大熊離開之後,我開始流淚了,流很多的淚。 在認識四海之前,我認識了蠍子。蠍子因為我的文字愛上我。雖然這樣的事情 並不是什麼新鮮的事,但是,蠍子卻是我所遇到的最讓我頭疼的人。唯一值得慶倖 的是,蠍子只能在網上,在OICQ上找到我。 蠍子只有20歲,他是八十年代出生的孩子,還在念大學。 蠍子是世界上第一個怕我的人。他說,我怕你。很怕很怕你。 為什麼?從來沒有人對我這樣說過,我感到很好玩,很好奇。 因為我總無法抓住你。因為你是一陣風。 為什麼要抓住我? 我已經喜歡上你了,不,我愛上你了。你每次來一陣風去一陣風,轉眼就消失 了。我每次不見了你心裡都有點惆悵,我很怕。這樣很危險。說句實話,我今天都 想下決心刪除你,可是最後還是捨不得。 喜歡我的文字就好了,別愛上我。我冷冷地說。 為什麼? 我不愛任何人,更不愛比我小的人。我跟蠍子說。 但是蠍子不管,蠍子總是勇往直前,一點也不理我的感受。 我已經不會愛了,我不會再愛上任何人了。我再一次冷冷地說,然後就跑了。 我可以叫你寶貝嗎?有一天蠍子有點可憐巴巴地說。 不行!!!!! 為什麼?我真的很想叫你寶貝…… 不行不行不行!!!!!!!!!!!! 蠍子再也不敢吭聲了。 而我已經對著電腦的顯示屏淚流滿面了。誰也不可以叫我寶貝,除了大熊,世 上只有大熊一個男人可以這樣叫我。 大熊,我刻骨銘心地想著大熊…… 後來蠍子終於把我從OICQ上刪掉了,他為此還給我發了一封E -mail,告訴我 他太難受了,無法忍受我在網絡上飄忽無定,他在我面前顯得很渺小,很沒有自信。 你是個無情的人。 這是蠍子給我留下的最後一句話,然後,蠍子在網絡裡失蹤了。 我那場持久而讓我充滿希望的低燒居然在一場暴雨之後徹底地消失了。 四海在開會的前一天來了。那天下著暴雨,讓人從心底裡痛快了出來。 從酒店吃完飯出來,我堅決不上四海的汽車。我笑著告訴他,我討厭汽車,喜 歡雨,更喜歡淋雨。 那個晚上我開始發高燒。半夜裡我就只能乖乖地被四海送進醫院去了。這是我 發燒以來第一次跟醫生見面。 醫生們不管我的抗議,他們居然按照四海的意思不由分說地替我從頭到腳做了 徹底的檢查,第二天下午那個可惡的醫生居然笑盈盈地告訴我,我的燒已經徹底退 了,也就是說,我在身體上再健康不過了。但是他還是給了我一些白色的藥丸,他 說,我有輕度的抑鬱症,需要吃藥,不然,它早晚會影響我的身體…… 回到家裡的時候,我就把那包白色的藥丸扔垃圾桶裡了。 我還得活下去,我的死亡將遙遙無期,一種無助的絕望開始籠罩著我…… 你要做個聰明的女人,像可樂後來那樣。白白這樣對我說。樣子很認真。 你什麼時候去日本?白白第一次這樣的關心我,不對勁。 快了,過了八月二十號,到時還能順便陪你去香港湊你的四海的熱鬧呢。白白 說著,眼裡閃著詭異的笑。 ……他不是我的。我也不一定會去。 我盤腿坐在地板上,捧著家庭裝的草莓雪糕,專心致志地吃著。自從我的低燒 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消失後,我又開始不再喝白開水了。 但是我看他已經愛上你了。並且是認真的……其實幹嗎要認真呢?不認真不更 逍遙嗎?白白繼續說著。邊嚼著我下午剛買回來的牛肉幹。 不過你還是嫁給他好。因為他有錢。有很多的錢,樣子也可以。白白繼續她的 高論。 我只想嫁給大熊。我忽然冒出了一句。 你的病還真的很嚴重哦。哼,到了你的臉年老色衰的時候,就沒人要了,至少, 沒有有錢的男人要了。 大不了不結婚,誰說人一定要結婚的。說著,我站起來走向冰箱。我已經放棄 了吃雪糕,我從冰箱裡拿出了兩瓶「喜力」。 …… 那個晚上白白居然醉倒了。大概是因為我們把啤酒和洋酒混成雞尾酒喝的緣故。 喝醉了的白白居然哭了。她說其實她很羡慕我。因為我可以這麼認真地愛著一 個人。她羡慕我有一種這樣的痛苦。她羡慕這世上有一個人,這樣真切而固執地讓 我去愛,愛著一個人和他的靈魂。但是她沒有,她從來也沒有遇到過。上天留給她 的只是一個殘酷的回憶,讓她不再相信這個世界上的一切:她被自己最尊敬的數學 老師強暴了,那一年,她只有十六歲…… 你說,我們為什麼還要認真呢?這不是笨蛋嗎?哈哈……醉眼裡的白白看著我 說。 因為,因為這個世界真的太無聊了…… 我冷。在這樣炎熱的天氣之下,我居然冷得渾身發抖,直打哆嗦。我使勁地摟 著自己,讓身子儘量地蜷成一團,但是我還是冷,由心底裡冷了出來…… 忽然,所有的寒意都消失了,誰正輕手輕腳地把一條毛毯子蓋在我身上,然後, 在床邊坐下來,就那樣看著我,眼光裡滿是溫馨和疼愛。原來冷和暖的差別就那麼 一點點。 大熊回來了。我這樣跟自己說,不必睜開眼睛我也知道,那是大熊。那種溫暖 和安全的感覺又回來了,大熊就在我身邊。於是我安心地繼續睡…… 醒來了才發現,自己身上的不是被子,是放在床上的那只巨大的「SNOOPY」。 它是大熊最後留給我的禮物。 我溫暖了整整一天。僅僅為了大熊在夢中替我蓋被子。原來幸福真的可以就這 麼簡單。 這一天,我的悲傷消失了,我依然想著大熊,我快樂地想著大熊。並且開始忙 碌地寫著我的故事。 回目錄 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