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灘 第十九章 當天空飛過最後一排雁陣後,野淖灘的天上突然飄起漫天的小雪。草還未完全 乾枯,一夜的北風就變了天。 哪一年的寒流,從沒有來的這麼早。 這是1960年的初冬。伴隨寒流到來的同時,饑餓也襲擊著北方的大地。從 春季以來,連續六個月沒下過一場透雨。地,旱得冒煙。社裡種下的苞圠,在伏裡 天,天花沒抽出來就幹死了。夏天和秋天,多虧了滿灘滿原的野菜。可是冬天一來, 就不好辦了。 野淖灘的人開始恐慌起來,都說又遇上了年饉。 田二牛整整從原上跑了三天,才挖了一麻袋幹茨蕨回來。近處的野菜挖光了, 又長不出來,結果越挖越遠。到後來,只有朝東跑出三十裡外才能挖到野菜。田二 牛踏著小雪回到村。看見田二牛能搞了一麻袋吃的,見到的人都很羡慕。 田二牛到了家,父親出門還沒有回來。母親忙撲打掉二牛身上的雪花,就趕緊 拉著兒子進屋。進了屋,二牛媽把二牛掀到熱炕上,然後心疼地把兒子的手拉到被 子窩裡去暖。 「吃了麼? 」媽問。 田二牛搖搖頭。 「咋不早說? 媽這就給你弄飯去!」 二牛媽一說完,就出去抱了一小堆柴禾。她從炕垌裡引出一苗火,把炕前大鍋 灶點燃。她給大鐵鍋倒了幾碗水,下了一大把野菜,又從一個瓦罐中抓了一把米也 扔進鍋裡。一會兒,野菜粥好了,二牛媽就盛了一大碗端給二牛。 田二牛說:「媽,你也吃!」 二牛媽說:「媽吃了,你吃!」 田二牛就大口大口吃了起來。他吃得很香。一會兒,一碗光了。二牛媽忙給盛 上第二碗。看見兒子餓成那個樣,二牛媽心裡一陣辛酸。按說兒子已出門了三天, 她該給兒子做點好吃的。可是,家中實在沒有什麼好的東西。 「媽,我大哩? 」田二牛問。 「縣裡去了!」 「縣裡去了? 幹啥? 」 「巧巧叫去的。」 「巧巧叫去的? 」二牛很是奇怪。 「接你哥去了!」二牛媽說,「你忘了? 你哥幾月前都刑滿了。昨天,公社派 人通知讓今天去縣城領人。」 什麼? 田宏昌要回來了? 田二牛完全沒有想到這事。這幾年他幾乎將田宏昌忘記了。從田宏昌入獄後, 田二牛覺得田宏昌已經得到了報應。他雖然至今對田宏昌生不出手足之情,但已經 對他沒有了仇恨。現在,聽說田宏昌要回來了,他最擔心的是怕田宏昌對自己報復。 反正,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還是走一步看一步再說,他想。 田老大和巧巧到縣城後並沒有接到田宏昌。一問,監所說人早上都出獄走了。 他們只好斡扭回來。到家一問,田宏昌並沒有回家來。這下巧巧慌了,哭得成了個 淚人。田老大倆口子也有些著急,生怕兒子覺得沒臉見人而又尋了短見。田俊忠很 坦然,說出不了事。田宏昌要是能想不開出了事,還叫田宏昌麼? 話雖這樣說,可人還是得找回來。田俊忠和田老大一商量,第二天田俊忠和田 老大就分別出門去找人。田俊忠向西,過了黃河,去平羅一帶。田老大則沿黃河以 東,朝南去找。 朝南這一路,好是艱難。這一去,基本沒有大路。刺骨的寒風,彌天彌地揚滾 著沙塵。到處是荒漠和沙丘,沒有一點兒生氣。 走了兩天路的田老大,這時有饑又餓。他想找上塊地方歇口氣。荒野這麼大, 居然找不到一處可以避風的地方。最後,他不得不在一處較大的沙圪達下坐下,背 向風口,讓脊背承受著沙粒的無情抽打。這兩天,一路上,他是靠著啃自己背的一 點乾菜團子走過來的。走過的沿路村鎮,他沒有打聽到田宏昌的任何消息。 他堅持朝南走。 遠方一條黑線,那是古老的長城了。 田老大再也沒有勇氣和信心走下去。明天,他要朝回走。 這一路的艱難,不是田老大,別人走不下來。何況田宏昌? 田老大斷定田宏昌 不會跑到再向南的地方。田老大解下身上背的包,伸手一掏,裡面空空的啥都沒有。 他這才記起,乾菜團子已經吃光了。他憤憤地把爛包拋在地上,踉踉蹌蹌地又朝南 走。趕天黑前,走不到長城下,找不到個村子,他可能就會倒在這片荒原裡。 前方似乎有一棵樹。 田老大拼出一點兒勁朝那棵樹奔去。 這是一棵老榆。一棵足足有二十年樹令的老榆。沒有樹葉,沒有嫩枝,只有發 著青顏色的樹杆。田老大一眼就看出這棵老榆樹並沒有死。他用手指甲拼命地掐了 下苦皺的樹皮,果然,是棵活樹。他一高興,就摘下老羊皮帽子,放在地上,然後 用牙啃著樹杆,一條一條地把榆樹皮剝下來。一會兒,榆樹皮就盛了一帽子。他把 榆樹皮全揣到懷裡,帽子一戴,一邊走,一邊啃起榆樹皮來。 吃飽了,田老大渾身覺得有了勁,也不冷了。他加快腳步,沒多時辰就趕完了 十多裡的路程。 這一晚,田老大就借宿在長城下的一個小村子裡。 晚上,一個車隊開進了這個村。突突的馬達聲把整個小村驚動起來。田老大驚 醒了。當他開了小屋門時,房東一家子已經起來都站在院子裡。他們一塊出了院, 小村的人幾乎都出來走到麥場裡圍著幾輛汽車看。看樣子這裡的人還從來沒有見過 汽車。這幾輛能夠自己跑的「洋車」著實引起老少爺兒們的一片驚奇。麥場上燃起 了幾堆子篝火,大風吹得火焰亂竄,一些火星子飄上了黑暗的夜空。 火光一陣大似一陣,柴枝燃燒的劈叭聲,像是一陣子雨落在了地上。 幾位像是村裡的幹部正和隨車隊來的人熱情地說著話。田老大站在人群的後邊, 他打量著這幾輛汽車。汽車用綠色的帆布把車廂包得嚴嚴實實,但從外表仍可看出, 車廂裡堆滿了麻袋包。田老大正想擠進去瞧個仔細,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傳到他的 耳裡。他順著聲音望去,發現和村裡的一個幹部說話的人原來是王鬍子縣長。他吃 了一驚。他作夢也沒想到在塞外的長城下會遇到王鬍子縣長? 他不知道王鬍子來幹 什麼? 也不知道車隊要到什麼地方去? 1960年開始的這場饑荒,引起了中央的重視。根據國家的統一安排,陝西 省組織了慰問團帶救災車隊入寧夏救濟移民。王鬍子帶的這個車隊,是十幾個車隊 的頭批車隊。他們從關中出發,走陝北定邊,沿長城內向西北翻過狼山到達永寧縣 的黃河以東。這一途,整整走了四天。天一明,他們就要沿著黃河東岸繼續北上, 直奔沙樂縣。 田老大悄悄朝黑暗中退去。他不想和王鬍子縣長碰面,於是一個人又無言地回 到借宿的小屋。 終算有兩頓飯的功夫,房東一家人回來了。他們沒有睡覺,一家子在鄰屋高聲 地爭論著會跑路「洋車」的種種。田老大睡不著,走出去,敲開了鄰屋的門。鄰屋 的人啞住了,田老大的進來使他們感到有點兒意外。 「吵你醒了? 」房東老漢有點兒歉意。 田老大說:「沒啥,沒啥!是我沒瞌睡。」 「大叔,你不是要回沙樂麼? 」房東的兒子說了話,「那些『洋車』就是去沙 樂的。」 田老大問:「去沙樂? 去沙樂幹啥? 」 房東老漢說:「聽說是陝西拉救災糧的車,去救濟陝西來的移民的。」 一聽說是糧車,田老大的眼中有光了。他和房東一家子諞了一會兒,就出來回 到自己的屋子裡。 雞叫頭遍時,田老大就爬了起來。他悄悄開了門,院裡沒有聲音,鄰屋房東睡 得正香。這時份,是夜最黑最冷的時候。星子,全退了去。長城古牆的暗影和整個 村子都消失在黑暗中。 僵凍的大地上,有著刮不完的風。可怖的嗚嗚聲,在荒原激起驚心動魄的回聲。 田老大偷偷地來到麥場邊,他想借天黑在車上給自己搞點吃的。麥場上的篝火 滅了,連火星子也看不見。田老大正想挨近汽車,突然,那個地方有了聲: 「縣長,你咋啦? 」 接著,手電光亮了起來。在一束光下,一輛汽車的司機室門開了,王鬍子縣長 扶著車門下來,腳一著地,哇得就吐了一地。 「縣長,要緊不? 」 「沒事,不咋!」這是王鬍子的聲音。 「呀,你吐的都是野菜!」 「悄悄,甭叫喚!扶我上去!」 手電光滅了,隨後響了一下輕輕的拽門子聲,一切又靜了。田老大剛移了一腳, 最後邊的車上就下來了兩個人。他慌忙退到麥場邊的一堵矮牆後。那兩個人並沒有 發現他。聽見一個人小聲問: 「有洋火麼? 」 隨著一個答應的聲音,一苗火焰亮了。很快,一堆柴禾燃了起來。 前邊車上王鬍子喊問了句:「咋不睡? 神呈啥? 」 下車的人答:「縣長,冷得不行了,我們烤會兒火!」 場上的火,越燃越 旺。一會兒,王鬍子縣長和幾個人也走到火堆旁。 田老大躲在矮牆後,動也不敢一動。他怕稍不小心,就會被人發現。這時要讓 人抓住,丟人不說,見了王鬍子又該說什麼? 有人從車上拿下來一個鐵鍋,一會兒另一人從車上盛了滿滿一帽子坑的東西倒 在鍋裡。他們端著鍋來到火堆旁。 這時,王鬍子大怒地站起來:「誰讓你拿車上的苞圠?」 端鍋的人委曲地說:「縣長,你吐了一路,那菜團子再也不能吃了。我們給你 炒點苞圠豆……」 王鬍子說:「苞圠豆,苞圠豆,你去吃,我不吃!咱的口糧就是窩頭和菜團子。 車上的苞圠,那是移民的救命糧!」 「就這一點麼……」 「一點兒也不行,給我端回去!」 那個人沒有動。 王鬍子潑然大怒,一耳光打在那人臉上:「偷救濟糧,這是犯法!」 鐵鍋掉地了,苞圠灑了一地,那人嗚嗚哭著回車裡去了。王鬍子搖搖頭,歎了 口氣,彎下腰把灑在地上的苞圠粒撿起來。火邊的其他人也不敢說話,跟著王鬍子 一併撿。 直到雞叫三遍,車上的人才烤完火又去睡覺。田老大在冷風中一直站到快天明 才動彈。他看到的事,使他感動。車上的糧食,他不想再動。他緊緊腰帶,又回去 睡覺。 老天大明,田老大才起來。房東老漢問他為啥不搭「洋車」走? 他佯稱自己睡 過了頭,沒跟上車。田老大在這個小村打了三天工,掙了十幾個窩窩頭,一背,上 了回程。 幾天後,田老大回到新民村,田俊忠早已從平羅回來。兩個人都沒有找到田宏 昌的蹤跡。這件事給兩家人憑添了無限的煩愁。可是,又有什麼辦法? 只有等,看 什麼時候田宏昌能夠自己回來。 天氣越來越冷。 冬天的野淖灘一片雪白。 看著罐裡越來越少的糧食,田老大越來越愁。於是,他就愈來愈強烈地想念起 跑馬灘來。終於,有一天,他把兒子找來。田二牛看見父親嚴肅地坐在那兒,心裡 明白父親一定有重大的事情要告訴他。果然沒錯,田老大沉默了一陣後,說了一句 話: 「這驢日的地方不能呆了。咱們回跑馬灘去!」 「回跑馬灘? 」田二牛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四年來,父親從沒有說過一句 要回去的話。 「對,回跑馬灘!」田老大堅定地再說了一遍。 田二牛問:「大,媽的意思哩? 」 田老大說:「她是屋裡人,她還不是聽咱爺倆的? 」 田二牛又問:「啥時走? 」 田老大說:「明日!」 「明日? 」 「明日!」 「急得幹啥? 」 「說走,就得哢哩馬喳!」 田二牛半天沒說話。 「說呀!你啞啞了? 」 「大,你把事想得太簡單了」田二牛說,「咱跑馬灘現下是啥樣,你曉得不? 」 「你曉得? 」 「我曉得!」 「曉得個啥? 」 「外村有人跑回去的移民,又跑回來了。」 「咋? 」 「咱跑馬灘水早讓水淹了。三門峽水庫去年夏蓄了水,回去,住哪?種啥? 」 「真的? 」 「我哄你,驢日下的!」 「啥? 」田老大一聽,變了臉。 田二牛一怔,才想到話沒說好,於是改了口:「大,我哄你,我是驢!」 田老大說:「活人還能叫治死了? 灘裡上了水,水邊終有灘,那麼大的黃河灘, 沒個搭庵子種地的地方? 我不信!」 田二牛說:「政府在火車站到處擋,不准移民回庫區。」 田老大說:「我另走條路,我不搭火車。」 田二牛說:「這冰天雪地的,一家子說走,就走啦? 當初,咱來這裡,難場勁 兒,你忘了? 現在要偷著回去,就那容易? 」 兒子的一席話說得田老大沒了言語。田老大細一想,一家子回庫區確實難。可 不回去吧,這地方窮得精光,日子咋過? 一時,他頭裡亂成了麻,理不出個頭緒來。 一氣之下,把手中的旱煙袋杆折成了兩半。 田二牛一看,父親真的來了氣,就默默地退出了門外。 第二天,田老大又叫來田二牛,說:「我想了一晚上,咱們還是回跑馬灘去!」 田二牛說:「還回去? 」 「還回去!」田老大斬釘截鐵地道,「黑雲白梢子,天上下刀子,也回!我先 回。你在這照顧好你媽,我在庫區安頓好了,給你們寄信,你和你媽再回去。」 田二牛只好點點頭。 吃過晌午飯,田老大出去了。二牛媽在家中拾掇包裹。正忙活,忽然聽見有輕 輕的敲門聲。二牛媽應了一聲,門丫得推開了,巧巧走了進來。二牛媽忙招呼巧巧 坐下。二牛媽對這個兒媳婦很是客氣,這倒不因為巧巧是村支書的女兒,主要是因 為田宏昌和田二牛結了仇,巧巧很少上過這邊的門。 巧巧問:「媽,我大哩? 」 二牛媽說:「出去了。」 「啥時能回來? 」 「說不準呢!巧,你有啥事給媽說。」 巧巧眼圈紅了。 二牛媽問:「你大罵你了? 」 巧巧搖搖頭。 「誰欺負你了? 」 巧巧又搖搖頭。 「那咋咧? 」 「我大去了縣上好幾天了。娃饑得沒啥吃,宏昌又跑得沒影影,這日子可咋過 呀? 」巧巧說到這兒,忍不住撲嗦嗦地流下了淚。 一聽說兩歲多的孫孫餓得沒啥吃,二牛媽確實著了慌。雖說,田老大一家子對 田俊忠一家是有些成見,可老倆口唯獨格外疼愛這個孫子。二牛媽三天兩後晌地向 田俊忠家跑,就是那個孫子抻著她。 二牛媽說:「罐子裡還有點糧,我給你挖點。」 巧巧低下了頭:「那你們……」 「哎,大人好搞挪。你大那人,就是太顧臉皮,不願開口求人。」二牛媽說著, 就在罐子裡挖出幾瓢苞圠面裝進一個小口袋,然後遞到巧巧手上。 這時候,田二牛闖了進來。巧巧吃了一驚,慌忙把面袋推出去,搖頭表示不要。 田二牛看看媽,又看看巧巧,不知道出了啥事。巧巧尷尬地看了田二牛一眼,然後 扭頭就走。 「站住--」田二牛喊住了巧巧。 巧巧站住了。她不知道田二牛要說什麼話,還是要幹什麼事。 田二牛從媽手裡拿過小面袋,手一提,就到了罐子旁。他把罐子揭開,然後又 用眼看著巧巧。巧巧知道他要把面倒進罐子裡。本來,她實在不願出來借糧,現下 人都艱難。可孩子餓得實在沒法,所以,她就偷著來找自己的公公。偏偏,她沒想 到會碰見田二牛。田二牛和自己的男人是仇家,他會給自己好果子吃? 巧巧無地自 容,她狠不得鑽到地底下。 二牛媽見二牛的楞樣,忙阻止說:「牛牛--」 田二牛並沒有把袋子裡的面倒回罐裡去,反而,他又從罐裡舀了幾瓢面把小口 袋裝滿,口一紮,提到巧巧面前。巧巧沒有想到事情會是這樣,一時呆在了那兒。 田二牛說:「拿上!」 巧巧沒敢接。 田二牛把小面袋塞到巧巧手裡:「娃要緊!」 巧巧流下了眼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田俊忠並不是不管家裡的事,也不是抹不下臉去求人。他想得遠。求人,求得 了一時,求不了長久。靠求人,過不了這個冬天。何況,大隊裡人心渙散,他這個 大隊黨支部書記不能看著不管。不求人,求誰? 田俊忠心裡自有主意。 田俊忠去了縣裡。他去找縣委彙報。他知道,共產黨絕不會讓餓死人。更何況, 他從田老大的口中得知,陝西給移民的救災糧已經運到了縣裡。他得搶先給隊上的 人爭取一部分救濟糧回來。只要有糧渡過冬天,一開春,滿灘一綠,就好辦了。果 然,他如願了。當他回村時,一馬車的救濟糧也跟著他進了村。全村的人都歡呼起 來。大家都把田俊忠看成了全村的救星。 田俊忠聽巧巧說二牛一家子送面的事,也很感動。他就先扛了一袋小麥去送給 親家。 到了二牛家,二牛和他媽正在屋裡。母子倆坐在熱炕上拉著閒話,炕垌裡柴禾 燒得很旺,屋子裡散著淡淡的柴煙。 「親家母好? 」田俊忠一進屋就展開了笑臉,「我給你送救濟糧來了!」 「快坐到炕上來!」二牛媽伸出了招呼的手。 田俊忠把小麥放到凳子上,然後坐到炕邊:「聽巧巧說了,你把你的糧送我家, 我得好好謝承你們。」 二牛媽說:「啥話? 咱還不是一家子。宏昌不在家,巧巧也難場。」 田俊忠歎了一口氣,說:「不說宏昌了。宏昌不如二牛,二牛實誠。」 田俊忠的一席話,說得二牛紅了臉。 「親家哩? 」田俊忠問。 二牛說:「我大走了!」 「走了? 走那? 」田俊忠很是奇怪。 田二牛說:「回咱陝西跑馬灘去了!」 田俊忠說:「糟了!政府在各處火車站都有擋的人,檢查得緊,不讓移民返庫。」 田二牛說:「我大沒走那一路。」 田俊忠問:「不坐火車,那走哪? 」 田二牛說:「走他前些日子走的那條路。」 田俊忠問:「千里迢迢,咋走? 」 田二牛說:「家裡攢的幾十塊錢都給了我大,我媽還給烙了一包苞圠面餅子。 只要走到長城底下的石壩,石壩就有通咱陝北的汽車。」 田俊忠說:「冰天雪地的,就乃容易? 變了天,咋辦? 」 二牛媽唉了一聲:「好親家,二牛他大你不清楚? 強了一輩子聽過誰的話? 他 認准的理兒,十頭牛也難拉的回。但願天好好的,甭出啥麻達!」 偏偏,就在這一夜,變天了。西北風尖叫著吼了一夜。好大的雪。 田二牛和母親一夜沒睡,娘倆們擔憂二牛父親的安危。天剛麻麻亮,二牛媽就 打發二牛去找田俊忠。二牛剛走出門,還沒出院子,田俊忠就踏著雪來了。田俊忠 進了屋,撲打掉身上的雪片,沒坐,先說了話: 「親家母,天刮這大的風,下這大的雪,親家老哥這趟出門怕有點麻達。」 二牛媽憂愁地道:「我們也正熬煎。」 田俊忠說:「沙樂以南的路,我知道,走半天都沒個人影影。」 「那咋辦? 」二牛媽發愁起來。 二牛說:「我找我大去!」 田俊忠說:「你一個,不行!我和你去。咱從隊裡借上兩頭高腳牲口,還得帶 點吃的才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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