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短篇小說選 > 愛犬 作者:張興元 今城晚報快訊 今晨我市警方在南市區柳葉河東段宏達橋邊發現一具無名女屍,死者約二十 來歲,身著白色連衣裾,面部姣好,無傷痕。警方將其打撈上來,發現脖部和腰 部有石塊捆紮其間,證明系謀殺。據在河邊鏟草老人提供線索,此女子常帶一獅 子狗在河邊散步,今晨老人發現那只獅子狗向河中狂吠不止,老人頓著奇怪,細 察發現河水中有一片黑髮在水面飄動,老人隨打110 報案。目前此案正在偵察中。 南市區是今城市新開發的商住區,新整修的柳葉河從小區南端流過,河堤上 新栽著一行行青松翠柏,一片片紅花綠草,但因小區住房多數未曾出售,這一帶 便顯得有些冷落。河邊的綠樹和草地無人管理,這給那些澀拉秧、灰灰菜和黃槁 等野草一個大施其威的機會,鮮花被掩蓋,綠草被吞沒,只有那松柏還傲然挺立 在這野草橫行的堤壩上,從而給這荒涼帶來幾分人氣,也帶來幾分生動。 每天清晨和傍晚,總有一位少婦牽著一隻雪白的獅子狗來這小河邊散步。這 裡沒有熙攘的人群,也沒有剌耳的燥音,雖然這片人造的景觀缺乏管理,但那滿 眼翠綠卻也讓久居鬧市的人們眼睛為之一新。但是,這位少婦好象不是來散步, 而是來遛狗的。她總是隨著那狗兒到處亂跑,並沒把河邊的景色放在心上。那狗 兒像一隻雪白的絨線球兒,在她面前流滾動著,逗得那少婦時而發出一聲歡快的 笑聲,時而又對那狗兒發出一聲姣滴滴的呵斥。如今狗兒已成了人們的寵物,老 把它關在家裡也不行,它也需要回歸大自然,享受一下這清風這豔陽這藍天這綠 樹的愛撫。所以,每次來散步,便成了這狗兒最歡快的時候。它時而跑前,時面 跑後,像一個調皮的小孩子,天真活潑,逗人喜愛。 也在這麼個清晨和黃昏,總有一位男士也來到這河邊散步,也總是同這少婦 和這愛犬相遇。這情況是那位在河邊鏟草的老人發現的。他斷定這一男一女起初 是不認識的,那愛犬見了那中年男子總要汪汪叫幾聲。老人以為這是對陌生男人 的警告,其實老人的判斷是錯誤的。這叫聲不是向對方發出警告,而是一種親善 和友好,因為那聲音是輕柔的,甜蜜的,含有點兒親昵的味道。女主人聽到這叫 聲也出現了類似老人的判斷,她輕輕地呵斥那愛犬一聲:艾艾! 這一聲呵斥,令那男士愣了一下神兒。那少婦的目光盯著那愛犬,他方知這 一聲親切的呼喚不是對他的。那艾艾受到這呵護,更加歡躍起來,或追逐一隻花 蝴蝶兒,或追逐一片飄動的綠葉,顯得是那樣興奮和激動。 他們幾乎每天都在這裡相遇,時間長了,那愛犬也認得這位男士了,見了面 兒不再狂吠,而是跑到男士身邊,嗅嗅他的褲角,聞聞他的衣衫,作出一種親昵 的姿態。每當這時,那男子總要停下腳步,逗一逗愛犬,輕輕說一聲說:真可愛。 少婦淡淡一笑,又輕輕喊了聲,艾艾!便帶著愛犬,朝著前面綠樹紅花閃動的地 方走去。那男士聽了這甜甜的呼叫,定定地看著那少婦走遠的身影,心裡也格外 舒坦。 那少婦同那男士不知相遇了多少次,那愛犬總是表現出一種親昵和友善,非 接受一下他的撫摸才肯走開。後來,那愛犬竟同這位男士有了感情,在接受了那 男士的愛撫之後,竟跟著男士一塊跑了。少婦命令似的喊了一聲,回來!那男士 以為是喊他,竟停下腳步,用目光打量著少婦,好象在問,有什麼事嗎?少婦這 才發現對方的誤會,喊了一聲,艾艾,回來! 那男士將疑惑的目光收回來,盯著那愛犬,調侃地說,你是不是愛上我了? 少婦臉兒不由一紅,便轉身走了開來。那愛犬受到誇獎,越發跟那男士緊靠在一 起,竟把女主人冷落在一邊。那男士返過身,對少婦說,我送送它吧,我們成了 好朋友了! 他送愛犬(或者說是送少婦)到那座小別墅門前,再見! 她出於禮貌相邀,到家坐坐吧? 他猶豫一下說,不打擾了。 她站在陽臺上一直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那片綠樹叢中,她發現他回過頭來向 她這座小別墅望了三次。她暗暗有些高興,後來又有些不安。 從此,每天清晨和黃昏,他們總要在河邊相見,連那愛犬也似乎成了習慣, 不接受一下那男士的愛撫,心裡總不安然。這天黃昏,二人正徘徊在河邊,突然 刮起一股狂風,又下了一陣暴雨,她邀他說,到家裡避避雨吧?他自然求之不得。 他每天經過她家那座小樓,總向裡面望一眼。但那高高的庭院將他的視線遮斷, 他只能看到樓頂上有一株大理花開得爛漫。那花兒一朵接一朵地開放著,顯得生 機勃勃,長勝不衰。那大理花下的小房子裡還有什麼人?是位高官,還是一位大 款?這秘密對他來說至關重要,現在她終於給了他一個破譯的機會。於是他順坡 下驢,說,那就打擾了!她說,別客氣! 那狗兒好像得到了女主人的恩准,一路歡叫著,奔向那座獨家獨戶的小院。 然後又站立在房門前,汪汪叫了兩聲,那像在說,歡迎,歡迎!他順勢抱起了它, 隨同女主人走進了房間。 房間頗為寬敞,裝修也還大方,但他的注意力沒有放在房間的擺設上,他努 力尋找的是這房間的男主人此刻在不在家裡。這房間絕對住著一位男性,那客廳 裡放著一件米黃色風衣,好像男主人剛剛歸來,把風衣搭在衣架上。女主人將一 杯純淨水遞給他,他接過來放在茶几上,這時他發現,就在這茶几上放著一隻煙 灰缸,有一支香煙燃了半截被掐滅,就放在煙灰缸上。他的心不由突突跳了一下, 剛剛落在沙發上的屁股又抬了起來。女主人十分熱情,將一隻浴巾遞他。浴巾很 大很長,她扯著一頭揩著自己的頭髮,同時示意他也把頭髮擦擦。他覺得這是一 個很耐人尋味的動作,便接過浴巾的另一頭把頭上的水珠擦了擦。浴巾裡散發出 一種好聞的香味,具體來說就是女人特有的味兒。這味兒叫他情思泉湧,思緒紛 紜,那心跳也加快了速度。女主人順勢坐在沙發上。這浴巾連接著他和她,他也 順勢坐在女主人身傍。由於視線降低了,那搭在臥室門上的布簾兒也就隨著視線 的降低而將房間更深處的東西暴露在他目光的轄區裡。就在這轄區裡,有一雙擦 得明光閃亮的皮鞋似乎在移動。啊,原來裡面有個男人!他突然意識到這是一個 陰謀,是個陷井!他把那浴巾兒一扔,女主人還沒有反應過來,他便落荒而逃, 那身影像一道黑色的閃電僅僅在小院裡飄乎一下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他跑回家裡,心兒還咚咚直跳。妻子問他,怎麼了?怎麼了?他自然是撒謊 說,那樹林裡有個黑影,怪嚇人的!直到他同妻子一起躺在床上,他腦子裡還在 想,她一定是在勾引我,然後讓她男人敲我的竹杠!這事太多了,僅本地小報就 發過幾次這類社會新聞。夜入民宅,圖謀不軌!僅憑這八個字,就是把你拉到派 出所,來個公事公辦,他也說不清楚。當然,他們一般不會把你拉到派出所,他 們憑黑道上的殘忍手段,足可以叫你俯首貼耳,把他家裡的錢榨光。他不能為沾 個小便宜而吃個大虧。他為自己的當機立斷而感到驕傲!他是個愛沾花惹草的人, 但他不能沾有剌的花有毒的草。因為他畢竟有妻子有孩子有一個還可以說得過去 的家。 一連幾天,他不敢再到河邊散步,不敢再見那女人。然而,人的感情卻是個 怪,越是不敢見的東西越又想見一見。最後他還是悄悄來到那小河邊,躲在小樹 林子裡,看看那女人主有什麼異樣的表現。那女子沒啥異樣表現,她每天清晨和 傍晚仍帶著那只白色的獅子狗兒來河邊散步,那狗兒在她前邊撒著歡兒,她緊緊 跟在狗兒的身邊,陪著狗兒玩耍。那狗兒歡快地跑著叫著,她也跑得氣喘吁吁的, 額頭上的汗珠兒在晨光或夕陽下閃著誘人的光,這光亮使她的臉兒更生動,也更 誘人。但他不敢再迎著她走去,只把自己的身子隱藏在樹影中或草叢中。但那狗 兒卻靠它靈敏的嗅覺發現了他。它居然一路歡叫著沖到他面前,並且汪汪地叫了 幾聲,好像在向女主人報告說,快來呀,這個傢伙躲在這兒哪!那女子尋聲來到 這小樹林裡的陰影裡,看看他,也僅僅淡淡一笑,既沒有問他什麼,也沒有解釋 什麼。對於這個笑,他琢磨了老半天,覺得這笑裡含著譏諷,也含著友好。譏笑 他是膽小鬼,而這膽小鬼不也是一種老實和正派的表現嗎?對於一個獨身女人— —他是這樣確定她的身份的,如果不是獨身,為什麼每天來散步總是她一個人呢? ——跟一個老實的膽小鬼打交道安全係數是相對大一些的。因此對於那個笑他便 認定含有著友好。這麼一琢磨,他便釋然坦然了。他忘掉了陰謀和陷井,他也向 她回報一個燦然的笑說,那天淋感冒了。那女子說,我家沒人,連小保姆也走了! 這話說得有點突然,有點後言不搭他的前語,他先是愣了一下,繼而才明白,這 是向他發出的公開邀請。他的膽子突然又大起來了。 在這小河邊人很少,就連那小區的房間也大多是黑燈瞎火的,沒有幾家住戶。 他隨她離開小河,走進那座小院,重又坐在那家沙發上。那風衣依然掛在衣架上, 那煙灰缸還放在茶几上,那半截煙依然保持原來的樣子,只是變黴了,發黃了。 他看看那臥室,那雙黑色的男式皮鞋依然鋥明認亮。她讀出了他臉上的疑惑,她 說,他外出時總是叫我保持他在家裡的樣子。我也樂意這樣,有個男人在身邊, 心裡總是踏實一點兒!這話叫他豁然開朗,原來她是被某個大款包養的二奶,因 耐不住寂寞,每天才到河邊消遣時光。他頓時為自己前幾天的膽小多疑而臉紅, 他猛地把她抱了起來。她卻推開他,站起身來。這又讓他心裡猛地敲起鼓來。可 她站起身卻把房門關上,而且落了鎖。這更鼓舞了他,他一下把她抱到臥室的床 上。這時他才發現,床前僅僅擺了一雙男式皮鞋,並沒有男人在房間裡藏著。他 後悔自己太膽小,要是那次不落荒而逃,這幾天不過得有滋有味了嗎? 他正要有滋有味的時候,那狗兒卻狂叫起來。他一下丟開她問,是不是有人 來了?她沒吭聲兒。只見那狗兒是沖著他狂叫不止,並不是向他報警。他重又重 重地壓在她身上。那狗兒叫得更凶,並且跳到床上,撕扯他的衣服。女主人把那 狗兒抱到懷裡說,莫叫,莫叫!那狗兒卻瞪著圓溜溜的眼睛看看他,輕輕叫了兩 聲,好象在說,你幹啥?你要幹啥?那目光已經變得很不友好,甚至於含有幾分 敵意了。一場好事就這樣被那狗兒攪和了。他坐在床邊吸煙,對這狗東西恨得沒 法,卻又無可奈何。她說,艾艾是我的好朋友,它跟我相伴兩年,不容別人欺負 我。他說,它也會吃醋嗎?她說,它跟我一樣是個女的。它要是個男的,或許更 厲害了。他說,可惜它太小了,要不然我先把它撂倒!她說,那你成了什麼了? 他自覺失言,謙意地笑笑。她說,別想那事了!你先躺在我身邊,說說話兒,也 跟它他交流交流感情,得到它的諒解再說吧! 他躺在她身邊,用手梳理著那狗兒柔軟的毛髮。她說,這些天它一直跟我同 床同枕而眠,有時還得趴在我的胸脯上才能入睡。我成了它的人,它怎能容得別 人來侵佔它的領地呢?他說,你跟它搞同性戀?她說,我們是人獸戀!有時我覺 得獸比人還好哩!報上有句俏皮話,狼啊,你千萬不要墮落成人啊!這話說得有 道理啊,狼因吃羊而被人類看作十惡不赦的東西,遇見它就要槍殺它。可人呢? 什麼不吃呢?什麼動物不被它傷害呢?人比狼壞多了。那狗兒似乎聽懂了她的話, 唔唔哇哇地叫了幾聲,好像很贊成這說法。可他不能在這裡討論人與獸的關係, 要是深入地討論下去,他也變成比狼還壞的東西了。他見那狗兒變得溫順多了, 便悄悄將一隻大腿壓在她身上。那狗兒見他這不軌行為,又沖著他狂叫起來。他 恨死了這狗東西,恨不得一腳將它踢到南牆上。可它是她的寵物啊!他不能把它 怎麼樣。他在床下轉了兩圈,忽然有了主意。有好吃的東西嗎?我喂喂它?他掀 開飯廚,裡面僅有兩個剩饃頭兒。他打開冰箱,裡面也空空的,僅有兩碗剩菜湯。 他問,有火腿腸沒有?她說,早就吃光了。他問,你就吃這?他指著那兩塊剩饃 頭兒問。她沒有吭聲兒,眼裡汪著一股淚水兒。他好象明白了什麼。他掏出兩張 百元券,可最後卻又裝起來了。他說,明天我再來吧! 第二天他一大早就來了。他實在有點兒迫不及待了。他一夜都沒睡好覺。他 對這只可愛的獅子狗太氣恨了。它像安插在她身邊的保鏢,忠誠地護衛著她的安 全。他想弄點毒藥把它害死,可又覺得那會傷害女主人的心。他最後買了幾根火 腿腸來討好它。世上沒有不吃魚的貓,同樣,世上也沒有不吃肉的狗。同樣,世 上也沒有不喜歡男人的女人和不喜歡女人的男人。他買了幾根火腿腸帶在手裡, 一進門便把它丟到那狗兒面前。這狗兒也同女主人一樣可憐,已經多日不沾腥味 兒了,它禁不住這誘惑,啊喔一口,將那火腿腸咬在嘴裡,便躲在一邊吃起來了。 它吃得津津有味,吃得心滿意足,吃得忘乎所以,以至把保護女主人的職責也丟 到腦後了。這樣也就給他和她一個乘虛而入的機會。他們倆也就在那狗兒吃得津 津有味的時候,也津津有味地品嘗了對方的滋味兒。當那狗兒吃完了那根又粗又 大的雙匯牌火腿腸,打著嗝兒,來到女主人的房間時,發現兩個人在那兒壓摞摞 兒。這使它感到很不順眼,但它卻沒有再狂吠。它仔細地看了他一眼,便認出這 是那個給它火腿腸的男人,這使它產生一個誤解,以為自己的男主人回來了。每 次男主人回來,都給它帶來好吃的,久而久之,它便形成了一個概念,就是誰給 它帶好吃的,它便認誰是主人。在狗的遺傳基因裡,主人的利益是高於一切的, 對於主人的行動只有順從,是不能隨便干涉的。所以,它僅僅看了他一眼,便找 了個安靜的地方睡覺去了。 他還給女主人帶來幾根火腿腸。當二人汗水淋淋地結束了他們的好事時,他 不但覺得累了,還覺得餓了。他打開火腿腸,一股香味兒便在房間裡彌漫開來。 那女子吸溜汲溜嘴說,好香!他說,咱一塊吃吧!二人仍躺在床上,他咬著火腿 腸的一頭,她也咬著火腿腸的一頭,二人便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當火腿腸全部 進到二人的嘴裡時,二人便又狂吻起來。他們吃了一根又一根,吻了一次又一次。 當二人都把精力鼓脹起來的時候,又開始玩那男歡女愛的事兒來。時光在歡愛中 度過,他們也不知到了什麼時候。可他心裡仍有一根弦兒在緊繃著,特別是當他 看了床前那被擦得油光閃亮的男人的皮鞋時,他便問她,他什麼時候回來?她說, 不知道。他問,他有多長時間沒來了?她說,大概有半年了吧?他說,半年沒來, 有電話沒有?她說,原先來過兩次,後來就不來了。他親了她一下,傻瓜,他一 准是把你甩了,你還癡心地等著他?她說,他在這裡開了個公司垮了,就回他家 鄉去了。他說他家鄉的廠子也不好,幾年的老本全賠光了。他說,對了,這號人 沒有錢,自然也就包不起你來了。她說,不談這個,不談這個!但他仍想深談下 去,他又問,你的青春被他佔用了,用過之後就把你甩了,你就不恨他?她說, 我恨他幹啥?當初我又不是嫁他。各人都來去自由嘛!他說,你挺現代的?她說, 不現代也不行呀? 那狗兒美美地睡了一覺,感到精力充沛多了。它來到女主人的房間裡,見二 人還在睡著,就汪汪叫了兩聲,好像在說,你們別太貪玩了,該領我到外邊玩玩 了。他一看,十點多了。他忙穿好衣裳,說,我得走了。她問,你是去上班嗎? 他說,我沒有班可上。她問,那你幹啥?他說自食其力嘛!她問,你也是老闆嗎? 他說,是,便掏出一張百元券遞給她說,你先買點好吃的吧?她問,你這是付給 我報酬嗎?他一下不好回答了。她說,一次一百,不低呀?他說,我不能白沾你 的光呀?她把錢收起來,冷冷一笑說,你做生意也會講信用的。他說,別這樣說, 你這樣看待我,我就太低下了。他親了她一下說,我是真愛你呀?自第一次在河 邊遇到你,你就把我的魂兒勾跑了。為了能見你一面,我天天來河邊散步。她說, 你真是老謀深算,有意勾引我呀?他為自己的失言臉紅了一下,說,隨便你想咋 說就咋說吧,反正我喜歡你! 她沒有送他,他悄悄地溜走了,像一道閃電,在小院裡飄乎一下,就沒影兒 了。她帶著那狗兒艾艾又來到小河邊散步,感到陽光比前些日子毒了,小河邊的 人也比往日多了。原來又到了雙休日,人們來到這小河邊玩耍。如今城裡人對寂 靜的曠野也似乎有點兒情有獨鍾,一到雙休日就有無數年輕人和年老者來這片帶 有幾分荒涼的河邊漫步。那野草越來越瘋狂,把綠化帶吞沒了,把那紅紅的花樹 也掩藏起來了。還有那澀拉秧兒更是欺人太甚,居然爬到樹梢兒上,將頭兒高昂 起來,好像這裡成了它的主宰。有位老人專跟這澀拉秧兒作對,用那小鐵鏟兒將 根部鏟斷,然後又把那攀登到樹枝上的葉蔓拉扯下來。那狗兒跑到老人面前,喔 喔地叫兩聲,老人抬起頭來,笑笑說,真可愛!這稱讚使艾艾更加活躍,又蹦又 跳地去追趕那只花蝴蝶兒去了。女主人來到老人身邊,說,這河堤太荒涼了。老 人說,是啊!有人栽樹,卻沒人管理。她問,你不是園藝隊的?老人說,我是吃 飽了撐的,來消化消化食兒。她笑了,老大爺你真幽默!老人說,不是幽默,事 實就是這樣。你看這世界多不公平,這樹兒啊,草兒啊,也是你欺負我,我欺負 你啊!最霸道的是這澀拉秧兒,你好好兒地在這裡長唄,可它偏要踩著人家的肩 膀,爬到人家臉上鼻子上,把人家那一份陽光奪走。哼,我最看不順眼這霸道事 兒,今年我要專門跟這澀拉秧兒較較勁兒。她說,這麼長的河堤,你一個人哪能 管得過來?老人說,我能鏟掉一棵是一棵,不能讓這小樹苗兒老受欺負!她覺得 這老人挺有意思,便接過老人手裡的小鐵鏟兒也鏟了起來。 她只鏟了一會兒,便汗水涔涔,喘氣聲也變得急促起來。老人接過小鐵鏟說, 你們城裡人,沒經過鍛煉!她想說,我不是城裡人,但話到嘴邊又收了回來。她 問,大爺,你是鄉下人?老人說,小時候在鄉下長大,現在也是城裡人了。她仔 細打量老人一眼,問,你是退休老幹部?老人說,一退休也就成了普通百姓了。 老人將一棵被澀拉秧兒沏底清理好,往草叢裡一坐,點燃一支煙。老人看看她, 似乎想跟她聊聊天兒,她急忙走了開來。她不敢跟人多談,更怕人家問她的根根 梢梢。那狗兒不知跑到哪裡去了。她輕輕呼喊著,艾艾,艾艾!便向那小河岸邊 走去…… 從此之後,那中年男子每天都要來找她。他每次都帶幾根火腿腸,或者幾條 小雜魚來看她。他先把那狗兒打發好,再把她打發滿意。臨走時再給她幾個錢, 先是給一百,後來就降成五十了。到最後他連五十塊錢也掏不出來了,只給她買 點兒好吃的東西。但她從來不主動向他要錢,他給幾個就幾個,顯得很不把錢看 在眼裡。他想,一個被大款包養的二奶是不會愁錢花的。因此他離開她時,縱然 一分錢不給她,也顯得心安理得。他覺得這挺不錯,大款包養二奶又花錢又要租 房,他什麼也不用花,就暗暗包了一個二奶。他暗自慶倖,覺得自己真是走了桃 花運。 在這慶倖中又過了好多天,他突然感到自己吃了虧。這哪是我包養了二奶, 而是二奶包養了我這二爺。我為她消除了寂寞,陪她打發了無聊的時光,而我反 而要為她倒貼了幾百塊錢!他感到自己被人愚弄了,被人在快樂的享受中耍了冤 大頭。從此他來找她,什麼也不帶了。那狗兒再也吃不到小魚和火腿腸了,一見 他空手而來,便喔喔的叫著,顯得很不友好。當她把她抱上床時,他便把他當成 了陌生人。它又是狂叫,又是撕扯他的衣服,讓他幹不成事。這讓他很惱火,他 狠狠踢了它一腳,這下它更斷定他不是自己的主人。它的主人對它向來是相愛有 加,哪曾這樣兇惡地踢過它呢?它作出誓死保衛女主人的姿態,縱身一跳,照他 光著的屁股上咬了一口。他大叫一聲,跳下床來,順手抓起一根棍子,就要將那 狗兒痛打一頓。但那棍子剛舉起來,就被她擋住了。她說,你不給它買好吃的, 它就把你當成了別人。他說,我哪有那麼多錢喂它?我老婆婆孩子平時也吃不上 火腿腸和小魚兒。她說,我不管你這個,你想要我,我可以不向你要錢,但你得 叫艾艾吃飽肚子。他說,我今天還沒吃飽肚子哩!我老婆下了崗,我的生意也早 就垮了。她說,你連吃的都沒有,咋還想這好事?他說,我還不是為了你?看你 一個人在河邊走來走去,怪可憐的。她說,那我先謝謝你。他說,謝謝管什麼用? 你得付給我勞務費!兩個月了,你算算得給我多少錢吧?她沒吭聲,只把那艾艾 抱在懷裡,查看著它身上有沒有傷疤。他想,既然到了這一步,那就把話全說出 來吧!他說,你說吧,你得給我多少勞務費?那大款包養你,一定會給你一大筆 錢的。說實在的,我也不想向你要錢,可我真的沒錢養活老婆孩子了。這幾個月 你也算包養了我吧?給多給少,總得給幾個吧?她說,我沒錢。他半年沒來見我 了,原先給我的幾個錢早花光了。你沒見,我平時連肉也吃不起嗎?我只盼著他 能時來運轉,把我接走。他臨走時向我許過願。他在一傍聽了,不信她這話。他 說,乾脆,把這小狗賣了吧,一隻小狗也能賣幾千塊錢哩!她頓時氣得立眉瞪眼, 她說,你乾脆把我賣了得了!我原來以為你是個實在人,想不到你的心竟然這麼 狠!他忙轉換為一張笑臉說,我這是逗你玩的,你當成真的了?我再無能,也是 一個大男人呀?我咋能叫你包養我?好了,好了!咱別白浪費口水了,還是來正 當的事吧?她問,啥是正當的?他說,傻瓜,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在一起,你說 什麼是正當的吧!他把她緊緊地摟抱著,卻再也聚集不起那股興致和那股力氣了。 他說,幹這事兒也得有個經濟實力,窮小子想玩這檔子事也玩不起呀!他站起身 就要走,她卻拉住他說,我不要你再胡說八道,你要是真的喜歡我,每天就陪我 來玩玩,說說話兒吧!他說,就是把你白給了我,我也是乾瞪眼兒,沒法咋個你 呀?二人默默無言,相對而坐了半天,最後她說,你乾脆把這套房子賣了吧!這 房子是他送給我的,房產證都辦到了我名下。他大喜過望,真的?這套房子是你 的?她從箱子裡掏出一本房產證,讓他看了看。他驚喜得眼睛瞪得老大,乖乖, 二十多萬呀?她說,我在這裡沒一個熟人,我早就想賣了,可就不知道咋個賣法。 你賣了,咱再租個小房子,這錢就夠咱吃喝一輩子的了。他手握著那房產證,喜 得直吸溜嘴兒,嘻嘻,二十萬,二十萬!想不到你會有這麼一筆家產呀?她說, 這是我用幾年的青春換來的,這二十萬是我的命根子呀?他問,你的家呢?你家 裡沒有人嗎?她說,別問這個!我就是有家,也無法回呀?他說,沒有家更好, 沒有家更好!我們能有這麼一大筆錢財,就不會為吃喝發愁了!我老婆也不會整 天跟我漚氣,說我不管家了。他抱起那狗兒,輕輕撫摸著它說,好夥計,實對不 起你了。等我有了錢,我叫你美餐一頓,想吃啥就吃啥!那狗兒卻不領情,喔喔 地叫了兩聲,掙脫他的手,跑到床下,仍用怨恨的目光看著他。他對她說,我會 讓它喜歡我的!說罷,便向她擺擺手,說了聲拜拜,便走了。 他這一走,便多日沒有再來。她每天仍到河邊散步,希望能見到他。在他們 過去常相遇的地方,她等了又等,卻不見他的蹤影。她心裡突然掠過一絲恐懼, 責備自己太相信人了。那位來鏟草的老人每天清晨仍來鏟草,那高高的黃蒿和灰 條菜被他剷除掉,那小河邊便不再顯得那麼荒涼,那開著小紅花的樹木也顯得有 了精神,有了生氣,就連那高高的翠柏和塔松也顯得更加挺拔,更加威武了。可 她呢?已經斷炊多日,沒錢買吃的了。所以,當她來到河邊散步時,突然感到頭 猛的一暈,慢慢倒在了地上。只是那地上有一層軟軟的青草,那地面也很疏鬆, 她跌倒在地上,並沒有受什麼傷。那鏟草的老人看到她,急忙奔過來,問,姑娘, 怎麼了?她很快醒了過來,她向老人笑笑,沒關係,我被這草根絆了一下。老人 釋然,又去鏟他的草去了。 第二天清晨,老人又來河邊鏟草,發現那只獅子狗兒站在河邊一直狂叫不止。 老人覺得這叫聲不同往日。他走向那狗兒,只見它渾身濕漉漉的,像從水裡撈出 來的一樣。老人四下看看,再沒有發現那位美麗的少婦。老人以為是這狗兒迷了 路,他便想把它抱起來,送到那座二層小樓。可當老人去抱那狗兒的時候,它卻 躲開老人的追捕,仍一個勁地向著河裡狂叫不止。老人不由向河裡望了一眼。河 裡的水早被污染,黑汙汙的一片,上面還泛著一層綠色泡沫。老人看了一眼,沒 有發現什麼異樣的情況,便又去捉那小狗。那狗兒依然狂叫不止,並且跳到河裡, 向河中心遊去。那狗兒游到一處不再前進,卻又向著老人狂叫起來。老人終於看 到,就在那狗兒身邊,有一團烏髮在隨著水的波動而飄浮。老人頓時瞪大的眼睛, 失落兩顆門牙的嘴巴頓時變成了O 字形——出人命了!出人命了!老人丟下小鐵 鏟,跑到公路邊去打110 ! …… 今城晚報快訊無名女屍案偵察有了新進展。警方從那狗的脖子上發現一塊金 屬牌子,那是公安機關辦理養狗證給編的號碼。他們查找了有關檔案,終於發現 狗的主人的姓名、住址和身份證號碼。姓名是假的,惟身份證是真的。警方順藤 摸瓜,原來那包養二奶的不是什麼大款,而是XX市的一位局長。那局長因一樁受 賄案事發,從此便斷絕了同那小姐的交往。警方問他那小姐是從什麼地方包養來 的,他也說不清,只說是從什麼歌廳坐台小姐中領來的。那歌廳因涉及色情服務 被關閉,那老闆也不知去向了。警方到那座小別墅去搜查,那局長翻箱倒櫃地找 什麼。經警方審問,他才交待,有份房產證交給那小姐了。警方查遍所有箱子和 櫃子,均不見那房產證。搜查那天,附近居民也跑去看熱鬧,那狗兒忽然又狂叫 不止,並沖出人群,向遠遠地站在傍邊的一個中年男子撲去。警方隨將那中年男 子拘留審查,那男子交待了他跟那被害女子偷情的全過程,並交出那份房產證。 他說,現在房地產市場不景氣,那房子一直沒有出手。他因有筆買賣要做,就到 外地跑了一趟,昨天才回來。而案件就發生在昨天晚上,他無論怎樣辯駁,也難 脫離這件謀殺案的奸細。目前此案正在進一步審查中。 這則消息發出來,人們便盼望後續報道。人們關心著這案件的進展,每天都 要查看那份今城晚報。然而,今城晚報再沒有發表有關報道,那位鏟草老人跑到 公安局去打聽情況,得到的回答是,證據不足,目前尚無法確定作案者就是那中 年男子。 兩年之後,今城市破獲一起流躥作案團夥,有一主犯交待,他們這個團夥專 揀那些「腐敗村」盜竊,每次都屢屢得手,惟有一次沒有得逞,那小別墅裡有一 位面貌姣好的小姐,它家裡竟沒有一樣貴重東西。他們一夥自然不死心,便將她 輪奸後扔到了河裡,不料有一隻小狗狂叫不止,他們又將那狗兒打死,也扔到了 河裡。他們自以為殺人滅跡,沒有留下任何破綻,直到被押往刑場,才交待了這 樁案子。晚報記者覺得這消息太遲了,發出來反而影響公安機關的形象,便沒有 再發表。所以,這案子在當地群眾中至今仍是個迷…… 最後需要交待一句的是,那狗兒艾艾被作為殺人案的證據,一直留在公安機 關。可它不吃不喝,不久便死了。有人說這狗兒是為女主人徇情而死,比那些狗 男人強多了。有人說是沒人管它,它被活活餓死了。不過這只是猜測,外人是沒 法弄清楚的…… 回目錄 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