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短篇小說選 > 迷霧的翅膀 余新春 生活是什麼?是一片荒漠。十九歲的白鴿就是這麼看的。 這間診所很小,但整潔乾淨。白鴿坐在一張有著柔軟墊子的椅子上,心理醫生 坐在她的斜對面。據說,在心理治療中,醫生和患者的位置和方向是很有講究的。 一般都是相對而坐,但又不能面對面,那樣太逼視對方了,讓患者緊張。所以要稍 微傾斜。距離不能太近,太近了顯得局促,不能顯示醫生和患者的心理距離。太遠 了,又不利於交流,不能製造一種傾心交談的氛圍。這是白鴿在一本心理學書上看 到的。那一天,當她第一次坐在心理醫生面前的時候,她從醫生的很多不動聲色的 行為中,尋找到了一些理論依據。比方說,她和醫生之間的距離問題,身體也是有 語言的。 這間診所除了兩張椅子和一個茶几外,還有一個玻璃藥櫃。藥櫃裡陳列著各種 精神科藥物,鹽酸氯米帕明,維思通,羅拉洛拉酮等。白鴿對這些藥物抱著親切的 好感,它們讓她鎮定,有依靠。 白鴿是大一的學生。她在網上發現了這家心理醫院,激動異常。長久以來,她 一直想看心理醫生,但她卻不知道去哪兒找他們。 心理醫生問,你有什麼不好呢? 白鴿想了一會兒,說,我常常失眠,而且憂鬱,我總是無端地懷疑自己有這樣 那樣的疾病。還有,我,我總是揣摩別人的眼色,生怕別人誤解了我。 心理醫生在病歷上沙沙地寫著,他邊寫邊抬起頭來,向白鴿點點頭。他表情平 靜,若有所思,這使她愈加放鬆,她是個容易緊張的孩子。 白鴿表述流暢,心理醫生知道她在漸漸地進入某種無意識狀態。剛坐下來的時 候,她一直很緊張,不斷地給醫生提出這樣那樣的問題,以確認他是不是值得信賴。 有時候,她在一個問題上糾纏不休,表明了她內心的某種混亂、猶豫。但她很快就 認可了眼前這個醫生,他關切的眼神給了她安全感。 白鴿來自一個破碎家庭。讀初中的時候,父母離了婚,因為母親有了外遇。有 一天,她們上勞動課,下午放假,她興沖沖地跑回家,打開門,卻見母親和一個男 人摟抱在一起。她一下子覺得天旋地轉,她飛快地沖出門去,恨不能殺了母親。晚 上,母親在她面前哭了起來,希望她不要將這件事告訴父親。她沒有理母親,不耐 煩地聽了兩句,回自己房裡去了。 父親是一家公司的銷售經理,長駐外地,白鴿吞吞吐吐地給父親打了電話,提 醒他家裡來了個叔叔,似乎和母親的關係很好。父親回來,和母親大打出手,白鴿 站在旁邊,有點害怕,她怕父親會打死母親,一轉身到學校去了。 醫生問,你對這件事怎麼看呢?你認為它給你留下了創傷? 白鴿的眼睛有些茫然,在她少年的時候,成人的世界是個謎,她的母親打擊了 她,以至於她一見到懷孕的女性就噁心。 醫生忍不住笑了,是嗎?有這麼嚴重?他說著,又獨自笑了起來,他一定在想 這個女孩子真是匪夷所思。 他們的話題又回到了白鴿父母的故事上。你有沒有想到原諒你的母親呢?說不 定她有很多難言之隱?醫生問。 不,為什麼要原諒呢?白鴿有點激動。她挑釁地看著他,是因為他站在另一個 立場上了。他們的眼睛對視了幾秒鐘,好像兩個陣營裡的人,在尋找妥協與和解。 最終,醫生在這件事情上沒有發言,他不是道德家,他沒有資格引導別人應該怎麼 樣,不應該怎麼樣,世界上沒有救世主。很多時候,他只是傾聽。白鴿喜歡被傾聽 的感覺。 醫生喜歡抽煙,他邊抽邊將眼鏡往上推一推。她和醫生雖然近在咫尺,可是又 隔著一層薄薄的煙霧。醫生很瘦,但白淨。白鴿說不出他的年齡,也許二十多,也 許三十多,沒准四十也有可能。男人的年齡是個謎,不太容易明瞭。 一個小時很快就過去了,白鴿覺得意猶未盡。她從來沒有這樣毫無遮攔地說過 話,她將她的包袱統統給了這位職業傾聽者。但醫生已經收起了病歷,他說,今天 的談話結束了。這使她有某種失落感,他在提醒他們的關係,他們是醫患關係。他 不會為她拖遲一分鐘,哪怕她是一個漂亮的女孩。他的每分鐘都是要花錢買的。一 個小時三十元,一分鐘就是五毛。白鴿這樣想著,覺得世界又回到了原有的秩序之 中。 白鴿第二次到這間診所來,是一個星期以後。她坐在公汽上的時候,就想今天 將跟醫生談些什麼呢?她有千頭萬緒的煩惱。父母離婚後,她一直在學校住讀,周 末才回家。她判給了父親,可還和母親住在一起。這讓她非常尷尬。她和母親很少 講話,家裡總是靜悄悄的。每次從學校回來,母親總是要燒很多菜。兩人都悶悶的, 只聽到吃飯的聲音。天冷了,母親照例叮囑她加衣服,但話語很短。有一次,母親 終於忍不住了,她說,你和你父親一樣冷酷,落井下石。說著,眼淚就嘩嘩地流了 下來。那時,白鴿已有十五歲了。 白鴿準時到達診所。她知道要和醫生更好地溝通,必須在很多細小的事情上努 力,比如準時。白鴿的守時是無可挑剔的,既不早來,也不晚來,正好恰到好處。 她內心的這種努力,似乎也被醫生體察到了。她坐下的時候,他給她倒了一杯水。 她記得上次的時候,醫生沒有倒。她接過這杯很燙的水,將它擱在茶几上。醫生仍 然抽煙,見她咳嗽,又將煙滅了。她解釋道,你抽吧,你不抽我也會咳的。我有咽 炎。醫生說還是不抽吧,也不知為什麼就是戒不掉。白鴿說,這是因為你的潛意識 裡不想戒,你認為抽煙是你的一個需要,或者說是享受也行。醫生笑了,你說得有 道理。我有次到上海去開會,有個心理專家用催眠療法,幫人戒煙,說受了他的催 眠暗示之後,人就再也不會抽煙了。大家都讓我去試一試,說我煙癮這麼大,可是 我偏不去。說完之後,醫生無奈地搖搖頭。白鴿說,有時候,人對自己總是毫無辦 法,連抽煙也不例外。 他們不知怎麼談到了對愛情的看法,白鴿說,我是一個柏拉圖主義者,我厭惡 男女之間那種暴風驟雨般的,混合著情欲的,似是而非的感情。 醫生笑了。哦?柏拉圖式的感情又是怎樣的呢? 使人安靜的,有歸宿感的。白鴿答。 醫生點點頭,似乎在鼓勵她說下去。白鴿繼續說,在我少年的時候,我不明白 男女之間的感情為什麼要與身體發生關係,我厭惡這種關係。因為這種關係總使人 迷惑,當一對男女發生了那種關係時,怎麼能判斷他們是彼此相愛,還是僅愛對方 的身體?我主張相愛的男女永遠不要佔有對方的身體,這樣才能保證感情的純粹。 醫生聽著聽著,就笑了。他說,你還太小了,是不是?不能對生活盲目地下結 論,要在生活中摸索著前進。你看你是不是有點理論先行?沒有經歷過的事情,你 已經就有了許多關於它們的理論。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猜測你還沒談朋友。 白鴿說是的。我常常孤獨,但我沒發現有誰能做我的男友。有才華的人不真誠, 真誠的人又有點傻氣。而且,白鴿私下裡認為,男人似乎更在乎女人的姿色,他們 會關注一個女性心靈的成長嗎?以白鴿簡單的人生經歷,她認為男人似乎不願意付 出心力與時間,探索一個女性的心靈。因而,男人和女人也不會在彼此的相愛中擴 大思想的疆域。男人有時很幼稚,甚至可惡。白鴿有一次在林子裡看書。有一個書 生模樣的男子跟上了她,他說,陪我玩玩吧。白鴿懶得理他,氣呼呼地起身就走。 可他卻跟在後面,他說,我可以付錢啊。白鴿說,我一看就知道你是窮鬼,你有錢 可以去點小姐嘛。或者買一棟別墅,金屋藏嬌啊,這樣可太低級啦。白鴿走了很遠, 想起這事還覺得蹊蹺。那個男人還真不像個流氓,他在林子裡踱著方步,若有所思, 白鴿還以為他是個詩人。 白鴿問醫生,這個男人是不是有問題? 醫生說,人人都有自己的問題。 桌上的那杯水在漸漸地冷卻,白鴿拿起杯子,喝了起來。她猜測時間一定又快 到了。白鴿對心理治療的時間心存異議,她認為患者想說多長時間就說多長時間才 好,只要付出足夠的錢就行。可是醫生說不行,國際慣例都是這樣,五十分鐘或者 一個小時。醫生的話,讓白鴿很不舒服。她覺得醫生在以勢壓人,什麼國際慣例, 狗屁!你不能說出令人信服的理由,就拿這些來嚇人。 白鴿離開的時候,對這個心理醫生有著莫名的不滿。她甚至有一次對醫生說, 我看不出自己從你這兒獲得了幫助。醫生說,你認為怎麼樣才叫獲得了幫助呢?醫 生不是奶媽,不能隨時撩起衣襟,給病人餵奶。所有人的路都是自己走的,醫生只 是幫助你認識自己,澄清一些事實的真相。當時,白鴿就想,再也不見心理醫生了。 可是下次,她還是來了。她一方面對他不滿,一方面卻對他愈來愈依賴了。白鴿弄 不清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她坐在診所的時候,眼淚都快流下來了。沒有人讓她如此 絕望,又如此信賴。她終於對醫生說,你認為我很苛刻,是因為我很認真。白鴿說 不出自己到底有什麼問題需要醫生解決,她跟醫生總是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泛泛 而談。醫生說,這就是治療。 生活是什麼?是一片荒漠。十九歲的白鴿就是這麼看的。她像一個饑渴難耐的 人,她總是想從生活中汲取些什麼,難道醫生會是她的甘泉? 白鴿對所有的人都很冷漠,她認為人都很壞,人性就是惡的。再說了,生命有 什麼意義呢?生就是為了死,存在就是為了消失。她弄不清有什麼必要為了生活含 辛茹苦。她厭惡瑣碎的生活!高中分班的時候,父親說,你喜歡文學,就讀文科吧, 將來當作家。出人意料的是,她選擇了理科。沒有什麼人是值得信賴的,父母尚且 如此,她當然只能靠自己,白鴿很小就懂得了這個道理,她要找一個能更好地養活 自己的職業。然而分班的那天,她還是忍不住哭了。那一天晚自習,她做完了作業, 伏在桌子上,想休息一會兒,可是眼淚卻不知不覺地流了下來,以至於一發而不可 收。她從教室的後門溜了出來,在空曠的操場上拼命地哭泣,她不知怎麼積蓄了那 麼多的淚水,它們滾滾而出,像決了堤的河流。那個令她傷感的初秋的夜晚,一直 留在她的記憶中。淚水帶走了她的憂愁,她身心舒暢地回到了教室。 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母親,她提出來要和父親在一起。父親已經從外地回來, 他被提拔為公司的老總。父親很快結了婚,他找了一個花容月貌的未婚姑娘,他一 定想以此來洗刷他的恥辱。母親卻一直沒有再婚,那個和她相好的男醫生已經與妻 子重修舊好。白鴿不知母親是怎麼度過了那段傷心的時光。她對母親的恨已轉化為 對她的深深的憐憫。母親沒有像那些棄婦一樣尋死覓活,她接受了自己的命運。對 那個始亂終棄的男醫生,母親是怎麼看的呢?白鴿不得而知。她想母親一定是出於 一種天真的熱情,她一生沒有受過男性的關愛,糊裡糊塗地陷入了泥淖之中。真是 一失足成千古恨。 白鴿覺得母親一直沒有長大。有一次,白鴿去看母親,她正在看臺灣的一部言 情片,淚流滿面,很有些滑稽。她雖已徐娘半老,卻還保留著記日記的習慣。白鴿 有一次翻開了母親日記。她在打開的一刹那,有一種犯罪感,但她很快原諒了自己, 她只是想瞭解母親。在那本厚厚的日記裡,母親以飽蘸深情的筆觸,回憶了她的童 年和少年時光。穀子收割後,她和女友們在田裡拾穀穗。提著沉甸甸的籃子,走在 鄉野的路上,夜風吹拂著疲憊的額頭,年輕的母親多麼愉悅。初中畢業後,母親考 取了衛校。她在知識的海洋裡如饑似渴。她勤奮好學,卻不善交際。她從來沒有異 性朋友,甚至連同性朋友都很少。她曾被評為全省的三八紅旗手,跟省長握過手。 在別人好心的撮合下,她認識了白鴿的父親,她對男女關係毫無覺悟,卻已經開始 了她的婚姻之旅。在母親的日記裡,白鴿沒有發現那位男醫生的影子。也許母親不 屑於記敘那個虛偽而怯弱的男人,這個巨大的空白,是母親心頭抹不去的傷痛。母 親在她的日記裡自傷自憐,卻又堅強不屈。她在日記的扉頁上寫著:「和自己站在 一起。」 一個遭受了災難性打擊,在世人面前名譽掃地的女人,她靠什麼活下來呢?這 是白鴿最為困惑的問題。白鴿突然對過去感到後悔,她知道自己已經永遠失去了母 親的感情。少年的她真是一個眼裡容不得沙子的孩子。在她那種年齡,她厭惡所有 不純潔的人,哪怕是自己的母親。 醫生說,你有沒有想過,你其實有點嫉妒你的母親? 這個說法讓白鴿大吃一驚。她想起了羅素的話,貞潔的女人總是嫉妒那些不貞 潔的,並且沒有受到懲罰的女人。母親曾經那麼光彩照人,她的身上仿佛洋溢著少 女般的青春活力。而自己,卻總是毫無理由地鬱鬱寡歡。醫生的話,倒要讓她重新 認識自己。 在醫生的診所裡,白鴿突然沉默了,她感到內心所有的喧囂遠離了她,她在這 個世界面前佇立不語。時間將會帶走她的煩惱嗎? 白鴿學的是計算機應用專業。她必須花很多時間和心力對付她的功課。特別是 剛開的離散數學,複雜的公式和抽象的理論真讓她一籌莫展。課本中的概念也是千 奇百怪的,樹啊,群啊,環啊,域啊,她的腦袋都要成為一鍋粥了。她像一條魚, 被現實的潮流沖到了岸邊,她撲騰掙扎,她到哪裡去尋找自己的海呢?當初選擇這 個專業,真是一種自虐。白鴿坐在寢室臨窗的桌前,看著敞開的課本,心猿意馬。 週末,白鴿回了家。父親出差了,繼母葉墨雨一人在家。葉墨雨比白鴿大七歲, 白鴿不知怎麼稱呼她。她們講話很少,彼此都很矜持。白鴿拿了衣服,準備到母親 那兒去,但葉墨雨說,就在這兒吃吧,我正好買了些菜。白鴿想,何不順順她的意 呢,就留了下來。葉墨雨還備了啤酒,兩人邊喝邊聊。那天晚上,淅淅瀝瀝地下起 了雨,兩人似乎都有些落寞。葉墨雨說,你越長越漂亮,像你媽。白鴿似乎有些感 動,她很久沒有感動了。那麼,你是不是很愛我的父親呢?白鴿問。葉墨雨笑了。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對你說,我不相信愛情這個東西。就算有,也是不長久的。 我和你的父親,怎麼說呢?葉墨雨拿出一支煙,抽了起來。我們是彼此需要。你的 父親成熟,有較好的經濟基礎,在社會上有了一席之地。而且,對我也不壞,甚至 還很體貼。我為什麼不能嫁給他呢? 葉墨雨還告訴她,和母親相好的那位醫生死了,肝癌。白鴿似乎有些幸災樂禍。 是他害了母親,是他拆散了她的家庭。葉墨雨古怪地看了白鴿一眼,她說,人都很 不容易。 葉墨雨買了幾樣熟菜,放在冰箱裡,自己回娘家去了。她對白鴿說,希望她在 家裡好好玩兩天。白鴿在家裡睡得昏天黑地。躺在床上,她思緒萬千。她覺得母親 真是自討苦吃。到頭來還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白鴿決定去看一看母親,她發現母親明顯地憔悴了。她很希望和母親談談那位 醫生,但母親從不說起他。她們拉拉雜雜地說了一些學校的事,以及今後的打算。 白鴿說,我以後會改行的,我想寫小說。 回到學校,白鴿給心理醫生打了一個電話。照理說,她不應該隨便給他打電話, 他們只是職業關係。醫生的時間,是要花錢買的。但是,他們為什麼不能是朋友呢? 她不知該和他聊些什麼。白鴿感到眼淚又要流下來了,她怎麼變得如此多愁善感呢? 她想說,我能不能見一見你?但最終還是沒有說,在感情和自尊之間,她總是選擇 後者。女病人容易愛上她的男醫生,就像女學生容易對她的老師有一些幻想一樣。 白鴿愛上了她的醫生嗎?當然沒有。很多時候,她有一種無處訴說的悲哀。她沒有 知心朋友,對人懷著固執的懷疑態度。現在,她的生活中出現了一個醫生,他是一 個象徵嗎? 晚上,她做了一個夢,在一個無人的站台,她碰到了醫生,他們沉默地站在那 裡,她說,醫生,我一直很想念你。醫生遲疑了一會兒,將她拉到了自己的懷裡。 她沒有恐懼,也沒有激動,他的身上有一種讓她愉快的氣息。她說,醫生,我很累。 說著,她就更緊地抱住了醫生,好像生怕他會逃逸一般。醫生輕拍她的臉,說,你 是個聰明的女孩,對嗎?很多的人和事,都會有它的限制。她從他的懷裡走了出來, 心裡非常難過。醫生說,你今天真美,你以後也會這樣,是不是?你會遇到一個優 秀的男人。過了一會兒,醫生突然不見了,她正要喊他,可是她已經醒了。 白鴿躺在床上,有一種甜蜜的惆悵。夢中的她是一個多麼富有激情的女孩子。 而生活中的她,卻是失魂落魄的。哪一個她更為真實呢?醫生是她虛擬的男人,她 對這個男人充滿幻想與渴望。她長大了嗎? 白鴿總是午後去喝茶,那是一家僻靜的咖啡屋。她要了一杯果汁,一盤水果。 她想起了母親的日記,和自己站在一起,這是一句很有意味的話。 但是現在,她卻不想和自己在一起。她很想找人聊一聊。她想起了過去的朋友。 但他們在哪裡呢?他們與她擦肩而過,他們與她毗鄰而居,可是,近在咫尺,也如 同遠在天涯。坐在無人的咖啡館,她感到這個空間如此遼闊,還有荒涼和滄桑,她 抱著手臂,像抱著一個饑餓的孤兒。這時,她看見鄰桌來了一個人,是心理醫生! 生活有時就是這樣充滿戲劇性。他們同時看見了對方,同時向對方相視一笑。她看 見心理醫生向她走了過來,他們又像往常一樣,坐在相鄰的椅子上。不同的是,他 們的角色好像有所改變。他們像一對相知很久的朋友,默默地喝茶,並不說話。有 時候,他們抬起頭,彼此看著對方。白鴿看見醫生將手放在了茶几上,那是一雙白 皙的,修長的手,一雙安撫破碎心靈的手,它讓白鴿百感交集。醫生說,我要去德 國留學,對你的治療只能結束。或者,換一個醫生。白鴿說,那麼結束吧。她想什 麼事都有結束的時候。 他們同時離開了那間小屋。陽光依然明亮地普照大地,空氣中浮動著花朵和青 草的氣息,一隻蝴蝶在草地上小憩。他執意要送她回教室。他們繞過了一片樹林, 他攬住了她的肩頭,吻了她的面頰和頭髮。然後,她離開,向教室走去。 回目錄 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