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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夜
作者:蘇醒
月光下,寡嫂把衣服脫得光光的,那又白又胖的身子,如奶油一般。正當她端
起一盆水從頭上往下沖時,忽聽見大門口有" 吃吃" 的笑聲。她趕緊把臉盆放下,
兩手捂住奶子,嚴嚴實實地蹲在地上,嘴裡罵道:" 誰?敢看奶奶洗澡!" 罵聲剛
落,大門口倏地閃進一個影子,那影子" 吃吃" 笑著,將她的眼睛猛勁抱住,說:
"雲姐,你脫得精光,好大膽喲!"寡嫂聽出這是村西的春嫂,她和春嫂的娘家都是
一個村的,而且是堂姊妹,春嫂的婚事還是寡嫂牽的頭兒,倆人好得要命。於是,
寡嫂便罵:" 臭婆娘!看玩笑也不撿個時候,嚇我一跳。" 春嫂" 咯咯咯" 一陣笑
聲,然後鬆開手,端起地上的臉盆,對著寡嫂的胯下,用力一潑,說:" 你這玩藝
兒,可掙了不少錢哇!" 接著認認真真地問:" 雲姐,你說,我男人找過你沒有?
"寡嫂愣了一下,說:"臭婆娘,心眼還不少。你男人?你男人敢找我!?他要是來
找我,不把她弄散了架才怪哩!" 春嫂聽了,笑得前仰後合,兩手鼓點似地直捶寡
嫂的背。寡嫂也不示弱,她把毛巾沾上水,一下灑在春嫂的臉上," 咯咯咯" 笑個
不停……
一陣戲鬧後,春嫂拉過一張凳子,坐在寡嫂跟前,說:" 雲姐,剛才,我和許
春吵了一架。""吵啥哩?" 寡嫂坐在澡盆裡,洗著澡問。
" 吵啥哩!你說這混帳東西氣人不氣人,家里弄個錢不容易,他一拿就是上百
塊,花得不明不白。上次進城,他拿了二百塊,回來啥都沒買,說錢丟掉了。前天,
他又拿了一百塊,說要買套衣服。誰知,回到家裡,連衣服的影兒都沒有。問他,
說把錢借給南村衛東了,我去問衛東,根本沒這回事兒。這不,剛才又把賣桃子的
二百塊錢拿了,讓我奪了回來。雲姐呀,你說氣人不氣人!" 春嫂看看寡嫂,寡嫂
聽得很認真。她從寡嫂手裡拿過毛巾,一邊幫寡嫂擦背一邊說:" 我氣死了,說這
個家沒法過,回娘家去,就出來了。" 春嫂頓了頓," 你不知道,我走到村邊,看
到齊腰深的莊稼,哎呀!嚇人,就回來了。" 說到這兒,春嫂用力搓上一把,撒嬌
似的," 雲姐呀,今晚我可是不走了,就住你這兒啦!" 寡嫂聽完春嫂的話,歎了
一口氣,說:" 我看你們許春不是那種亂花錢的人。你呀,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守著一個活蹦亂跳的男人,美滋滋的,偏往外跑。要是我呀……唉!" 寡嫂說到這
裡,想起自己孤單單一人,眼睛不由地濕潤了。她伸過手,向春嫂要過毛巾,擦了
一把臉,接著補了一句," 不說了,咱們睡去吧。" 寡嫂穿上衣服,春嫂幫著把物
什收拾起來,倆人就進了裡屋。
寡嫂是村裡出名的寡婦,她男人是四年前得肝病死的。寡嫂沒有生過孩子,村
上人都說她不會生。寡嫂也不改嫁,就這樣,一個人自由自在地過。
這會兒,寡嫂在屋裡忙了一陣,她拍拍鋪好的床,笑著對春嫂說:" 好啦。今
晚就養一個假漢子吧。" 說完,把燈熄滅,倆人嘻笑著上了床。
寡嫂和春嫂在床上拉呱一會兒,自個就打著鼾聲睡著了。
春嫂卻睡不著覺。她躺在床上,瞪著兩眼,思緒不止。忽然,她想起鄰居秀嬸。
秀嬸前天對她說,有一次,她上玉米地拔草,透過玉米棵兒壟間,看見寡嫂與村裡
會計齊三兒抱在一起……秀嬸說,這個人哪,不知勾搭了多少男人。想到這兒,她
側過身來,推推剛睡著的寡嫂,叫道:" 喂,醒醒。再說會兒話嘛!" 寡嫂囈語一
陣,動動身子,嚷道:" 說啥?還不睡呀!" 春嫂把嘴湊到寡嫂耳邊,壓著嗓門,
說:" 問你一句話。" 她頓了下," 雲姐,都說你睡過不少男人,今晚就咱姐妹倆,
你給我說實話,是真是假?""哎喲!沒想到你也是個臊貨。" 寡嫂翻了個身,猛地
朝春嫂胸前捏了一把。" 給你說吧,是睡過不少男人,就是沒睡過你男人。咋樣兒,
要不要讓給我睡?嘻嘻……" 春嫂急了,她把手伸進寡嫂的胳肢窩,使勁兒捅了兩
下,說:" 你這個臊貨,淨開玩笑!""開玩笑。" 寡嫂笑了一陣接著春嫂的話說,
"說真的,就是你真把男人讓給我,我也不敢和他睡。咱做姐的,這點良心還是有的。
"這樣一說,像開了鍋,倆人的睡意全沒了,你一句,我一句,東扯扯,西問問,沒
完沒了。
月兒上了樹梢,柔柔的光灑進窗戶,把寡嫂屋里弄得混混沌沌。不知到了啥時
候,倆人的話斷了,屋裡又響起寡嫂均勻的鼾聲……
" 篤篤篤……" 有人敲寡嫂的門,寡嫂和春嫂被敲門聲驚醒,倆人慌忙坐了起
來。寡嫂揉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問:" 誰呀?" 外面答:" 我。" 是一個男人的聲
音。聲音不大,輕輕的。那男人接著說道," 雲姐,有一個紙包,放在你窗臺上,
裡面有錢。我明天一早……" 春嫂怔了一下,聽出外面講話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
的男人許春。她心裡恨道:原來這混帳東西都把錢糟蹋到這兒了。她氣得渾身發抖,
沒等外面把話講完,就大聲哭道:" 你這個沒良心的!你這個流氓!啊呀我可是不
活了呀!" 春嫂哭著,也沒顧上穿衣服,下床拽開了門,一把揪住許春的衣襟,咬
著牙說:" 許春,我今天才算認識了你……" 許春一陣發愣,然後就著月光仔細辯
認了春嫂,驚訝地說:" 你……你怎麼會在這兒?" 春嫂眼裡湧出幾滴淚水,說:
"是啊,沒想到吧?你這個沒良心的!啊呀"許春把春嫂的手往下拉了一把,壓低聲
音說:" 你吵個啥,聽我把事情說清楚嘛!""不聽不聽不聽!你這個沒良心的,你
以後跟她過好了。" 春嫂說完,又哭了起來。
許春急了,說:" 深更半夜的,你這樣叫,讓人家聽到了算是幹啥呀!" 接著
又說:" 好了,不和你在這兒囉嗦。" 說完,掙開春嫂的手,急忙向家走去。
春嫂望著自己男人走去的背影,又哭道:" 你幹了醜事,還怕人家知道……"
這時候,寡嫂穿好了衣服,她打開電燈,出來一把將春嫂拉進屋裡,厲聲喝道:"
鳳兒,你還嫌我的名聲不大!你嚷嚷個啥?這到底是咋回事,我自己也不清楚。"
春嫂瞅了寡嫂一眼,從床上拉過自己的衣服,一邊穿一邊啜泣著說:" 雲姐呀,你
可把我……把我給害了。我明天……明天就和他離……離婚。我……""鳳兒,你這
個人就是心眼小,疑心大。你" 寡嫂截住春嫂的話,說到一半,想起許春說窗臺上
放有一個紙包,便三步並作兩步跑到窗臺前,把紙包取了過來。
春嫂心裡" 咯噔" 一下,也想起了紙包的事兒。她沒系好腰帶,就湊到了寡嫂
跟前,叫道:" 讓我看看!" 寡嫂晃晃手中的紙包,不熱不涼地說:" 看就看唄!
"紙包打開了,裡面有五十塊錢。春嫂的眼睛盯著錢,嘟嘟囔囔:"這錢是給誰的?
是給誰的?" 寡嫂瞪了春嫂一眼,厲害起來:" 給我的又怎麼樣?怎麼樣?" 說著,
把疊得皺巴巴的紙展開。原來,那紙上寫有大半張字。於是,兩個人的頭抵在一起
爭著往下看:雲姐:我明天一早搭鄉瓷廠的車去杭州給咱村聯繫辦廠的事,估計要
去五六天。這裡有兩事相托:一是晚上鳳兒我們倆吵了嘴,她一氣,回娘家去了。
當時我的脾氣也不好,拜託你明天去鳳兒家一趟,勸勸她。她娘近來身體不好,這
兒有五十塊錢,請買些糕點、補品,代我看望看望老人家。
二是我給咱村大海出了一個主意,讓他開一個豆腐坊。我答應借給他幾百塊錢,
本來說好今天再給他二百塊錢,可一時手頭緊。麻煩你把這個情況說給他,讓他先
找代銷店老李借借。我是一村之長,象大海這樣的窮光棍,我有責任讓他富起來。
另外,大海家裡雖窮,人可是不錯。我想,你們倆還般配。我給大海講過這事
兒,他是同意,就看你了。我想,這次你趁機會和他聊聊,能成就成吧,省得一個
人混來混去,讓人家說閒話。
許春 9月8日看完了信,寡嫂和春嫂全愣住了,倆人的眼睛木呆呆地一直盯
著那張紙。半天,春嫂挪了挪身子,不自在地說:" 你說許春這東西,就沒把我放
在眼裡。我猜,上兩次的錢准定也給大海了。" 寡嫂低著頭,不作聲。
過了一會兒,春嫂又說:" 你說,把錢借給誰不行,偏借給大海。就是借給他
吧,也該跟我言一聲兒呀!" 這會兒,寡嫂抬起頭,看著春嫂,揚起了嗓門:" 喲!
你現在開通了。忘了吧!去年許春借給大海二十塊錢,你不是第二天就到人家家裡
要去了?""不要,他家裡窮成那個樣子,還會還你?" 春嫂雖然在和寡嫂爭辯,但
聲調十分柔和。
" 窮窮窮,你就知道人家窮!" 寡嫂卻不客氣。
" 好,那你說咋辦?要不把那二百塊錢給大海?" 春嫂心裡虛虛的,已沒勇氣
和寡嫂爭辯下去。
" 算了吧,小氣鬼!平時把錢看得那麼緊,你捨得?還是從我這兒拿二百塊錢
吧。" 寡嫂說到這兒,春嫂低下了頭,孩子氣地檢討說:" 雲姐,真是對不起你,
我剛才把你冤枉死了,你打我吧,啊!""少給我囉嗦,許春一大早就要出差了,你
還不趕緊回去看看!" 說著,把那五十塊錢又折進了紙包,塞到春嫂手裡。
春嫂心裡正惦掛著被自己嚇跑的男人,她一聽寡嫂趕她," 嗯" 了一聲就站了
起來。她跨出門檻,走到院中央,突然又轉過身來,說:" 雲姐,明天,我陪你去
找大海。""還要你陪!我自己……" 寡嫂站在屋門口,沒把後邊的幾個字說出來,
又趕春嫂," 快走吧!快走吧!少跟我煩。" 春嫂走後,寡嫂打了個哈欠,兩手抱
住臉使勁搓了一下,歎道:" 唉!你這個許春,看這個晚上把我們折騰的。" 說著
轉身進了屋裡," 吱嘍" 一聲關上了門。
這時,西墜的月亮像擦得錚亮的銀盤,正掛在院門口老榕樹的一枝粗椏上,十
分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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