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短篇小說選 > 午夜陽光 王松 越神秘的愛就越刺激,這種感覺對於丁麗來說真是尤如午夜陽光。 馬甯第一次遇見丁麗時的情景,直到一年後仍記憶猶新。丁麗也沒忘記,但不 如馬寧記得具體,因此一些細節也就已模糊不清。丁麗只是常愛取笑馬寧,說那晚 第一眼見到他時,很像一隻被打驚的兔子,蚊子打個噴嚏也能嚇得渾身一激靈。馬 甯卻並不覺得丁麗這話有什麼好笑。馬甯知道,像丁麗這種女孩,對有些事是不可 能理解的。丁麗說,當時在她眼裡,馬甯簡直就像個美國警匪片中的人物,正被仇 人、壞人或是別的什麼人四處追殺,然後一不留神,就撞出電視熒屏闖到現實中來。 或許也正因如此,馬寧在她眼中才充滿神秘色彩,而且這神秘愈濃愈重,至今仍不 褪色。現在的女孩喜歡神秘,神秘才刺激。但她們並不知道,往往這神秘裡也隱藏 著危險。 當時馬寧剛從一列貨運火車上跳下來。他原計劃還要繼續向前走的,無論到哪, 直至這列火車徹底停下來。在他爬進這節悶罐車廂時,已經帶足了乾糧和水,如按 正常人維持生命的最低需求,大約能堅持10天還綽綽有餘。但是,在列車運行到第 8 天時,馬寧卻改變了主意。儘管這列貨車總是走走停停,但馬寧從車廂門縫透進 來的風,已覺出列車是進入了南方地域。在夏季,中國南方的氣溫與北方幾乎相差 無幾,但濕度卻非常大,這一點馬寧很明顯地感覺到了。倘若繼續悶在這節車廂裡, 自己很快就會病倒,而這種時候是絕不能生病的,一定要將身體保持在最佳狀態。 為達到這個目的,馬寧呆在悶罐車廂的這幾天裡,甚至一直都在堅持做俯臥撐和仰 臥起坐。 馬寧當即決定提前跳車。由於天黑,車速又剛稍稍減慢一點,馬寧在落地的一 瞬腳踝狠狠扭了一下,然後整個身體就沿著慣性滾下了路基。所以在丁麗見到馬寧 時,他正一瘸一拐地走在路邊,身上又髒又破,狼狽得一塌糊塗。事後丁麗得意地 告訴馬寧,按說在這座城市裡,衣衫襤褸或露宿街頭的外地人是很常見的,所以馬 寧當時的樣子也就並沒有什麼稀奇之處。馬甯問丁麗,那她在那個晚上為什麼還要 停下來,而且跟自己打了招呼呢。丁麗說,這就是女人的敏感了,你身上的衣裳雖 襤褸,但並不破舊,細看那不髒的地方還顯得很新,而且從顏色和款式看,也不像 是一般外地人的穿戴。 丁麗還笑著說,當時的馬寧很容易使她想起一部正在公映的美國大片,叫做《 特別通緝令》。影片裡被人四處追殺的主人公叫蘭克多,就是他這副樣子。 當時丁麗正坐在她爸爸的「桑塔納2000型」轎車上,而且是在副駕駛的位子, 所以憑藉汽車大燈就將路邊的馬寧觀察得一清二楚。後來她向馬寧解釋,那一晚也 是因為她心情不錯,隨父親去赴一夥不法企業家的宴請,席間不經意就將她的工作 問題解決了,而且還是一家「冒牌外企」,月薪五千,這在這座城市裡,真可算是 一步踏入高薪階層了。所以在飯後,當那些人又要請她爸爸去進行下面的「節目」 時,丁麗才主動要求讓司機先將自己送回家去,並向父親保證,在母親面前為他遮 掩保密。 丁麗說,她當時正在那樣的心境裡,自然也就有閒心管閒事了。 但馬寧在那個晚上並不知道這些。因此當這輛湖藍色的桑塔納轎車突然停在身 邊時,他先是魂飛魄散地一驚,跟著幾乎是將整個身子都躍向了路邊的便道。正待 拔腿要跑,卻見一個女孩兒從車裡探出頭來,笑著沖他喊了聲,嗨,蘭克多,然後 又問他是不是遇上了什麼倒黴事,需不需要幫助。當時馬甯是如何應付丁麗的,已 記不清了,印象中最深刻的就是這女孩不算太漂亮,但樣子和神態都挺可愛。 馬甯再次見到丁麗,已是幾月以後。 在這幾個月裡,由於四處去做零工,活兒幹得很雜,馬寧漸漸已熟悉了這座不 大的南方城市。他為不使自己引起周圍人的注意,故意不去那些大公司應聘職員, 這就使擇業局限在僅靠出賣勞動力的粗活兒上。他曾到建築工地上去當過小工,火 車貨運站扛過苦力,有些日子甚至還隨一夥從農村來的民工去疏通過污水管道,裝 運過城市垃圾。直到在一塊爛報紙上無意中發現了這家「外企」的招聘廣告,才應 聘來做了個勤雜工。 馬寧對這份月薪600 元的工作比較滿意。這裡薪水雖不高,但收入穩定,而且 也輕鬆多了。每天穿一身簇簇新的藍色工作服,不過是在寫字樓裡幹些擦拭地板整 理垃圾或打掃洗手間之類的雜事,有時高興了,也幫著去為各辦公室送一罐裝水。 如果他下決心只幹體力活兒,那麼這份簡單而又輕閒的工作應該很理想了。 馬寧就是在為一間掛著「企劃部」牌子的辦公室送罐裝水時,再次見到丁麗的。 當時丁麗正在打電話。馬寧並沒有注意到她,低頭進來將一大罐礦泉水安放到飲水 機上之後,就轉身準備離去。正在這時,他突然聽到身邊的一個女孩子說,喂,你 先等等,過一會兒再把電話打過來。跟著就又喊了一聲,嗨!蘭克多! 馬寧停住腳回過頭,於是就又一次見到了丁麗。 當時丁麗像個老同學或老朋友似的撲上來。在跟馬甯握手時,只是在他的手掌 上很熟稔地拍了一下。馬寧也已認出了她,想起這就是在那天晚上,曾與自己有過 一面之交而且挺可愛的那個熱心女孩,就也沖她笑了笑。丁麗顯然感到意外,也很 興奮,一張圓臉都紅起來。她對馬寧說,怎麼會這樣巧,你也跑到這家公司來做了! 馬寧頓時緊張起來。他不想讓任何人知道自己是如何來到這座城市的。因此, 也就不想再見到那一晚曾遇到過的任何人。馬甯為此連髮型都改變了,並有意蓄了 鬍子,還操起一口標準的普通話。他下定決心,從此以後要做一個新的馬寧,而且 不再叫馬寧,所以這次見面時,當丁麗問起他的名字,他乾脆就一笑說,叫蘭克。 丁麗聽了立刻將兩手一拍,哇的一聲笑起來。顯然,她已感到了神秘的刺激。 跟著就又湊近馬寧低聲說,在這座城市有一個規矩,尤其這種外企,就更是這樣, 大家誰都不去追究彼此過去的真實性,只要你說出來,別人就會相信是真的。 馬寧對這次邂逅雖然感到有些緊張,但總的感覺還是愉快的。一個人在倍感孤 獨寂寞時,「邂逅」自然是個非常令人愉快的字眼兒,何況又是這樣一個簡單活潑, 令人身心輕鬆的女孩。因此從一開始,馬寧就沒認為這個女孩會對自己產生什麼威 脅。 丁麗在吃晚飯時告訴馬寧,這家外企其實是冒牌的。老闆雖屬外籍,但當初卻 是偷渡出去的,後來不知用的什麼手段,又跑去歐洲弄到個合法身份,便稀裡糊塗 加入了人家的國籍。如今再回來,竟搖身一變成了外商,連市長都要點頭哈腰地親 自接見,與他會面時身後還要坐個德語翻譯,跟真事兒似的。馬寧卻說,他對這些 絲毫不感興趣,就算這家企業是阿布沙耶夫開的,也與他無關,恐怖分子辦企業也 照樣得向工人支付工資,沒準兒還給得更公道更及時呢。馬寧說,他現在對這家公 司唯一感興趣的,就是那每月600 元的工資,外加120 元交通補貼,再有就是那每 天一份的午餐盒飯。 丁麗眯起眼笑著說,你可不像是這種人呀。 馬寧問,我是哪種人? 丁麗一邊喝著啤酒說,具體哪種人還說不好,反正,你讓人覺著挺特別的。 馬寧面無表情地說,我哪種人也不是,以後日子長了,你就知道了。 馬寧的心裡已經有些後悔。他覺得自己不該貿然就答應與這個女孩一起出來吃 飯。像丁麗這種女孩雖然簡單,但也正因為簡單才可能更具危險性。到了一定的時 候,她會不加任何思索就去由著性子胡來,直至將事情弄得無法收拾。馬寧可跟她 玩兒不起。馬寧決不能眼看著自己的處境被她搞得失去控制。所以這天在路邊攤吃 完晚飯,馬寧就婉言謝絕了丁麗下一步的邀請。馬寧說自己從不「蹦迪」,也不會, 至於唱歌就更難聽了,他天生就是音盲,五音不全。馬甯發現,其實拒絕丁麗與走 近她是同樣的輕而易舉。這個女孩雖然任性,卻有些大大咧咧,無論對什麼事,身 上總有股漫不經心的勁頭。這一點又讓馬寧感到放心。他最怕那種動輒就死纏胡扯 的女孩,尤其是在這種時候。 那段時間,馬寧在這家外企幹得不錯,而且很受上司賞識。這家公司原本已有 兩名勤雜工,但馬寧到來之後,公司很快就將他們辭退了。因為公司發現,這兩名 勤雜工幹了這麼久而且還總抱怨忙不過來的工作,馬寧一個人竟然就能輕輕鬆松地 全部完成。 這以後,馬甯自然也被提了薪,工資增至1000元。提薪的第一個月,馬寧就從 那間與人合租的房子裡搬出來,又以每月700 元的價格,獨自租了一處環境較好的 房子。馬寧是寧願將大部分生活費都花在住房上的那種人。他覺得在相同境遇下, 生活環境的好壞會直接影響一個人的情緒,前者能讓人仍感到自尊,因此也就能保 持自信,而後者則只會使人覺得潦倒。這種潦倒的感覺是非常可怕的,它能使整個 世界都失去色彩。 如果後來沒出那件事,馬寧肯定會在這家外企繼續做下去。 事情出在一個星期天的上午。 在馬寧工作的這家公司是沒有雙休日的,月薪裡就含了加班費。從來接受面試 的那天就已這樣講明,倘若同意來上班,就被視為已默認了公司的這項規定。因此, 馬寧也就更不想為這丁點小事去跟公司交涉什麼。那是個星期天的上午,馬寧正在 打掃樓道。這時就見有一男一女兩個外國人從寫字樓的外面走進來,向門口服務台 的小姐打聽什麼事情。那個站在服務台裡的小姐每天都將自己打扮得像個空姐兒, 一張白皙的臉上塗著紫羅蘭顏色的眼影和玫瑰紅色的唇膏,看上去如同鮮花綻放。 這時卻早已被那兩個外國人給嘰哩咕嚕地說迷糊了,只是不停地眨巴著兩眼瞪著他 們。 馬寧卻早已聽明白了,這兩個外國人講的是德語,他們問這位服務台小姐,公 司老闆在不在,想請她給聯繫一下,他們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須馬上見到他。馬寧不 假思索地就走過去,用德語告訴他們,今天是星期天,老闆在星期天一般是不到公 司來的。這兩個外國人一聽有人用德語跟自己說話,先是一喜,待聽馬寧說完又都 急得直翻白眼,立刻問,有什麼辦法可以與他聯繫上。馬寧就將他們的意思又翻譯 給了那位服務台小姐。這位小姐此時方醒悟過來,立刻飛一樣地跑到後面去了。 這件事過後,馬寧立刻就感到後悔了。丁麗曾告誡過他,說在這種企業做事, 一向有兩句口訣要牢記在心,叫做「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只要是與自己無關的 事,多一點也不要幹,同樣與自己無關的話,也是多一句都不要說。你知道哪句話 因為多說了會給自己惹來麻煩呢。更重要的還是身份。馬寧已將自己規定在勤雜工 這樣一個身份上,本來很好,一個熱愛勞動又安分守己的勤雜工,文化雖不高卻對 人誠懇熱情的勤雜工,既不顯山露水,又不惹人討厭。但在這個星期天的上午,馬 寧卻鬆懈了。他一聽到德語,就如同是聽到了母語,情不自禁就湊了上去,卻將自 己的身份處境忘得乾乾淨淨。 事後沒多久的一天,公司老闆突然將馬寧叫去辦公室。老闆坐在班台後面,手 裡轉著一支筆不動聲色地問他,過去究竟是做什麼的。 馬寧很有禮貌地回答,說自己來公司之前,已在登記表上都填寫過了。 老闆笑了笑,溫和地說,你的登記表我已找出來看過了,不過一個普通工人, 是不會有你這樣的德語水平的,而且,我看你的樣子也不像個工人。 馬寧也笑了,說,現在出來做事,誰都願意把自己的學歷說得高一點,花萬把 塊錢去買個假學歷都捨得,我又何必故意把自己往低了說呢。 老闆說是啊,我也奇怪這事啊。 馬寧非常肯定地說,我過去就是個工人,一家國營企業的工人,後來廠裡效益 不好,倒閉了,德語是我自學的,因為學英語的人太多,就學了德語。 老闆眯起一隻眼笑笑說,我雖是個外籍華人,但過去的經歷,想必你也聽說過 一些,要論旁門左道裡的事,我可是也挺在行呢,蘭克,我看你絕對不像是個一般 的人。 馬甯說,老闆您抬舉我了。 老闆就沒再繼續問下去,只從抽屜裡拿出個紅包扔給馬寧,就讓他走了。 接下來沒過兩天,那個服務台的小姐就被公司辭退了。接著又沒過多久,馬寧 就被上邊告知,他以後不用再做勤雜工,公司已決定調他到公關部工作。 一天中午,丁麗見公關部裡沒人,就笑著走進來對馬寧說,你可要小心了你呀。 馬寧問,小心什麼。 丁麗說,你知道這公司裡的人,現在都怎麼議論你嗎? 馬寧漠然地說,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在這個公司裡除了你,我誰都不認識。 丁麗說,人家可都認識你啦,說你是個冷面殺手。 馬寧聽了渾身一緊,但立刻又鎮定了神色問,什麼冷面殺手? 丁麗一下就笑起來,說,現在公司裡的人都在暗地裡議論呢,說以後可千萬得 躲著點兒你,誰要是跟你碰到一塊兒幹活兒,准得倒黴,就是不被公司炒了也得降 薪。 馬寧這才稍稍松了口氣,也隨著笑笑說,沒那麼嚴重吧。 丁麗說,比這還嚴重呢,你現在可是已經成了全公司矚目的神秘人物。 丁麗告訴馬寧,說公司裡有兩個女孩甚至為他打了賭,一個說他是因為在單位 裡跟領導不和,才憤然辭去公職,來這個城市謀求發展的。另一個則猜測他是因為 失戀才離家出走,並斷言這裡邊肯定還會有一個令人盪氣迴腸的愛情故事。丁麗說 到這裡立刻聲明,她對這兩種猜測都不同意。她說,她對馬寧有著自己的分析和判 斷,而且她的判斷才應該是最具權威性的,因為在那個夜晚,只有她曾親眼見到過 那個衣衫襤褸正一瘸一拐地走在路邊的「蘭克多」。所以,也只有她才是真正掌握 馬寧第一手材料的人。 馬寧到此時才真正感覺緊張起來。他發現,自己正在一步步地走向危險境地。 其實在此之前他一直都在警告自己,要儘量縮小目標,千萬不能將周圍的注意力吸 引到自己身上來。他最理想的境況,就是連他自己的皮膚都成了迷彩顏色,他只要 穿著自己就是最安全的。但時間一長就鬆懈了。人一鬆懈,在有些時候往往就會得 意,一得意自然也就忘形。而在此時,得意忘形應該是他最值得警惕的大忌。 馬寧當即決定,要儘快離開這裡。 馬寧走得幹脆利落,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原本再過幾天,就到公司發薪的日 子了,馬寧都沒有等,寧願將這一月收入白白放棄掉了。而且為使自己不再被這裡 的人時常想起,他將手頭的工作也都處理得清清爽爽,無論誰,都可以很輕易地接 過手去。 馬寧離開這家公司並沒有告訴丁麗。他不想再跟這個女孩有任何瓜葛。 馬甯越來越發現,丁麗身上確有許多可愛之處,比如她用玩笑來表示真誠,用 半真半假的方式來表達體貼和關心,這都讓馬寧有種很新鮮而且又非常愉悅的感覺。 但越是這樣,馬寧也就越不想再與她繼續交往下去。馬甯很清楚如此下去會是個什 麼結果,而且他已意識到,他和丁麗距這結果已經僅差半步。所以他才決定,在自 己離開這家公司的同時,也離開丁麗。丁麗是個好女孩,他不想將她也牽扯進來。 馬寧離開公司之後,為了不讓丁麗再找到自己,他連租住的房子都退掉了。然 後又重新選擇了一處更為安全偏僻的地方,租了一間很不起眼的房子搬過來。 這次馬寧接受了教訓,無論到哪裡工作,都絕口不再提自己懂德語的事,而且 就連文化程度都填寫的是「相當初中文化」,並在旁邊特意注明,是「初中肄業」。 這一來也給找工作增加了更大難度。在這座城市裡,僅憑「初中肄業」學歷是很難 找到一份正經工作的。除非再與那些鄉下民工為伍,去掙流血流汗的苦力錢。 馬寧咬咬牙,只好又回到貨運火車站來。當初曾在一起幹過活的民工一見到馬 甯還都挺高興,立刻圍著他問這問那,並都說以為像他這樣的人,說不定早進了哪 家大公司去發了大財,卻想不到竟又回到這種地方來。 馬寧聽了只是笑笑,並不做任何解釋。在這種地方跟這些人打交道,其實非常 簡單,只要是你不想說的話,你就可以一句都不說,絕不會有人硬逼著問你。而如 果是你想說的話,又盡可以四敞大開毫無顧忌地痛痛快快嚷出來,反正這些人也是 聽得似懂非懂。馬寧挺喜歡這種感覺。他覺得自己在他們中間就像是一個酋長。 更重要的是安全。馬寧這次重返才發現,在這座城市裡,貨運火車站大概是最 不起眼的地方了。而且裝卸工隊伍歷來有個最大的特點,就是千人一面,無論誰, 只要脫光了膀子一擠身進去就再也別想辨認出來。馬寧在這裡幹活雖然累,但身心 卻感到輕鬆。 那是一天下午,馬寧從廁所小解回來,突然發覺周圍的人都在用一種奇怪的目 光盯著自己看。他有些莫名其妙,隨之就警覺起來,正朝四周環顧,丁麗卻冷不防 哇地鑽過來,蹦到他面前大喊了一聲:好你個二嶺子! 馬寧沒提防,給她嚇了一跳。「二嶺子」是馬寧在這裡的名字。馬寧告訴這些 人,自己姓陳名嶺,在家時的小名兒叫二嶺子。丁麗顯然是剛剛問過了那些民工。 馬甯沒料到丁麗竟會找到這裡來,心裡有些感動。再看看四周,那些民工正在 用嫉妒貪婪豔羨色情的目光盯在丁麗的身上看。丁麗這天穿得確實很漂亮,而且有 些性感,一件很瘦的短連衣裙將胸前和臀後都飽滿而且緊繃繃地勒出輪廓。馬寧一 把將她拉住,就朝個沒人的角落走來。丁麗因為穿了雙顏色很淺的軟皮涼鞋,在滿 是垃圾的泥地上不得不來回蹦跳著走,看上去像只美麗的禽類。 馬寧站住了,沉著臉問她,你來這種地方幹什麼? 丁麗頑皮地說,你都能在這種地方幹活兒,我怎麼就不能來? 馬寧把手朝遠處一指說,你趕快走,立刻走,馬上走,以後不准再來找我。 丁麗看著他,忽然兩眼一眨不眨地問,你這人……究竟還有多少本事?就連這 樣的地方你也能呆,這種活兒你也能幹,你……真是越來越讓我摸不透了。 馬甯忽然發現,丁麗的鞋和裙邊已經沾了很多泥土,心裡有些不忍,於是緩下 口氣對她說,你快走吧,那些人一干起活來……經常不穿衣服,這不是你來的地方。 丁麗任性地說,那你得跟我一起走。 馬寧苦笑著說,我還得幹活兒呢,我得掙錢養活自己。 丁麗說,我已經替你請過假了,反正你這也是計件制,又沒拿他的固定工資。 一邊說著,丁麗就伸過手來拉他,說走吧,今晚我請你吃飯。 馬寧無奈,只好去拿了件衣裳,一邊跟丁麗往車站外面走著說,你非砸了我的 飯碗不可,要知道我找到這份兒工作,有多不容易呢。 丁麗斜他一眼,你自作自受,放著好端端的外企公關部不幹,偏跑到這種鬼地 方來受罪,把自己作踐成個臭下三濫,我說你這人的心裡,是不是有什麼病啊? 丁麗發覺自己有些失口,就閉嘴不再說話了。 又走了一陣,她忽然停下來,指著街邊的一個洗浴中心說,你進去洗個澡吧, 順便把這身衣服換上,要不,人家還真以為我從哪兒雇了個民工來呢。 馬寧這時才發現,丁麗的手裡還拎了只塑料提袋,看樣子是剛買的衣服。他搖 搖頭,一邊繼續朝前走著告訴丁麗,說他從不願進那種地方洗澡,洗不踏實,也洗 不痛快。 丁麗一笑說,要看你這習慣,倒還真像個鄉下人。 兩人說著話,就來到一條河邊。這條河只在市區裡斜插了一角,然後就又朝東 面流去,河水清澈而且潺潺有聲。馬寧在河堤上站住了,對丁麗說,我經常在這條 河裡游泳,你先等在這裡,我去那邊遊一圈就回來。 丁麗卻沖他歪頭一笑說,你遊吧,我最愛看游泳表演。 馬寧面帶羞色地說,我,沒穿游泳褲。 丁麗卻嘻地一笑說,我看表演從不挑剔運動員的裝束,規範不規範都無所謂。 馬寧無奈,只好走下堤坡,脫得只剩了一條短褲就跳進河裡。待他遊了一個來 回,從水裡上來,發現丁麗已經站在河邊。正目不轉睛地盯在自己身上看。 馬寧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說,你看什麼。 丁麗說,你絕不是個普通工人,看你這身材,你這膚色,還有剛才游水的姿勢 …… 馬寧立刻皺了皺眉頭。丁麗就閉口不再說了。 馬甯穿起丁麗為他買的衣服,一件花格半袖襯衫和一條深色西褲,非常合身。 丁麗倒退了兩步欣賞著,不住滿意地點頭說,嗯,佛憑金裝,人憑衣裝,這話真是 不假呢。 馬寧和她一起走上河堤,問準備去哪吃晚飯。 丁麗說,去你的住處。 馬甯以為丁麗又是在開玩笑,直到她在一家超市門口站住了,才發覺的確有些 不大對頭。丁麗對他說,這家超市的熟食味道最好,而且保證乾淨。 馬寧趕緊說,等等,先等等,去我那……恐怕不太方便。 丁麗笑笑說,槐花巷那一帶環境挺好啊,再說又是你一個人住,有什麼不方便。 馬寧一愣問,你怎麼知道我住槐花巷? 丁麗得意地一笑說,除非你離開這座城市。 馬寧無話可說了,只好隨丁麗走進這家超市。丁麗買吃食顯然很在行,都是少 而精而且風味獨特的那一類。最後,還特意買了一瓶「白蘭地」酒。馬甯帶丁麗回 到槐花巷時,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這種感覺對他來說雖不陌生,卻仍然讓他怦然 心動。馬寧預感到這一晚將要發生什麼事,但又並不想回避,或者說對此還有了一 些渴望。此時馬寧才突然感覺到,自己這段時間真是太寂寞了。寂寞,有時比孤獨 還讓人難以忍受。所以在他推開房門的那一瞬,心裡就有股衝動湧起,甚至還對丁 麗產生了一種感激之情。 這一晚確實過得很愉快。 馬寧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愉快的感覺了。丁麗在他的房間裡顯得非常的無拘無束, 從一進來,似乎就自然而然地融進了這個空間的氛圍,這使馬寧感到很愜意。所以 當丁麗堅持要與他碰杯時,他還是同意了。 以往馬寧滴酒不沾。不是不會喝酒,其實馬寧的酒量很大,甚至大得驚人,但 他輕易不肯在別人面前露出自己的酒量。所以,馬寧身邊的人都從來沒見他喝過酒。 這一晚馬寧卻想放縱一下自己。的確,這段日子神經始終繃得如同琴弦一樣,風一 吹都能發出嗡嗡的聲響。精神實在太緊張了。有時他甚至擔心,說不定什麼時候就 會崩潰。 丁麗這時喝得面若桃花,兩隻眼睛也已惺忪迷離起來。他們原本是並肩坐在一 張雙人沙發上的,將面前的茶几當成吃飯的小桌。這時,丁麗不知不覺地將頭靠在 馬寧的肩上,一手端著杯子,另一隻手在馬寧的腿上一下一下地輕輕劃著。 她輕聲問馬甯說,蘭克,陳嶺,二嶺子,你究竟還有多少名字呢? 馬寧正將剛又取出的一瓶酒打開。其實馬寧在自己住處總是備有很多的酒,每 晚只有到了夜深人靜時,他才拿出來浸泡一下自己白天過於緊張的神經。這時馬寧 已喝得進入了慣性狀態。每到這種狀態時,他就像是馬拉松運動員進入了自如階段, 已經沒有了任何痛苦的感覺,也沒有不痛苦的感覺,只是不停地一杯接一杯地喝下 去。 後來丁麗說累了,想躺到床上去,而且還撒嬌地硬要讓馬寧抱她過去。馬寧就 這樣將丁麗抱上了床。在打開丁麗的一瞬,馬寧立刻明白了,她這是第一次。 馬寧到此時才發覺,其實自己是非常喜歡這個女孩的,他幾乎在精神和情感上 已經對她有了些依賴。丁麗的身體潮濕而滑膩,顯然是由於過度激動和興奮的緣故, 整個身體都像潮汐一樣地起伏著,已經急促地喘息成一團。馬寧過去也曾見過這種 女孩,平時看著任性隨意,似乎對什麼事都不在乎,甚至有些玩世不恭,說出話來 也總是一副挺不論的樣子,而一旦到了真事兒上就顯露出來,其實並沒有太多的見 識。 丁麗正在渴望的狀態裡,立刻敏感地覺察到馬寧的情緒發生了一些變化,於是 睜開眼看著他說,你擔心了?放心吧,我不會讓人負什麼責任的。 馬寧沖她笑笑說,我倒不怕負責任,只是,像我這樣一個行蹤漂泊的人…… 丁麗一把將他摟到自己身上來,輕聲說,我喜歡的,也正是你這樣的人。 這一次事後,馬寧就沒再回車站去幹活。 馬寧的判斷是準確的,丁麗確實是第一次。經歷了這一次之後,她立刻就像一 捆乾柴,而且是從未被燃燒過的乾柴,一經點燃就轟地騰起熊熊烈焰,再也無法熄 滅了。幸好馬寧租的是套一室一廳的單元房,關起門來就可獨立成一個世界,否則 丁麗在床上酣暢的呻吟聲和歡快的叫喊聲,肯定會讓這整座城市裡的所有人都能聽 到。丁麗的這種熱情,是馬寧事先沒預料到的。儘管在床上時,就連他自己也被這 熱情燃燒起來,但冷靜下來再想,還是覺得這種局面令人堪憂。馬寧預感到,倘若 長此這樣下去,可就真要離出事不遠了。但他每一次的決心,又都被丁麗溫軟的身 體融化了。 那段日子裡,丁麗每天總是一下班便飛奔回槐花巷來,路上順便買了晚飯以及 馬寧第二天要吃的東西。進門朝床上一躺,就再也不肯起來,肚子餓了便吃,渴了 就喝,興致來了便做愛,一直折騰到轉天早晨,才戀戀不捨地起身去上班。晚上再 周而復始。 丁麗對馬寧說,既然去大公司做白領你不願幹,到車站那種爛地方賣苦力又太 累,以後乾脆就不要再出去上班了,反正我的薪水,咱們兩人足夠花用了。 馬寧說,你想把我當匹馬養起來? 丁麗聽了立刻紅著臉啐他。然後又說,你放心,真到缺錢時,還有我爸爸。 丁麗告訴馬寧,反正她爸爸的錢不花白不花,花了也白花。她和她媽媽就經常 私下裡商量好了,然後發著狠地揮霍她爸爸的錢,就像宰冤大頭一樣。 馬寧從此索性就將自己沉淪下來,對外面所有的事都一概不想了。古人曾說食 色性也,他乾脆就讓自己的生活簡單得只剩了這兩樣最根本的內容。直到一天晚上, 丁麗的呼機和手機突然同時叫聲大作,並一直瘋狂地響個不停,馬寧才斷然抽身起 來。 馬寧這時才知道,原來丁麗每次在來槐花巷之前,總是事先將呼機和手機都統 統關掉,乾淨徹底地掐斷自己與外界的一切聯繫。這一天大概是因為粗心,忘記了。 馬寧非常嚴肅認真地對丁麗說,她現在必須馬上接電話,然後再看一看呼機上的內 容,也立刻給對方回電話,否則他不會再讓她留在這裡。丁麗明白,馬寧只要說出 來的事,就肯定會幹得出來,所以只好硬著頭皮按他的話做了。 手機和呼機都是丁麗家裡打來的。丁麗的父親在電話裡問她,究竟什麼時候才 能回家。丁麗含糊地應付著說,快了,就這幾天吧,等公司裡一完事就回去。 馬寧早就問過丁麗,像她這樣一連多少天都整夜整夜不回家,她父母就不問麼。 丁麗卻總是笑著打混,從不正面回答他。這時她將手機電話收了線,才告訴馬寧, 其實她早已跟家裡打過招呼了,只說是公司這一陣在搞活動,因為事情太多也太忙, 大家就都暫時集中到賓館去住。丁麗帶有安慰意味地告訴馬寧,說她爸爸每天都有 自己的事,顧不上這麼多的,平時即使自己在家也很少見到他,他每天都要應酬到 很晚才回來。 丁麗說,她爸爸是個局長,管稅務的局長,屬貪官污吏那一種。如果讓她來 評價她爸爸,就是一個腐敗分子。而她媽媽對他的評價就更為嚴重了。她媽媽說, 他是一個典型的腐化墮落的領導幹部,是一條危害極大的蛀蟲。 這時丁麗扔掉手機,把身子一滾就又偎到馬寧的身邊來。 馬寧卻一挺坐起身,當即就讓丁麗回家,立刻回去,馬上回去。 丁麗先還賴在床上不肯動,一看馬寧的臉色,才極不情願地爬起來開始穿衣服。 但她還是對馬甯說,其實這時候她是沒理由回去的,即使回去了也無法向家裡解釋。 丁麗說,你想啊,我剛跟我爸爸通過電話,告訴他再有一半天完事了就回去,現在 突然又這麼直挺挺地回去了,他能不奇怪嗎,一奇怪能不起疑心嗎。 馬甯得承認,丁麗說得的確有道理。丁麗是個非常聰明的女孩,這也正是馬寧 喜歡她的原因之一。平心而論,在這種夜晚,在這樣溫存的床上,馬寧當然也舍不 得讓丁麗走。這時倘若剩他一個人,他會倍感寂寞。丁麗已從馬寧的臉上讀懂了他 心裡在想什麼,三兩下就脫掉衣服,立刻又像條魚似的重新鑽回到床上來。 這一晚,他們兩人將整張床都弄得驚天動地,似乎是意外拾得的一夜,又像是 最後的一夜。直到外面的天色開始放亮時,丁麗忽然安靜下來。 她定定地看著馬寧說,你對我說實話,行嗎? 馬寧說,你想問什麼。 丁麗說,別的我不管,我只要你告訴我,你結婚了嗎? 馬寧想了想說,沒有。 丁麗問,真的沒有? 馬寧說,真的沒有。 丁麗說,這事可能有點麻煩,我已經愛上你了。 馬甯順手就將丁麗摟過來,緊緊地摟到自己懷裡。丁麗立刻明白了,馬寧這樣 做的意思是在說,他與自己的感覺是一樣的。她忽然紮在馬寧的胸上嚶嚶地抽泣起 來。 她說,剛才,我問你問得有點兒傻,其實,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想問,你從前 ……有沒有過像我這樣愛你的女人? 馬寧沉默了一下又說,沒有。 丁麗像個孩子似地笑了。她仰起頭說,明天,你跟我回家,我想讓你見見我爸 爸。 丁麗的爸爸是個比較溫和的人,臉上絲毫看不出腐敗痕跡。但一見面他就先聲 明,讓馬寧不要叫他丁伯父,只准叫丁局長。丁局長接見馬甯時,說話很少,問的 也基本都是馬寧不太情願回答的問題。比如,他問馬寧過去是搞什麼工作的,有什 麼特長,為什麼要到這座城市來等等。但馬寧還是耐著性子一一做了回答。 丁局長最後問,聽說,你現在還沒有工作? 馬寧很認真地說,不,不是我沒有工作,而是我暫時沒有出去工作。 丁局長不耐煩地揮了下手說,聽小麗說,你們想生活在一起? 馬寧點頭承認,說是,我們都覺得,挺合得來…… 丁局長揮手打斷他說,光合得來不能說明任何問題,你們所說的生活在一起, 應該理解為正式結婚對不對?可看你現在這副樣子,你憑什麼結婚呢? 馬寧說,我可以工作。 丁局長仰頭哈哈一笑,跟著又唰地收起笑容說,你工作,你工作能掙多少錢? 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積攢出娶得起我女兒的數目?他一邊說著一邊就站起身,走過來, 拍了拍馬寧的肩膀面無表情地說,收起你這套來吧,年輕人,別再鬧下去了,趕快 離開小麗,無論你想辦公司還是想開店鋪,用這種伎倆在我這個稅務局長這裡都是 撈不到任何好處的,我是個幹部,領導幹部,受黨教育多年的領導幹部,我做事可 從來都是有原則的。 馬寧有些困惑,不解地看著丁局長。 丁局長又說,已經過去的事,看在我女兒的面上我也不想再追究了,你馬上離 開她,走得越遠越好,否則,我可要找人收拾你了。丁局長說到這裡忽然歪嘴一笑, 又說,我要想收拾誰,可從來不找公安系統的人啊,這話你明白嗎? 馬寧已經明白了。但他還是說,我和丁麗,我們都是認真的。 丁局長說,小麗是認真的,這我相信,但是你,讓我憑什麼相信你呢?蘭克, 這像是個正經名字麼,你連真實姓名都沒有,又兩手空拳像個衣冠楚楚的乞丐,就 想讓我相信你?丁局長說著,忽然來了興致,倒背起兩手在屋裡來回踱了兩圈又說, 也難怪,今天就是盛產你這種人的時代麼,告訴你吧,我見過的騙子,可比你的道 行大多了呢,那天有個年輕人來找我,聲稱已經辦好了各種批文,說他馬上就要將 美國的「小鷹號」航空母艦買過來,再拆給廢品回收公司當爛鐵出售,還拿出蓋了 各種大印的中央批件給我看,問我有沒有興趣投資,入股也行,說一萬元不嫌少, 一億元也不嫌多,投一還二最後還有紅利可分。而實際上那幾天電視新聞剛剛報道, 說美國「小鷹號」航母正在日本海峽遊弋,他就敢在這裡給人家拆了。丁局長說, 你猜我當時是怎麼回答他的?我告訴他,你要是再不快從這裡滾出去,我就要把你 當成「美帝」踢出去了。 馬寧一聽,立刻站起身從丁麗的家裡走出來。丁局長一邊在後面送著,仍面帶 微笑地說,吃了飯再走吧,小麗從酒樓叫的飯菜就要送到了。 馬寧也沖他笑著說,我不想讓你把我當美帝。 那天下午,丁麗追到槐花巷來,問馬寧究竟出了什麼事,是不是跟她爸爸談得 不投機。馬寧沒說話,一把就將丁麗抱住了,然後把她放到床上,迅速而且熟練地 打開,就用力直至拼命地做起來。最後,他才大汗淋漓地告訴了丁麗自己的決定。 他說,這是在他見到她爸爸之後才剛剛做出的決定。馬寧說,我要娶你,馬上。 丁麗一聽完全傻了,問他為什麼。 馬寧說,結婚了就可以開始新生活,跟過去沒有一點關係的新生活,這不好嗎? 丁麗幸福地說,好,當然好。 馬寧說,所以,除此之外不為什麼,什麼也不為。 丁麗卻搖搖頭,不,不對,這裡邊肯定還有別的原因,這不是你的風格。 馬寧說,如果非說還有別的原因,那就是我想讓你爸爸知道,我愛你是真的, 我有能力娶你,也娶得起,這也是真的。馬寧聲音很硬地說,我他媽還沒讓誰瞧不 起過。 丁麗聽得渾身一抖,抱著他說,老公,你別這樣說話,我……看著害怕。 馬寧立刻又用力地朝丁麗伏下身去。 第二天,馬甯告訴丁麗,說他要出去一段時間,也許一星期,也許更長一些, 總之,很快。丁麗問他要去哪。馬寧說,去他來之前的那個地方。 在馬寧走之前,他們著手做了一系列結婚前的準備。比如看了許多商品房,最 後選中一個叫「玫瑰花園」的地方,是一套獨開門複式結構的雙層樓房;再比如, 他們挑選了一些家具,包括客廳和臥室裡用的,還有廚具。丁麗原想將樓下一間最 大的廳為馬甯設計成書房。馬寧卻堅決不同意。他說他用不到,以後他將是一個完 完全全的體力勞動者,藍領。馬甯說他是藍領,丁麗是白領,這兩種顏色搭配應該 是最和諧的配伍。 將這一切都選定之後,馬甯對丁麗說,待他回來就可以辦手續了,包括將樓房、 家具和丁麗等等一切都據為己有的手續。馬寧說,等他回來之後,就會有錢了。 在馬寧臨走的那天夜裡,他們在槐花巷的那套房子裡徹夜沒睡。每次完事之後, 兩人就開始憧憬未來的生活,然後便如同注入了興奮劑,又燃起了新的衝動。直到 天光放亮時,馬寧精疲力竭地說,現在蹬三輪載客又開始時興起來,老婆,這幾天 你先去為我物色一輛三輪車吧,以後我就幹這一行,也挺好。 丁麗閉著眼問,你想要一輛什麼款式的呢? 馬寧說,和你一樣的,白天騎它,晚上騎你。 兩人隨之就笑著又進入了一新的一輪。 丁麗是在馬寧走後的第8 天,才想起打開電視機的。 這幾天,丁麗下了班一直等在槐花巷的房子裡。她回想起第一次見到馬寧的那 個夜晚,所以認定,馬寧回來還應該是在夜裡。直到第8 天的晚上,她無意中打開 電視機。 當時電視裡正播放一則外埠新聞,說的是一個搶劫殺人犯,一年前曾因搶劫自 己單位領導的個人錢款四十余萬元,並在搶劫過程中傷了人而倉惶出逃。最近,他 突然又潛回這座城市。正當他在埋贓地點挖掘時,被警方當場擒獲。接下來,便是 記者對犯罪嫌疑人馬寧的鐵窗採訪。丁麗一看那電視熒屏上出現的犯罪嫌疑人馬寧, 頓時呆住了。 這個馬寧就是她的蘭克! 這時馬寧對著攝像機平靜地說,他丟了臉,他真的為有文化的人丟了臉,有文 化的人應該懂法,而一個懂法的人是不應該像他這樣去做事的。馬寧說,就在不久 以前,他又看到了一個腐敗的貪官,這個貪官更可謂貨真價實,更寡廉鮮恥,就連 他的妻女都如此說他,可是這又能怎麼樣呢?他手中的錢仍是他的錢,而且還受法 律保護。馬寧說直到現在他才真正明白,以不義之舉去取不義之財仍然是違法的, 這裡不存在否定之否定,這就是法。然後,馬寧又沖著電視屏幕的外面說,最後, 我還要囑咐我的妻子,一定要將我的三輪車保管好,兩輛都要保管好,如果我能出 去,我還要騎。 丁麗看著電視機,禁不住已經淚流滿面…… 回目錄 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