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短篇小說選 > 人在江湖 作者:史生榮 又是要錢的申請報告,程明明看到這些報告,心裡就止不住沉重,多好的心情 也會被這沉重破壞。問題確實嚴重,有幾個鄉年年只能發幾個月的工資。但縣裡的 財政其實和鄉里一樣差,下半年的工資同樣沒有著落。合鄉並鎮雖然提了出來,但 合併後這些鄉鎮幹部怎麼安排,這個問題比沒錢更讓人頭疼。程明明正思考怎麼批 示,縣政府辦公室主任郭東升突然站在了桌前。程明明嚇一跳。縣窮,縣裡幹部的 文化素質也低,只要門開著,他們就會徑直走進來,程明明曾想提醒他們要敲門, 話到嘴邊又不好意思。今天不由一股惱火湧了上來,她將文件夾合上說,以後進門 最好敲敲門,這是禮貌。 郭主任並不難堪,他咧嘴笑笑說,你們是城裡人,我們鄉里人不懂這些。 已經是縣辦的主任了,還說自己是鄉里人。程明明不知該說什麼,只好看了郭 主任等待他開口。 郭東升說,程縣長,州辦公室打來電話,問咱們項目落實得怎麼樣了,能不能 安排第一個簽字。 再過幾天就是浪山節經貿洽談會,大會每兩年召開一次,全州上下都很重視, 抓得也緊。文化搭台經貿唱戲,浪山節實際就是招商引資會,大會的一個主要形式 就是簽訂招商引資合同,簽合同儀式一個縣接一個縣地搞,第一場簽字儀式當然重 要,省裡領導州裡領導都要參加,所有的宣傳媒體也要聚焦這一場面。程明明是縣 長,也是縣代表團團長,如果搞不好出點差錯,不僅會給上級領導留下能力差的壞 印象,也會給整個洽談會留下遺憾,但如果搞好了,也是個宣傳露臉的好機會。程 明明問,定下來的簽字項目有幾個,意向合同金額有多少。 郭主任說,決定出席簽字儀式的有八家,意向投資金額有一億三千萬。 對一個窮縣來說,一億三是個不小的數字,但要出席首簽儀式,這個數字還是 少了一點,分量也輕了一點,也缺少能引起注意的大項目。程明明想想說,你把蘇 縣長和招商局長叫來咱們再落實一下,定下來要出席簽字儀式的老闆到時一定要去, 同時咱們再緊急想點辦法,看能不能再弄幾個項目,爭取把儀式湊夠半個多小時, 太短了撐不起檯面。 郭主任小聲說,程縣長,就這八個項目也是東拼西湊的,其中三個是已經簽了 字正在實施的,兩個是通過朋友關係找了兩個老闆做樣子充數的,剩下的三家雖然 有投資合作的意向,但投資金額也是虛的,到時能不能到位都不一定。 這些情況程明明當然清楚,如果從實事求是和看得見的經濟效益來說,就沒有 必要搞這個浪山節會,因為浪山只是舊時當地男女談情說愛的節目,流傳範圍不廣, 知名度也不高,現在政府之所以出面搞這個會,目的就是宣傳,就是要文化搭台經 濟唱戲,並且要千方百計把這場遊戲,演得越有吸引力,越有轟動效果越好。規模 小了,成交金額少了,都不能起到好的宣傳作用。程明明說,這樣吧,明天開個縣 長辦公會,有關局的局長也參加,咱們把具體的事情再落實一遍,爭取出席第一場 簽字。 郭主任走後,程明明又感到不踏實。她是今年換屆選舉時從別的縣到這裡的, 職務也由副縣長升為縣長。從縣裡歷年上報的引資數字看,第一屆是六百多萬,第 二屆是四千多萬,第三屆是一億一千多萬。程明明知道這些數字都是虛的,真正能 到位的寥寥無幾,但從一年比一年誇張的情況看,今年報一億三顯然不行。 程明明覺得應該給縣委劉書記彙報一下,聽聽他的意見。 縣委書記劉玉成已經五十八歲,是縣裡年齡和資格最老的領導。程明明來上任 時,陪同前來的州組織部長就說過要老將帶新兵,要劉書記多幫助程明明。劉玉成 雖然謙虛,還是做了保證。但劉玉成有他的想法:再過兩年就到線了,這期間決沒 有升官的可能,與其被動等待不如主動出擊,乘自己在位,主動要求上一個臺階, 到州裡去賦閑,當個副地級調研員,所以縣裡的事一般不主動去管。劉書記聽了程 明明的彙報,想都沒想一口同意,然後說你們開個縣長辦公會,集體把這件事定下 來。 縣長辦公會卻讓程明明很是不快。六個副縣長就有兩個沒來。副縣長蘇信分管 招商引資,也是縣參會代表團的常務副團長,許多具體事情應該由他來張羅,可他 既不積極去搞,也不主動彙報,卻跑到鄉下躲輕閒去了。程明明隱隱約約感到蘇信 似乎有點情緒。好像有情緒的不止蘇信一個。剛來時縣裡就有不少議論,都說沒想 到會派一個女人來當縣長,而且這個女人又是那麼年輕。這個年輕女人能不能坐得 住陣,就成為人們議論的焦點。特別是幾個副縣長,竟然流露出老大哥的神態,有 時故意問她的年齡,然後說想不到你這麼年輕。程明明理解他們的心情,和四十多 歲的他們比,三十六確實年輕。副縣長們並不恭敬的態度程明明也不擔心,她覺得 威信並不取決於年齡,威信是靠能力和成績樹立起來的,她認為自己就是實力派, 來這裡當縣長,就是因為政績突出。現在兩個副縣長不到會竟然不請假,連個電話 都不打,這不能不說是一個示威的信號。程明明覺得不能再遷就,該批評時還得批 評,不然再散漫下去就沒法工作。程明明嚴肅了臉故意再次問郭東升兩位副縣長哪 裡去了,郭東升說下鄉去了。程明明高聲說,下鄉去為什麼不請假,為什麼不和我 說一聲!現在我宣佈一條紀律,以後縣政府班子成員離開縣城外出,都要和我打聲 招呼,不打招呼隨意外出,有事找不著不說,出了問題我也沒法交待。 大家都沒說話。程明明掃視一遍副縣長,也不管大家臉上的表情,然後宣佈會 議內容。 談到引資數字時,有的說是少了點,建議改成二億多,還有人說反正是做樣子, 過後又沒人追查,改成三億也可以。也有說應該實事求是,是多少就報多少。從大 家發言的態度看,明顯有一種不負責任的傾向。也許是大家對剛才的批評不滿意, 但沒有批評也很難領導這一班人。不管他們是否滿意,能不能接受,今天的事不能 讓步,讓了步以後就更沒威信。程明明說,問題不是不實事求是,也不是想報多少 就報多少。報三億就得有報三億的根據,哪怕是假合同你也得找幾個真老闆,如果 簽了合同資金不能到位,那是他老闆的責任,如果你根本就沒找老闆,那就要追查 你的責任。話說回來,我們對工作的態度,就應該是努力爭取,有百分之一的希望, 就要用百分之百的努力,和人家簽了合同,說不定人家會真的實施,如果不去做, 後悔不說,還要我們這些領導幹什麼。現在你們的任務就是按三億左右落實,讓各 局各鄉鎮都動起來想辦法找項目找老闆,現在就分一下工,把任務落實到人們分管 的各部門,散會後你們再分頭落實,後天必須有個結果報上來,誰完不成任務,誰 弄虛作假,到時追查誰的責任。 按三億落實後,程明明心裡仍然沒底,也感到不安,散會後就一直想這個問題。 州辦公室孫主任程明明熟悉,她決定打電話和孫主任商量一下,問問別的縣的情況, 也向他請教請教,看看這個數字有沒有問題,會不會惹出麻煩。 孫主任比程明明大幾歲,在程明明面前一開口就開玩笑,給程明明的印象好像 他從來就沒有正經過。果然孫主任聽後開口就說,我的寶貝程縣長,我這次可是費 盡苦心想包裝你,前天我就和州領導說了,我說首場簽字儀式讓你來簽,因為你年 輕漂亮,又上鏡頭又落落大方,又是咱們全州唯一的女縣長。州領導聽了都說是個 好主意。我的寶貝,現在的問題不是報多少合同金額,關鍵是要有一個能有點轟動 效應的大項目,最好是一個外資項目,最好是你和一個洋老外簽字,然後握手擁抱。 孫主任雖然用了玩笑的口氣,但程明明知道他說的大意是真的,讓她出席首場 簽字也可能定了下來。程明明一下有點緊張。孫主任仍用玩笑的口氣說,想想看, 省裡州裡的領導站在後面,台下是成千上萬的各縣各鄉的領導,那麼多眼睛都盯著 你,那麼多鏡頭都對著你,如此風光一回,不僅全州甚至全省的人民記住了你,更 主要的是省裡的領導也記住了這個年輕的女縣長。程明明也想用玩笑的口氣應答, 但聲音有點發緊。她還是正經了說,敬愛的孫大主任,謝謝你的關懷,給點具體指 示,除了弄個大項目洋老外,還要幹些什麼。 孫主任說,關懷談不上,你先把參會的材料報上來,再給你透個消息,別的縣 報上來的數字和你們差不多,這可能是你最關心的。我們的想法是,如果別的縣沒 有大項目洋老外,首簽就是你的了。好了,咱們常聯繫,白天晚上都行,最好是晚 上,晚上我最想聽你給我打電話。 放了電話,程明明有點興奮。這個孫主任,簡直成了官場精,老練得不能再老 練,看似玩笑,卻把她想知道的都有意透露給了她。她想,會後應該帶點土特產, 專門去感謝一下人家,縣裡和這樣的人搞好關係沒有一點壞處。 全州都是國家級貧困地區,孫主任說得對,弄個洋老外引進點外資,才能為這 次大會增添點風采。可這樣一個偏遠地區,引進外資確實不是件容易的事。程明明 覺得還是找找丁佩東,他海外關係多,讓他設法請一個來。 程明明決定親自找一下丁佩東。她給丁佩東打電話,說她要過去看看。丁佩東 立即表示出極大的歡迎,說縣長姐姐你什麼時候來,我在門口恭候。 丁佩東是程明明交往最深的一個商人。那時她在輕工局工作,輕工局改成公司 後,原來的行政單位變成一個經濟實體,她也只好走南闖北做生意。認識丁佩東時, 丁佩東是福建一家制鞋廠的老闆,雖說是鄉鎮企業,但規模已經很大。此後他們成 為很好的生意夥伴。由於和丁佩東的合作,她的生意做得很是順利,很快公司便提 她為副處級副經理。兩年後,省裡要選調一批懂工商業的領導到各縣去任職,以加 強縣裡領導工商業的力量。程明明工業大學畢業,又經過商,因此程明明被選中, 被任命為東和縣的副縣長。上任後她就大舉招商引資,她曾力勸丁佩東來投資辦廠, 丁佩東說太偏遠,他也沒有現成的資金,但丁佩東還是給介紹來一個老闆,老闆在 縣裡辦了個鞋廠,成為全縣的支柱產業。她被任命為五峰縣的縣長時,州領導和她 談話時告訴她,讓她到五峰就是要讓她招商引資以改變五峰縣的貧窮面貌。上任後 她再次給丁佩東打電話,要丁佩東一定在五峰縣辦個廠,作為她在五峰立腳的基石, 也算他獻給她的禮物。五峰縣雖然是貧窮縣,但藥材資源豐富,丁佩東便來五峰辦 製藥廠。以前丁佩東稱她為妹妹,一口一個程妹妹,可能是因為她當了縣長,這次 來五峰辦廠,丁佩東便改稱她為縣長姐姐。這個稱呼讓程明明既感到難為情,又覺 得親切熱呼。她糾正過幾次,但沒人時他還是這麼叫她。現在程明明想和丁佩東開 個玩笑,試試她在他心中的真正位置。她說,你就在辦公室等著,我馬上就去。放 了電話,程明明也沒告訴辦公室的人,也不帶司機,下了樓就往製藥廠走。 丁佩東的製藥廠和縣政府隔了一條街,距離也就是幾百米。製藥廠原是縣農機 修造廠,最興盛時能裝配生產手扶拖拉機,倒閉後廠區就成為縣城最大的一塊空地。 辦廠時,丁佩東提出縣裡無償提供土地,他投資一千萬,然後縣政府擔保貸款五百 萬。當縣裡決定將農機修造廠劃撥給他時,丁佩東看著這麼一片廠區,曾激動地拉 了她的手說,我的縣長姐姐。你給我提供了一個大舞臺,我就給你演一齣大好戲。 這才半年,辦公樓已經蓋好,廠房也基本就緒,機器設備也運來一批。程明明站了 看一陣,便轉身往丁佩東的辦公室走。 丁佩東的辦公室裝修得很豪華,丁佩東曾經說過,經商講的就是個可信度,豪 華的外表能給人信任感。丁佩東果然在辦公室等著,西瓜汁果汁已經榨好放在桌上。 程明明有點感動。為了掩飾自己的感情衝動,見桌上擺了台電腦,便走過去說,你 什麼時候也學會了趕時髦,這現代化的東西你也會用。 丁佩東初中畢業,他知道大學畢業的程明明從心裡覺得他文化低。丁佩東說, 你別以為上學少就一定文化水平低,我認為更多的知識是在社會實踐中學來的,我 除了外語不如你,文化知識和社會知識並不比你差,如果你不信,我現在就可以教 你玩玩電腦。 丁佩東的情況程明明斷斷續續瞭解得不少,丁佩東講得最多的是他青少年時期 的苦難史。他家祖輩就在福建,是當地有名的大地主。「文革」時他父親無法忍受 被批鬥,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偷了只小船渡海逃走。父親逃走後,全家人更加陷 入絕境,丁佩東也無法再去上學,十三歲就成了生產隊的一名社員參加繁重的體力 勞動。丁佩東的父親九死一生逃到臺灣後,先被懷疑是奸細坐牢,後被發配去做苦 力,再後來開個小飯館。改革開放後,他的父親突然回到了家鄉,然後辦了個制鞋 廠,然後丁佩東就成了大老闆。程明明並沒覺得丁佩東文化水平低,相反她倒覺得 他很有點水平,人也很聰明,社會經驗也豐富,談吐也文雅不俗。程明明在大學是 學過計算機課的,那時不但會用,還能編點簡單的程序。現在坐在計算機前,突然 覺得許多東西已經記不起來,並且現在的操作系統已和那時大不相同。程明明突然 有種荒廢了學業的感覺。丁佩東坐到了她的旁邊,抓了她的手教她如何操作,同時 另一隻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她知道他是在試探,這種試探已不止這一次。她也知道 此時他在想什麼。程明明將計算機關了,然後指了對面的沙發說,你坐到那裡,我 有事要和你商量。 丁佩東很聽話地坐到了對面的沙發上,程明明卻站起身,坐到丁佩東辦公桌前 的大皮椅上,前後搖搖說,確實舒服。丁佩東乘機說我給你買了個更好的。程明明 說,算了吧,這椅子天生就是給你們坐的,你們坐了是有錢,我們坐了是腐敗。言 歸正傳,我今天來,是有一件大事求你,你必須得答應,並且必須得給我馬上辦成。 從程明明的話中,丁佩東能夠感覺出女人喜歡男人時的那分矯情,這種感覺讓 他心裡高興不已。丁佩東壓了心中的興奮說,姐姐你有什麼事就儘管吩咐,上刀山 下火海,我都在所不辭。 程明明將找洋老闆的事細說了一遍。 丁佩東笑了說,開頭你說要我給你找個洋老闆,嚇我一跳,我還以為你受了賄 要嫁個洋老闆出國外逃。這年頭嫁個洋老闆容易,找個洋老闆投資就難了,不過我 還得給你盡力想辦法,今天我就打電話聯繫,無論如何要讓他在交易會前兩天趕過 來,怎麼樣,你覺得我夠不夠意思。 程明明嚴肅了臉說,這件事事關重大,決不能兒戲,如果需要去面談,你就代 表我去,機票等一切費用都由縣裡出,你不用有什麼顧慮。 程明明起身要走,丁佩東說,我還有個重要的事要和你商量。 丁佩東不再說什麼,他先將桌上的果汁遞到程明明手裡。程明明止不住心跳起 來,她感到他要向她說些什麼,說出那些他早已想說的話。這絕對不行。她剛想怎 麼制止他,丁佩東卻說,姐姐,真不好意思,有件事我也要求你。事情是這樣的, 藥廠碰到點麻煩,原打算投資一千五百萬就夠了,沒想到原先設計的設備有些落後, 規模也有些小,小打小鬧根本無法取得競爭優勢,以目前的形勢看,必須搞個國內 一流的,才能以先進的產品佔領市場,然後滾雪球把企業滾成國內數得著的大型企 業,這樣在買設備時,就多花了幾百萬。現在收購藥材的季節馬上到了,還得準備 一些收購資金,同時還得購買幾個關鍵的配件設備。糟糕的是我老家的鞋廠剛好也 遇到了點困難,資金一時周轉不過來,我想了不少辦法只湊了二百多萬,還缺一百 多萬,沒有這一百萬今年就沒法開工生產,錯過了這個藥材收購生產季節,就只能 等到明年秋後,這樣損失就大了。我的意思是求你想想辦法,政府再擔保貸一百萬, 力爭一個月後讓機器運轉起來。 請洋老闆出席首簽等等,這些都是空的,轟轟烈烈鬧騰一場,卻沒有一個實際 的大項目,弄不好就會成為說大話弄虛作假的典型,反給領導留下一個很壞的印象。 丁佩東這個企業必須得抓好抓大,沒有這樣一個企業確實也說不過去。丁佩東來投 資時縣裡已經給了不少優惠政策,除了無償提供土地外,還負責擔保貸了五百萬。 讓丁佩東來投資時,縣委劉書記也表了態,他對丁佩東說,來五峰縣辦企業你儘管 放心,你的企業就是縣委的企業,就是縣政府的企業,就是我們書記縣長的企業, 有什麼問題你儘管提,我們能解決的決不說半個不字。但丁佩東一直沒提什麼額外 的要求,現在缺資金不能開工,這確實是個大問題。問題是好像上面已經有文件, 不允許政府出面做經濟擔保一類的活動,再說擔保貸款確實也有困難。程明明看著 丁佩東,心裡一陣為難。但她覺得丁佩東是個要面子的男子漢,如果不是萬不得已, 他也不會張這個口。如果沒有資金投入生產,那前期的一切投入都將閒置,損失確 實沒法計算。見程明明為難,丁佩東說,我知道你有困難,我們這些經商的最懂得 錢最不容易弄,但開不了工就等於把我困死,我現在是等著讓你救命,我想縣政府 總比我有點辦法,我也只能求你了。 程明明答應想辦法,丁佩東高興得有點誇張,起身伸出雙手來握程明明的手。 程明明並不伸手,而是一臉嚴肅地說,找洋老闆的事不能耽誤,必須設法辦好,出 了問題我饒不了你。然後告辭出來。 州裡決定五峰縣首簽,但要提前一天進行預審。預審由州辦公室孫主任導演, 其實就是大家怎麼出場怎麼站位怎麼簽字。對這一套大家並不陌生,來時就統一了 服裝也安排了順序,所以很快就演了一遍而結束。 洋老闆也請來了,頭銜是荷蘭森瑞製藥公司澳門分公司經理。洋老闆很有風度, 正式簽字那天,和程明明握手後,還不忘和台下的觀眾招手致意,然後用半生不熟 的漢語喊了句你們好,惹得台下臺上一片掌聲。 簽字儀式後便是自由洽談的日子,自由活動三天后,在閉幕會上再舉行一個簽 字儀式,為新談成的項目進行簽字。 浪山節當然不能少了浪山節目,雖然在附近山上安排了一些男女浪山對歌,但 對歌浪山都是演戲,沒有哪一對男女在這裡真正相戀相愛,然後露天野合,加上今 年雨水不多,山上黃一片綠一片也沒什麼好看的,上山觀歌的人也就不多。程明明 早有打算,她要充分利用這個機會真正引點資金,擴大影響,真正做出一點事情。 在來州裡的前一天,程明明就召開了各局各鄉鎮代表團負責人會議,在會上她 告訴大家,在民間招商引資並不容易,因為五峰縣沒有投資優勢,其實最大的投資 商應該是政府。五峰縣是國家級貧困縣,對五峰來說最大的優勢就是貧困,就是要 利用貧困來爭取國家投資。程明明說,我想好了,我們要充分利用這次機會,利用 我們有溫泉的優勢,請省裡各廳局的領導到我們縣來,到我們縣洗溫泉,到我們縣 參觀指導工作。具體辦法是各科局各鄉鎮對口請人,每個部門都要把對口部門的領 導請來,如果對口部門的領導沒來參加洽談會,就到省裡去請。哪個部門請不來人, 哪個部門領導要做檢查;哪個部門請來的官大,就獎勵哪個部門。會後,程明明又 將計劃局財政局水利局文教局等幾個局長留下,要他們無論如何也要把省裡的這幾 位廳長請到。水利局長說他不認識水利廳長,程明明一下火了,說,你連你的上級 都不認識你還當什麼局長,你不去認識人家,難道要人家來認識你不成,我告訴你, 你現在就去認識人家。再說我們請他來是請他洗溫泉遊山玩水的,並不是請他來上 刑場,我就不信有那麼難,我醜話說在前面,誰請不來你們對口的領導,誰就把烏 紗帽給我放下。這樣的重壓下,還是把省發展計劃委員會和財政廳水利廳這些要緊 部門的領導請到了。雖然來的都不是一把手,但能請到二三把手也可以了,這點自 知之明程明明還是有的。 溫泉在縣城西南十幾公里處,由一條峽谷中的五眼泉組成,因泉水發黃,熱氣 騰騰中有股濃烈的硫磺味,故當地人稱仙女尿泉,並有一個美麗的傳說。相傳何仙 姑在此采藥,品嘗了一種草藥後,上下通暢,一步一尿,遺尿如決堤,竟在地上沖 出五個大洞。仙姑一看著了慌,急忙向太上老君求救,老君拋下一顆仙丹,仙姑的 尿止了,但五眼泉卻終年流水不斷。人們雖然早就發現仙女尿泉有治皮膚病的功效, 但真正開發利用卻是近年來的事。因為當地人沒有皮膚病就不來此洗浴,也因為沒 有大的投資來開發,故仙女尿泉的知名度並不高,也沒有形成規模,五眼泉被五家 單位承包,各自在泉邊蓋了些房屋,壘了些池塘。三天前,程明明就讓縣辦的人進 住溫泉,督促五家溫泉打掃衛生改善環境,不准有皮膚病的人來洗浴,然後將條件 好一點的三家包了下來,由縣裡統一支配調度。 幾位領導對洗溫泉都有興趣,程明明乘機鼓吹,她用玩笑的口氣說仙女可是未 婚姑娘,仙女尿可不是一般的熱水,然後把仙女尿治病美容保養皮膚的功效亂吹了 一通。程明明帶頭輕鬆活潑,領導們不管年齡大小都也活潑起來。有的說怪不得程 縣長的皮膚這麼好,又白又嫩,原來是每天都用仙女尿洗。 程明明沒有一點不快,她竭力迎合大家的玩笑,這樣大家就更口無遮攔,都說 程縣長不應該再當縣長,應該來當仙女尿泉的老闆,這麼好的皮膚本身就是活廣告。 玩笑開到高潮,有人問程明明能不能摸摸你的臉,看看仙女尿究竟有沒有你宣傳的 那麼神奇,洗了以後皮膚有沒有那麼光滑柔潤。程明明很乾脆地說可以,但不能白 摸,你們都是執掌財權政權的重臣,摸一下那是給我面子,所以你們摸一下就撥一 百萬,摸兩下就撥二百萬來。 領導們當然知道請他們來不會白請,當然是要錢要物。便有人說反正今天有財 政廳長,撥錢也輪不到我們,我們負責摸你的臉,財政廳長負責給你們錢。 財政廳長是副廳長,五十多歲,從臉上就能看出是久經官場的老同志,他急忙 說我的錢也不是想給誰就給誰,給誰由計委劉主任管著,他不批我就不能撥。 發展計劃委員會的劉副主任年齡並不大,只有四十出頭,探聽回來的情報說此 人是經濟學博士,剛當副主任不久。劉主任並沒接大家的玩笑,只是淺淺地一笑算 是回答。程明明看著劉主任,感覺他一本正經中透出一種淺嫩和裝腔作勢,這樣的 新手反倒不好對付,如果是老主任,才不怕你開什麼玩笑,該玩笑就玩笑,玩笑過 後該不給就是不給,根本用不著這麼謹慎。但所有的國家投資項目確實由計委管著, 他們批准立項,財政才能撥付資金。程明明盯了劉主任說,我們請劉主任來,正是 有個緊急救命的項目要劉主任點頭,劉主任不點頭,我就不讓他離開我們縣。 有人乘機說程縣長這麼年輕漂亮,往劉主任面前一站,讓他走他也走不動了, 別說他,我們也走不動了,也不想走了。 程明明覺得今天這個頭開得不錯,領導們雖然職務高,年紀也大,但官架子並 不大,能這樣輕輕鬆松確實是個好兆頭。程明明更加活潑,也有意使出更多的嫵媚, 她說,我就希望你們不走,你們說話可得算數,你們不走我就能辦一個高幹療養院, 天天讓仙女侍候你們,讓你們舒服得把國庫搬到我這裡來,就在我這裡辦公辦事撥 款,這樣我們縣一年就能實現小康。 洗過溫泉大家都餓了。程明明說溫泉一帶沒有像樣一點的飯店,便將一行人帶 回縣城。 飯早已準備好。大家坐到飯桌前,領導們便提建議做指標,都說泉水確實不錯, 只是設備和建設佈局太土太簡陋。程明明說,領導們提得很對,問題也看得很准, 我們就按領導說的辦,但縣裡連吃飯的錢都沒有,職工的工資都欠著發不出去,修 溫泉的事只能靠領導給想點辦法了。 大家一陣大笑,笑過都說程明明狡猾,都說以後再不能說話了,以免讓程縣長 抓住把柄要錢。程明明笑了說,今天擺的就是鴻門宴,不出血你們誰也別想走掉。 酒上來後,程明明起身敬酒。領導們卻提出碰杯。程明明說為了五峰縣,今天 捨命陪君子。和每位碰三杯後,程明明便面紅耳赤。大家都說程明明面如桃花,更 加漂亮,然後便不再讓她喝酒。程明明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突然問,你們知道這做飯 的水是從哪裡來的嗎? 有人說該不是仙女的尿吧?又有人想起了一個流傳很廣的笑話,說,你該不是 想罵我們吧。見大家沒反應過來,就進一步說,有個笑話說省裡的幹部到縣裡去了, 縣長招待時指著滿桌的菜說,也沒什麼好東西招待大家,面是本縣磨的,菜是本縣 種的,雞鴨是本縣養的,只有這幾個烏龜王八蛋是省城來的。 幾位領導都笑了,說程縣長就是想罵人,說別看表面多麼殷勤,內心早就恨之 入骨,早就想找個機會罵一頓了。程明明並沒笑,而是嚴肅了臉帶了一點悲腔說, 你們不知道,縣城的飲水取自城邊的小河,河水原來還可以,這些年河水越來越小, 水質越來越差,今年就變成了臭水,靠淨化根本不起作用。市民們叫苦連天,多次 自發地起來圍攻縣政府,縣人大也放出風說本屆政府解決不了水的問題就自動下臺。 更嚴重的是水裡不但有大量的細菌,還有對人體有害的化學成份,這些都對市民的 生命構成了嚴重的威脅,消化道傳染病和皮膚病大大增加,防疫部門的同志多次告 訴我,這樣下去很可能鬧出霍亂一類的烈性傳染病,如果真出了這類病死了人,我 這個縣長就得去坐牢,所以我整天提心吊膽,今天請你們來真的是請你們來救命的。 你們今天吃的水,是從三十多裡外的大山裡背出來,然後裝車運回來的。為了運水, 我們派了十幾個人昨天半夜進山,今早九點多才回來。你們是貴客我們不能讓你們 吃髒水,但我們必須要天天吃那樣的水,你們可能不相信,我已經做了安排,吃過 飯我領你們實地看看,你們就知道問題有多嚴重了。 來的幾個廳級領導大多是老領導,什麼樣的事也都見過,他們知道問題肯定沒 有那麼嚴重,說嚴重點儘快把事情辦成是一般常識。但這樣的問題確實需要解決, 他們也想給程明明一個面子,把問題解決掉。但工程立項要計委說了算。見計委劉 副主任不表態,財政廳王副廳長說,完了完了,我早就知道今天這頓飯是鴻門宴, 沒想到比鴻門宴還糟糕,一下把我們全套進去了。程縣長真是聰明透頂,人家今天 向我們作了彙報,如果我們不管,出了事就是我們的責任了,至少我們也得丟官受 牽連,劉主任,沒辦法了,辦也得辦不辦也得辦,你趕快表個態吧,不然發了傳染 病死了人,你可得第一個擔當責任。 劉主任問水怎麼解決有沒有計劃論證。程明明說,我們早勘察論證好了,水只 能從山裡的水庫裡取,通過埋設水管,能夠自流到縣城。由於兩地距離三十多裡, 如果只解決縣城用水,需要投資一千二百多萬,如果加粗水管,把城西十多萬人的 飲水問題也解決掉,就至少需要三千多萬。 劉主任說,今年省裡有小城鎮基礎建設這個計劃,你們就按只解決縣城供水做 計劃,馬上搞個可行性論證報告和工程設計方案報上來。但這樣大的工程我一個人 做不了主,得上會研究,還得省主管領導審批,所以我不能給你個肯定的答覆,但 我會積極為你們爭取。 有人帶頭鼓掌,大家就跟著拍手。水利廳長說,這下問題就解決了,劉主任可 是名牌大學經濟學博士,是通過考試選拔的優秀人才,是主任的接班人,前途無量, 你只把劉主任牢牢抓住就行了,至於論證設計和施工,就包在我的身上,我現在就 可以給你拍板,一定保質保量,按時完工。 程明明心想,你倒是個滑頭,有了錢哪裡找不到施工隊,你就等著投標吧,但 她還是說,我也謝謝你,你們是內行,就多給指點指點,多在劉主任面前說點好話, 事情成了我一併謝你們。 程明明為了證明自己沒說謊,一定要領大家去看水。把大家領到一個居民大院, 擰開一個公用水龍頭,流出來的果然是黑紅的臭水。居民雖然不知道來的是哪裡的 領導,但看面相一定不是小官,便都圍了過來,紛紛訴苦。因為人越圍越多,很快 就變成了聲討會,有些人還不斷罵著髒話。程明明見火候已到,便高聲說,同志們 別誤會,今天省裡領導是專門為我們解決水的問題來的,我們要謝謝省裡的領導。 話音剛落,立即響起一片掌聲。掌聲經久不斷。程明明領了廳長們在掌聲中離 開了這裡。 又看了小河,確實是又黑又臭。水利廳長動情地說,誰都知道咱們省缺水,許 多地方飲用的是澇池水,多髒的澇池我也見過,澇池裡面雖然漂著糞便漂著死老鼠, 但那水是天然的,裡面只要有青蛙水蟲活著,就吃不死人,但這污染了的河水不同, 不但發臭,還有化學成份,問題就嚴重了,我看必須得儘快解決。 大家都嚴肅地表示贊同。程明明感動得有點鼻子發酸,眼睛也濕潤了。她什麼 也不說,真誠地上前很有力地握了握每個領導的手。大家都被程明明所感染,誰也 沒有再開玩笑。 按原來的想法,本來還要向財政廳長提出撥一兩百萬國債,建一個土特山野食 品加工廠,對本地盛產的蕨菜、大耳朵菜等山野菜進行深加工,使其成為發揮本地 資源優勢,解決下崗工人就業,增加農民和縣財政收入的一個龍頭企業。還打算向 衛生廳伸伸手,改造一下縣醫院,使縣醫院能夠做一般的常規手術。還有在縣城建 一所像樣的高中等等。可現在出現了這樣一個局面,程明明倒覺得不能再開口了, 再開口人家會認為你貪得無厭,反造成一個不好的印象,在供水工程上打點折扣。 程明明不由得歎口氣。窮啊,需要錢的地方太多了,只能先和人家拉上關係,以後 經常去找,一步一步解決問題。程明明再也沒有說什麼。 因本縣再沒有好玩好看的地方,廳長們提出回去,程明明讓人給每位廳領導車 裡放一幅手工編織的工藝掛毯,然後和所有的縣領導一起把廳領導們送回州賓館。 浪山節經貿洽談會結束後,接著召開了先進集體和先進個人表彰大會。五峰縣 被評為參會先進縣,程明明被評為先進個人。在八個縣長中,被評為先進的只有兩 名,程明明覺得這是州領導對自己的肯定。在頒獎大會後,州委書記來到程明明面 前說,聽說你把不少廳長請到了你們縣,還談妥了供水工程,你的本事不小麼。然 後書記對大家說,讓小程到五峰縣當縣長時,不少人擔心小程太年輕,又是女同志, 怕不能勝任,現在看來這個決定是對的,年輕人有闖勁,有朝氣,貧困縣就需要這 樣的人去闖一闖沖一沖。一位副州長接著開玩笑說,說的對,以後再不能小看女同 志了,人們說時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樣,其實隨著時代的發展,女人的優勢越來越明 顯,尤其是漂亮女人。說完副州長自己笑了起來。 因為場合不同,話中又有程明明靠女色的意思,大家都沒有笑,不少人偷眼去 看程明明。程明明並沒覺得難堪,她覺得副州長就是想開玩笑,並沒有針對某一個 人,更沒有一點惡意。在男女問題上,她一直認為身正不怕影子邪,從當副縣長到 現在,玩笑歸玩笑,有時盡是些赤裸裸的下半身的黃話,但她的男女作風問題有目 共睹,並沒有一點閒話傳出,她在這方面也沒有一點顧忌。副州長無所顧忌跟她開 玩笑,只能說明副州長和她關係不錯,至少沒有一點隔閡。看到副州長有點尷尬, 程明明想回一句玩笑,但又覺得在自己頂頭上司面前油嘴滑舌很不合適,也可以說 是不尊重也不自重。程明明改口說,反正我把錢要來了,為了五峰縣,我是死豬不 怕開水燙了,你們想怎麼笑話我都行,我受點委屈沒關係,你們怎麼說我我都不惱。 州委書記笑了說,好啊,就是要這種忘我的精神,只要有利於人民,有利於國 家,有利於發展,就不怕個人得失,好,這就是三個代表的具體體現,好好幹,我 可是按成敗論英雄,只要你做出成績,我就認為你是英雄。 得到這麼多讚美肯定,程明明高興得幾乎有點發暈,她什麼也不說,只是望著 領導滿臉笑容,就這樣一直望著領導們離去。 回到縣里程明明宣佈休息一天,然後正常上班。程明明的家在省城,距縣城三 百多公里,開快車也要跑四五個小時。細算一下,她已經一個多月沒有回家了。兒 子在爺爺奶奶那裡,爺爺奶奶能不能真的嚴格管好一直讓她擔心。由於丈夫的研究 工作很忙,在生活上一直很湊合,常不按時吃飯,時間長了會不會拖垮身子。她不 知他現在在幹什麼。程明明看看表,已是晚上八點多,現在回去,明天下午回來, 可以在家呆半天。給司機打電話時,她又覺得不妥。這一陣司機很忙,人家也有老 婆孩子,再就縣裡的工作還得好好考慮一下,拿出一個大幹快富的總體思路,最好 搞一個詳細計劃,讓全縣有一個奮鬥的目標。程明明還是放下了電話。 只能給丈夫打個電話了。接通電話,程明明問家裡的情況,丈夫只是簡單地回 答一兩個字:好,還行。她明顯地感到話是越來越少了。剛離家時打電話,好像有 說不完的話,孩子的學習,家裡的情況,某某事怎麼處理了,被套該換了,衣櫃裡 的毛衣要曬一曬,再放幾個衛生球等等,現在打電話卻不知該說什麼,因為家裡的 事她什麼都不知道了。在感情上最初總要說幾句想你一類的話,這樣的話說多了也 就覺得沒有意思,現在已經很少說這樣的話了,打電話只是報個平安,或者說盡個 義務。她明顯地感到夫妻的感情、家庭的概念越來越淡化了。今天她卻動了真情, 真的想念他了。她說,昨天晚上做了個夢,夢到和你睡覺了,你爬在我身上輕飄飄 的,老不使勁,我難受得又喊又叫,嗓子都幹了,醒來我就哭了。 丈夫嗯嗯地應著,仍然一句帶感情的話都不說。程明明惱了說,你是個木頭, 一句有感情的話都不說。丈夫說,我也常夢到你,有時恨不得抱了枕頭睡。 程 明明一下哭出了聲。她聽到丈夫也哭了。對哭一陣,程明明說,我想親一親你。丈 夫說親吧,我能聽見。程明明用勁親一下話筒,感覺卻是硬梆梆冷冰冰的。程明明 掛了電話撲倒在床上。 本以為要大哭一場,卻突然沒有了那分傷心。她想,等把這裡的事理順了,好 好回家休息幾天。 第二天上班,整個辦公樓卻靜悄悄的,副縣長們的辦公室一個個緊鎖著,辦公 室郭主任也沒有來。程明明看看表,已經八點過十分了。她不由得一肚子不快。來 到五峰縣就感覺到整個縣府的人工作有點鬆散。在東和縣時,那裡的辦公室人員都 是提前十分鐘上班,那個勤雜員老高更是勤快,天不亮就來打掃衛生,到領導們上 班時,衛生打掃過了,報紙文件整理好了,連揩手的毛巾都洗一遍折得整整齊齊。 辦公室人員也一樣,包括辦公室主任,見縣領導進來,一律起身問候,領導坐了才 能坐下,領導不坐就陪領導站著。就這個問題她和主管辦公室的蘇縣長說過,蘇縣 長說縣裡幾任一把手都很平易近人,大家都工作得輕鬆愉快,沒有必要搞得等級森 嚴,這樣她就沒堅持什麼。現在看來遠不是這麼回事。記得她來不久司機曾說過, 說人們看到新來的縣長是個年輕的女人,都擔心鎮不住場面,壓不住陣腳,當時她 只是輕輕一笑,覺得時間長了人們自然會改變看法,現在紀律一天比一天鬆懈,看 來人們確實把她當成了弱女子。不行,到了該用鐵的手腕嚴肅整頓一下的時候了。 她下了狠心想,整頓就從縣政府辦公室開始,至於副縣長們,該批評就批評,如果 批評不解決問題,就拿到大會上公開解決。 程明明一動不動站在辦公室主任門口。郭東升終於來了,見程明明站在那裡, 緊走幾步問有什麼事。程明明冷了臉不回答,待進了門,程明明說,你看現在幾點 了,你辦公室主任帶頭遲到,下面的人又怎麼辦。 郭東升並沒太當回事,他說路上碰到個人,站著說了一會兒話。 程明明想嚴肅批評幾句,又覺得靠批評幾句根本解決不了問題,她也一時想不 到合適的話來批評,她覺得應該專門來一次大整風。她轉了口氣說,你通知所有縣 長,九點鐘到我辦公室開會。 六個副縣長又有三個不能來,會當然開不成了。因為幹部不應長期在本地任職 的規定,蘇縣長和胡縣長都是從外縣交流過來的,兩人幾乎每週都要回家,一般都 是星期五下午走星期一上午來,因為路途比較遠,司機也要跟了住下,這樣汽油費 和司機的住宿費每月都花費不少,她曾委婉地勸他們少回幾次家,但好像一點作用 都沒起。這已經不是一個紀律問題了,而是根本就沒把你這個縣長放在眼裡,往根 子上說就是一種不服氣的表現,也是對組織安排不滿的表現。程明明心裡冷笑一聲 想,我要讓你們看看,看看我這個小女子的本事到底有多大。 在東和縣時,縣辦的人無論主任還是一般工作人員都沒有鐵交椅,因為想到縣 辦工作的人很多,幹不好就會被別人取代,所以縣辦的人一個個都搶了幹工作。程 明明決定給縣辦動一次大手術,將縣辦的人調出三分之一,縣辦主任也要換人,做 到敲山震虎,公開告訴大家,以後誰不努力工作誰就離開縣府。 辦公室主任這一級幹部歸縣委組織部管,要調動得縣委書記點頭。還有為丁佩 東擔保貸款的事,也得和書記通個氣。程明明決定到劉書記那裡去一趟。撥通電話, 劉書記說他就在辦公室。放了電話,程明明起身便往縣委走。 劉書記並沒在辦公室等她,縣委辦公室的人說劉書記可能到哪個辦公室去了, 要她坐了等一等。等一陣仍不見人,程明明聽到樓道裡有劉書記的聲音。尋聲去找, 發現劉書記在機要室和兩個女人聊得很開心。見程明明來找,劉書記說,到底是年 輕,走得好快。 程明明心裡一陣不快。縣府到縣委也就二三百米,根本談不上走得快慢,劉書 記這樣做只能說明他的傲慢和對她的輕視。進了書記室,劉書記坐了說,聽說州領 導特別欣賞你,把你狠狠地表揚了一回,你感覺怎麼樣。 程明明說,州領導也就是隨便說說。 劉書記笑幾聲說,州領導說話怎麼能隨便,也許你們是漂亮女人,在我們面前 可從來不隨便。 劉書記明顯不是在說玩笑話,明顯地是嫉妒心在作怪。劉書記想當地廳級調研 員,常往州領導那裡跑,但州領導並不欣賞他,據傳劉書記帶了紅包送州委書記, 被書記拒絕了。程明明不想再和他胡扯,便開門見山說了縣府紀律鬆散和整頓的想 法。 劉書記點一支煙,然後想半天說,你的想法不錯,願望也是好的,但郭主任是 縣辦的老主任,他侍侯了幾任縣領導,下次也該提他當副縣長了,你突然把他調走, 他的前途就完了,他肯定想不通,縣委也沒法對他下手。 只是調動一下工作,又不是要殺他吃他,何談下得了手下不了手。程明明壓住 肚裡的火,說郭主任還可以到別的局當局長,但劉書記態度堅決,絲毫沒有商量的 餘地。 這樣的局面程明明沒有想到,她認為縣府的人就應該由縣府管,一個縣長連這 點權力都沒有,還怎麼開展工作。程明明堅持自己的意見。劉書記顯然不高興了, 他說,党管幹部是原則,這麼大的事我個人也做不了主,如果你堅持自己的意見, 就回去召開一個縣長辦公會,你們幾位縣領導意見統一後,寫一個報告上來,然後 召開黨委常委會討論決定。 黨委七個常委中,只有縣長和常務副縣長是常委,如果常委這邊不同意,會上 肯定是個否決。動一個科級幹部是要經過黨委常委會,但幹部管理也有一個慣例, 縣政府這邊的人事應該尊重縣長的,另一方面,從支持縣長的工作和人情關係上說, 你也應該給縣長一個面子。這說明劉書記根本沒把我這個縣長放在眼裡。憤怒使程 明明滿臉通紅,她不想再爭,她毅然起身離去。出門時又有點猶豫。這樣搞僵以後 怎麼工作,也許郭主任和劉書記有特殊關係,人家畢竟是老書記了,讓一步也沒有 什麼。程明明又返身坐下,想想說,這樣好不好,主任不能調,把副主任調一下行 不行,總之必須得震動一下。 劉書記緩和了口氣說,小程呀,處理人的事我比你有經驗,要慎之又慎,設身 處地地想想,人家拼命地混,不就是為了混個前途,輕易處理一個人,人家恨你一 輩子不說,也會在幹部中引起議論,有人會說你排拆異己,也有人會說你收了賄賂 重用心腹,當然還會有更難聽的話,所以在用人方面我一直慎重,一直按組織原則 辦事,這樣人們就沒有閒話可說。調副主任的事我同意,但也得按程序來,也得打 一個報告,由常委會討論決定。 程明明明白劉書記是在打官腔,誰不知道你劉玉成在黨委的名義下想提拔誰就 是誰,今天縣長求你調換一個主任竟然是這副嘴臉。程明明清楚地意識到她和劉書 記之間有些隔閡,至少是沒有站在同一戰線,也說不定有故意設點障礙讓她臣服的 意思。程明明再不想說什麼,只好起身告辭。 回到辦公室,程明明仍然沒法擺脫這種壞心情。來五峰縣半年來,她一直在想 怎麼把經濟搞上去,人事方面的事她基本沒有過問,更沒考慮拉幫結派,也沒有什 麼心腹要提拔,黨委那邊提拔任免誰,她都表示同意。從今天這件事來看,說明她 在縣裡的地位還很輕,更別說有什麼權威。她覺得這件事敲響了一個警鐘,不抓人 事沒有幾個得力的幫手你就孤立無援。同時這件事也說明了一個問題,鬥爭是必要 的,權威是在鬥爭的勝利中獲得的,一味地軟弱退讓只能使你更加無足輕重。程明 明想,州委領導是信任我的,如果劉玉成繼續獨斷專行,我完全可以找州領導反映 一下,說不定上面會讓劉玉成提前退休或改為調研員。如果能把書記扳倒,別說威 信,哪個領導都得害怕。 這樣想一陣,程明明心裡的恨減輕了不少。她感到有點口渴。喝幾口水後,程 明明又想,人事權在你手裡,但財權卻在我手裡。前些天劉玉成要求撥十萬塊錢, 要給黨委領導配備一些辦公設備,她當時答應儘快解決,現在看來這事得商量,得 看他劉玉成的態度再定奪。 程明明住在辦公室,裡屋住人外屋辦公,糟糕的是裡屋不通風,使她感到悶熱 煩躁,躺了一中午也沒睡著。本想再躺一會兒,郭東升敲門來找。 郭東升進門就檢討,說劉書記已經批評他了,他的工作確實沒做好。這麼快劉 玉成就把消息透給了郭東升,程明明覺得有點意外,也感到他們的關係確實不是一 般。程明明一陣反感。在縣府放一個縣委的心腹,這邊的事便會一點不漏地傳到那 邊,這樣吃裡扒外的辦公室主任怎麼能再用。仗著劉書記,郭東升的膽子也太大了, 也太張狂太放肆了。程明明並沒認真聽郭東升在說什麼,見郭東升不再說話了,程 明明陰著臉說,檢討也用不著做,以後把工作做好就行了。你通知一下幾個副縣長, 白天他們忙,晚上我想他們有空,今天晚上九點到我的辦公室開會。 可能郭東升覺得晚上開會有點反常,便又問了一遍時間地點。這樣的安排程明 明是精心考慮過的。在東和縣時,副縣長們都把縣長叫大班長,不但事事主動請示, 而且大班長的話就是最後決定,基本是理解的要執行,不理解的也要執行。她當時 也有點不滿,覺得有點過分,現在看來副職要尊重正職並協助正職工作應該是一個 起碼的要求。白天在會議室開會很正常,絲毫不會讓人感到特別,選擇晚上開會並 且不在會議室開,就是要向副縣長們發出一個信號,就是要他們感到反常,從而引 起他們的重視,讓他們知道縣長是可以隨意做出一個決定,也可以隨意把他們招呼 來招呼去。 晚上的會並不像程明明想像的那樣順利。她再次強調外出要向縣長打招呼時, 副縣長們並沒說什麼,當她說完整頓紀律要調出辦公室副主任和三分之一的工作人 員後,蘇縣長首先提出了不同意見。他說小縣城不比大城市,小縣城單位少,三分 之一的人調出後必然要給予重新安排,往哪裡安排,專業對不對口,能不能勝任, 接收單位願不願意要,這些都是個問題,弄不好就是大範圍的一場混亂,也會引出 跑門路找領導請客送禮等一系列麻煩。蘇縣長說完,立即有三個副縣長附和響應。 這樣的氣氛一下使程明明陷入了孤立無援的境地,但決不退讓是她想好了的既定方 針,如果今天稍有妥協,以後的工作就更難開展。程明明提高了聲音厲聲說,維持 現狀做老好人還要我們這些縣長幹什麼,五峰縣發展不大的根本原因就在這裡,這 次上級讓我來當縣長,就是要我闖出一條發展的新路,我來時州委書記州長都明確 告訴我,要我大刀闊斧地幹,碰到困難就向州裡反映。現在的問題很清楚,五峰縣 要發展,就首先要改變幹部作風,特別是多年來形成的不思進取得過且過的和事佬 維持會作風,這種安於現狀不求發展的作風和我們提倡的開拓進取精神公然相背。 五峰縣要發展,就必須要改革創新勵精圖治,要進行一次徹底的整頓,把那些有進 取精神的人提拔上來,所以這次改革要從縣府開始,這個決心是下定了的,不管你 們是不是同意,我都不會妥協,我都要堅決貫徹下去。 蘇縣長看看其他幾位副縣長,然後說,如果這件事你個人定了,那就沒有開會 討論的必要了,那就按你說的辦,如果要討論商量,那麼是不是履行一下民主程序, 來個大家舉手表決。 蘇縣長的語氣雖然平和,但他的用意和反對的態度很明確,舉手表決的結果明 擺著,絕對不能這樣。程明明幾乎用吵架的聲音說,今天不表決,也不討論,就按 我說的辦,我有這個權力決定這件事,如果蘇縣長你想不通不配合縣長的工作,我 可以將這件事反映到州委書記那裡,建議調你到別處去工作。 副縣長們低了頭不做聲。大家顯然是有看法。平日胡縣長比較支持她的工作, 程明明說,胡縣長說說你的看法,你有什麼意見也談談。 胡縣長顯然沒有準備,他清了幾遍嗓子,然後才擺出一副和事的架勢說,你們 看這樣好不好,就按程縣長說的辦,但調出去的副主任要安排好,最好轉成正職, 辦公室人員調出三分之一似乎多了一點,能不能象徵性地調幾個,起到個震動的作 用就行了。 這個意見可以接受,也只能是這樣了。不待別人發表意見,程明明立即說,這 樣也可以,但調出人員不能少於五分之一,不然起不到震動作用。 散會後,程明明心裡堵得難受,她強烈地意識到,在縣政府,不僅沒有形成一 個以她為核心的領導集體,而且形成了一個以她為對立面的不利局面,這是一個很 危險的信號,這種局面必須得儘快扭轉。細想想,在五峰縣竟沒有一個可以說說心 裡話的人,更別說心腹知己了,看來只抓經濟不抓人事確實是不行的。 程明明在床上躺了,她要好好思考一下目前的局面。從幾個副縣長的情況來看, 文化水平都不高,都是中師和農校畢業,和她比,理論水平和工作能力都差一頭, 但為什麼不服她,她覺得還是他們頭腦中的大男子主義作怪,如果是一位和她一樣 有大學文化的男縣長,他們絕對不敢這樣放肆。程明明歎口氣。再分析自己的決定, 她覺得整頓縣府的決策是對的,今晚在會上強硬的態度也是對的,以後也要始終保 持一個鐵腕形象,讓人們明白女人並不都是軟弱。 但程明明仍然感到從沒有過的孤獨,她有一肚子的煩惱想向人傾訴。她想到了 丁佩東,並且強烈地想和他說說話。 她想去找他,但又怕見他,更怕他提出感情方面的要求。再次躺倒,但無法克 制想見他的願望。她想,丁佩東是有理智的,自己不喪失理智,不答應他的要求, 他就不會胡來,更何況自己是縣長。程明明猶豫再三,還是拿起電話撥了丁佩東的 手機。 接通了電話,程明明突然覺得沒什麼可說。她只好問了問藥廠的情況便放了電 話。 有人敲門,開門後進屋的卻是丁佩東。程明明本能地看看表,已經是晚上十點 半了。探頭看一下樓道,縣辦的幾個辦公室都亮著燈。來五峰縣後,她就發現這裡 的人還很封建,不管是晚上還是白天,包括秘書,所有的男同志進她的門都要將門 開著,更可笑的是有次她病了晚上想喝點稀飯,五十多歲的大師傅張老漢給她送飯 時見她穿了短衣短褲躺在床上,嚇得頭都不敢抬放了飯就走,一會兒來收拾碗筷時, 竟然叫上了門房看門的老漢一起來。現在這種情況,更不能讓人們有什麼閒話。程 明明也開大了門,然後坐到辦公桌前,一副公事公辦。 丁佩東看著程明明的臉說,我發現你不開心,氣色也不好,是不是遇到什麼不 順心的事了。 程明明一口否認,然後努力調整自己的情緒。丁佩東說,不,從你的臉上看絕 對有事,我會看面相,你不要瞞我,我雖不是你的親人,但在這裡我們認識最早, 是最好的朋友,在這裡可以說我就是你的親人,是你最親最親的人。 程明明心裡有點感動,但她明白,如果給他點溫柔,他會得寸進尺,但不說真 話他還真以為有什麼大事。程明明用平淡的口氣說,縣裡的爛事。我想整頓一下縣 府,我的意見幾個副縣長有點不贊成,有人還公然反對,我在想怎麼扭轉一下這個 局面。 丁佩東說,我能理解,這也是我早料到的。這地方還落後,男尊女卑的思想根 深蒂固,你要想改變這種局面,就得使用一些手段。我雖然不是個政治家,但我管 理企業也摸出了一點經驗,也研究過一些政治,聰明的君主會設法讓部下形成兩個 派別,讓他們互相爭鬥又勢均力敵,這樣他們就離不開你這個裁判,就得事事討你 的指示。毛主席就是個偉大的政治家,所以他晚年躺在床上也能把握全域。 丁佩東的話雖然不完全正確,但卻讓程明明心裡一亮。特殊時期就應該採取一 些特殊的辦法,有句話說得好:在鬥爭中求團結。這句話充滿了辯證法。她覺得辦 法一下多了起來,根本沒有必要犯愁苦惱。沒想到丁佩東這個小子頭腦還不簡單。 見丁佩東得意地看著她笑,她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程明明說,你笑什麼笑,你以 為奸商的理論也能用在政治上?今天我才看出你是個真正的大奸商,大壞蛋。 丁佩東哈哈笑出聲來,並且笑得很自然很開心。停了笑丁佩東說,我的縣長姐 姐,今天你才明白了,搞政治並不比經商單純,你這政治家和我這奸商差別不大, 咱們彼此彼此,是同一個屋子裡的戰友。 再談下去丁佩東說不定還會說出什麼瘋話,程明明問丁佩東還有什麼事。丁佩 東說,你打電話時語氣不對,我就過來看看。另外擔保貸款的事還得抓緊,我把擔 保人要填的表給你拿來了,麻煩你親自督促他們給填寫一下。 擔保的事原打算向劉書記彙報一下,現在看來沒有必要了,你不讓我管人事, 我也不讓你管經濟。程明明將擔保書放到一邊,問還有沒有別的事了,如果沒有她 想休息。丁佩東說沒有了,然後起身告辭。 天一天比一天熱了,這裡的天氣晝夜溫差很大,早晚比較涼爽,中午卻像火爐。 屋裡一點不透風,悶熱讓程明明難以入睡。起來想擦擦身子,水管裡流出的卻是黑 水,簡直到了不能洗漱的地步。扔下毛巾坐了,程明明對自己的選擇發生了動搖: 放棄省城舒適的環境來到這個山區窮縣究竟值不值。在省城時,她厭倦了爾虞我詐 的經商生活,想換個活法,更想投入到政治中建功立業,幹出一個名堂。她覺得一 個縣不算小,已經是很大的一個舞臺了,憑自己的才能完全可以搞出一個傑作成就 一番事業,幹出個焦裕祿孔繁森也不是沒有可能。事實也證明她的才能沒有問題, 短短三年就從副縣長升為正縣長,這在一般情況下是不大可能。但近幾天的事卻給 她潑了一瓢涼水,她感到事情遠不像她想的那樣簡單,當了縣長也不是想幹什麼就 能辦成什麼,複雜的人事關係不說,窮得連水都沒有,要解決溫飽解決人民群眾的 基本生存條件談何容易,更別說致富奔小康了。 郭東升一頭熱汗來找。郭東升進門就說天熱,說他睡不著,想到辦公室更熱, 他就來看看。郭東升的態度讓她感到有點意外,也感到高興。這說明整頓還沒開始, 就已經見到了成效。郭東升說,天熱了,住這不透風的屋子不行,家屬樓有套三室 一廳的房子,衛生間洗漱間都齊全,這套房以前張縣長住,張縣長調走後一直空著, 我讓人裝修一下,再裝個空調,收拾好你就搬過去住。 也就是中午熱一陣子,和南方比,也算不得熱,更沒有人用空調。程明明說, 也不要裝修,粉刷一下就行了,更不要裝空調。 主任走後,辦公室副主任又來了。副主任進門先做檢討,然後提出能不能讓他 到水利局。程明明知道昨晚會上的事副主任肯定都知道了,她不知副主任是哪個副 縣長的人,是從哪個副縣長嘴裡得到消息的,她也不想知道,但她想和副主任談談。 她告訴副主任這次調整並不是他有什麼錯誤,而是工作的需要,只能做出犧牲。副 主任表示完全能夠理解。看到副主任一臉高興,她明白副職升正職他當然願意,但 她想把他放到鄉下去當鄉長,水利局長這樣的職務應該由懂水利的人來擔任。但究 竟讓他到哪裡還是黨委說了算,程明明便什麼也沒說。 副主任看到了地上的水盆和毛巾。副主任似乎明白了什麼。副主任出去時間不 長,便領了辦公室的幾個人提來了一個大浴盆,兩桶純淨水,還有毛巾洗浴液等一 堆洗漱用品。副主任指揮人擺好浴盆倒好水,然後又提來幾壺熱水,冷熱兌好後, 副主任搓了雙手說,天熱,窮縣也沒洗澡的條件,只能湊合著洗了。 在五峰縣她從沒洗過澡,洗澡只能回到省城家中洗,在這裡只能擦擦身子,這 些天天熱,渾身一層油膩,不洗洗確實不行了。看著副主任一臉卑謙一副熱心,程 明明沒有感動卻覺得感歎,她突然想起那句經典而又可笑的話:階級鬥爭一抓就靈。 難怪人們要抓人事,難怪人事這麼複雜。程明明感覺他們理解偏了,她並不是個人 要什麼好處。程明明說,以後不要對我有什麼特殊照顧,在縣政府,對所有的縣領 導一視同仁,這應該是你們遵循的原則。副主任點頭稱是,程明明才說了謝謝。 躺在涼爽的浴盆裡,程明明感到渾身舒服,心情也一下好了許多。她到任後對 副縣長的工作進行了重新分工,在分工時,她除了徵求本人意見外,還儘量注意平 衡,不僅儘量使每個副縣長的工作量和分管的科局數一樣,還儘量考慮各科局的窮 富,讓每個副縣長既管些富單位也管些窮單位。現在想來真是幼稚,你搞得很平均, 幹好幹壞都一樣分管工作,就沒有了競爭,也抹殺了他們的上進心,更別說他們主 動請求你一把手了。丁佩東的主意有道理,昨晚她就想過了,對副縣長分管的工作 重新做一調整,拿一直不服氣的常務副縣長蘇信開刀。秋後全縣要搞梯田建設,把 緩坡地都改造成梯田。這是一項重要而又艱巨的任務,讓蘇信讓出分管的各科局專 門負責各鄉的梯田建設,這是一個既正當又合理的安排。蘇信讓出的科局主要交給 胡縣長分管,將平衡徹底打破,在幾個縣長中引入競爭機制,依據競爭情況不斷調 整他們的工作。 洗漱過後程明明感到渾身輕鬆。秘書小黃在門外等著。小黃說郭主任讓他具體 負責裝修房子,問程明明怎麼裝修。小黃說,大城市時興啥樣子我們也不知道,您 是大地方來的,見多識廣,你喜歡什麼樣子,請哪裡的師傅來裝修,都得麻煩你操 心做個指示。 家裡去年新買了房,裝修時她專門請人做了設計,她覺得自己是個很講究生活 情趣的人,但在這裡不行。程明明清楚,在這種時候,如果她稍一鬆口或放任不管, 那就說不定要豪華成什麼樣子。程明明決定和小黃一起去看看房,看具體情況只做 一些維修粉刷就行了。 樓房是新樓,說是三室一廳,實際也就是七八十平米。程明明看一遍,一切還 可以,粉刷一下在衛生間裝個淋浴器就可以了。向小黃講清她的意圖,小黃提出再 換一下門窗,鋪一鋪地,程明明覺得也花不了幾個錢,就表示了同意。 小黃樣子聰明精幹,辦事也算穩重,當個辦公室副主任倒很合適。程明明看著 小黃說,聽說你在縣辦公室工作八九年了,對縣裡的情況比較瞭解,今天我想和你 談談,向你瞭解一下縣裡的一些情況,主要是領導之間的一些情況,我想我的意思 你可能明白,你也不要有什麼顧慮,這只是我們之間的隨意閒談,你什麼話都可以 說。 小黃並不小,年齡比程明明還大兩歲,師專中文系畢業已經工作十幾年了。小 黃完全明白了程明明的意思,他覺得這有點像《紅樓夢》中的賈雨村和葫蘆僧,不 同的是程縣長要的不是那個護官符而是關係圖。他今天倒願意做個葫蘆僧。小黃從 劉書記開始,將縣領導每個人的情況及之間的關係都做了詳細的介紹,介紹時小黃 儘量保持客觀,儘量陳述事實,儘量用事實說話而不做一點評述。從程縣長的表情 看,他知道程縣長很滿意,將所有縣領導的情況介紹完,才將話打住。 沒有看錯,在辦公室幾個秘書中,小黃確實有點才能,是辦公室副主任最合適 的人選。程明明說,我想徵求一下你的意見,辦公室副主任調走後,你當辦公室副 主任怎麼樣,你有沒有信心。 小黃顯然沒有思想準備。前天郭主任就在辦公室宣佈說程縣長要撤換三分之一 的人員,他一直擔心自己被撤換,今天他本想乘這個機會接近一下程縣長,不要把 自己調出去,沒想到有升副主任的希望。小黃顯然有點激動,說話都帶了顫音,但 他並沒有慌亂,他表示聽程縣長的安排,不管幹什麼,都一定要把工作幹好。 一百萬貸款到手後,丁佩東來找程明明,說為了感謝她,他再為五峰縣辦點實 事。丁佩東說在他的勸說下,省城有個老闆有意到五峰縣投資辦個山野食品加工廠, 要程明明一同到省城和老闆見個面,洽談洽談。 已經好長時間沒有回家了,向計委要錢的事也得聯絡一下,程明明決定和丁佩 東一起回一趟省城。 回到省城已是下午六點多,丁佩東要請程明明吃飯,程明明說家裡兒子還在等 她,便直接回了家。 丈夫楊曄和兒子並不在家。出發前她是打了電話的,楊曄很高興,還悄聲說那 我就好好攢點勁,回來咱們好好親熱親熱。她知道丈夫已經迫不及待了,怎麼會不 在家。打楊曄的手機,鈴聲卻在身旁響起,楊曄的手機就在眼前桌子上。沒帶手機 說明他沒有走遠。程明明感到有點累,便睡了等他們回來。 被開燈聲驚醒,才發現天已經黑了。丈夫和十歲的兒子就站在身邊。看到兒子 背著小提琴,她才想起今天兒子要由老爸帶著到少年宮學一個小時的琴。程明明感 到有點內疚,對這個家她差不多是放棄了,她一直擔心的就是長期這樣下去她和丈 夫和這個家的感情。程明明急忙問吃飯了沒有,現在就去做。好在楊曄並不介意, 說我想好,咱們還是到外面吃吧。程明明本來也想好了到飯館吃,但她怕楊曄不高 興,怕楊曄說一月半月回來一次卻連飯都不在家裡吃了。但楊曄並不急於去吃飯, 他要兒子到書屋去拉琴,要兒子把今天學的曲子練習一遍。兒子一出門,楊曄便迫 不及待地關了門,然後將程明明壓倒在床上。 兒子拉琴時常有問題要問,楊曄雖然也是半懂不懂,但卻總要指導幾句,今天 兒子不想拉琴,剛拉幾下就喊了問爸爸。程明明用徵求的口氣說還是晚上再說吧。 楊曄出去應付一下又過來將程明明抱住。很快程明明就被他搞得無法忍耐。剛躺倒 還沒脫衣服,手機響了起來。電話是縣公安局局長打來的,說城郊發生了搶劫殺人 事件,一家小商店大白天被搶,店主夫婦被殺死。 對公安工作程明明是外行,但重大案件要通報縣長是明文規定。程明明只原則 性地指示全力破案便結束了通話。 再次躺倒,手機又響了起來。這次是丁佩東打來的。丁佩東說王老闆聽說縣長 親自來了很感動,他要請縣長吃飯,就在天園大酒店,飯已經訂好了,他們正在如 意廳等著,要程明明快點過來。 王老闆就是丁佩東此次要介紹的那個投資商。不去見不行。楊曄已經坐在沙發 上青了臉吸煙。此時已不再適合做愛。她瞭解丈夫,為床上的事生氣也是常有的, 那股勁一過也就不生氣了。可能許多家庭都是這樣。程明明起身坐在楊曄懷裡,撫 摸了他的頭說,沒辦法,誰讓我是縣長,我這次回來其實也是工作,要見一個很重 要的投資商,剛才這個投資商來電話請我去談,我得去一下,我會儘量早點回來, 到時你等我。 楊曄不說話,但臉上的表情緩和了許多。程明明問兒子想吃什麼,兒子要吃炸 帶魚。再問楊曄,楊曄不說話。她知道丈夫愛吃牛肉餡餃子。司機就住在後面一家 工廠開的招待所裡,程明明給司機打電話,要司機來接她到天園酒店,來時順便買 一斤炸帶魚,再買一斤牛肉餡餃子。 半天司機才買來這兩樣食物,司機說跑了幾家飯店才買到。來到天園酒店,果 然丁佩東和王老闆已經等在那裡。落座互敬幾杯酒後,程明明便介紹五峰縣的山野 菜資源及投資環境。程明明介紹完,王老闆說,對這個項目我本來不抱太大的希望, 今天你親自來,我的希望一下增大了,你知道為什麼嗎,你不知道。我的不少朋友 在縣城投資過,一旦賺了錢,當地的所有部門都紅了眼,能沾上邊的,天天來向你 收錢,沾不上邊的,天天來拉贊助,哪家都得罪不起,得罪了不是停水停電就是罰 款挨批評。程明明嚴肅了說,在五峰縣不存在這樣的問題,我們有統一規定,進工 廠收費必須要有縣長的簽字,否則一律按敲詐勒索論處。 王老闆說,這些丁老闆已經和我說了,正因為這樣我才打算到你那裡投資。 王老闆不僅決定跟程明明一起去考察,還說如果可行,他將聯絡幾個朋友一起 投大資本,實行公司加農戶,搞一個大型現代化的公司,實現生產加工一條龍。 王老闆不善喝酒,飯很快就吃完了。王老闆提出請程縣長娛樂娛樂,問程明明 喜歡玩什麼。程明明搖頭。丁佩東說,程縣長工作很辛苦很累,不如洗個桑拿按摩 按摩放鬆一下。 程明明還沒有洗過桑拿,看看表時間還早,洗洗回去好好和丈夫親熱親熱。進 去後,程明明才知道自己受不了那個悶熱,急匆匆洗一下便去接受按摩。 沒想到來按摩的是個小夥子,而且只穿了短褲。程明明止不住臉紅心跳。在她 考慮是不是合適時,小夥子已經開始工作了。按摩確實讓人舒服,而且按摩也很規 範認真,並沒有她擔心的那些事。程明明覺得自己真是孤陋寡聞少見多怪。按一陣, 小夥子突然湊到面前問她要不要按摩一下胸部,並且說他可以提供特殊服務,收費 也便宜,給一百塊小費就行。 程明明知道他要幹什麼,她突然竟有點緊張。小夥子以為程明明在猶豫,便展 示自己的身體,說他很棒,你從來沒有見過,說著竟亮出了襠間的那個東西。程明 明迅速爬起來,慌忙快步離開了這裡。 丁佩東卻在大廳裡等候。看樣子他並沒有去洗。程明明有些感動。商界的男人 她清楚,有錢卻能安分守己不花心的不多。程明明問你為什麼不進去,丁佩東說他 從來不和他不喜歡的女人搞那些亂七八糟的事。程明明止不住有點臉紅,看來他是 知道裡面的情況的。丁佩東問她怎麼樣,她點點頭,然後說,我不等王老闆了,我 想先回去。丁佩東說,我送你回去,王老闆不用等了,王老闆進去就不想出來,等 他得等到天亮。 司機在外面等著,當然不用丁佩東送。回到家,楊曄果然讓兒子早早睡了。兩 人抱在一起,楊曄就聞到了洗浴的味道。在她身上摸摸,楊曄瞪大眼驚問,你去洗 桑拿了? 想到洗桑拿的那種情景,程明明有點心虛,她立即否認說沒有,去洗了個澡。 家裡的洗浴條件很好,怎麼要到外面去洗,楊曄再摸一把程明明的身子,說, 你撒謊,我一摸就知道你洗桑拿了,不但洗了,還讓摸了。 丈夫如此內行,說明他是常去洗並且有那些亂七八糟的經歷。程明明高了聲說, 好啊你楊曄,我在外面辛辛苦苦,你卻在家尋歡作樂,對桑拿按摩,竟然熟悉到了 一摸就知的地步,不行,今天你必須得說清楚,你到底在外面鬼混過沒有,這個家 你到底想不想要了。 程明明想不到的是楊曄卻無比憤怒,用變了調的聲音說,你是露餡了吧?我是 猜測詐你的,結果一詐就詐出了真情,你不但洗了,你還做了那事。不要臉的東西, 我一直以為男人當了官有了錢才去玩女人,沒想到女人當了官也玩男人。不行,你 得給我說清楚,要不然我就找你們領導,讓你們領導來處理這件事。 真是荒唐!想不到楊曄竟會這樣想,竟會把她想成那樣的女人。程明明氣懵了, 但她很快意識到吵下去只能越吵越糟糕。看著氣急敗壞的丈夫,程明明厲聲說,你 給我坐下,坐下來咱們慢慢把問題說清楚。 楊曄兩眼血紅,他反而提高了聲音喊,你以為你當了縣長就可以不把我當回事, 就可以輕描淡寫地讓我忍氣吞聲當烏龜,我告訴你,我楊曄再沒本事,也決不會吃 軟飯。 說到這裡,楊曄哭了。哭幾聲又說,結婚後我就發現你很貪婪,很霸道,也很 自私,一切都想著自己,根本不知道體貼別人,現在我在家裡整天為這個家操勞, 你卻把這個家當成了旅館,把男人當成了遮羞布,然後整天在外鬼混。 程明明想起來了,結婚後不久兩人閑鬥嘴,她提出互相談談結婚後的感受,主 要說說婚後才發現的對方弱點。當時楊曄笑了說我發現你是個野心家,也有點貪婪, 將來恐怕一個男人不夠你使,一個沒權沒勢的男人可能也不能讓你滿意。當時她認 為是幽默玩笑,便笑了將他壓倒一陣亂拳。現在看來他說的是他的真實感受。她清 楚地意識到,她當了縣長後,他的心裡嚴重失衡,每次回來雖然表現得很親熱,但 裡面有許多刻意努力的成份。她覺得應該坐下來好好談談。但楊曄火氣仍然很大, 說沒什麼好談的,然後賭氣到兒子那間屋裡去了。 不談也罷,程明明覺得自己沒有做錯什麼,用不著低三下四。一個大男人卻如 此心胸狹隘小肚雞腸,真的讓她很是失望,她感到他並不是她理想中的那個他。程 明明不由得想到丁佩東。和丁佩東比,楊曄各方面都要遜色一些。程明明歎口氣。 好男人不少,可惜不可能都成為最佳組合。程明明不想再過去和楊曄談什麼。她和 衣躺了。她想,愛情沒法勉強,既然他對我有那麼多不良看法,一切就任由他去吧。 在縣長辦公會上,程明明對副縣長分管的工作做了重新分工。蘇縣長聽後立即 表示強烈反對。這一點程明明是早料到的,她說,有意見可以保留,咱們一班人中 我是班長,我有權做出分工,如果別人沒意見,就算正式通過。 其他幾個副縣長沒有表態,程明明便宣佈散會。 下午一上班,劉書記就打來了電話,開口就問縣領導分工這麼大的事為什麼不 和他通氣,然後加重了口氣說,党管幹部是原則,縣領導誰分管什麼工作是大事, 應該由黨委常委會來定,任何個人決定都是越權行為。劉書記要程明明收回自己的 決定,如果確實需要這樣分工,就寫個報告上報黨委常委會研究。 真是豈有此理,在東和縣裡,副縣長們的分工是經常調整的,每次調整都是縣 長一句話,為什麼到了這裡就行不通。放了電話程明明就想找找文件,看看有沒有 規定究竟由誰來分工。想想又覺得不可能有這麼詳細的文件。但她還是把小黃叫過 來,把事情說一遍,要小黃找找這方面的規定,那怕是領導講話參考資料也行。 快下班時,縣委辦公室突然通知說明天一早開黨委常委會。程明明問會議什麼 內容,對方說不清楚。程明明猜測可能是針對她的,便說,那麼你就問清楚,問清 楚了再通知我。 很快縣委辦公室主任打來了電話,說要開民主生活會。程明明心裡跳一下,知 道她的猜測是對的。她一時呆在了那裡,她不知該怎麼來應對這個突然。 小黃已經找來了資料,雖然沒有直接的規定,但一把手有責任管好班子的成員, 這個規定是明確的,連分工安排工作的權力都沒有,何談管好成員。程明明將這些 規定材料裝入包中。她想,如果明天的會議提到這事,她就讓他們看看這些規定。 讓程明明沒有料到的是會議一開始,劉書記就宣佈了會議的主題,會議就是要 批評幫助程明明同志,讓其認識到工作中的錯誤並且改正錯誤,回到正確的軌道上 來。程明明開始有點吃驚,接著就是無比的憤怒。充其量就是一個分工問題,怎麼 有了程明明同志的錯誤,而且事先不打招呼,突然就拿到常委會上批評,這也太過 分了。劉書記的話一完,程明明立即給予反駁,並且拿出了那些資料,來說明自己 的正確。 不管程明明言辭多麼激烈,劉書記也不打斷她的話,只是皺了眉使勁吸煙。待 程明明說完,劉書記才掐滅煙說,我很痛心,想不到程明明同志這樣對待黨內同志 的批評幫助。現在的問題不是工作對不對,而是思想認識對頭不對頭。作為一個黨 員幹部,應該自覺接受党的領導,接受党的批評監督,更不能踢開黨委我行我素, 這樣更說明程明明同志存在著嚴重的思想問題,我們更有必要對她進行思想教育, 下面請同志們談談自己的看法。 一把手定了批評的調子,別的成員也都作了表態性的發言。大家幾乎不談具體 錯誤,都批評她態度不夠端正,勸她應該正確對待黨內民主批評,並說在党的民主 生活會上,要把自己視為黨內普通一員,決不能仍把自己當成縣長高高在上等等。 程明明在大學就入了黨,也有十幾年黨齡了,但從沒經歷過這樣的黨內批評。 程明明滿腹委屈,委屈讓她有股翻騰奔湧的悲傷。她知道再不能分辯,她本想咬了 牙聽下去,但還是忍不住那巨大的傷心。她哭了,並且無法遏止,越哭越覺得傷心。 程明明的哭讓大家沉默了下來,只有蘇信搖了頭小聲說,這是什麼事,還是個 年輕小媳婦麼,怎麼就當了縣長。這句話程明明聽到了,這句話讓她一下止了哭 . 她覺得應該堅強起來,想想怎麼應對這個批評。 也許人們覺得目的已經達到, 大家都不再發言,會場出現了少有的安靜。程明明覺得畢竟是黨的民主生活會,自 己應該表個態。程明明先檢討了自己民主作風不夠,然後對自己的工作做了解釋性 的檢討。 程明明最後的態度劉書記感到比較滿意。畢竟是年輕人,讓她明白自己的位置, 知道怎麼當領導就行了。劉書記清清嗓子,然後用長者的口氣作了總結,認為程明 明同志已經有了認識,至於工作中的具體問題,完全可以在工作中摸索,在工作中 改進等等。 回到辦公室,程明明就把自己關在屋裡。仔細分析,劉玉成之所以敢這樣,除 了他在五峰縣工作多年許多領導都是他的親信外,另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覺得她 是個女人,又年輕,又沒有人撐腰。如果是個男縣長,如果有個硬後臺,劉玉成絕 對不敢如此狂妄。 程明明覺得自己是有後臺的,州委派自己來,本身說明州委是信任我的,那天 州委書記當著那麼多人表揚我,也說明州委書記是支持我的。州委書記是老書記, 他應該清楚當著那麼多領導表揚一個人意味著什麼,但他還是當眾表揚了,而且給 予了那麼高的評價。她覺得這件事應該向州委反映一下,讓州委知道劉玉成是在用 党的名義抬高自己壓制異己,結黨營私。 她覺得應該建議州黨委儘快將劉玉成改為調研員,改調研員的理由是充分的。 五峰縣多年來沒有什麼發展,根本原因就是沒有一個開拓進取的領導班子,沒有開 拓精神也罷,更可怕的是他們不謀發展,沒有計劃,不主動去工作,只是一味地應 付事務,得過且過,縣裡竟然沒有一個具體的工作規劃和發展計劃,這樣的工作態 度五峰縣怎麼能發展起來。這都是劉玉成不抓經濟工作整天混日子等升遷等退休造 成的。還有,據說劉玉成也不廉潔,過年過節生病住院都要接受大量的禮品。有這 些理由就夠了。 她決定明天就去找州委王書記。 動身前,程明明又猶豫再三。一般的領導最煩領導之間鬧不團結,特別是黨政 之間不團結。一個年輕人和一個老書記鬧,州委王書記會怎麼看,再說王書記和劉 書記是什麼關係也不清楚,貿然去反映情況,會不會鬧出相反的效果。 程明明決定還是先找找州政府辦公室孫主任,瞭解一下情況,聽聽他的意見再 做決定。 路是盤山路,看著車外的懸崖深淵,程明明就止不住提心吊膽。萬一滾下山崖, 想生還絕對沒有可能,所以每次到州裡,她都緊緊抓住把手,兩眼盯著車外,不敢 放鬆一點警惕。路雖然只有兩個多小時,但每次她都感到很累。孫主任出去了,辦 公室的人說一會兒就會回來。程明明坐了等到下班,孫主任才匆匆回來。 玩笑幾句,程明明說今天我請客,把你們全家都請上,我們出去吃頓便飯。 孫主任說,那我可不敢,我老婆愛吃醋,看到這麼年輕漂亮的女士請我,她的 醋罎子非打翻不可。 笑過後,孫主任問程明明是不是有事,程明明說有點事,有點事要諮詢諮詢。 孫主任說,我一向喜歡當老師,用不著請吃飯,你現在就可以說,我洗耳恭聽。 程明明說她也餓了,堅持請吃飯。來到一家飯店,小姐領他們來到一個兩人包 間。看著狹小的包廂,孫主任說,你的司機去哪了,他不吃飯? 程明明明白孫主任的意思,便說,司機自己去吃便飯,這地方太窄了,我們還 是換個寬敞一點的地方吧。 點好了菜,程明明說了最近的一些事。孫主任低頭想一陣說,你的顧慮確實是 對的,王書記確實最煩黨政一把手鬧不團結,再說你一個年輕人告一個老書記也不 合適,人家會懷疑你的人品有問題。依我的看法,你沒有必要去鬧,劉書記明年就 到了退休年齡,明年有多長時間?三百六十五天你就忍不下去?更何況劉書記也在 活動,要在退休前改為副地級調研員,如果成功,他很快就要離開書記的位子,你 還是耐心一點為好。 孫主任說得對。程明明說,我心裡就是急,這樣等下去沒法開展工作,再說平 白無故被他這麼整治一回,我也咽不下這口氣。 孫主任說,領導是一個集體,不可能個人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再說以我的經驗, 當領導最忌急躁,鋒芒畢露是政治家的大敵,所以劉邦受胯下之辱才居為千古美談。 大丈夫能屈能伸,從政的人不受批語不作檢查很難做到。至於出一口氣,你也可以 另想辦法,比如你換辦公室郭主任劉書記不同意,你可以讓郭主任自動提出調出。 郭主任不是傻瓜,他清楚靠山劉書記時間不多了,他得罪了你,劉書記下臺之日就 是他的倒黴之時,他主動提出走,既不得罪你,也能到一個好局當個局長。郭主任 提出走,就既打了劉書記的臉,也實現了你的意願,這當然是為你出了口氣。 看來還得向孫主任學習。程明明端起酒杯說,孫師兄,我敬你一杯,今天我拜 你為師,今後你就是我的導師了,以後有什麼事我就請教你,你也得主動給我指導 指導,批批作業。 兩人將一瓶酒喝下,程明明感到一切都想通了。她撥通司機的手機說,你趕快 過來,我們現在就回去。 程明明決定還是把招商引資的事做好,有了成績,威信自然會樹立起來。給丁 佩東打電話一直沒人接,手機也無法打通。問製藥廠辦公室,他們說已經幾天找不 到丁總了,他們也不知道丁總去哪裡了。會不會出事,程明明心裡有點慌。她決定 到製藥廠看看。 丁佩東辦公室的門緊鎖著,敲敲聽聽,裡面沒一點動靜。藥廠辦公室的人說所 有可能的地方都找了,所有的熟人都問了,誰都不知道丁總的去向,他們正準備要 向縣裡彙報。 如果外出,丁佩東不會不通知辦公室的人,也不會不告訴她,會不會病倒在辦 公室。程明明說,快把辦公室的門撬開。 辦公室裡空無一人,辦公桌上整整齊齊。一張信紙醒目地放在桌子的正中。程 明明拿起信紙細看,她簡直不敢相信上面的字是真的。 信是留給程明明的,信中告訴程明明,他老家的鞋廠幾年前就倒閉了,還欠了 人家幾百萬的債,沒辦法生活下去,就只好騙最好的朋友,這次來五峰辦廠,是他 精心設計的一個騙局。信中一再向程明明道歉,也告訴程明明不要找他,找也是徒 勞,他將從地球上消失。 丁佩東蓋了廠房蓋了辦公樓買來了機器,據丁佩東說他已經投入了一千多萬, 除去縣裡兩次擔保貸款的六百萬,丁佩東仍然拿出了幾百萬,為什麼丁佩東卻說他 設了騙局。程明明覺得不可思議。廠房樓房實實在在立在那裡,她清楚建這些房時 投入了四百多萬,買來的那些機器值多少她不清楚,據丁佩東說花了九百多萬。她 覺得丁佩東不可能是開玩笑,如果有假,只能是那些機器有假,也許丁佩東買機器 時上了當,已經不可能按時投產,覺得沒臉來見她,就選擇了一走了事。 程明明來到未來的生產車間。那些龐大的機器就立在面前。程明明轉了細看, 好像機器是舊的刷了新漆。再細看,有台機器上還有出廠標牌,上面的出廠日期是 1961年。程明明的頭嗡的一聲。這很可能是一堆舊機器。再仔細看,明白無疑是一 堆報廢的爛東西。 丁佩東不是小孩,這樣一堆破爛他不會看不出。她明白了,丁佩東確實是設計 了一個大騙局,這個騙局設計之巧妙,讓她現在才明白過來。粗略算一下,廠房樓 房加這堆破爛,充其量只能值五萬,如果將六百萬貸款都拿到手,丁佩東就從這裡 騙走了一百萬。程明明幾乎站立不穩。好無力地坐了給銀行打電話,詢問藥廠的賬 戶上還有多少錢。對方查後很快有了回話,說錢都提走了,賬面只有三百多元。 丁佩東跑了,縣政府出面擔保的六百萬貸款就得由縣政府來還。程明明感到渾 身發冷,好像有股冷氣順著脊樑往上冒。 程明明雖然是學工的,但她看不出這套機器是生產什麼的。如果真是生產藥的 能說得過去,即使不能用,也可以說它值兩百多萬,可以說丁佩東留下的固定資產 和貸款差不多,還略多於貸款,縣裡沒有虧,虧的是丁佩東。如果這套機器是東拼 西湊的,或者乾脆是從廢品收購站弄的,那麼就是渾身張了嘴,也沒法說清了。 程明明連夜回省城母校請來一位化工機械方面的老師。老師看後很肯定地說這 是一套生產碳酸氨化肥的裝置,老舊不說,值錢點的關鍵零部件都沒有,實際是個 空架子,只能當廢鐵賣。 狗日的丁佩東,真是蓄謀已久費盡心機,竟然設計得天衣無縫,竟然讓她像大 救星一樣把他捧著供著,不但騙走了錢,也騙走了感情。透徹心肺的痛讓她無法想 通,無法面對事實。這麼多年的朋友,這麼多年的交往,他竟然能下得了手!她禁 不住淚流滿面心如刀割。 再不能隱瞞了,得立即向劉書記彙報。 劉書記已經知道了,看來全縣都知道了這件事。劉書記並沒有像程明明想像的 發脾氣,也沒有埋怨什麼,而是用了比平日和藹的口氣說,發生這樣的事誰也沒有 想到,看到那廠房和機器,誰都以為那是一千多萬的投資,現在說什麼都晚了。我 的意思是立即報案,讓公安局立即出面追查,除了查丁佩東的去向,還要查資金是 從哪裡提走的,機器是從哪裡買來的,查清了,也說不定能挽回點損失。 也只能是這樣了,程明明用感激的表情連連點頭表示贊同,然後說,處理這樣 的事你比我有經驗,該怎麼辦,還希望你能多指點一下。 劉書記歎口氣說,你先回去吧,你引資的出發點是好的,我會儘量為你說話的。 在一個貧困縣損失一百多萬不是個小數字,加之沒有注意和別的領導搞好關係, 現在遇到了這樣的事,他們決不會輕易放過。程明明想過無數遍,是主動提出辭職 還是等待組織處理。主動辭職讓出縣長這個位子,別人就不會再和她爭什麼,出於 同情,人們就會不再追這件事;等待組織處理,一切的後果都難以預料,也許會停 職接受調查,也許會被「雙規」。如果被「雙規」,接下來的事就更難預料,有可 能被免職,有可能被處分,有可能以瀆職罪被起訴。 生活真是一場戲,儘管科技的發展可以上天入地,但人生幾秒鐘後要發生什麼 卻無法預料。剛來五峰不久時,她想熟悉一下情況,也想看看這片土地,跑了三天 才跑完一半的鄉,她確實感覺到了這片土地的廣大。她禁不住心潮澎湃,以這樣大 的一片土地作舞臺,完全可以唱一齣大戲,幹一翻大事業,沒想到半年不到就栽了 跟頭,而且栽得如此悲慘。 一切都很靜。來到窗前,街上行人稀少,偶爾有行人走過也行色匆匆。記得初 來那天,她就站在這裡看街景,她還數了數全城大概有幾棟樓房,她當時想,要狠 抓城市經濟,爭取在短時間內將沿街都改建成樓房。現在這一切都將成為泡影,都 將成為她痛心的記憶。 郭東升來找,他提出離開縣辦公室,要程縣長給他重新安排一個崗位。 出事後就再沒人來找她請示工作,不少人還像躲災星一樣躲著她,事情明擺, 誰都不會認為她還能在這裡當縣長。在這種情況下郭東升提出給他重新安排個崗位, 這很明顯是在嘲弄她,是在報復羞辱她。憤怒使程明明渾身顫抖說不出一句話來。 郭東升可能沒想到程明明會這樣,他急忙走了出去。 平靜下來,她覺得確實不能再等待了,應該主動辭職,辭職後再不當什麼領導, 自己開個店鋪自己辦個公司,成敗和他人無關,更不會受這種窩囊氣。 辭職報告應該寫給州黨委。報告只寫了一半,劉書記打電話來,要程明明到他 辦公室去一趟。 倒茶讓座,劉書記比以前客氣了許多,但程明明卻感到劉書記更加威嚴,她甚 至心裡有點畏懼。程明明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了,劉書記說,由於這件事在縣裡反響 很強烈,所以縣裡不得不向上級反映這件事,在報告中縣裡也提出了傾向性的意見, 具體內容你也不要問,也不要擔心,但你要相信我,我會在允許的情況下盡力保護 你。至於縣裡的事,你先交給蘇縣長,你集中精力到省計委把供水的事跑跑,這件 事跑成了,你就為全縣人民立了一大功,將功補過,我也好為你說話,大家心裡也 能接受。 劉書記的意思很明白,是讓她停職等待處理。她覺得這樣也好,現在也只能這 樣了。 和丈夫楊曄鬧彆扭後,本來她是想和好的,但一早楊曄就負氣出去,直到她下 午回縣城他也沒露面。回到縣城後她就一直等他打電話來,但始終沒有。她認為她 沒有錯,說她在外面鬼混她不能容忍,如果退讓一次,以後說不定他會得寸進尺, 這樣她也賭氣沒給他打電話。現在她卻特別想家。劉書記要她把工作移交給蘇縣長, 她覺得在州委沒有答覆前,劉書記沒有這個權力停止縣長的工作,但她不想再計較。 回去也好,回去好好休息休息,也彌補一下夫妻間的感情,彌補一下對家庭的感情。 工作也沒什麼要移交的,有什麼問題可以打電話交代,程明明只和蘇信打了個 招呼,就要司機送她回家。 在路上她就想好了怎麼和楊曄和解,回到家,見到楊曄時,突然一種強烈的委 屈和傷感湧向心頭,她控制不住就想大哭 .她不管楊曄的一臉吃驚和不解,她一下 撲入他的懷裡,抱了他失聲痛哭 . 驚慌失措的楊曄一連聲問怎麼了,半天,她 才擦把臉說沒什麼,就是想哭 . 堂堂縣長,被人打了被人罵了也用不著找丈夫 哭訴,通知一聲公安局就行了,除此之外楊曄再想不到她會受到什麼傷害,也許就 是感情的需要。楊曄不再問,他將臉貼到她的臉上,摟了她輕輕地撫摸。 她本想不告訴他縣裡發生的事,現在她卻想向他訴說一切。程明明抬起頭來說, 楊曄,我對不起你,平時我沒時間來關照你,現在被停職了,才想到你,才想到家, 真是對不起。 程明明不可能受賄,那麼她幹了什麼,被停職決不會是小事。楊曄臉都變了顏 色,連聲問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程明明細說了被騙的事。 楊曄說,我還以為是什麼大事,有什麼了不起,你一沒貪污受賄,二沒反黨反 人民,三沒玩忽職守,在整個引資工作中你都兢兢業業,沒有一絲的失職行為。至 於被騙,充其量就是個被騙。現在的社會,哪個人不被騙,俗話說得好,不怕你不 上當,一當和一當不一樣,出了騙子那是公安局的問題,怎麼能算到你的頭上。 楊曄的安慰和幽默讓程明明輕鬆了許多,她將整個身子貼到他的身上撒嬌說, 人家都快難受死了,你還在這裡耍貧嘴。 楊曄雙手托起她的臉說,你聽著,大不了不當這個破縣長,不當這個縣長也沒 什麼,不當了你正好回來,咱們一家人團團圓圓快快樂樂,遠比你到那個窮鄉僻壤 爭來鬥去要好。你想想,有快樂日子過,你還要什麼。 當初到縣裡任職丈夫就不大願意,從他的角度講,他當然願意讓她回來。她現 在覺得回來也不是什麼壞事,回來過團圓的日子也是一種活法。程明明心裡徹底輕 松了。她抱了他的脖子吊在他胸前撒嬌說,嗯,親親我,我現在想讓你把我脫光, 讓你在我身上狠狠瘋狂一回。 程明明走後,兒子一般都在奶奶家。兩人翻來覆去地親熱,都感到很累了,仍 然不忍心率先罷休,直到兩人都不知不覺進入了夢鄉。 屋子裡很亂,需要收拾的地方很多,但程明明一點都不想動。楊曄上班去了, 屋裡靜悄悄的。惆悵再一次湧上心頭。來到外面,滿街更是亂哄哄的讓人心煩。畢 竟不是家庭婦女,怎麼能在家裡呆著。再說呆在家裡就等於自動退出了人生舞臺, 就等於一具行屍走肉,就等於青春和事業的終結。不行,得想個辦法。車到山前必 有路,再說自己還是縣長,上面並沒有處理自己,怎麼就能坐以待斃。她覺得在這 種時候更應該積極主動地去工作。劉書記說得也對,把供水工程跑下來,將功補過, 也許可以求得組織的諒解。 給計委劉副主任打電話,劉主任說他上午開會,下午可能有時間。程明明又給 王老闆打電話,告訴王老闆她回到了省城,中午請他吃飯。王老闆嘴上說忙,但還 是答應了。 沒想到王老闆帶了四個人來,王老闆說他們都是老闆,都是合作夥伴。相比之 下她這個縣長倒成了光杆司令,就連司機也打發了回去。王老闆介紹程明明時,幾 個老闆都表現出了驚訝,然後用懷疑的目光看王老闆,意思很明顯,王老闆會不會 搞錯上當。一位老闆用委婉的口氣說,程縣長確實儉樸啊,連一個跟班都不帶。 程明明本來打算告訴王老闆丁佩東跑了,也告訴他丁佩東跑後縣裡發生的一切, 然後求王老闆一定到五峰縣投資,幫她一把,渡過難關後她將給他更多的回報,但 現在她覺得還是不說為好。程明明說,我這次來是休假的,司機也讓我打發了回去, 但休假呆在家裡心裡又急,正好找你們一起聚聚,把投資的事落實一下。 王老闆說他們已經到五峰考察過了。這讓程明明感到吃驚。王老闆解釋說,我 們是私人企業,所以做事就比較謹慎,就沒有通知你們悄悄的去了,這樣我們想到 哪裡看就到哪裡看,可以看到更多的東西。 程明明問感覺怎麼樣,王老闆說野菜資源還可以,就看投資環境和縣裡能給什 麼政策了。 丁佩東跑後,藥廠的廠房辦公樓正好讓他們利用。程明明愉快地說,我們有一 個倒閉的農機廠,占地一百多畝,這片土地無償提供給你們,裡面新造了廠房和辦 公樓,我們可以半價給你們。總之你們去五峰辦廠,一切都是現成的,你們並不需 要花太多的錢,至於政策,在政策允許的範圍內,我會盡最大的可能給你們提供方 便創造條件。 程明明的答覆讓老闆們滿意。王老闆講了他的許多想法。王老闆決定先建一個 山野菜脫水加工廠,打開銷路有了經驗,就進行大規模人工種植,擴大規模。有了 強大的經濟實力後,再發展養殖,利用山區地廣的優勢種草養畜,發展奶肉產品加 工。 王老闆的想法是實際而謹慎的,可以看出他確實是一個真正的企業家,也可以 看出他是真的想投資。王老闆的這些想法正是程明明做夢都想辦到的。程明明心裡 一陣興奮,這讓她一下又充滿了自信。程明明說,如果你們還需要考察,這次我帶 你們去,如果咱們需要談判,你們安排個時間咱們正式談,總之你們放心,讓你們 去五峰辦廠,就要設法讓你們賺錢,讓縣裡得利,如果你們賺不了錢,工廠辦起來 了,也是縣裡的包袱,這也是我們不願意的。 王老闆說他們計劃合夥投資四百萬,建一個股份制企業。王老闆和其他幾個老 板商量後,決定後天到縣裡正式看看,如果可以就簽合同。 和王老闆告別後,程明明沒有休息,早早來到省發展計劃委員會等劉主任。等 到快下班時,劉主任才有時間接見她。劉主任告訴她,五峰縣供水的事他已經和主 任談了,主任也同意,他要程明明派人來和計委的投資處聯繫,具體怎麼辦由投資 處決定。 從計委出來,程明明渾身一陣輕鬆,她感到從沒有像今天這樣愉快過。辦成這 兩件大事,被騙一百萬那就成了小事,如果再能獲得州委領導的支持,縣裡再怎麼 鬧,也不會鬧出什麼名堂。她想,再找找財政廳王廳長,如果再能要點扶貧資金, 一切就更好辦了。 回到家,丈夫還沒有下班回來,屋裡空蕩蕩靜悄悄的。她決定給州辦公室孫主 任打個電話,從他那探點情況,也讓他給出出主意。 孫主任已經知道了她的事。孫主任說,領導對這件事怎麼看還沒有聽到過表態, 我也認真想過了,這件事如果說大,也是個大事,如果說小,它就是個小事,關鍵 是關鍵人物怎麼看這個問題。我別的忙幫不上,扭轉乾坤的主意也沒有,我覺得這 回你應該主動找找州領導了,向領導說明情況,該使手段就使點手段。州領導對你 的印象還是很好的,再說你是女同志,和男同志不一樣,女同志還是容易取得諒解 的。 孫主任的想法和她的想法是一樣的,她早想找找州委王書記。程明明謝過孫主 任放了電話後,就決定明天去一趟州委,主動做個檢查,彙報一下找計委要錢的情 況,也說說王老闆要投資的事。她相信州領導是能夠諒解她的。自己沒受賄沒貪污, 充其量也就是個工作失誤,將功補過,州領導肯定會讓其繼續主持縣裡的工作的。 她想,如果能繼續主持工作,一切問題都會有辦法解決的。 程明明給司機打電話,要他連夜來省城,明天一早送她到州委。 -------- 解放日報 回目錄 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