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短篇小說選 > 女人就這樣把我征服 劉美蘭 做男人真是不容易啊…… 在我們消耗掉了兩百度電、八十噸水後,對面的裝修隊伍終於轟隆隆地開進來 了。妻像掉隊的紅軍戰士終於找到了革命隊伍一樣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妻天生富有 親和力,不管都市的鄰居如何隔山隔水,她總有能力讓兩家的男人成為牌友,女人 成為閨房密友,孩子成為親姐妹。形成這種關係的基礎很簡單,比如順便倒一袋垃 圾,帶一捆小菜,就把人心給籠絡了。 現在,妻終於可以把從一個小毛賊那奪回的兩塊鋁合金玻璃窗完璧歸趙了。早 在對面搬來之前,毛賊不止一次光顧,撬走了所有的門窗,妻埋伏數日才截獲這最 後兩塊,這無疑將成為她與新鄰居建立和平共處關係的一塊小小的王牌,正因為它 有著如此重大的意義,才有了勇鬥小賊的冒險、悉心收藏的價值和舉行一個比較隆 重的交接儀式的必要性。 我們期待已久的新鄰居終於露面了,她的到來使這個燥熱喧嘩的星期天光彩奪 目,從紅頭髮到紫趾甲,全身都代表了這個城市的流行色。妻顯然被鎮住了,在穿 衣鏡前走過來走過去,最後裝作開機洗衣服的樣子,脫下家居服,換上了那套參加 過全市優秀教師代表大會的粉紅色套裙。我在心裡暗暗好笑,愛美的人那麼多,真 正懂得美的人卻少之又少,妻就是喜歡犯馬鞍子配上驢背的錯誤。她不知,她與對 面是兩個世界的女人,是不能比的。 但我不想揭穿她,這種時候我習慣做她最有力的支持者,我幫她從雜物間裡拖 出那兩塊塵封的玻璃窗,妻用熱水搓過的抹布擦了一遍又一遍,女兒在一邊不滿地 說,媽,我們家的玻璃窗可從來沒這麼亮過呀!只有我,我妻子的丈夫,再一次洞 察了她的內心秘密。她是在努力地要掐准一個恰到好處的時間,使整個事件自然得 看上去像陽臺上那一小片天空的雲展雲舒。我默默地凝望著妻,感到不可思議的是, 當初我就是被她這善良的處心積慮的婆婆媽媽的繞指柔腸迷得神魂顛倒而終成階下 囚,真是咄咄怪事! 在對面的女主人(男主人尚未出現)開始怒斥偷窗賊之可惡之際,妻笑容可掬 地扛著玻璃窗出現了,空氣一下子沉寂了,只剩下炎熱如火般燃燒。在那一刻我為 妻感到悲哀,對面的女主人狐疑地盯著我們一家子,那樣子像極了一隻剛生完蛋的 母雞,她說,怎麼,就這兩塊嗎?妻顯然沒有想過去撿別人雞窩裡的蛋這一回事, 笑容在她臉上迅速凝固,嬌弱的身子氣得一晃再晃。這時候我顯出了真正的男兒本 色,我面無表情地牽過妻的手,嘭的一聲關上了我們家那扇渴望和平的門,玻璃窗 在門外發出淒厲的尖叫,也許碎了,也許受了永遠無法彌合的外傷。 人生來是孤獨的,一個人永遠無法真正走入另一個人的內心世界。蟲子愛說這 麼一句話。蟲子是我神交已久的網友,在網上遇到她時我剛好取了個叫啄木鳥的網 名,專吃蟲子,本來我對聊天不感興趣,認為那是有閑階級玩感情遊戲的手段。但 遇上了這樣有趣的巧合誰願意放過呢?一聊還真粘上了,蟲子是個非常有味道的人。 我們經常進行一些剝開人的衣服和靈魂的對話。她說,面對一個漂亮女人,愛人和 流氓想做的往往是同一件事。同在一座城市,我常想一個有深度的女人會是什麼樣 子呢?蟲子深刻得孤獨。 好在我們祖上還有一個百折不撓的國寶阿Q ,嘭的一聲巨響過後,我還沉浸在 悲憤之中不能自拔,妻已軟軟地靠在我的肩頭作陶醉狀:「老高,我喜歡你的表現。」 她說,試圖用精神勝利法粉飾太平,但顯然沒有成功,整個下午她都悶悶不樂。妻 對人之初性本善依賴得很孤獨。 暮色四合,妻默默地在廚房裡做飯,我在書房翻米蘭。昆德拉的小說。媽,你 別跟這樣的人生氣,哼,你看那束紅頭髮,像狐狸尾巴一樣,我一看就知道不是什 麼正經人!跟下面那些女妖沒什麼兩樣……女兒今年滿十歲,已經懂得安慰她母親 了。小傢伙學習成績特棒,又懂事,經常表現得像個小大人。而且還當著班長,管 著全班同學的學習。這一點比她老爸強多了,她老爸我在單位盡受別人管制,回到 家裡才算半個家長。 跟所有鬧市區的住宅樓一樣,我們這幢樓一二層也是門面,灑樓、髮廊、按摩 院、洗腳城的招牌一個比一個醒目,每天上班下班都得從露背、露腿、露胸、露臍 小姐們的注目禮中穿過。當初好不容易爭取到了這塊黃金地盤,雖是頂樓,妻也興 奮得幾天睡不著覺,畢竟有自己的房子住了,這是我們多年來努力奮鬥的物質成果, 是而立之年的一件大事。可搬進來後我們都後悔不迭,在這樣的環境裡長大的孩子 會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態呀。妻整天憂心忡忡,可城市的擁擠限制了她學那古時的孟 母,這是很無奈的事。女兒乖巧,在她媽的諄諄教導之下,好女人與壞女人的概念 在她幼小的心靈裡涇渭分明,小傢伙走過長長的後街總是高昂著頭,目不斜視,說 是怕壞女人髒了她的眼睛。我的女兒還這麼小呀,環境迫使她過早地學會了仇視人 類,這種心理是不健康的,哪怕她仇視的是人類中的敗類。 我不知道是否有社會學家在關注這個廣泛的社會問題,只是深深地懷念起在郊 區那間租來的民房裡度過的無憂無慮的歲月,那時女兒像一隻快樂的小鳥,妻也悠 閑自在得如菜園裡一行韭菜。可那時我們是多麼地渴望能夠擠身于有房階層,不再 過寄人籬下的日子。人是一種多麼不知足的動物。 於是一家人都變得沉重起來。妻的沉重比我又要多一層內容,任何一個女人都 不希望自己的丈夫離聲色犬馬太近,我能從妻追蹤的目光裡感覺出一個三十多歲的 女人對於婚姻的危機感。我不能不對妻感到失望,她懷疑我什麼也不該懷疑我對聲 色犬馬的免疫力。哥們幾個湊一塊,我是土包子一個,既不知道卡拉如何去OK,也 不懂得三步四步舞的區別,甚至長城也砌得很不規範。哥們非常體諒我,說等你厭 倦了當模範丈夫的時候記得來找我們的隊伍,我笑笑說大概不會有這麼一天的。我 呆在家裡並不是刻意要當模範丈夫,而是因為農民兒子的本質決定了我的性格,我 老土地相信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像我這樣的男人,壞到極致也就是 與某個想像中的女子來點柏拉圖式的精神之戀罷。 都說男人有錢就變壞,女人變壞就有錢,這話實質上批判的還是女人,意思可 以理解為:如果女人不愛錢,男人想變壞都沒有機會。 這些年,幾個哥們的婚姻大事多多少少都發生了一些波折,有的離了,有的離 了又複了,有的依然在把離婚的持久戰進行到底。只有我和妻小日子過得和風細雨, 哥們說這得歸功於我妻,當初若是你追她,而不是她追你,她一準把你與全世界所 有成功的男人比個遍,她能像伺候老爺一樣伺候你,能不嫌你混了七八年連個副科 都沒撈上,連福利房都分不上嗎?當然這是吃不到葡萄的人說的酸話,不能當真。 妻柔情似水地追我時我是個十足的傻瓜,我怕她是個燙手的山芋,更怕她像一 陣山風夢一樣飄逝,我像所有山裡人一樣對太容易得到的東西不敢輕易接受和拒絕。 最後我竟然跑回去求助於我那一字不識的老爹,老爹嗑著旱煙鍋眯著眼說,你小子 還真有種,人家不嫌你土,你倒還要嫌人家洋氣了不成?這就是我老爹的邏輯,我 是他兒子,當然也遺傳了這種邏輯。 這樣我和妻就不顧丈母娘的反對,請了幾個哥們嘬一頓,就把婚給結了。事實 上結婚不到一年我就後悔了,不是對妻不滿,妻是我滿意的賢妻良母型,是對我自 己不滿。男人通過征服世界征服女人,女人通過征服男人征服世界。男人的征服欲 天生比女人強的,可我怎麼糊裡糊塗被一個女人的小情調給俘虜了呢? 我被妻愛得很孤獨。 爸,開飯了。女兒叫了起來。對面那只母雞徹底破壞了我們家飯桌上的氣氛, 我和妻默默地吃飯。女兒故意把一隻雞膀子嚼得很響,還聳著鼻子連聲說好香好香 喲。見我和她媽依然毫無反應,小傢伙放下筷子一本正經地說,怎麼啦,你們倆又 沒失戀,跟我們李老師似的,故作深沉!妻噗嗤一聲樂了,我卻是著實吃驚不小, 這麼小的孩子知道失戀是什麼?李老師又是誰?妻解釋說李老師是女兒的語文老師, 原來是準備國慶節結婚的,可他女朋友前幾天跟一個富商跑到香港去了。 晚上妻枕著我的手臂擔憂地說,還是讓女兒住到外婆家去吧,我看這女人不簡 單,對孩子會有影響的。丈母娘最不待見的是我這個連福利房都分不上的女婿,我 當然不願意讓她給我帶出個同樣勢利的女兒來。所以聽了妻的話我的火氣騰地升了 上來,我說你有完沒完,你不惹她,她能把你吃了不成?我的嗓門粗得嚇人,妻就 嗚嗚咽咽地哭開了,怕女兒聽見又不敢大聲,只是很壓抑地哭著如骨梗在喉。眼淚 通常是制服男人的核武器,我的心一下子被她哭軟了,我手腳並用地摟過她的身子, 行駛著一個丈夫的職責,妻的抗議漸漸弱了下去,欲望像水蛇一樣向我遊了過來… … 月色如酒,醉了陽臺上那盆金錢桔。妻依偎在我懷裡恬靜得像一隻保養得很好 的小貓,她睡著的樣子依然很美。今夜無眠,我輕輕掙脫妻的手來到書房。常常是 在與妻做愛之後,我會感到莫名的空虛,像從高空一下子掉進了低谷,寂寞像一隻 螞蟻糾纏著我,十年來都是這樣。這種逆反的生理反應一定是某種現實的折射,我 想。 我打開電腦,我知道這時候蟲子一定在網上,晚上十一點雷打不動是屬我們 兩個人的時間,若有一個因事耽誤了,電子郵件是一定有一封在等著的。我當然知 道網絡世界的虛無飄渺,可生活必須在現實之外允許有天馬行空的想像,就像人們 都會做夢一樣,現實中沒有的東西可以到夢中去找。夢想成真不是每個人都渴望的 嗎? 晚上好,蟲子一如既往地對我說,我能從這平凡的問候裡聽出無盡的溫馨和甜 蜜。一個讓愛人和流氓想對她做同一件事的女人該是怎樣一種與眾不同的風情呢? 我想見你,我在鍵盤上輸入了這樣一行字,結果首先把我自己嚇了一大跳。我他媽 的怎麼變成了純情少年?蟲子好一陣不說話,我猜她大概被我嚇倒了。正要把話題 扯開,蟲子卻悠悠地開口了,我也是,她說。我的心莫名地顫動了一下。可我最近 正忙著搬家呢,過一陣再說吧,她又說。 接下來我們都被即將到來的見面感動著,都興致勃勃地憧憬著那激動人心的一 刻。談話進行得有點漫不經心,若即若離,主題卻是相當的明確,都想從對方的回 答裡探出一點現實的蛛絲馬跡。朦朧中我絕望地想,我一定是愛上她了。我想像著 現實中她的柔弱和孤獨,她期期艾艾楚楚可人地依偎在往事的窗口,靜靜地靜靜地 等待著啄木鳥對蟲子的愛情。那正是男人願意為之付出一切而無怨無悔的賞心悅目 的女人。不同于妻,只會一味地去迎合別人。更不同於對面的母雞,空長一張俏臉, 讓男人與她為鄰都感到累。 從此我就一直叫對面為母雞。當然是在心裡叫。母雞進進出出高昂著頭,一點 沒有和解的跡象。並且大張旗鼓地把屬她那邊的過道裝飾得像宮殿,我這邊就成 了財主門前佃戶租住的小茅屋。妻在富貴面前總是昏頭昏腦,竟然毫無水平地評頭 品足起來,不屑一顧的口氣裡透出掩飾不住的豔羨。 而公雞一直沒有出現。聽說是離了婚的,我就想一定是公雞甩了母雞。我是男 人,我自以為瞭解男人,男人只對一種感覺產生依賴心理,那就是舒服的感覺。母 雞顯然是個讓所有男人都感到不舒服的女人。 在妻的堅持下,女兒還是去了外婆家。理由是頂樓太熱,又沒有空調,外婆家 靠近郊區,那兒涼快,離學校又不遠,也許還近一點兒呢。這個理由幾乎無懈可擊, 我無話可說。星期天送女兒去外婆那,我和妻順便去她們學校轉了轉,妻就在女兒 的學校教書。烈日下的操場上有個高大個在揮汗如雨地打籃球,妻給我使了個眼色, 哪,失戀的李老師!沒出息的男人,為一個水性楊花的女人痛苦成這樣,值得嗎? 妻說你是沒嘗過失戀的滋味才這麼沒同情心。我說你有同情心你去安慰安慰他吧, 你不是最擅長做思想工作嗎? 女兒走後,家裡變得空蕩蕩的,像少了生命中頂重要的東西,還真有點不習慣。 妻三天兩天往娘家跑,我因為多年來養成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習慣,也只得婦唱 夫隨,家裡幾天不開夥是常事,樓道衛生也就忽略不計了。誰知這樣逍遙的日子沒 過幾天就宣告結束,某一天我和妻雙雙把家還,門口堆了一大堆垃圾,門上貼了一 黃牌警告:請注意公共衛生。我氣得一把撕了紙條直罵娘。對面那只母雞聞聲而出, 指著扔過了界的紙條面無表情地說,請你撿起來。我真想把她攔腰扛起從八層樓上 扔下去,這時妻打開門把我拉了進去。 妻把我拉進去是因為有比吵架更重要的事等著我去做。我們辦公室主任要高升 了,這早就在局裡成了公開的秘密,不少人在暗地裡活動,想取而代之,像我這樣 不為所動的人大概沒幾個。我不是不想當主任,是壓根兒沒有希望,主任平時待我 不錯,那純粹是我寫的材料都署他的名的緣故,這麼點情份也就是你有我有大家都 有的好處別漏了我罷,還輪不上作為接班人來隆重推薦。再說即使主任極力推薦, 還有局長嚴格把關,得了,新來的局長我還不知他的門朝哪個方向開。這樣,我當 主任的機會就跟中六合彩一樣渺茫了,沒有希望的事我去使個啥勁呀?可現在妻不 知從哪得到的小道消息,非要找她父親的老戰友帶我去局長那認個門,據說岳父的 老戰友和局長的父親關係不錯,經常在一起搓麻將。我哭笑不得,局長大人弄清楚 這麼七彎八拐的關係起碼要半個小時吧! 妻把家裡收藏的好酒好煙都搬了出來,說去吧,男人得有事業心。這話不錯, 中國男人的事業心大都是通過當官來實現的,事業的成功與否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官 職的大小,在女人眼裡尤其是這樣。他媽的這狗屁邏輯就跟我老爹對婚姻的邏輯一 樣。我不想跟妻針鋒相對,我害怕她哭鼻子瞪眼睛,更害怕我不像個男人地違心地 被她的眼淚所征服。我只得敷衍著妻說,明天吧,今天本候補主任心情不好。 晚上十一點,我與蟲子大談了一通中國的官本主義。完了我想,我當不上主任 當當主任的絆腳石也是一種作用啊,處在一個反應堆裡不起一點反應也是不正常的。 這樣我就下定了背水一戰的決心。我提著妻給備下的厚禮,也不要岳父大人的 老戰友帶路,尾隨著下班回家的局長很順利地找到了他家。局長家有點寒酸,這一 點不奇怪,遮人耳目的本事誰都會一點。局長很客氣地請我坐下。我一開口竟如黃 河決堤一樣滔滔不絕起來,我說局長不是我想當什麼主任,您瞧辦公室比我先來的 當官都當老了,和我一起來的升正科副處的都有,比我慢來的也後來居上或調或升, 我若再不當點什麼就很沒面子了云云。總之在局長家逗留的半個小時裡我充分展示 了自己的政治才能,我甚至不顧一切地貶低前局長來豐富我的演說內容,以抬高新 局長在我心中的地位。看得出局長聽得很舒服,始終面帶親切的笑容,不時哼哼哈 哈地應和著,臨走拍著我的肩膀說一定考慮考慮。 就在我彎腰穿鞋的當口,有人敲門。開門一看讓我大跌眼鏡,局裡剛分來的大 學生小高一臉莊嚴肅穆地站在門口,懷裡緊抱著一個鼓鼓的大袋子。尷尬地相視一 笑後我趕緊逃之夭夭。 事實上我這顆絆腳石是太輕量級了,社會主義的康莊大道廣闊得很呢,人家大 學生小高只那麼輕輕一側身就繞過了我,並順利到達了終點。妻一個勁埋怨我,說 要是聽她的,讓她父親的老戰友出面,十有八九能成。我說真是頭髮長見識短,你 說我學歷能力都不比小高差,可他能娶局長的麻臉女兒我能嗎?妻息事寧人地說, 得了得了老高,當得上主任當然好,可當不上更好,男人有權就變壞,吃飯吧,吃 過飯還要去接女兒呢,明天星期六。你心情不好就別去了,好好休息休息,可別玩 電腦玩上了火,告訴你千萬別把網戀當真,報上說有不少人被騙錢騙色呢。我信口 胡謅說哪能呢,當不成主任可還得當科員吧,我這老高還得去跟小高聯絡感情,真 他媽的不是滋味。妻說就是,可穿小鞋的滋味更不好受,你去吧,早點回來。 妻絮絮叨叨地吃完飯,收拾了碗筷,又在梳粧檯前磨蹭了幾分鐘,然後才帶上 門離去。妻一走,我馬上坐到了電腦桌前。此刻我的心裡正膨脹著一股傾訴的欲望, 不吐不快。我抬手看看表,才晚上七點多鐘,天還沒有黑透呢,蟲子會在嗎?真是 天助我也,蟲子馬上過來了,她說,我今天一整天都在網上,就是等不來你。我興 奮地說,這麼說你的家搬完了?我現在就要見你。 我們約好在西山公園的老茶樹下見面,先到的摘三枝茶花握在手裡。地點是我 定的,那兒地處西郊,比較清靜,自從師專的一名女生在那山裡被奸殺後遊客更是 稀少了。我選擇這個地方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人越少的地方遇到熟人的機率也越 少,是不? 我像妻一樣在梳粧檯前磨磨蹭蹭。蟲子對穿衣是相當有品味的,她說高個子男 人穿格子襯衣會顯得挺拔而富有朝氣,若個子矮則只能穿白色了,白色是充滿想像 的可以無限延伸的本色,或許能從視覺上增添一點高度。我這個子不高不矮,想必 穿白色也可以高那麼一公分吧。往鏡子前一站,還真像那麼回事,冒充二十八歲的 未婚男人保證可以蒙混過關。我吹著口哨出了家門,沒忘朝對面望一眼,母雞屋門 緊閉,無聲無息,缺少愛情的房子真像一座墳墓。 今夜月色很好,西山多樹,除了幾條加寬的山道縱橫交錯,點點燈光像渴睡人 的眼,人工的痕跡不是很重。西山的月就因照耀過亞當和夏娃而顯得原始而又多情 了。我坐在那棵巨大的老茶樹的枝杈裡,月亮的清輝透過密密的枝葉在我的臉上投 下斑斑點點的光和影,三朵白色茶花插在我的衣兜裡。我目不轉睛地審視著山道上 走過來的每一個女子,有一個女孩很像想像中的蟲子,可她看都沒朝我看一眼就走 過去了。這時我才發現,關於現實中的蟲子,我除了知道她與我生活在同一座城市 外,其餘幾乎一無所知。正後悔著不該先到呢,有人在叫我,啄木鳥!聲音是從後 面發出的。好啊,狡猾的蟲子,原來她繞到後面已經把我全身的毛孔都數遍了! 我騰地跳下茶樹,那根被我的屁股壓迫了很久的茶枝憤怒地彈起老高,驚飛一 群指甲鳥。我激動無比,現實的蟲子終於千呼萬喚而來,她的臉像月亮一樣姣美, 一點朱唇飽滿得要滴出蜜來,她齊肩的一頭紅發向我展示著無限的現代風情,果真 使我深藏不露的流氓意識蠢蠢欲動,她的……且慢,這不是住在我家對面的那只母 雞嗎?不錯,正是她,只是那束狐狸尾巴現在披了下來,變成孔雀開屏。天哪,該 死的母雞,開國際玩笑開到老子身上來了,真他媽的缺德!我裝作整理衣服的樣子, 將三朵見鬼的茶花摁碎在衣兜裡,然後甩甩頭髮,若無其事地離開了老茶樹,像一 個獨步沉思的智者一樣慢騰騰地沿著石階下山去。 走到母雞看不到的地方,我再也抑制不住洶湧而出的失落和憤怒,我把那三朵 殘花狠狠地擲在地上,再踏上雙腳,去他媽的網絡去他媽的蟲子去他媽的母雞去他 媽的女人的面具比要征服世界的男人還多。最後我發現是我自己愚弄了我,去他媽 的老高! 接下來我懷著懺悔的心情想起了妻。這麼多年來,妻對我真是沒說的,全部家 務她都包了,說是男人應該幹大事,給我買衣總是挑名牌,說是男人不比女人,需 要好的衣裝撐門面,女兒的學習也是她操心得多,說她改不了操心的職業病。可我 不但沒幹一樁什麼像樣的大事,還要時不時耍點大男子主義。即便如此,妻依然在 丈母娘那使勁誇我,說我如何體貼,如何戀家,以證明她當初的眼力確實沒錯。這 才是我可以相濡以沫白頭到老的女人啊,我們的生活平靜如水,雲淡風輕,沒有汙 染,沒有喧嘩與騷動,這是怎樣一種舒暢的境界呵,既環保又衛生。 男人最大的不幸是往往只對得不到的東西感興趣。 找回了一個好妻子,我的心情比來西山之前還要愉快起來,我決心要做一個真 正的好丈夫和好父親以及好女婿了,我想做到的事就一定能夠做到,而且要從現在 做起。 我哼著歌兒走出西山公園,準備搭公交車去丈母娘家接妻和女兒回家。西山公 園是戀人們的天下,而我已不再年輕。遠遠地我看見一對情人勾肩搭背地過來了, 乍看一眼也就是一對戀人罷了,再看一眼我吃了老大一驚,那女的不是我妻是誰? 她旁邊那位橫向縱向都發展得很充分的男士似曾相識,對了,就是教女兒語文的那 位李老師,如今終於走出了失戀的低谷。 他媽的女人真是了不起,硬是把我征服得五體投地。 回目錄 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