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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山、女人和狗
      
                                      段裕祥
      
          深山老林,草長樹深,荒涼得幾乎到了白晝見鬼的程度。
      
          阿山蹲在自己的草屋裡,手裡握著一根烤熟的羊腿,咬了兩口,就伸向溫馴地
      蹲在一旁的阿黃。阿黃徵詢似的望了主人一眼,主人一點頭,它便慢慢用嘴銜了過
      來,斯斯文文地啃了起來。
      
          忽然,外面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還摻著一兩聲女人的抽泣。阿黃吐掉口中
      的美食,飛也似的躥出門去。
      
          不多時,隨著阿黃的狂吠聲,一個鬍子拉碴的男人帶著一個衣衫不整、頭髮淩
      亂的女人闖了進來。阿山看著這兩個不速之客,愣住了。男人一把抓過阿山的手,
      把他拉出門去。
      
          「老大,這個數,怎麼樣?」說著,伸出五個手指頭,一臉神秘地說。
      
          「五百?好,我給你!」阿山一咬牙,把腰帶解下來,抖了兩下,從裡面掉出
      一卷人民幣,足足一千多元,阿山從中抽出五百來,塞到男人手裡。
      
          男人接過錢嘿嘿一笑,露出兩顆金牙,泛出一道寒光,轉身走了。
      
          阿山返回屋裡,女人瑟瑟地蹲在地上,惶恐地盯著阿黃那伸出來的猩紅的舌頭。
      這個不算漂亮的女人,此刻卻被她的眼神、她的亂髮、她的蒼白而憔悴的臉襯托得
      楚楚動人。阿山走過來,一聲不吭,用強有力的手臂將她抱起來,狠狠地扔在用衰
      草鋪成的床上,阿黃則知趣地走開了。
      
          此後阿山出獵,每天的獵物似乎都比往常多。女人很勤快,剝皮,曬皮,煮飯,
      和阿黃一起服侍著阿山。阿山幾乎每天都要將女人抱起來扔一次,而每每此刻,阿
      黃總是忠實地把在門口,豎起耳朵,傾聽著山風的呼嘯。
      
          秋後的一個黃昏,阿山鼓著腰帶,和阿黃從山外趕集回來。一踏進門,發現女
      人兩眼通紅,似乎剛流過淚。阿山問道:「你怎麼了?」
      
          女人支支吾吾:「沒……沒什麼,柴草濕,煙熏的。」
      
          阿山不再過問,拍了拍鼓鼓的腰帶,寬慰地對女人說:「耐心點,過幾天,等
      我再打一批山貨去賣,撈最後一筆就出山過好日子!」
      
          女人把頭埋進阿山寬厚的胸脯,阿山用力一抱,走向床邊,「撲通」一聲,女
      人被重重地扔了下去。
      
          「哎喲,你輕點,我肚子……」女人嗔怪著。
      
          「啊?原來你……」阿山一陣驚喜,接著傳來粗粗的喘息聲。
      
          第二天,天剛濛濛亮,阿黃就隨阿山向深山密林出發了,女人含著淚,目送他
      們遠去。
      
          中午,女人將最後一張獐皮晾到牆上,忽然,她感覺到身後傳來了沉沉的腳步
      聲,回頭一看,那鬍子拉碴的男人正向他走來。
      
          女人一陣抽搐,一直擔心發生的事終於出現了。
      
          「阿香,跟我回去!上次說好,到昨天為止是最後期限,可我昨天在山外等了
      一整天,都沒見你的人影,是不是動了真感情啦?」男人氣急敗壞地說。
      
          女人怯怯地說:「我有了……一生下來我就走,求求你!」
      
          「不行!今天非得走不可!」
      
          「我……我不走!我不能走!」
      
          「臭婊子,你這個吃裡扒外的傢伙,不走也得走!」
      
          接著是一陣廝打。
      
          真晦氣,找遍一座山,連只麅子的影子都沒發現,看來今天是一無所獲了。
      
          夕陽西下時分,阿山忽然想起懷孕的女人,心裡一陣寬慰:「也該回去了,免
      得女人擔心,女人是個好女人!」阿山隱隱覺得自己對不起她,跟他這麼幾個月,
      竟連她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
      
          回到屋前,阿山興沖沖地喊道:「我回來了!」
      
          可是沒見女人出門,阿黃卻在屋裡狂吠起來。
      
          阿山沖進屋,只見屋裡一片狼藉,床上的枯草撒得滿地都是,幾口瓦缸被掀翻
      在地。他趕忙沖到米缸前,將米缸挪開位置,發現藏匿在下面的五千多元人民幣不
      翼而飛!他頓時明白了!
      
          「這臭婊子,居然偷了我的錢跑了!」
      
          他惡狠狠地拾起槍,向阿黃大吼一聲:「追!」
      
          阿山瘋了似的往後山跑去,阿黃緊跟其後。
      
          去山外有兩條路,阿山突然看見左道上躺著那女人的一隻鞋,一摸,裡面尚有
      余溫,阿山把鞋一扔:「看你逃到哪裡去!」
      
          前面忽然傳來阿黃的狂吠聲,順眼望去,對面山坡上爬行著兩個細小的身影。
      
          阿山與阿黃飛快地向那身影包抄而去!
      
          槍響了!整個山谷回蕩著餘音,隱臥在山林裡的野鳥紛紛撲騰而起。
      
          男人為之一震,女人為之一顫,都緩緩地轉過了頭。
      
          阿山的臉漲得像豬肝,陰沉怕人,手上的那杆獵槍還在冒著青煙。
      
          「不要亂來……」男人一面瑟瑟地向阿山搖手,一面誠惶誠恐地往口袋裡掏出
      一疊東西,那是阿山的錢!
      
          阿山沒理他,而是板著臉走向女人!
      
          女人衣冠不整,臉色蒼白,衣服上沾有血跡,蹲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著,她剛才
      是被男人拽著跑的。
      
          「你!?——」阿山端著槍,冷冷地盯著女人。
      
          女人恐懼地望著阿山,黑洞洞的槍口令她感覺到死亡。她本能地瞟了那男人一
      眼,怨恨?恐懼?憐憫?這一刹那的眼神被阿山這雙獵人的眼睛盯了個透。忽然間,
      他發現女人的褲管在滴血。
      
          「你肚子裡的……」阿山的心也在滴血!
      
          女人又把眼睛轉向那男人,帶著怨恨。
      
          阿山剛掉轉槍頭,只見一道寒光向他劃來,匕首到處,鮮血噴湧而出!
      
          阿黃倒在地上!
      
          阿黃用胸膛幫阿山抵了一刀!
      
          阿山歇斯底里地叫了起來!阿山瘋了,他端著槍,一步步向男人逼近!
      
          男人徹底絕望了!
      
          「不要!!!他是我丈夫!放他走……」女人聲音裡充滿了哀求。
      
          阿山愣了一下。
      
          「你不要開槍!要孩子以後讓阿香和你再生一個!」
      
          「我放你,你走吧!」阿山出奇的平靜。
      
          男人聽了,沒命地跑。
      
          跑了十幾步遠,隨即「砰砰」兩聲,槍響了,男人倒在血泊中。
      
          「這兩槍是替我兒子和阿黃補給他的!」阿山咬牙切齒地說。
      
          「你……你好狠!」女人伏在阿山背上。
      
          「他更狠!!!」阿山吐出幾個字,背起女人,大步流星地向山外走去。
      
          獵槍靜靜地躺在阿黃的屍體旁邊。
      
          山林裡又恢復了死般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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