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短篇小說選 > 你玩我我也玩你 蔣亞林 子曰:唯女子與小人難養。 那天阿山打電話給我,約我到茶館喝茶,電話裡挺興奮地對我說,今兒讓你會 一個新朋友,她是女老闆,渾身都是故事,見了面,保證讓你眼睛發亮,一震一震 的。 我的朋友阿山雖不舞文弄墨,但經常毫無保留地把他的一些五花八門的朋友引 薦給我,條件是,我的小說一旦發表,必須請他去桑拿去唱歌或找一家小酒館喝酒。 阿山約我去的那家茶館叫「天水雅集」。茶點好,我吸著煙問阿山,你的這位 女友長得怎樣?阿山似乎正迫切等我發問,頓時一臉陽光燦爛,微微眯起的雙眼像 小星星一樣發亮,大拇指往起一豎道,形象絕對!凡見過她的人,沒一個眼睛不發 直的! 這裡補充說明一下,「絕對」是阿山的口頭禪。 我知道阿山生來有個小愛好:拈花惹草,於是拿他打趣,既然「絕對」,你小 子近水樓臺,為什麼不作一瓢飲?阿山臉上難得微微一紅(天曉得,我的阿山老弟 居然還會紅臉),純情少女似的忸怩作態道,你說哪去了,人家是女老闆,深圳廣 州大碼頭都跑過,回來又包過歌廳,開過茶樓,眼下除了服裝生意,手裡還有一爿 花店,一爿南貨店,什麼樣的世面沒見過?我阿山跟她僅僅是朋友,從來都不亂想 的。 我覺得這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望著他那副恭恭謹謹的小學生樣,忍不住哈 哈大笑。 一連吸了兩支煙,女老闆還沒有來。我對阿山說,阿山呀,你的這位做老闆的 女友會不會耍你呀?阿山眉一立,急扯白臉道,你竟這麼不相信我!我們打個賭, 她要是不來,我請你嘬一頓,要是來,對不起,我要求也不高,到怪味樓請我吃一 次火鍋! 我笑而不答,只是望他。說實在,今兒我覺得阿山老弟特別可愛。 時間又過去刻把鐘,阿山暗裡有點耐不住,從衣兜裡掏出手機準備撥打。 我說,急什麼,人家做生意的,事情多,再等等嘛。摔了支煙給他。終於,女 老闆來了。 阿山倒是半點不吹牛,用他的話說,女老闆真的長得「絕對」。她的身材是最 令時下女孩子豔羨的那種標準身材,細腰豐臀,長腿秀美,雖靠近三十,但豐盈白 潔的臉上絲毫找尋不到一絲絲歲月無情花期將過的痕跡。眉紋過,唇膏不淺不深, 殷殷地紅,唇線勾得精緻細潤,眼睛本就又大又亮,畫上眼影,越發顯得明亮嫵媚。 她的美不像十八九歲的女孩,單薄細弱,過於潔淨,她的美,成熟,豐富,濃郁, 如五月的鮮花,璀璨而豔麗,使你想到的是無垠的大海,豐饒的草地,流光溢彩的 華麗錦鍛。 阿山介紹,女老闆叫楊燦。我覺得這名字挺好,明亮,燦爛,具有陽光般的質 地,與她整個形象剛好和諧一致。楊燦朝我嫣然一笑,嫻嫻地伸出手,露出白而細 長的手指,招呼我,請坐請坐請坐。用的是一口標準的普通話,好像我和阿山都是 客人,她是這裡的主人。過後我們彼此很熟了我曾問她,你既然是揚州人,為什麼 不講揚州話而講普通話?楊燦回答得很坦率,揚州話沒市場。揚州在古時候雖是大 都市,好些外國人跑到這裡求知學習做生意,但如今的揚州是個什麼狀態?如今的 揚州是塊土疙瘩,天下沒多少人知道,揚州話除了在揚州書場裡聽得有味,在外根 本吃不開,上海人聽你說揚州話,就叫你「江北佬」,在廣州深圳,你要是說一口 揚州話,人家會望著你直打愣。即使在揚州,去談一樁生意,你用普通話與揚州話 談,效果都不同。 楊燦坐的位置正對包廂門。她坐下又站起,要跟阿山換個位置。阿山不知所以, 扭臉往外看,低聲問楊燦,怎麼,可是看到你的小馬仔了?楊燦翻他一眼,你整天 腦子裡盡這些狗屁玩意! 阿山不屈不撓,告訴我嘛,是誰呀,萬一有個風吹草動,我阿山也好拔刀相助 嘛。楊燦璨然一笑,嗔道,你眼睛真直,進來你就沒看到呀,是狗屎徐大鵬!阿山 一聽徐大鵬,有點發怵,兩眼眯得細細地尋找,待將目標找到,自言自語道,他他 媽的挺快活嘛,身邊還坐著個小情人呢。楊燦美目一轉,起身道,你們先坐著喝茶, 我過去轉一下就回!脫下身上大氅往花梨木衣架上一掛,露出一件寶藍色錦鍛小襖, 小襖中式,琵琶扣,立領,穿在身上緊緊正正,不大不小,把個肩、胸、腰勾勒得 精光四射,楚楚動人。阿山站起想為她作掛衣服務,可大氅早已上了衣架,搞得阿 山只得站在那裡望她,又是搖頭,又是歎氣,含義異常豐富。 楊燦出了包廂。 遠遠地,只見她走到徐大鵬那邊,脆音亮嗓地招呼道,哎呀呀,這不是徐老闆 嘛,你今兒怎麼好雅興,也過來喝茶的呀?嘴裡說著,一隻玉手往徐大鵬肥肥厚厚 的肩上嗲嗲地並略帶責怪地拍下去,這一拍,即使局外人也能看出,他倆之間非同 尋常,絕非一般朋友可比,顧盼之間,又跟徐大鵬身邊那個正自發僵的很妖嬈很鮮 豔的女子攀談起來,轉臉責怪徐大鵬,你怎呆在那裡不動的,快給我們介紹呀。遠 遠的,我發現那個叫徐大鵬的男人,整個臉上紅紅的冒汗。看那樣子,他在世面上 很可能還是個人物,說起話來揮霍瀟灑、玲瓏剔透,但此刻卻有點尷尬,有點狼狽, 仿佛陷入了泥潭而無法自拔。 我問阿山,徐大鵬幹什麼的? 阿山牙疼似的吸著煙,哼哼道,這狗日的,以前是國貿商廈的老總,腐敗得十 個腦袋也不夠槍斃,如今跳出來單耍了。 耍什麼? 開一家超市。 楊燦跟他什麼關係? 什麼關係?複雜關係,全是故事。——你別忙著問這問那的,你先看嘛。錯過 了這樣的機會,就再沒有這好戲看了。 那邊,楊燦親親密密地挨徐大鵬坐著,有一句沒一句地跟徐大鵬說笑,不時翹 著蘭花指,拈一塊蜜餞或一粒果仁送到徐大鵬嘴裡,問他好吃不好吃,聲音綿綿的, 嗲嗲的,目光時不時往一旁的那個妖嬈女子瞥一下,客客氣氣地給她面前的白瓷杯 裡續水斟茶。那女子自從楊燦落座後,一直沒有聲音,本來嬌豔紅潤的臉,漸漸變 得白煞煞,而且有進一步白下去的趨勢,眼圓圓地瞪著,一動不動,像一隻神經繃 得緊緊的貓。到後來,坐不住了,起身要離,把個徐大鵬嚇得七魂丟掉了六魄,一 把拽住她。楊燦似乎全沒想到事情鬧到這步,連忙把她捺回座位,怪不好意思地賠 罪道,哎呀呀,對不起了,沒想到我這一來攪了你們,也沒法子,我跟大鵬多年的 朋友,好長一段日子沒見到了,今兒一碰到,就什麼也顧不上了。對不起了,小姐, 我這就離開,讓你們談話。大鵬,我等你電話呀。BYE !身子一轉,娉娉婷婷向這 邊走來。 楊燦回到包廂往下一坐,把個後背對著門外,雙手托腮,亮亮的兩眼一拋一閃, 一臉凱旋歸來的得意。 阿山眼睃著徐大鵬那邊,頭勾到楊燦跟前,悄聲樂道,你這一手,可把徐大鵬 搞慘啦。 楊燦抿著紅唇,滿是精采的美目輪了阿山一下,阿山立刻噤聲。 那邊很快鬧起來。妖嬈女子決意不再呆下去了,包一挎,扭身就往外面走,徐 大鵬哈腰屈膝百般懇請堅執挽留,可對方膀子一摔,小背包炸彈似的飛起,步子急 而碎,直向大門沖去。徐大鵬無奈地直搖頭,套上風衣奔向吧台急速埋單追趕。 徐大鵬離開茶館,楊燦再也憋不住了,臉一仰放聲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 笑聲響亮而熱烈,如「銀瓶乍破」,「噴珠濺玉」,而且不笑則已,這一笑還不好 立刻停下,即如山峽裡沖出的一股清泉,潑潑濺濺,一路奔流,直笑得眼淚花花, 滿臉紅暈,皓齒閃爍,雙手連連揉肚子。真正的笑往往是有感染力的,更何況是相 熟的朋友呢,阿山早已陪著大笑起來,這笑便有了和聲,成了一種喧闐的合唱。 笑了半天,鬧了半天,楊燦用紙巾拭著眼角的淚對我說,做這種惡作劇,讓你 見笑了。 不,我說,這麼做一定有這麼做的道理。 那當然。都是世面上混的,平白無故我會跑過去給人家下藥?我大腦有問題呀? 他姓徐的今兒撞到我手上,是他自食其果! 阿山插話,這狗日的,就憑他先前做的那沒屁眼的事,給他吃十次苦不多! 我有點雲裡霧裡,問怎回事? 楊燦一笑,都是爛事情,沒什麼說頭。 阿山知道我的心理,敲邊鼓道,你就講講嘛,反正這裡也沒外人。 楊燦倒也爽,好,講就講,我正巴不得有人聽呢。說著,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茶。 是一年前的事了。一次,徐大鵬打電話給我,說要請我吃飯。我那天其實是有 事的,可他電話裡說,什麼大不了的事,是我請你吃飯,又不是要你請我吃飯,賞 個光嘛。那口氣,那誠意,還怪感動人的。阿山應該是瞭解我的,我這人雖是個女 子,可比一般的男人還要重友情(阿山直點頭)。他徐大鵬既然這麼講了,我也就 沒二話,一口應承下來。俗話說,多個朋友多條路,我跟他徐大鵬雖認識時間不長, 但發展發展總不是壞事。在生意場上,都是抬著混嘛。 時間是晚上。我很準時地趕到新世紀大酒店。人到齊後,徐大鵬一一作了介紹。 飯桌上一共四人,兩個軸心人物是銀行的——一個信貸科長,一個科長的隨從,大 概是什麼信貸員。信貸科長十三拳高,啤酒桶一隻,眼睛細眯眯的,腦門像擦過豬 油似的發亮,一看就知道是個手爪子很長有得撈儘管撈的貪官污吏,就如今電視上 經常曝光的那種。 這格局不要說我也清楚了,他徐大鵬擺這一桌酒是要搞銀行的貸款,捎帶上我, 一是知道我能喝想請我陪客人喝上幾杯,更重要的一條,是考慮到酒桌上清一色單 調,捎上我來點色彩,來點氣氛,以便波瀾起伏出現高潮。這事本來也沒什麼,現 在請客吃飯除了規格一流外都講究個「軟件」,有公關小姐帶上公關小姐,沒公關 小姐叫個把陪酒女郎,你徐大鵬手下沒有公關部,又不想請陪酒女郎——那些丫頭 沒文化檔次低一不小心就會讓你丟份兒——今兒請客有難處,你完全可以跟我說明, 我楊燦不是個拿架子不給臉面的人,任憑什麼樣的酒,我也不是喝不下,任憑什麼 樣的人我也不是對付不了,你不該跟我玩騙術,明明要我陪酒,卻還虛情假意地說 是請我吃飯。你他媽的做人離譜兒也太遠了! 不過我這人最大的特點就是心裡有氣沉得住,表面上照樣風平浪靜,端起酒杯 跟他們一個個丁丁當當照樣幹。我的酒量阿山是知道的,酒只要不太次,一斤下去 不可能有感覺。 阿山插話,上個星期在鳳滿樓,光你一個人大概就喝了一斤出頭。 楊燦瞥了一下阿山,我在深圳時那個喝法你還沒有看過呢。 我給楊燦斟茶。 謝謝,楊燦微笑致謝,端起杯子抿了抿,接著說,在男人面前,我是很相信我 的眼光的。我一走進包廂,我就看出了啤酒桶科長的德性。第一他是酒鬼,第二他 好色。果不其然,他緊挨在我旁邊(這個好位置當然是徐大鵬著意安排的),一杯 接一杯地跟我鬧,一會兒要交杯,一會兒要換盞,一張油嘴時不時往我耳鬢湊,到 後來,竟想跟我動手動腳,他徐大鵬看到這一切不僅挺適意,而且還不時起哄推波 助瀾,那情形,外人看了一定會以為我是個侍酒女郎,甚至「三陪」。當時我心裡 就在咬牙,好你個徐大鵬,我們交情不深,畢竟我還把你當朋友,你想貸款你想巴 結討好啤酒桶,路子多的是方法多的是,你不該讓我來做這種事呀,好,你既然這 麼做,日後有你受的!有道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雖不是男人,但我信這話。 因此當時我照陪他們瘋,照跟他們鬧。不是我楊燦說大話,這種小把戲,我見得多 了。想玩我,不知道誰玩誰呢! 啤酒桶喝到後來越來越放肆,涎著臉向我提出,吃過飯用小車帶我找個地方談 談。我知道這傢伙的齷齪心思,故意撩他,談談?談什麼?啤酒桶色迷迷地說,這 話這時候不講,到時候我再給你說。我佯裝不知,故意發嗲,幹嗎這時不講,我現 在就想聽嘛。啤酒桶心花怒放,豬嘴湊到我耳邊,對不起,再等一等嘛。我說我等 不及呀,喝過酒我要回家呀,我女兒在我婆太太家等我去接呢。啤酒桶哈哈大笑, 你哪來的家哪來的婆太太哪來的女兒呀?想不到楊小姐居然還會編故事呀! 我一聽這話,立刻來火。我說徐大鵬這傢伙不是東西,決不是咒他。你說他該 不該,他是明明知道我有家有室的,我老公他不光見過面,而且一道吃過飯,可他 卻在啤酒桶面前瞎編排我。 到這時,我已橫下一條心,今兒跟他們玩了! 於是我就佯裝酒醉,輪番跟他們鬧,跟他們喝。徐大鵬喝酒沒有量,幾杯下去, 歪歪倒倒成了稀泥。我不再理他,把整個火力轉向啤酒桶。啤酒桶就想跟我鬧。好 呀,你想鬧我也想鬧,我就乘勢而上,不住叮叮噹當跟他碰杯逼他喝,不喝不行, 不喝我就揪住他耳朵灌。啤酒桶哪擋得住我的攻勢,七八杯下去,身子就往椅子上 癱了,說話嘴裡像塞了一團棉花,唔嚕唔嚕,一副豬相了! 這事並沒有就這麼簡單地結束。第二天,不,不僅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第五 天,反正接連好幾天,那個啤酒桶科長不斷打電話找我,要單獨請我吃飯。一次, 我正跟我老公在一起談事,他又發神經把電話打來,弄得我老公直往我翻白眼。 你可以把手機關掉,阿山事後諸葛亮地為楊燦出點子。 楊燦一笑,我天天有生意,手機一關,不想混飯吃啦? 那就不接他的電話,冷冷他。 不,我不喜歡這樣。我又不怕他,幹嗎躲避? 這事之後,我找到徐大鵬把他罵了一通。徐大鵬像孫子似的連連向我賠不是,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的錯,都怪我徐某人一時事急發了 昏,犯下這個天大錯誤,求求你大人不計小人過,給我徐某一次機會,改日到留香 居挑個雅座專誠請你!吃什麼喝什麼,聽你!我回他,你把我當成窮要飯的啦,不 跟你吹,我吃過的東西你徐大鵬未必都吃過!徐大鵬涎著一副臉,尷尬得簡直有點 束手無策了,那,那你要我咋辦?咋辦呢我的姑奶奶?我徐某今兒臉朝南對你說一 句,從今往後你楊燦遇上什麼事找我,除了殺人,我徐某決不做縮頭烏龜!這個總 可以了吧?我被徐大鵬這麼一說,心就有點軟下了。說實在,這個徐大鵬壞雖壞, 但畢竟還沒有壞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當時我就回他,這一刻我還沒事找你,等有事 了,別說你有辦法必須麻利地給我辦,就是沒辦法也得削尖了腦袋給我想辦法。我 為你,什麼都做了,你要跟我賣點關子,我揭了你皮! 可那個啤酒桶賊心不死,仍舊張狗皮膏藥似的粘住我不放。一天,他又打我手 機,要請我吃飯。當時我直起毛,心想,這種人真是癩皮狗,臉比城牆厚!可是就 在這時,我腦子裡骨碌一轉來了靈感——就是作家寫作時渴望的那種東西。當時我 有個搞房地產的朋友看中了一塊地,合同簽下了,可手裡一時資金短缺,到處通關 系找人搞貸款,就是貸不到。我想,你啤酒桶手裡有的是權力,你那銀行裡的錢貸 給張三貸給李四都是一個貸,這麼好的機會讓我撞上了,不用白不用!於是這次他 請我吃飯我略微推辭了一下,就順水推舟地應下了。飯在哪裡吃的吃的什麼我就不 講了,因為這一切對我全不重要,自覺自願走進我的伏擊圈,不費一槍一彈地讓他 就範。 我的目標很快達到了。啤酒桶不僅一口答應了我,而且還怪我,就這麼大點事, 為什麼不早告訴我!以後有什麼事儘管對我說,即使不屬銀行範圍裡的,也要告訴 我,我可以給你想辦法嘛!我的辦法多多,你楊小姐應該相信我的能力,多多給我 機會嘛! 款子很快貸到了。一共100 萬。100 萬,解了我朋友的燃眉之急。要知道,他 合同上簽定的那塊地正成為本市的黃金地段,房價一個跟頭接一個跟頭往上翻,我 的朋友是要靠它賺大錢的。為了答謝我,他按5%給了我5 萬。貸款吃回扣,這是規 矩,5%不算高,但都是朋友,幫幫忙的。拿到5 萬,我很開心。做生意賺錢很吃苦 頭,還有風險,可這一回,我沒費什麼事,玩玩的,卻玩出了效益,我覺得現在這 個社會真有意思。 事情辦成了,啤酒桶哪肯放過我,三天兩頭打電話找我,要約我玩。我哪睬他, 人在家裡,卻騙他,在外地進貨呢,一次次耍他,到後來,為了免受騷擾,我索性 把手機號碼換了,讓他找不到我。 他沒有到店裡找你?阿山插話。 他不知道店在哪裡。 徐大鵬沒告訴他? 他敢!我給他丟過話,他把地址給他,一切後果由他負責! 阿山目光轉向我,大拇指往起一翹,一臉得意道,怎麼樣,我這位大妹子厲害 吧? 你不要拍馬屁,楊燦打斷他話,我這麼做其實挺損的,挺刻薄的。但這能怪我 嗎?誰先損我的?誰要他們待我那麼刻薄的?啤酒桶被耍了一通後,我終於心氣平 了。至於徐大鵬,本來我想放過他的,他就這麼個德性,以後少跟他往來甚至不跟 他往來就是了。世界大著呢,有他這個人我只當沒有的。可是後來碰上一件事,我 實在是捨不得放棄機會,牙一咬,還是把他玩了一下。 事情是這樣的。去年中秋節,食品廠請我代銷月餅。本來這不是我的本行,但 這月餅的利潤也實在太高了,特別是高檔月餅,利潤竟達60% ,而廠方負責銷售的 又是我的一個朋友,他慫恿我搞,政策絕對優惠。搞經營的人遇上賺錢的機會大概 沒有一個肯放棄的,於是我一傢伙預定了50箱,把所有的關係調動起來,大張旗鼓 地搞起了月餅代銷。一箱10盒,50箱500 盒,以每盒80元計,總額四萬,全部出手, 可以賺兩萬四。可是天上不會掉下餡餅,我銷了30箱,再往下,就比登天難了。怎 麼辦?月餅銷的就是一個中秋節,節一過,你就是咬牙放血一半價往外賣也沒人理 了。可我總不能眼睜睜讓那20箱一萬多塊錢的月餅堆在那裡變成垃圾呀。那天,我 正在街上為這事東奔西跑,碰巧遇到了徐大鵬。 他有沒有主動跟你打招呼?阿山問。 沒有。當時我遇上紅燈停在路口,他騎著大踏板,跟我走的方向相反,沒看到 我,一滑就過去了。 你是之後找的他?我問。 不,我站在路邊,立刻撥打了他的手機。你說我這人昏不昏?他徐大鵬大小也 是國貿商廈的一個頭,在那地盤上,絕對皇帝一個。我這推銷月餅的事兒,為什麼 就沒想到他? 電話通了,徐大鵬見是我,說話的聲音綿軟得像蜜。我對他是沒好腔調,說你 別跟我假惺惺地客氣,你還記得吧,你跟我說過,遇上什麼事儘管找你,能辦一定 給辦。好了,今兒我有事找你了,我倒要看看你對我楊燦是真心假心。真心真心, 絕對真心,徐大鵬一迭聲道,你說,什麼事,我徐大鵬能辦到的,一定兩肋插刀! 我等的就是這句話,我說,好,算我看人沒走眼,徐哥畢竟是我徐哥,我這就到你 公司去了。徐大鵬舌頭一下打起絆,一句緊一句地盯著問,什麼事?你先告訴我, 到底什麼事?我不想立刻告訴他,他又不是當頭對面的,他要是一下跟我耍起刁 (這是完全可能的),找出個理由跟我推三阻四,我能拿他怎麼辦?於是我就跟他 玩起技巧,說,你煩什麼煩?你把你當作有多大本事呢,我會把什麼難事找你?你 一百個放心,都是鼻涕朝嘴裡淌——順便的事。徐大鵬還是不踏實,說,你先告訴 我嘛,我心裡有個底,也好有個準備。我考慮定了,就是不告訴他,我說,你這人 煩不煩?還是男人呢,心裡就沒有一點空間?跟你說定了,我下午到你那裡去。他 說下午不行,下午有事實在脫不了身,明天上午一定在辦公室恭候。 第二天上午,我帶著10箱月餅去了他單位,你不是一共20箱嗎?我問。 是20箱,但我不能全帶去。全帶去,徐大鵬肯定被嚇住,事情反而會黃掉。這 兩年商業競爭激烈,他那個商廈正走下坡路,我也不得不從他的角度作一些考慮。 徐大鵬這一回倒還說話算數,我到他公司,他真的哪也沒去,在等我。我讓手 下人把10箱月餅搬進來。徐大鵬一看,眼睛一下輪成了牛蛋。問我,就這事?我說, 是呀,就這麼點兒事。你別忘了,你是曾經跟我拍過胸脯的,我這是第一次找你, 你總不會跟我打馬虎眼吧? 徐大鵬一張大臉早已皺縮成爛矮瓜,那根一向很會轉動的舌頭像是被狗咬了, 牙痛似的哼哼,這,這……一連跟我來了幾個「這」。不要說,他是想跟我玩花樣 了。我哪裡由他,索性跟他大刀闊斧,猛砍猛剁!我說,你放個響屁,這個忙你到 底幫不幫?幫,就別跟我扭扭捏捏的,爽快收下;不幫,我這就拉走,從此以後, 你不認識我,我不認識你,只當從來沒你這個朋友的! 徐大鵬這一下慌了神,額上汗下來了,跌嘴絆舌道,我的好妹子,不是我不幫 你,你就是挖我心割我肉我也不可能惜乎的。我這裡實在是月餅積壓如山了,而且, 中秋節就在明天,想去促銷也來不及了。 我一下打斷他,你別跟我念苦經,要是順順溜溜的事,我會來找你?你說一句 痛快的吧,到底收不收? 徐大鵬又是搖頭又是咂嘴,不敢看我,但最後還是收下了。 10箱?我問。 阿山得意道,那當然。 徐大鵬想過兩天跟我結帳。過兩天?月餅銷不掉成了垃圾他豈不又要跟我叮叮 當當磨嘴費牙?我剽住他不放,逼他立刻到財務科開支票蓋章。 每盒按多少錢算? 80塊一盒,8000元,一文不得少。少一文我會饒他? 阿山臉往我一轉,大拇指又一次翹起,怎麼樣,我這個大妹子辦事可是爽? 楊燦一雙美目亮亮的,臉蛋上微微泛著紅暈說,不是我心狠,對這種人就是不 要客氣,這叫一報還一報。 我笑給她斟茶。 阿山補充道,那次月餅賺了錢,她請我們嘬了一頓。是在鳳滿樓,一桌一千塊, 酒水還除外。那天她喝了至少一斤。我們一桌六個人,有兩個喝醉了,瞎鬧。後來 我們又到「夢之戀」唱歌。唱到一點鐘。開心死了。阿燦每次都這樣。只要賺了錢, 就喊朋友聚一下。 楊燦說,人活在世上圖的是什麼?不就圖的一個開心?做生意賺錢是開心,與 對勁的朋友在一起聚聚更是一種開心。 我說,我很贊成這種觀點。 謝謝,楊燦望我一笑。我剛才瞎說了一氣,讓你見笑了。 哪裡話,很精彩。 阿山知道的,我這人其實很重友情,但哪個要是玩我,我也不會把好果子給他 吃。 那當然。毛主席他老人家不是說過嘛,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 犯人,這話放在今天還是真理。 又扯了一會,阿山提出喊兩個朋友打牌。可就在這時,楊燦手機響了,楊燦一 看號碼,臉上露出詭詭的笑,聲音綿綿地接聽著電話,接聽完,身子往起一站,一 邊取衣架上大氅,一邊朗聲道,走,一起吃飯去。 阿山一時懵懂,吃飯?上哪吃飯? 你別問,反正有飯吃。 是誰請你? 楊燦撇嘴一笑,會是誰?徐大鵬呀! 我說,我就不去了。 楊燦不答應,去嘛,玩玩,反正是他埋單,不吃白不吃! 阿山巴不得了,我剛好也想見見世面。於是我們立刻出發。 回目錄 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