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短篇小說選 > 夜無歸宿 羅洪啟 他把我的弟兄隔在遠處,使我所認識的全然與我生疏。 ——《聖經。舊約。約伯記》 我看了一下表:10:30. 再過半小時,學校宿舍樓就要關門了,但我仍然不想 回去。我仍舊在大街上轉悠。 今天是我20歲的生日,在古人眼中,20歲被稱為弱冠之年,是該把自己的頭髮 束起來的時候了。這是多麼重大、多麼值得紀念的日子啊!但在這樣一個如此特別 的日子裡,居然沒有一個人想起我,沒有一個人給我送禮物,不是太不合理嗎?我 想我是被世界拋棄了,要不然就是這個世界出現了問題。我從早上等到中午,從中 午等到下午,從下午等到晚上,到收發室去看了三次,卻沒有我的信和包裹,一張 賀卡都沒有! 還好!上網打開信箱,每個信箱裡都有一封公司發來的祝福!我心中稍慰,還 是電腦好呀,這個狗日的東西不會背叛你,只要你把你的生日告訴她一次,她就會 永遠地把它記住了。哪像人,即便你跟他說上10遍,他(她)也不一定會記得住。 況且,即使記住了,他(她)也不會像電腦那樣及時為你送來祝福。 雖然有來自電腦的祝福,但它畢竟是虛擬的東西,當不得真的。這一點我還是 很清楚的,我並不糊塗。所以我覺得有點不滿足,還是希望得到一件真實的禮物。 我走出校園,來到大街上。大街上那麼多人,總會有一個人在乎我而送給我一 件禮物吧,我認為我的這種想法是非常合理、也是無懈可擊的。你想,就算是乞丐, 也會有人在乎他們而給他們送點什麼的,我好壞也是個正常人,並且還是個大學生, 難道連個乞丐都不如嗎?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一定會有人給我送一件精美的禮物 的。我在高樓與高樓之間逼仄的隙地之間慢步轉悠著,等待著奇跡的出現。哦,不, 不是奇跡,這算什麼奇跡呢,這本是理所當然的事嘛。 就像西哲亞裡斯多德所說的一樣,合情合理的事情未必會發生,而發生的事未 必都是合情合理的。雖然大街上那麼多人總會有人給我送禮物這件事是多麼合情合 理,但它卻還沒有發生。我有點著急了,因為再過一個多小時,也就是等到12點, 我的生日就過去了。如此隆重、特別的今天就過去了。我也就21歲了。21歲我就老 了。看來我應該採取一些措施,耍點小聰明,讓人家知道我的生日,要不人家怎麼 會給我送東西呢,我剛才也真是的,怎麼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沒想通呢?一定是等 別人給我送禮物等不到而等糊塗了,您可千萬別見笑。 正想著,眼前一亮,是一家禮品店。走過去,各種各樣的禮品擺滿了櫃子,布 娃娃啦、小提琴啦、小風鈴啦、音樂盒啦……只要你能想像到的東西,裡面都有。 我看得眼花繚亂——我最喜歡那架小巧玲瓏的小提琴了,我們寢室的小強就有一個, 是他女朋友送給他的,跟這個一模一樣。只要一打開電源,它就會自動奏出一首優 美的曲子,簡直妙極了。我想如果您看到,您也一定會對它愛不釋手的。這麼可愛 的東西,誰不喜歡呢——但我並非是一定要這架小提琴不可,人不能太苛求,是吧? 其實只要有人給我隨便送一件禮物,我就滿足了,至於說送什麼,我倒不是很在意。 看著琳琅滿目的禮品,我想,難道這麼多的禮品中就沒有一件是我的嗎?我才 不信呢,您相信嗎?我走到櫃子跟前。 運氣不壞。裡面坐著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她沖著我微笑。希望之風吹進了心房, 我的心舒展開來,成了一面迎風飄揚的旗子。我也露出微笑,彬彬有禮地跟她寒暄 搭話了。 「小姐,今天是我的生日,你會送我一件禮物嗎?」 女孩臉上的笑容變成了驚異,仿佛是看見了一個怪物。「送你一件禮物?你是 誰?我從來沒見過你,所以我不認識你;我不認識你,所以我們不是朋友、也不是 情人,我們不是朋友、也不是情人,所以我不會給你送禮物——但我可以賣給你, 只要你肯出錢,你可以任意挑選一件禮物。」 我提醒她:「但是一個人總不能自己給自己送禮物罷,那不是吃錯藥了嗎?」 她把雙手一攤:「那我就沒辦法了,總而言之,我們非親非故,我是不會莫名 其妙地送給你任何一件禮物的。你要買就買,不買就算了。」說著便轉過身看電視 去了。 我瞟了一眼,是一個演唱會現場,一個滿頭披肩黃髮的男歌手正在聲嘶力竭地 唱著什麼,我一句都聽不懂。 禮物我自然是不會買的,一個人自己給自己買禮物,不是吃錯藥了嗎?於是我 向那個女孩告別。 「小姐,再見,打擾你了。」 雖然她不送禮物給我,讓我有點不高興,但男人嘛,應該有點紳士風度,所以 我對她仍然很客氣。 她並不回頭,我也逕自走了。走到門口時,我聽到她低低的說了一句:「神經 病!」我也懶得理她,跟這種人一般見識,太沒意思了。「神經病!」哼,自己讓 別人自個兒給自個兒送禮物,還說別人神經病,倒不知誰是真正的神經病呢。看來 我們國民的素質還亟待提高啊,我不禁一陣歎息。 雖然剛才那個女孩不給我送禮物,但我並不灰心,怎麼可能人人都在乎你呢, 事實上我們也不需要那麼多人在乎自己,古人雲:「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足矣, 就是足夠的意思,整句話的意思是說,人的知心朋友不能太多,有一個就足夠了。 是啊,有一個就足夠了。天下人那麼多,剛才那個小娘們(當然這個稱呼是不符合 紳士風度的,只能我們在這兒偷偷地說)不送我禮物,那有什麼關係,你不送我, 難道就沒有別人送我了嗎?笑話!你算什麼東西,騷娘們,此處不送爺,自有送爺 處,等會有人給我送一件精美的禮物後,看我不拿過來臊死你。 一家花店。燈光照射下,各種各樣的花如同剛在水裡洗過一般,清冷、明淨, 顯得特別可愛,代表熱烈愛情的玫瑰,代表真摯祝福的康乃馨……紅玫瑰自然是最 好的,但白色的康乃馨也不錯——其實,只要你喜歡,什麼花都是一樣的,硬要以 什麼花代表什麼,倒顯得削足適履了,我向來很看不起這種觀點,所有的花都是美 麗的,因為它代表著春天,每一朵花裡面都有一個完整的春天。 花美人更嬌。一個清麗的女孩從花叢中站起來,臉上掛著一絲淺淺的微笑,人 花相映,剛才那賣禮物的小娘們與她比起來,倒顯得是庸脂俗粉了。 「先生,您喜歡什麼花?玫瑰,康乃馨,還是幾樣搭配?」 多美的聲音啊!只有這樣美麗的人才能發出這樣美妙的聲音來,溫暖像檀香一 樣,彌漫了整個空間,我的心又一次舒展開來,像游在碧海裡的魚。 終於有人給我送東西了,並且是鮮花,我最喜歡的。我早就說過一定會有人給 我送東西的,您還不相信,現在聽到了吧?她不是問我「要買什麼花?」而是問 「先生,您喜歡什麼花?」多麼溫柔的詢問啊,就像是妻子對丈夫——我這個混蛋, 怎麼褻瀆起人家這麼清純的女孩子來了。 喜歡什麼花?這個問題一下子還不容易回答呢,雖說什麼花我都喜歡,但真要 選幾朵自己最喜歡的,倒是頗費躊躇呢。玫瑰花很好,康乃馨很好,菊花也很好… …我拿不定主意,在花叢中轉過來轉過去,左看右看,猶豫不決,賣花的女孩含笑 看著我,並不和我答話,雖然時間已經很晚了,但她並不催促我,真會體貼人!可 是我心裡卻過意不去了,怎麼能讓人家等這麼久呢?算了,就要5 支紅色的康乃馨, 每支代表4 歲,5 支恰好就是20歲,再配上一點滿天星湊合湊合算了。 專注的眼神、纖纖的手指、靈巧的技術、絕妙的色彩搭配,不一會兒,一束精 美的鮮花便包好了。完美的藝術品!不朽的傑作!只有這麼美麗的人,配上這麼靈 巧的手指,才能創造出如此完美的藝術品來——這就是屬我的生日禮物,我的! 不是別人的,它屬我一個人擁有。心中湧起一陣洶湧的潮流,沖去了日間一切的 不快,嶄新的天地,美麗的世界。 從她手裡接過鮮花,一片圓融的春意;把鼻子湊近聞一聞,忍把浮名,換了淺 斟低唱。 「謝謝!」真誠地道一聲謝,我準備往處走。 「先生,您還沒給錢呢?」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回過身去看她,眼裡寫滿疑問。 「先生,您還沒給錢呢?」她以為我沒聽清,又重複了一遍,臉上依然寫滿笑 意,但顯得非常怪異——魔鬼的手已暗中改變了一切。 「這花不是你送我嗎?」「先生,您可真會開玩笑,我不認識你,你也不認識 我,我怎麼會送花給你呢?」 「因為今天是我的生日呀!」我覺得我的這個理由已經是非常充分了。 「啊?……你以為你的生日,別人就會無緣無故地給你送東西嗎?笑話!」微 笑變成了嘲笑,她的臉也變得不那麼美麗、那麼親切了。「想要禮物就得給錢,這 束花16塊錢,你要不要?不要就拉倒!」 看到我在遲疑,她便走過來,想把我手中的花奪去。我沒放手,一拉扯,花落 到了地上,散開了,像一杯摔碎的紅葡萄酒。我的心也跟著碎了。 「你把我的花搞壞了,必須賠錢!」女孩的臉變得冷酷無情。 我不相信一個美麗的面孔居然也能出現這樣兇狠的神色,一定是魔鬼暗中改變 了一切。我想走,但她揪住我的衣服不放。我認為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拉拉扯扯是 很不雅觀的,便掏出16塊錢給她。 「我可以走了嗎?」 女孩鬆開我的衣服,從地面撿起那些散開的鮮花,草草包了一下,推給我。 「這個給你!」 我機械地接過鮮花,並不看它一眼。 走出花店,我把鮮花扔在一個垃圾桶裡—— 一個人是不能自己給自己送禮物的,那不是吃錯藥了嗎? 我看了一下表:12:10. 我的生日過去了。如此重大與特別的昨天過去了。現 在已是今天了。平凡的今天。開始衰老的今天。 此時,學校宿舍已經關門,今夜我沒有歸宿。本來我可以去上通宵網的,但一 上網我就容易迷失自己,但今夜我卻不想迷失自己,我覺得我應該清醒清醒,應該 仔細地想想為什麼在昨天那樣重大而特別的日子,居然沒有一個人記起我,也沒有 一個人給我送禮物,是我被整個世界拋棄了呢,還是世界的法則發生了徹底的改變? 我確實應該仔細想想了,所以我今晚不去上網。 聽說市區晚上不安全,很多人被搶。我雖是個窮光蛋,但若被那些混蛋把我最 後的飯錢都掠去,又痛打我一頓,那我就只好去喝西北風了。還是回學校去罷,學 校雖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但在夜裡倒也不是那麼面目可憎。我一向喜歡夜晚的校園。 很少在這樣的深夜在校園裡徜佯。夜裡的校園真他媽的美,路燈把柔和的燈光 投射到疏疏朗朗的林間,林中或明或暗,朦朦朧朧,仿佛傳說中神秘的樂園;高大 的冠木在夜色裡靜默著,投下幽深的暗影,顯得神秘詭譎,行在寂靜的校園裡,仿 佛整個校園只屬自己,世界上也只剩下自己。 圖書館右面有一個很寬的荷花池,是校園中最美的景色。池子呈橢圓形,周圍 長滿了密密麻麻的樹,一條曲折的小石子路,圍繞著整個荷花池。這兒一向是情侶 們幽會的天堂,可是現在什麼也沒有。 只有我一個孤獨的遊魂。 我扶著池塘邊上的欄杆,凝望著荷花池,雖曰荷花池,卻沒有多少荷花,只在 池子中央零星地點綴著幾片殘荷,聊以充數。荷花池的水本不甚深,但在夜色中卻 顯得幽深無比,似乎與另外一個世界相通。 遠處的燈光,透過樹與樹之間狹窄的縫隙,隱隱地傳過來,在微弱的燈光下, 荷花池似乎顯得更加的晦暗了。周圍一絲風也沒有,池水深邃無比,平靜無比。可 平靜中卻似乎有一股絕大的吸引力,似乎要把我拉下去,拉下去。一個遙遠的聲音 在耳邊不停地響起:兄弟,跳下來吧,兄弟,跳下來吧……我內心驚異無比,忽然 想起師兄們說兩年前這裡溺死過一個女生的,據說長得很美很美,是自殺的,沒有 誰知道她為什麼自殺。難道是她在下面召喚我去與她作伴麼?難道她也像我一樣孤 獨麼? 我正想著,果然看到水裡慢慢升起一隻濕漉漉、白森森的手來,想把我拉下去, 一個遙遠的聲音又在我耳邊響起。 「小兄弟,下來和我作伴罷,好不好?」 這只手仿佛白玉雕琢而成,完美無瑕,聲音美麗而縹緲,不帶一絲人間煙火。 我並不怕鬼,只怕人。我握住它,一陣冰涼的感覺傳遍了我的全身,我說: 「你的手很涼。」又說:「你的手真美,你的臉肯定更美,是吧?你能讓我看看你 的全身麼?」 「不行,除非你下來陪我。」她的聲音無比溫柔,卻有無法抗拒的誘惑力。 我幾乎就要跳下去了,能和這樣美麗的人在這樣美麗的荷花池裡永遠相伴,倒 是我福分了。但我始終沒有跳下去,因為我還有一個問題沒搞清楚,在這個問題沒 搞清楚之前,我是不能跳下去的,那就是我還沒有尋究出一個使我心服的原因來說 明為什麼在昨天那樣隆重與特別的日子裡居然沒有一個人給我送禮物。 我向她如實說了,她一陣沉默。我有點過意不去,就對她說:「你放心,我很 快就會把這個問題搞清楚的,搞清楚之後我一定來陪你!」 「那我們可能永遠不可能在一起了。」她幽幽地說。 「為什麼?」 「因為有些問題你是永遠也搞不清楚的。」 「不,我一定會把它搞清楚的,因為我要等搞清楚後來陪你!」我說得很堅決, 仿佛這個問題我已給搞清楚了一般。 她似乎很歡喜:「那你去罷,祝你好運,我會等你的!」 荷花池泛起一陣輕微的漣漪,她的手慢慢地縮回了荷花池。我的心似乎也隨著 她的手鑽入了美麗的荷花池。荷花池又恢復了平靜。但我知道,荷花池並不像表面 那樣平靜,它因為有了她而變得有血有肉,有思想有感情了。 我深情地望著荷花池,期待著她的又一次出現,她卻再也不出現了,只留下一 個孤獨的我,惆悵在枯枝殘葉上一點點滴落,浸入我的心。 站得有點累了,到哪裡去坐一會吧。荷花池側面有一尊魯迅的雕像,下面有台 階可以坐。我走過去,便看到了魯迅。這個現代文學史上最孤獨的文人在寂靜的夜 裡顯得更孤獨了,他的眼神是那麼得深邃,仿佛洞若觀火,直達永恆深處。他沉思 著,永遠沉思著,是在回憶永遠戰鬥的生前,還是在思索備受爭論的死後?繁華落 盡見真淳,滄海橫流,風雲變幻,他最終登上了現代文學史最高的寶座,但真正理 解他的人,又有多少呢?他仍然是孤獨的,甚至比以前更孤獨。所以他變成了一尊 雕像,冷冷地注視著周圍變化紛紜的世界。 我緊靠著魯迅的雕像坐下,仰起頭來數天上的星星,重慶的天空很晦暗,星星 都似隱似現的,就像人一樣無法把握,我怎麼數也數不清。不一會兒眼皮便搭拉下 來,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忽然覺得周圍很擠,仿佛被幾十個人擠在中間,一點都動彈不得,我睜開眼一 看,咦,四周還是一片寂靜,並沒有人啊,我怎麼會覺得擠呢。想站起來,卻發現 全身都動不了,原來我的半個身子都陷進石像裡進了!只有腿的大部分還露在外邊, 小臂還在外面,眼睛鼻子還露在外面,身子的前半部分還露在外面——但它們仍然 繼續往裡鑽,仿佛石像裡面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在吸引著我的身子,這股力量是 如此的大,以至於打破了物質世界的固有法則,柔軟的肉體竟然穿透了堅硬的岩石! 我感到異常恐怖,忽然想起古時候大禹的兒子啟是他母親塗山氏之女變成石頭 後才把他生出來的,我名字裡帶一個啟字,難道像啟一樣,要回到石頭裡去了麼? 我張開嘴大聲呼救—— 沒有聲音。我竟然發不出聲音了! 我頹然地垂下頭——事實上我已經無法垂下頭了。既然要死了,就應該死的體 面一點,何必做出這副醜樣呢,我閉上了嘴(幸好還能閉嘴),聽任命運的安排。 我的身子繼續往石像裡鑽。鑽。雖然很慢,但絕不停留。 我全身都被吸入了石像。 情況並不如想像中那樣壞。裡面雖然有點擠,卻很溫暖——比外面溫暖多了。 並且還能看——通過魯迅的眼睛,還能聽——通過魯迅的耳朵。魯迅地下若知道他 的石像居然還能為我這樣的青年服務,定會很欣慰罷,他一向是愛護青年的。 不錯的歇息場所。 我終於找到了歸宿。 但找到了歸宿的我卻在世界上消失了,像氣泡一樣、像薄霧一樣、像露珠一樣 消失了。永遠消失了。 我凝視著前方。 荷花池上慢慢地升起一個人影,白衣嫋嫋,飄飄欲仙。 是她。真的是她!她果然是美麗的,比我想像中的還要美麗,她在荷花池面上 踽踽獨行,風姿綽約,恍如嫦娥下凡,我不禁想起曹子建《洛神賦》中的語句。 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耀秋菊,華茂春松。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搖兮若 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 體迅飛鳧,飄忽若神。淩波微步,羅襪生塵。動無常則,若危若安。進止難期, 若往若還,轉眄流精,光潤玉顏。含辭未吐,氣若幽蘭。華容婀娜,令我忘餐…… 她往石像冉冉而來。仿佛走在雲端,我看得癡了。哦,是了,她看到我被石像 吸了進去,以為我死了,所以便向我展示她全部的美麗了。 她來到石像跟前,長久地盯著石像,眼中滿是幽怨。她輕輕地撫摸著石像,悲 戚的神情令人不忍相看,雖然隔著厚厚的石頭,但我還是感到一陣陣電流傳遍了我 的全身。啊,早知如此,我何必去搞清楚那個也許永遠都無法搞清楚的問題呢?我 應該早點到荷花池裡去陪她的,而現在,我被永久地陷在石像裡,生不能生,死不 能死,雖然相隔咫尺,我們卻永遠無法相會了,我只能在這裡守候著這個荷花池, 守候著她。 我不禁流下淚來,淚通過魯迅的眼睛,「嗒」的一聲滴在一片落葉上。 這是多少年來我流下的第一滴眼淚哪!可惜她已經看不到,永遠看不到了。因 為她已轉過身,消失在荷花池裡了。 我是五天后才被發現失蹤的,聽說我的爸爸媽媽又哭又鬧地來學校要人,鬧得 不可開交。當然這都是後來我從那些在石像下坐過的人談話中零星聽來的,真正的 詳情如何,我就不知道了。 我只能呆在石像裡面。 在石像裡找到了歸宿,同時我也消失了,但我的心仍然在跳動。若你到魯迅像 跟前,把耳朵貼上去,仔細聆聽,你就會聽見,裡面有輕微的「嘭嘭」的聲音,那 就是我的心跳聲。 回目錄 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