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短篇小說選 > 三荒子之死 韓品剛 八月的天,賊熱。 李家營子的鐵匠李大錘的心裡比這天兒還熱,無論誰攤上這樣的糟心事都得鬧 心。李大錘的老閨女桂鳳今年都二十了,好不容易找了個好婆家,婆家是山南韓家 溝的大財主韓寶倉的兒子。這是多少人做夢都巴結不上的好事,喜事就定在明天。 可是,今天一大早,老韓家來了一幫人,不由分說就把送來的彩禮全拉了回去。李 大錘不知所措,上前阻擋並問其原因,對方管事的說:「你女兒不乾淨!我家少爺 覺得晦氣,不娶了。你呀!還是去問你女兒吧,臭女人,不要臉……」 等李家的人緩過勁的時候,韓家的人已經走遠了。 李大錘氣得抓過桂鳳就是兩耳光:「說,你這個死丫頭,究竟是咋回事?」 桂鳳啥也不說,只是一個勁的哭,李大錘罵得越凶,桂鳳哭得就越厲害、聲也 越大。於是,李家的院裡,比辦喜事還熱鬧…… 其實不用說,人們心裡都明白,這又是那個「三荒子」造的孽。 「三荒子」是個人名,但他不是個人,他是個流氓、無賴、色魔……是個吃人 飯不拉人屎、豬狗不如的東西……提起他,方圓幾十裡的人們恨得連汗毛都疼。 三荒子四十出頭,英俊、大個兒、雙眼皮兒、皮膚白,這可能和他的生活習性 有關,從遠處瞅,文質彬彬的樣,可是當你逐漸走近他的時候,你會覺得你在走向 地獄,走近魔鬼,那魔鬼的雙眼射出一道藍光,那道藍光在兇殘地撕扯著你的心。 三荒子不偷、不賭、不搶,唯獨好色,極好色。人們說不清他睡過多少女人, 也說不清還有幾個女人沒被他睡過。但大家都知道山北的土匪「大幫頭」是他的磕 頭弟兄,大幫頭有兩千多人馬,在這一帶沒人敢惹,所以,被三荒子睡過的女人, 沒人敢去告,也沒處去告。人們只好忍氣吞聲,眼睜睜看著他禍害女人。但是,人 們心中有一種恨,那恨是理智的、有計劃的。 山南韓家溝的人說得沒錯,桂鳳的身子的確不乾淨,被三荒子睡過。 桂鳳清楚的記得那個下午所發生的一切:桂鳳對於自己的婚事有點不太遂心, 這些天總覺得心裡亂哄哄的,拿韓家的地位和勢力來說,那是打著燈籠都找不著的, 誰不知道山南韓家溝的大財主韓寶倉,錢糧無數,財大氣粗,而且只有那麼一個兒 子,誰要是能嫁到他家,那簡直是八輩子燒了高香,七大姑八大姨都跟著風光,就 連祖墳都能冒著煙。 可是,桂鳳卻不這麼想,這些天來,桂鳳總覺得韓寶倉的兒子有點兒怪怪的, 眼神不太對勁,說不清是怎麼回事,反正就是心裡覺得彆扭,上一次和他在一起的 時候,發現他對自己並不感興趣,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而且嘴裡總說些關於女人 的事。這次,又發現他懷裡竟揣著一盒女人用的胭脂,而且說話的腔調有點兒不對, 桂鳳很掃興,便說自己家裡有事,早早地就回來了。 此時她正順著南山梁往下走,山坡上長滿了密密的松樹,黑綠黑綠的,空氣中 混雜著一股濃濃的松油味,讓人聞起來很舒服,但偶爾一陣清風吹過,也會讓人頓 生涼意,甚至還會產生一種近於害怕的感覺。桂鳳此時無暇感受林間的優美,心裡 還在捋著這段時間一直壓在自己心頭的那絲困惑,而對於即將要發生的災難,也渾 然不知,她只是低著頭向前走著,就在此時,一雙射著藍光的眼睛早已盯上了她。 半山腰有一塊大石頭,桂鳳走累了,想坐下來歇一會兒,還沒等她坐下來,桂 鳳忽然有種異樣的感覺,她還沒來得及多想,一雙大手早已抓住了她的肩膀「啊!」 桂鳳嚇得一聲大叫,回過頭一看,更是魂飛魄散。原來是三荒子,桂鳳早就聽人們 說過,三荒子專門禍害女人,而且手段極其卑鄙。桂鳳拼命掙扎,但都無濟於事, 桂鳳心想:「完了,這回落在他的手上,死定了。」 「三爺,求你了,饒了我吧。」桂鳳哭著,無力地央求著。 「饒了你,不可能吧!這麼水靈的姑娘,只有三爺才能享用。」三荒子說著, 手已經扯開了桂鳳的上衣。 「三爺,等我嫁了以後,再給你還不行嗎?」桂鳳想出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話也顯得語無倫次。 「少囉嗦,三爺想要的女人沒有不成的……」 桂鳳的大腦一片空白…… 像桂鳳這樣的遭遇對於李家營子的人們來講並不稀奇。 李姓的族長住在營子北頭,今年也有六十多歲了,此人德高望重,大智若愚, 在這一帶,誰家要是有個大事小情的,都得去找他商量,族中的大事更得是由他一 個人說了算。就連三荒子在他面前也都得客氣幾分。但也有不客氣的時候,族長這 一輩子娶過三個媳婦,前兩個都相繼得病死了。去年,族長又從關裡娶了個大姑娘 (據說是從人販子那裡買來的),結婚第三天,就被三荒子睡了,不偏不正的給族 長戴了頂綠帽子,這件事全李姓的人都知道,可就是族長自己不知道,好像什麼事 也沒有似的。其實人們心裡都清楚,他是懾于山北土匪大幫頭的勢力,所以才忍氣 吞聲的。 三荒子也是什麼女人都敢睡,有一年冬天下大雪,雪很大,足有一尺多深,三 荒子早晨起來的時候從自家門前發現了一個快要凍死的女人,三荒子就把她弄到屋 裡,到了晚上,女人醒了,一聲不吱,就開始找東西吃,整整吃了三荒子八個豆包 和一盆豬肉燉粉條子。吃飽喝足之後,女人一抹嘴,就開始脫衣服,說要報答,三 荒子自然是來者不拒。半夜的時候女人走了,臨走時說了一句讓三荒子莫名其妙的 話「你多保重!」 「不好了,桂鳳上吊了,快來人呀!」喊聲是從鐵匠李大錘的院子裡傳出來的, 原來是桂鳳想不開,要上吊,此刻人們七手八腳地把桂鳳從凳子上扶下來,又是捶 胸又是掐人中,李大錘這時也不罵了,倒顯得有點兒木訥,喊聲驚動了族長,他也 來了。「出啥事了,啊!多大的事呀,就尋死覓活的,」此時,桂鳳已醒了過來, 族長走到桂鳳跟前坐下,「孩子,尋死沒用,事情到了這糞堆上,我們只好跟他鬥 了,我們要報復……」話還沒說完,眾人堆裡便發出一連串的歎氣聲。「喪氣、悲 觀,都聽我說,」族長邊說邊站了起來,「我知道,『武報』是行不通的,但我們 採取『智報』……,好了,好了,現在大家都回去吧,啊,回去吧……」 人們紛紛離開了李大錘家的院子,說實話,人們心裡一點兒也不托底,對族長 剛才說的事沒有信心,報復三荒子的辦法人們不是沒有想過,但都沒有成功,人們 印象最深刻的要屬那次「藥酒計劃」了。 李家營子有一「旺來」酒館,專營一種叫「十裡紅」的酒,據說這酒是從京城 運來的,價格很貴,只有那些財主富人才能喝得起,三荒子愛喝,也喝得起,自然 成了酒館的常客。這兒的老闆叫李冬生,長得其貌不揚,但他卻有一個很標緻的媳 婦,雖不十分漂亮,卻有一副魔鬼似的身段,所以來這兒的人,不僅是為了喝酒, 也是為了多掃幾眼這女人,三荒子則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果然沒過多久,李冬生 的媳婦就被三荒子拿下了。 李冬生連憋氣帶窩火,就病倒了,一連三天滴水不進,後來,族長給他出了一 個法:最近聽說獸醫李三和看病先生李四哥倆配出了一種藥,一種閹牲口的藥,吃 完後連根都不硬,一保一個廢,如果把這種藥放進酒裡讓三荒子喝了,那是沒個跑。 李冬生聽完就來了精神兒,照著族長說的做了,每天免費請三荒子喝一頓,一 晃三個月過去了,不但沒見效,反而看見三荒子氣色越來越好,精神勁十足,還聽 到東頭的李二寡婦說:他的陽物比以前更厲害了。於是,李冬生又病倒了,這一病 就再也沒有起來過。 三荒子有自己的女人,人長得賊漂亮,也賊精明,為人更是知書達理,心地也 善良、正直,而且她還是讀過大書的人,聽她自己說:她的父親生前曾在京城做過 官,但後來為什麼會淪落到此,以至於為什麼會嫁給了三荒子這種人,她卻從來沒 有說過,而對於三荒子的所作所為,這女人倒顯得漠不關心,人們不解,當然也不 願意去想。 轉眼一個多月過去了,人們也沒看見族長拿出什麼具體的辦法來,於是人們開 始議論著,猜想著。 半夜,下著小雨,李家營子的人們早已進入了夢鄉,但獸醫李三的屋裡卻亮著 燈,這時,突然有兩個人影閃了進去,看得出進去的是一男一女,他們說話的聲音 極小。 「這件事只有咱們三個人知道,一定要保密,記住了,到啥時候也不能說。」 「知道,我現在就恨不得把他……」 「噓!小聲點兒,別讓人聽到,要不然我們都得完蛋。」 「好了,就這麼定了。」 兩條黑影又從房子裡閃了出來,瞬間消失在雨中。 這天,三荒子起得很晚,原因是昨個他喝了一天的悶酒,不知為什麼,這些天 三荒子總感覺到他的下身有些發癢,隱隱還有點兒疼,三荒子心想:「莫非是老天 爺要報應我,要把我變成廢人,不能!絕對不能!可是……」三荒子越想越害怕, 生怕自己有一天變成了廢人,要是那樣的話,就是活著也沒啥意思了。 三荒子下意識的用手摸了摸那陽物,覺得它比昨天還要癢,還要疼。「這會兒 正好女人不在家,我不如看看它究竟是咋回事,」想到這,三荒子掀開了被子,這 一看不要緊,嚇得他『媽呀』一聲,原來左邊的一個卵子變成了綠色,三荒子頓時 汗就下來了,他顧不得多想,提上一條褲子,晃了晃蕩地向看病先生李四家走去。 三荒子斜坐在炕邊,眼睛直愣愣地看著李四,李四此時雙眉緊鎖,背著手在地 上來回踱著步,他一邊叭噠著嘴,一邊不停地嘀咕著:「哎,不可能啊!怎麼可能 呢!」 「老弟,我這兒究竟是咋的啦!你快說呀!」三荒子實在是忍不住了。 「哎!」李四側歪著點了下頭,又繼續踱著步。 「老弟,你倒是說話呀!我這兒究竟是得了啥病,別怕,你就說出來吧!我挺 得住!」 「哎,三爺……」李四停了一下,又向屋外看了一眼,隨後湊到三荒子的耳邊 小聲地說:「三爺,您得了梅毒。」 「啊!這……是……你沒看錯?」三荒子半信半疑。 「沒錯!三爺,憑我多年的經驗,不可能看錯,這不僅是梅毒,而且是極其少 見的大瘡型梅毒。」李四顯得很自信。 「是嗎?這可咋辦呢?」三荒子的汗又下來了。 「哎,叫我咋說呢!……」李四的頭低得更厲害了。 「老弟,錢沒問題,我有的是,多少,你說個數。」 「三爺,不是錢的問題,關鍵是您的病……它……沒治了……」 「啊!難道說一點法都沒有嗎?」 「有,只有一種法。」 「啥法,你快說。」三荒子急得站了起來。 「割掉!」 三荒子撲通一聲坐在了地上,臉白得像死人的臉,很難看。 手術很成功,刀口癒合得也很快,三荒子這些天心情好了許多。這件事,他一 直瞞著女人,怕她知道了笑話自己。又是早上,從三荒子屋裡傳出了一聲慘叫,隨 後是一陣近似於狼嚎的哭聲,原來是三荒子在換藥時,發現自己的另一個卵子也變 綠了,三荒子連滾帶爬地跑到了李四那,李四又仔仔細細地檢查了幾遍,最後得出 結論:由於上次手術不及時,引發最後一個卵子的感染,為保證其它部位不再受感 染,應該馬上割掉。 伴隨著一陣殺豬般的嚎叫,三荒子的另一個卵子被割掉了。 冬天一晃就到了,這段時間人們極少看見三荒子,女人們也著實過了幾天好日 子,但大家心裡都清楚:他還活著。 女人一大早出門時,三荒子還沒有醒,看著熟睡的男人,女人哭了。 傍晚,女人從裁縫李二嬸家回來了,一推門,就被眼前的情景嚇呆了,女人手 中的包袱掉在了地上。 三荒子死了,有點突然,原來三荒子在睡醒後去方便時,發現了自己的最後一 根陽物也變成了綠色。這回,他沒到李四那,而是去了獸醫李三家。獸醫李三簡單 地看了一下,說得比李四還嚇人,最後還是那個法子,「割掉」,三荒子沒讓李三 割掉自己的陽物,他想自己在死的時候,最起碼還應該算是個男人。 送葬的那天,全李家營子的人都來了,每人手裡拿著一個紙糊的美女,三荒子 的女人懷裡則抱著七七四十九條三荒子生前最愛穿的綠布內褲。 看著三荒子的棺材,人們激動得流下了熱淚。 今年冬天的雪,真大。 回目錄 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