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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辦廠
韋曉光

                                   一

    剛開春,山裡樹上的杈杈椏椏還垂著些鮮亮的冰棍兒,鄉里的吳幹部就到天頭
崗村,落實村裡奔小康的事。

    天頭崗村連接鄉里的唯一的一條道兒,是條蛇樣繞著的機耕路,眼下卻讓冰凍
封得嚴嚴實實。吳幹部只好步行到天頭崗,鼠牙樣的冰凍被他的雙腳踩得「嚓嚓」
響,很有些聽頭。

    鄉幹部老吳是長期聯繫天頭崗村的。在承包責任制前就蹲在這個村,一年三百
六十天,有二百天吃住在天頭崗,和村民打成一片。村裡大小事,老吳都過問,就
連村民家裡豬發病了,老吳都親自鑽進豬窩幫助查病打針,搞得鼻子、眉毛分不清,
一身都是豬糞糞,他都不在乎。因而,天頭崗村人對老吳很有感情,村裡男女老少
每逢見到老吳部吳幹部吳幹部地叫,很熱乎。村人都說吳幹部這樣的幹部打著燈籠
沒處找。吳幹部在村裡不但能合事,而且能讓村人樂。吳幹部長得肥肥胖胖,像個
彌陀佛。每逢開村民大會,吳幹部腆著個圓滾滾的大肚子,穿著件四個袋的中山裝,
把個茶杯蓋放在胸脯前,直挺挺地隆二個女人的大奶奶,吳幹部就把雙手團在背後,
一臉嚴肅地大搖大擺地往台前走一圈,樂得村民們前仰後合,直拍手。讓村民樂上
一陣,才開會。落實承包責任制後,吳幹部就很少來天頭崗,一年中只是催糧催款、
計劃生育來上那麼幾趟。到後來,村裡人連吳幹部的影跡都見不著。村人問吳幹部
死到哪去了。老甘支書臉黑黑地回答說;「吳幹部流產去了!」村人見村支書臉黑
黑地說這樣的話,總是有什麼不好的事,就不敢再刨根尋底了。其實,吳幹部不是
流產,是鄉里分流搞企業去了。這幾年吳幹部去搞企業,搗騰來搗騰去,辦了幾家
企業,非但沒把錢賺來,反而給鄉政府添上幾筆不大不小的貸款。於是,鄉里的頭
頭又把吳幹部抽回來,到天頭崗村落實奔小康的事。

    吳幹部踩著凍得鼠牙樣的機耕路,裹著一身的熱氣,不覺到了天頭崗村的村口。
吳幹部記得,往日這開春的日子,村裡男女老少都上田上山鏟草,挖山地,熱熱鬧
鬧,很有點大幹快上的味道。可眼下,卻少了這景致,吳幹部走進村道,人影也見
不著,連聲吳幹部都沒人叫。倒是幾頭窩在村民家門前的狗,怯生生地向他吠叫了
幾聲。吳幹部心裡不覺喟歎:「都變死了!」

    這樣感歎著,吳幹部雙腳跨進了村支書--老甘的家。老甘是個老支書,吳幹
部也記不清他什麼時候開始當支書,反正吳幹部打在該村住村,老甘就是支書了。
老甘沒多少文化,連個文件也念不完整,可他卻有他的方法,把個村領導得順順當
當,是全鄉班子最團結的村。鄉里年年評先進支部,少不了天頭崗支部的份兒。因
此,老甘都快近六十,開始缺牙歪嘴,可這支書還得請他當。

    吳幹部進得老甘支書的廳堂,看得眼都花了。廳堂裡人頭攢動,開著七、八桌
麻將,唏哩嘩啦的麻將聲此起彼伏,孩崽們桌上桌下爬來爬去,煞是熱鬧。吳幹部
走近,大家都很生份樣,只顧啼哩嘩啦搓麻將,倒是老甘支書的婆娘眼尖些,攤下
麻將叫:「吳幹部,稀客稀客。」

    捂著個火籠在一旁觀陣的老甘支書,聽婆娘這一叫,忙把個人籠夾在胯下,臉
有些不大自然地說:「罕見罕見,吳幹部!」老甘支書急速地對著七、八桌麻將使
了個眼色,大夥悄沒聲息地退了去。


    吳幹部說:「老甘你家裡開賭場了?!」

    老甘支書忙解釋,說:「村裡電影也沒人來放,電視白雪花花,這春日春頭的,
我怕村人閑著犯事,就開了這麻將。」

    吳幹部笑笑說:「那你是豐富群眾文化生活(口羅)!」

    老甘支書說:「吳幹部說得好!」

    說著,老甘支書的婆娘給吳幹部沏上杯滾燙的熱茶水。吳幹部接過來,雙手捂
捂茶杯抿了口茶,把報在嘴裡的茶葉根吐在地上,說:「老甘,我這次回來村裡,
是落實奔小康的事,說透點就是村裡辦個廠。」

    老甘支書一聽要村裡辦廠,心裡就有些說不出的火。村裡在搞承包責任制時,
不但把山田分光,就連村裡的大會堂、倉庫也分了個光,說是越分得光越改革。可
這樣一來,把村里弄苦了。本來,村裡每年山上砍木頭賣賣,付付幹部的誤工工資
外,還有點錢接待接待客人。可如今,村裡欠了一身的債,每年賣木頭的款還不夠
付利息。因此,老甘說:「村裡辦廠是唱洋戲!」

    吳幹部說:「上頭天天在說無工不富,不辦廠怎奔小康?」

    老曾支書說:「村裡就過溫飽生活,不奔小康了!」

    吳幹部說:「你村裡不奔小康可以,但不能拖後腿。」

    老甘支書說:「村裡礙著誰了,要奔小康誰高興就誰去奔。」

    吳幹部有些意思地看了眼老甘,說:「老甘你從前對這些事都很積極、很自覺
的!」

    「我前頭就是太積極、太自覺才讓村裡背了一身的債!」老甘支書脹著蚯蚓樣
的脖子筋,回答了句話,這話象魚刺樣有點梗人,好在是吳幹部是個和善的幹部,
不計較這些,反倒面露笑容,說:「改革開放搞事業,總要交點學費嘛廣老甘支書
說:「交學費,我這全村的家財還不夠交學費!」說著,老甘支書把個火籠有些重
地放在腳底下。吳幹部說:「人家外頭交了上億的學費都沒學會唉,你這村還不值
人家牛大腿一根毛!」

    「可這根毛就把村子弄苦了。」老甘支書的脖子筋又脹起來說,隨後他指廳堂
的板壁給吳幹部看。吳幹部一看才發現廳堂上掛滿了五花八門的村裡得來的錦旗獎
狀。原來,村裡的會堂、倉庫分光了,大家就把村裡領來的錦旗、獎狀掛在老甘支
書的廳堂裡。

    吳幹部順著說:「老甘,你這當一把手的也太老實,村裡的貸款又不是欠私人
的,欠國家的怕啥?人家外頭是錢賺來是自己的,虧了虧國家的!」

    老甘支書臉黑黑地說:「當幹部的總還得講點信用!」

    聽了這話,吳幹部又笑起來,說:「老甘,我看全鄉的幹部就你沒被污染了,
還這樣講黨性原則。」

    吳幹部這一說,老甘支書心裡就順暢起來,說:「吃了這幾十年黨的飯,總不
能臨老離譜子!」

    吳幹部說:「老甘,你還一點沒變!」

    說話間,老甘支書的婆娘,將滿滿一碗點心端在吳幹部的面前,說:「吳幹部,
填肚子。」

    吳幹部一看堆得小山樣的一碗點心,有大塊肉、大塊豆腐和雞蛋,換作以前吳
幹部吃他幾碗沒問題,可如今,吳幹部肚裡貨也多了,看到這點心都有點怕,老甘
支書的婆娘見吳幹部在犯疑,拿起筷子往碗裡戳,把肉、豆腐、雞蛋弄得稀碎的,
弄碎吳幹部是非吃下肚不可。吳幹部推不了,硬著頭皮吃,老甘支書還一個勁地說:
「吳幹部把那肉吃了!不要剩。」吳幹部死命咽了幾口,實在難下肚,就又拾起話
題說辦廠的事,說:「老甘,這次辦廠和往前不一樣,上頭有扶貧款。」

    老甘支書一聽村裡辦廠有扶貧款,心就有些動起來,說:「村裡辦廠的事,我
也得講點民主,晚上開個村幹部會,大家合計合計?」

    吳幹部一聽老甘支書腦子有些轉過彎來,說;「對,應該集思廣益,聽聽大家
的意見。」

    老甘支書便叫婆娘去喚村長德貴通知全村黨員幹部晚上開會。吳幹部記得村裡
每回開會,老甘支書都是叫村長去通知。

    終於,吳幹部把碗點心硬生生咽下肚,連連打了幾個飽嗝,便到幾個村民家裡
轉轉,碰到的不是在搓麻將,就是打牌九。幾個老黨員還向他反映,村裡連山上的
木頭都快砍光了,要沒路了。聽了這些群眾反映,更增強了吳幹部在村裡辦廠的信
心和決心。

    村幹部會放在老甘支書家的廳堂裡開。天一落黑,斷斷續續有些人來,最早到
的是村會計先明,在昏暗的燈光下看吳幹部,總覺得和以前不一樣,看了老半天,
才發現吳幹部以前的四個袋的中山裝換成了大西裝,便說:「吳幹部還是穿四格袋
得體,來得好看。」老甘支書說:「你懂個屁,人家吳幹部現在改革開放了,還穿
四個袋?」吳幹部說:「你老甘支書講話也深奧起來了。」村會計一聽老甘支書這
麼說,見桌子上有幾張紙頭,順手抓起張白紙,想卷個煙兒抽。老甘支書見了,眼
有點出火地說:「會計,這紙可不是香紙,讓你亂燒的!」聽了這話,村會計慌措
措地把張白紙放了回去。這時,村會計才想起老甘支書為了向鄉文書討幾張白紙,
拌過嘴。老甘支書每回到鄉里開會,總要為村裡帶回些白紙,給村裡記帳、開會記
錄用用,也好為村裡省幾個錢。那日老甘支書又向文書討白紙,討多了文書煩起來,
說:「人窮要窮得有骨氣,靠這樣討飯富得起來?」說完,把疊白紙摔到地上。老
甘支書一看是文書給他臉色看,說:「這白紙是鄉里的,又不是你私人的!」接著,
就你一言,他一句爭了起來。最後是張鄉長出來把文書批評了幾句,才把老甘支書
的氣平下來。換一個人,是死也不要這幾張白紙了,可老甘支書說:「我既然出口,
就要!」這次老甘支書帶回白紙,就少了往日那種得意的神情,對全村幹部說:
「這白紙是用氣換來的!」

    吳幹部不知其中緣故,倒叫會計多拿幾張去,會計一疊連聲說:「我有了,我
有了!」自己找了角落,不聲不響落了坐。接著,又來了幾個七老八十的老黨員,
老甘支書的婆娘。攤開桌上的洋花碗,開始沖茶水,邊沖邊抱怨說;「開會開會,
一年誤工費拿不到不說,還要我貼茶水。」老甘支書感到這話失面子,說:「你不
泡我泡!」婆娘說:「你有氣不要往我身上倒。」吳幹部一看這場面不對頭,說:
「這茶還是我泡。」說完,吳幹部開始給大家找樂。可這次,他沒用茶杯蓋玩女人
奶奶的把戲,而是說了句城裡時髦的話讓大家請。他問:「城裡人說打洞,是什麼
意思。」他一說,大家就猜,有的說是穿山甲打洞,有的說是地道戰……猜了老半
天,大家猜的都不到點子上。吳幹部笑著收場,說:「這話,會開完了帶回去和婆
娘在被窩裡猜去!」接下來,又等了些時間,村長德貴最後一個到。老甘支書有些
不高興地說:「以後開會不要讓其他幹部等我們主要幹部!」村長德貴忙解釋,說:
「我又去通知第二遍。」老甘支書看也不看一眼德貴,說:「今天請大家來開個會
是幹部大會,主要是聽吳幹部傳達鄉里奔小康、辦廠的事。請吳幹部先說說。」吳
幹部接過老甘支書的話,說了一大通奔小康的重要意義,並說全鄉要提前到97年奔
小康,為了便於記憶,大家只要記住香港回歸祖國的日了,大家就要過上小康生活。
但小康要落到實處,落到實處就是村裡要辦廠。吳幹部說著,有些村幹部黨員呼呼
地打起了鼾,村會計逮著老甘支書的臉色不大好看,就悄悄地把一個個打鼾的村幹
推醒。這時吳幹部的話也講得差不多,說:「大家圍繞村裡辦廠的事,議一議」

    過了老半天,沒個人開口,大家的眼神投在老甘支書的身上。老甘支書脹起蚯
蚓樣的脖子筋,說:「奔小康是大事,村辦廠也不是小事,大夥放開說說。」

    老甘支書開了口,村長德貴就好說話:「村裡經濟這樣困難,是要找門路,要
不窮死了!」村會計插言說:「鄉信用社前幾日又來催還貸款了。」吳幹部很不滿
地看了眼村會計說;「這又不是討論還款的事,是討論村辦廠。」

    會場裡沒了聲響。過了一歇,有幾個黨員幹部說:「村辦廠可以,但不能辦一
個敗一個,弄得村子一團糟。」

    吳幹部見大家論來論去,都是反對村辦廠,心裡就火起來,說:「我看大家還
是死腦筋,過幾日,全村黨員幹部都到外頭開開眼界。」

    大家一聽說要到外頭參觀考察,來了興致,直叫:「是該到外頭取經了。」可
老甘支書卻一副愁眉苦臉相,說:「村裡是再也拿不出錢交學費。」

    吳幹部爽快答應:「先用上頭來的扶貧款。」

    落實了出去的資金問題,老甘支書又提出;「德貴帶人出去,我這把年紀是不
出門了。」

    在里間的老甘婆娘聽了,探出頭來,說:「你還不去,也該出去給我提幾件新
衣裳!」

    村黨員幹部也附和說:「甘支書不去,我們也不去!」

    吳幹部也說:「老甘一起出去走走了!」

                                   二

    吳幹部要帶天頭崗的頭頭腦腦開眼界的地方,是個叫洋州的地區所在地,說是
那裡的鄉鎮企業發達得很,有經可取。

    天頭崗村要去的連同吳幹部在內,有二十多個。吳幹部乾脆包了輛中巴車。嘟
嘟開到村口,又是嘟嘟按了一陣喇叭,村裡的幹部便一個個山鬼樣冒出來,鑽進了
中巴車。該去的都到了,只剩先明還不見影子。村長德貴埋怨說:「先明做事就是
磨蹭,拖山拖水的。」老甘支書坐在車頭,一聲不吭。

    又是嘟嘟接了一陣喇叭,先明才趕到上車。村長德貴說;「你這麼拖拉,讓大
家死等。」先明說:「放牛草就放遲了。」

    老甘支書不高興地說:「你不會把婆娘的X侍弄了再來。」

    「嘩」地滿車人都笑出聲,可老甘支書卻沒笑。只說:「開車!」

    村幹們都是頭一遭到洋州這麼大的地方,大家的臉上露出抑制不住的興奮和好
奇。一路上說說笑笑,下午四點多便到了洋州。

    中巴車無頭蒼蠅樣撞了幾家旅館,都說客滿,最後,總算找到一家可落腳。先
明是會計,老甘支書便叫他去登記。這家旅館在洋州並不起眼,可登記的大廳卻也
一溜鋪著鮮紅的紅地毯。先明去登記,一踏踩上地毯,就急速地跳出紅地毯,忙把
腳下的解放鞋脫了夾在胳肢下,光腳板踩著地毯去登記。登記的服務員見了先明的
舉動,被弄得忍俊不住,吃吃地笑。先明以為服務員是態度好,就一個勁地向服務
員說:「謝謝。」先明登好記,大家就進大廳,吳幹部眼尖些,見先明光著腳板踩
地毯,說:「先明這次讓你出盡黴頭了。」先明回不過神來,一個勁地向大家分房
間的鑰匙。大家到了房間,吳幹部又說:「先明你真是個鄉巴佬。」先明說:「我
咋了?」吳幹部說:「你看你,那地毯是任人踩的,你脫鞋作啥?」忽地先明臉紅
紅的。村幹們就取笑先明不老到,這點常識都不懂。村長德貴還補充說:「虧你還
當會計。」大家都笑話他,先明只是不服氣地一個勁往房間的紅地毯吐痰水。德貴
忙端來個痰盂,說:「先明,這痰倒是要吐在痰盂的。」

    說了這些,吳幹部便把二十多號人集中起來,到附近一家餐館吃了頓便飯。吃
罷飯,老甘支書交代說:「總結先明光腳走紅地毯的教訓,夜裡出動不要單個兒。」

    回到旅館,先明給光腳踩紅地毯的事弄得不高興,一個人悶悶地上床了。德貴
嗜看武打的錄像片,他每每到鄉里、縣上開會,夜裡都要自個到錄像室看他一、二
部片子。這日夜,德貴頭件事就是想去過過錄像片的癮。他本想獨個兒去,可怕人
生地不熟,一個人讓人宰了。於是,德貴便約了幾個村幹一道去看錄像片。

    幾個人轉了半條街,找到家放錄像的廳。一看每人要5塊錢,幾個村幹縮頭縮腦
地退到後面不肯摸口袋,個別村幹推脫說:「錄像沒看頭。還是穩穩困一覺好。」
德貴一眼看透了他們的心思,說:「今日破個例,這票回村裡報銷。」於是,大家
便進去看錄像。沒看多時,幾個眼都看得綠去。這裡的錄像廳演的不是武打片,而
都是黃片。

    兩部片子看下來,德貴和幾個村幹看得氣都喘不過來。散場出來,幾個還餘興
未盡。

    一個說:「真過癮。X毛都數得清。」一個說:「外國人比中國人能,那烏雞巴
比手電還粗。」德貴聽了,臉一黑說;「莫亂說,回去後老甘支書、吳幹部問起,
就說在街上轉。」幾個回到旅館房間,吳幹部、老甘支書等已是鼾聲此起彼伏了。
幾個連口氣也未歇,便賊樣鑽進被窩。德貴團在被窩裡,片子裡的鏡頭老在眼前晃
來動去,抹也抹不去,到後半夜總算迷迷糊糊地睡去。卻讓一個甜甜美美的夢弄醒
過來。德貴便感到褲襠裡緊緊的想撒尿。可住的房間沒衛生間,他躡手躡腳地走出
房間,找個黑暗的地方,對著樓下的過道撒起了尿。可他半泡尿未撒完,樓下便叫
「有賊!有賊!」慌得德貴把半泡尿忍在肚裡就竄回到房間。

    原來,這家旅館的鍋爐工要交接班,德貴撒尿時,正好路過過道。鍋爐工頭上
被撒了幾滴尿,就沖到樓上,找到德貴的房間,非要德貴給他撒一泡尿回去不可。
這事弄得全旅館的人都出來看熱鬧。最後,吳幹部、老甘支書出面向這家旅館的頭
兒好說歹說,德貴向鍋爐工賠了100元損失費,才算把事情平息下來。

    德貴撒尿出了事,先明幸災樂禍地說:「村長,這是城市。哪像在村裡隨地都
好撒尿?」德貴不眼氣地說:「我那像你光腳踩地毯。」一旁的吳幹部聽了,有些
火地說:「地道的鄉巴佬:」接著又補了句,「換旅館。」

    吳千部看在這旅館連出了兩件洋相,實在沒臉面住下去,便帶著大夥乘早去換
個住處。把大家安排停當,吳幹部便去聯繫參觀的地方。這次出來,沒人打前站,
到底到什麼地方參觀,直到現在還沒著落。吳幹部揣著張介紹信,找到一個叫麗東
村的單位。這村的頭頭一看是張鄉里介紹信,便說沒空接待。吳幹部死乞白賴地磨
了半日,而東村的頭頭總算答應同意給看看。

    吳幹部趕回旅館,把二十號人水牛樣牽到麗東村。村裡頭頭就叫個老頭帶他們
看了幾棟造得有些洋氣的居民住房。個別村幹以為老頭是村裡的支書,就支書支書
的叫,老頭連連擺手,說:「我是守門的。」弄了半日,連這個村的村幹的影子都
見不著,一些村幹部又耐不住拉吳幹部的衣角問:「咋這裡的幹部也不出來見個面?」
吳幹部說:「這種村的幹部稀罕得很。連村民見村支書比當年見毛主席還難。」這
一說,村幹部便沒了話。可一旁的老甘支書聽了這句話,心裡就定下諾:「回村死
也辦個廠。」

    守門的老頭還算熱情,又帶他們到了投資一干多萬元的村辦公大樓轉了一圈。
老甘支書邊看邊感歎說:「比比真沒人做。」吳幹部接過話,說:「這叫不看不知
道,一看嚇一跳。」

    轉完了大樓,就算參觀完畢。大家回到旅館,吳幹部的意思是既然出來取經,
總得再看個把地方,村幹們就反對,說:「這樣讓人當水牛牽,沒意思,還不如去
看幾個風景點。」吳幹部一聽大家都有這意思,就順了,一連幾日,把洋州能看的
幾個地方,都看了個遍。樂得村幹部都說:「沒枉來這一趟。」還說:「吳幹部是
人民的好幹部。比焦裕祿還焦裕祿。」

    本來再想轉個把地方,先明一結帳,說:「錢差不多了。連回去的汽油費都緊
得很。」為了省幾個錢買汽油,吳幹部又決定換個檔次低的旅館去住,第二日打道
回府。這日夜,因為是第二日要早起回村,老甘支書看了回電視便用熱水洗了腳,
準備上床。

    「篤篤」有人敲門,老甘支書開門一看,門外立著個十七、八歲的姑娘,描眉
畫眼,滿臉粉嘟嘟的,老甘支書以為是演戲的戲子,說:「戲不看。」隨手想把門
帶了上去,那姑娘卻門了進來,晃了晃手上的鑰匙,說:「打洞打洞。」老甘支書
一聽「打洞打洞」,那日吳幹部做過謎語讓大家獵,就吳幹部知道打洞。這樣想著,
對姑娘說:「我帶你找吳幹部。」

    老甘支書把這姑娘帶到吳幹部的房間,吳幹部正穿著個短褲權從衛生間裡出來。
老曾支書說:「吳幹部,這姑娘叫打洞。」吳幹部以為聽錯了話,說;「什麼?」
老甘支書又重複了一句:「這姑娘叫打洞。」等吳幹部明白過來,吳幹部便急忙躲
進衛生間,把門堵上,直叫:「老甘你叫她出去。」沒等老甘支書開口,那姑娘見
這情景,就氣咻咻地去了。

    過了一陣,吳幹部見外面沒什麼動靜,才臉青青地出來,說:「老甘,你吃錯
藥了。這種玩笑都開。」老甘支書還摸不著頭腦。說:「你那日不是把打洞做謎語
猜?」吳幹部說:「打洞啥意思知道不?就是嫖。這姑娘是婊子。」可這時,沒等
吳幹部對老甘支書說透意思,那姑娘卻帶著六、七個青年沖進房間裡來。吳幹部見
這幾個青年胳膊、手上都刺著青龍,知道惹事了。果然,那姑娘乘勢對著老甘支書
罵:「你這老東西,竟敢耍到老娘頭上來。」邊罵邊還想給老甘支書吃巴掌,吳幹
部攔了攔,那六、七個青年呼地伸手過來,把吳幹部推到一邊去,並說:「是要來
硬的還是來軟的?」吳幹部說:「有話好說,有話好說。」那姑娘說:「那好,賠
償損失費三百元,就放你們一馬。」一旁愣著的老甘支書一聽,忙從口袋裡摸出三
百元遞了過去。那姑娘拿過錢,在老甘支書的頭上拍拍,說:「老東西,今日便宜
你一回。」說完,一夥就一陣風卷了去。老甘支書哭喪著臉說;「吳幹部,我摸也
沒摸一把,就賠了三百元。」吳幹部說:「你還說,聽見了非剝了皮不可。」弄得
沒魂沒魄的吳幹部、老甘支書忙把大家叫起,連夜開著中巴逃出洋州。這舉動,弄
得其他千部莫名其妙。直到了鄉里的地界,吳幹部才開口說:「昨夜住的是黑店,
不連夜逃出來,大家性命難保。」

    聽完,大家連拍胸脯,說:「命大,命大。」

    老甘支書回到家後,吃罷飯,早早上床,就把「打洞」的意思講給了婆娘聽。
婆娘聽了,很生氣,說:「你們參觀就打洞?」

    老甘支書說:「有這個膽,也出不起錢,那裡敢。」

    婆娘說:「這才差不多,如果打洞,這輩子我就不讓你沾到身子。」

    說著,老甘支書抱緊婆娘,好好樂了一回。

                                   三

    驚蟄一過,天氣放暖,山上的樹芽兒毛茸茸地抽出來,吳幹部便帶著兩個外地
老闆到老甘支書家商議辦廠的事。

    吳幹部帶來的兩個老闆,瘦些高些那個姓孫;矮些胖些那個姓裘。他們仁一到
老甘支書家,老甘支書就叫婆娘把村長德貴和先明會計喚來。德貴和先明會計一到,
吳幹部又把孫老闆和裘老闆向大家介紹了一遍。

    村長德貴說:「吳幹部真能,這麼幾天,就幫村裡引進能人辦廠。」

    村會計也說:「吳幹部神通廣大。」』

    吳幹部說:「二位大老闆是洋州人。」

    村長德貴一聽是洋州人,說:「前些日子,我們在旅館裡差點讓人剝了褲子。」

    孫老闆說,「洋州是亂得很,有些還是警察和妓女內外勾結斬外地客。」

    裘老闆接過話,說:「有我們在,你們就沒事了,地痞我們混得都是哥兒們。」

    先明插言說:「那時,我們又不認識。」

    孫老闆說:「是這樣。」

    老甘支書沒說話,他的心裡被裘老闆一頭的卷毛引過去。老甘支書頭眼看到裘
老闆,就感到有說不出的不舒服,他仔細觀察了一陣,不舒服就不舒服在裘老闆的
一頭卷毛。老甘支書恍過一個念頭:不如理光頭來得舒服。

    吳幹部說:「老甘支書你說說!」這話打斷了老甘支書的念頭,老甘支書回過
神來,說;「老闆先說說。」裘老闆叫孫老闆說。孫老闆從紙袋裡摸出幾面漆得油
光的算盤,擺在桌上。村會計先明伸過手指撥了幾個珠子,說:「這珠子沉實,好
打。」老甘支書看得有點不舒服,說:「別弄算盤,聽老闆說。」村會計把手縮了
回來。

    孫老闆把投資辦廠的要求說了出來,村裡開辦算盤廠總投資30萬元,除帶資10
萬,村裡須貸款20萬。一年收回投資,第二年村裡就可幹收20萬元。……孫老闆介
紹辦廠的要求,雙手配合著動作,戴在他手指上幾個鋼鋼般大的金戒指,顯得特別
耀眼,先明的眼珠子就被金戒指引得門來閃去。

    孫老闆介紹完了投資辦算盤廠的情況,吳幹部接過話,說:「這次,我帶老闆
來辦算盤廠,可以說是因地制宜,就地取材。做算盤主要是木頭,木頭村裡有的是,
光一年的柴火燒了的零頭,就可以做幾年算盤。」德貴說:「做算盤好,前幾日,
我兒子讀書要算盤都沒處買!」裘老闆淡淡一笑,說:「算盤緊俏得很。」說著這
句話,村會計先明手又癢癢地想去摸算盤珠子,一看老甘支書的眼神,騰出的手又
收了回來。

    幾個說了這些,老甘支書不緊不慢地伸出手,抓起面算盤,抖得「劈劈啪啪」,
說:「算盤廠辦就辦吧。」

    這一說,吳幹部懸著的心,才落了下來。吳幹部知底,村辦廠沒老甘支書定準,
是咋也辦不成的。老甘支書又說:「扶貧貸款著落沒?」吳幹部說:「我已做好聯
系,用村裡的山林抵押。」

    定下辦廠的事,就要議廠長的人選。因為牽涉到人頭關係,吳幹部就叫孫、裘
兩老闆到村裡轉轉。他們幾個便接著商議廠長的人選。按吳幹部的想法,廠長最好
是請外地老闆當,村裡派個副廠長。可老甘支書不同意,說:「村裡出大頭,這廠
長就得村人當。要不,村裡就成了殖民地。」吳幹部看拗不過,便也同意廠長讓村
人當。可村人誰來當廠長?老甘支書說:「先莫急,大家先物色物色,推選推選再
定。」說完,大家便鳥樣散夥。

    廠長誰當?吳幹部想來想去,村裡幾個幹部比來比去,橫挑豎挑,矮子裡挑長
子,只能讓村長德貴當。吳幹部正尋思著廠長人選的事,村長德貴來叫吳幹部去吃
中飯。村長單叫吳幹部,沒叫老甘支書。因此,孫老闆和裘老闆就留在老甘支書家
吃。

    村長叫吳幹部吃中飯有意圖。村長德貴想當廠長。德貴對吳幹部反映,他雖是
老甘支書一手培養,可老甘支書總不放手,捏巴捏巴著幹,時間長了,總不是滋味,
德貴還說:村裡搞得這樣死窮,和老甘支書捏巴捏巴和稀泥有關係。他想當廠長把
村裡的廠搞上去,好讓村人早日奔小康。吳幹部一聽,正中意,說:「我正想讓你
當廠長。」德貴有些擔心說:「老甘支書會作梗。」吳幹部說:「你別放風聲,我
先同老甘支書通個氣。」

    吳幹部從村長德貴家用完了中飯,回到老甘支書家。老甘支書正在與孫、裘老
板對杯。他們仁一見吳幹部,就要他再來幾杯,吳幹部推不了,就咕嘟嘟幹了幾杯
下肚才落座。老甘支書顧自啃豬蹄。吳幹部知道,老甘支書頂嗜豬蹄兒,他啃豬蹄
特別。先把豬蹄白生生放鍋裡煮得半生半熟,擼上來,外加一小洋花碗醬油,就抓
起豬蹄。啃一口,醮一回醬油,吃得津津有味。吳幹部仔細一看,現在老甘支書啃
豬蹄,比以前講究了些,醬油是放了些大蒜和麻花油。老甘支書東拉西扯地啃著豬
蹄,吳幹部看著,很有些耽心,生怕老甘支書啃來啃去把嘴巴子上幾顆焦黃的牙齒
啃下來,便說;「老甘,你啃豬蹄,也應該換種吃法了。」老甘支書嘴巴子讓豬蹄
筋扯住,老半天才答出話說:「就這好吃,啃著有味。」說得孫、裘老闆都有點忍
不止,吃吃地放肚裡笑。

    吃著,大家正在勁上,不想老甘支書家的一頭大肥豬,晃悠悠地拱進來,一腳
踩在了裘老闆的腳板上,「啊」地裘老闆叫出了聲。老甘支書喊:「把豬拉出去!」
老甘支書的婆娘呼呼把豬喚了去。

    孫老闆和裘老闆被大肥豬弄得吃不下去,推說:「吃飽了吃飽了。」離座,又
轉悠去了。

    吳幹部便和老甘支書通氣,商議廠長的人選,說:「廠長誰當合適?」老甘支
書說:「你看看!」把話投了回來。吳幹部說:「難揀!」老甘支書答:「山頭木
偶山頭牽!總有人!」吳幹部想了想,說:村長德貴咋樣?」老甘支書又拿起豬蹄、
啃著。吱唔著,說:「德貴得看看!」吳幹部心裡嘀咕,果然老甘支書要作梗。吳
幹部盤算著如何說通老甘支書,說:「德貴可是你一手培養的啊!」老甘支書一聽
這話,反倒臉沉下來,說:「提到培養我心裡就氣。」吳幹部問:「氣啥?」老甘
支書說;「我瞎了眼,培養了個離心離德的陰謀家。」吳幹部有些吃驚樣,說:
「德貴敢跟你離心離德?」老甘支書橫著臉說:「我都快要被他推翻了。」於是,
他乘著酒意,就把爛事一古腦兒倒了出來,第一件,是去年村裡分救濟衣救濟款,
村長德貴從鄉里領來,不同他通個氣,就自個兒作主,一件件一筆筆分到戶裡去;
第二件,是豬蹄的事,德貴以前每逢過年,都得提幾個豬蹄到他家,去年以來,他
非但自己不提,還在背後叫人也別送豬蹄。這話是村會計先明親口反映的,人證物
證俱在;第三件,是吃中飯,以前德貴哪會只請你一個,他根本就沒把支書放在眼
裡。臨了,老甘支書還補了句:「全靠沒讓他成了氣候!」

    吳幹部聽老甘支書說了這幾件沒頭沒腦的事,心裡被挖弄得哭笑不得,可他表
面上卻和著,說:「德貴不行,誰行?」老甘支書沒馬上答,用手指拾掇完了牙齒
上豬蹄筋說:「我看村會計先明是裸苗子。」吳幹部說:「先明糯米團一個,能管
住廠?」老甘支書說:「先明嫩是嫩點,我在背後可以指點指點,出不了事!」

    老甘這般說,吳幹部說不出話語來。他心裡明白,倘若讓先明當這廠長,這廠
非倒灶不可,不但村裡頭遭殃,就連自己也是吃不到羊肉還會弄來一身羊膻。如何
讓德貴當廠長,吳幹部不愧是老基層,立馬來了主意,便說:「老甘,你我都別專
斷,講點民主,開個村黨員幹部大會,讓大夥選廠長!」

    「中!」老甘支書沒半點猶豫地回答。

    這時,孫、裘老闆轉悠回來。孫老闆晃著手裡的戒指,喜滋滋地說:「這裡木
頭資源特豐富,前幾年不開發太可惜!」

    吳幹部笑笑,說:「前幾年開發了就輪不到你孫老闆來開發了!」

    裘老闆殺出一句話,說:「這村子大落後了,連個漂亮姑娘都見不到!」

    這話說得老甘支書很不舒服,像口裡嗆進了只蒼蠅,便臉沉沉地說:「這回村
裡一塘血殺在辦廠上,你們可不能踩蒲瓜。」

    孫老闆一看不對味,向老甘支書燦著臉笑,說:「我們一定讓村裡賺錢!」

    說著這些,吳幹部想:村裡選廠長的事,不能讓孫、裘兩老闆知道。不要廠還
未辦,就給人留下個村班子不團結的印象,把剛剛引來的「鳥」嚇跑了。於是,他
同老甘支書通了個氣,叫兩老闆先回去準備準備,過幾日就來村裡。

    送走了外地老闆,接下來的事便是選廠長。選廠長,同樣放在老甘支書的廳堂。
全村的黨員幹部到得特別齊,不像平常那樣稀拉,個個都像是到人家那裡吃孩兒滿
月酒那麼積極。

    吳幹部一看這場面,就感到有些不對頭,說:「大家都是黨員幹部,要講黨性
原則,要按照四化標準和全村今後經濟發展的大局來選廠長。既不能馬虎,也不能
有私心。」說完,看了看老甘支書。老甘支書說:「按吳幹部說的去選,定準。」

    村裡選舉有些別致,桌上擺著二個米鬥,中間撒著把米,左邊個米鬥代表村長
德貴,右邊的代表村會計先明。選舉開始,當事人村長和村會計就到里間,好讓大
家放下面子選。

    吳幹部先拾起米粒。可他沒投下,捏在手心裡先看大家選。一看眼都有些花去;
大家都把米粒往代表村會計的米鬥裡投。村長德貴的米鬥沒半粒米,吳幹部舉起手,
有些抖地把米投在了村會計的米鬥裡。

    這個結果是吳幹部料想不到和不願看到的,可它卻成了鐵實實,擺在了面前。
廳堂裡氣氛悶悶的。吳幹部心裡罵:「操,老甘你還來這一手!」

    老甘支書用手翻過兩個米鬥,說:「根據民意,這廠長就會計先明當!」

    吳幹部只見村長德貴臉青青,雙眼狠狠地盯著米鬥,心裡也很不是滋味。

    老甘卻對著德貴,很大度地說:「德貴,你我日後都要幫著先明當廠長!」頓
了頓,又說;「村裡誰拆臺,我就跟誰過不去!」

    「謔」地,村長德貴拔腿就走了,留下在場的人一臉的尷尬。吳千部追出來,
追了一段村道,才一把揪住怒得個氣的村長德貴。吳幹部露出和事佬的相,說:
「德貴德貴,你太沉不住氣了!」德貴又是臉青青,說不出話,吳幹部又勸,說:
「想開些,老甘支書也到年齡,你就讓他幾分,有啥不可!」德貴臉對著天,說:
「你不要以為培養了我當村長,就可以把我當孫子,我不是你家的狗!我是人!」
說完,軟塌塌地蹲下來,雙手捧住臉,指縫間像是滲出了淚水。

    吳幹部勸了些時間,才把德貴勸回家。

    吳幹部重新回到老甘支書的廳堂,村幹部黨員還在候著。老甘支書有點火地對
吳幹部說;「你看看,村長德貴這個德性2」村會計先明插嘴說:「村長今日就是四
人幫的做法!」接著,又有些村黨員幹部直後悔,說:「當初瞎眼選了他當村長。」

    吳幹部心裡被攪得亂亂的,也火起來,說:「別婆婆媽媽了,先把廠辦上去再
說。」

    大家一看彌陀也發火了,也不再說什麼,散去。

                                   四

    村長德貴跟老甘支書鬥氣。老甘支書也跟村長德貴鬥氣。一鬥氣,老甘支書就
鐵定心,要把廠辦個樣兒給村長看看。

    村辦廠確也不易,為貸款,就費了些神。

    吳幹部說的20萬元貸款他已疏通好關係,實際上只疏通了一半。起初,鄉信用
社白主任是答應了。不巧,縣信用社一個副主任到鄉信用社檢查工作。這主任在落
實承包制時,到天頭崗村分過田。一看這村子要貸20萬元款辦廠,便說,這村死窮,
連女人都窮得買不起褲權穿。只能貸10萬元,這還是看在他在村子裡蹲過點,有些
感情的份上。臨走,他還吩咐鄉信用社自主任,最多只能貸10萬,再也不能開口子
了。

    鄉信用社白主任把這事告訴吳幹部,吳幹部先是一驚,愣怔之後便鎮定下來,
以為是自主任要意思,說:「貸款的事,我知道,村裡到時會感謝的。」白主任連
連擺手,說:「你錯了錯了,是上頭總社領導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吳幹部說:
「那我就叫村裡到上頭去意思。」白主任說:「你聽錯我的意思。」便把總社副主
任到這裡檢查工作的事說出來。吳幹部聽完,感到問題棘手,說:「自主任,有沒
有補救的法子?」白主任說:「這回是沒工作好做了!」

    這事,攪得吳幹部猴急。無奈,他只得到天頭崗村一趟,把這事先露個底再說。
到村時,老甘支書和村會計先明正在崗坪上曬日頭,一見吳幹部,會計先明開日說:
「吳幹部,老甘支書正同我議著落實辦廠場地的事。」

    吳幹部很氣地說:「貸款只落實了一半!」

    老甘支書問:「講得好好的,怎又變化了?」

    吳幹部問:「你們可記得,落實責任制時縣上頭蹲在村裡有個副主任?」

    先明說:「記得,這副主任很喜歡吃糯團。還在我家做過糯團吃。」

    吳幹部說:「對,就是這位好吃糯團的副主任,把貸款劃了一半。」接下來,
吳幹部把前後經過原原本本的學了一遍。

    先明聽了,說:「知道這樣沒良心,我是斷斷不會做糯團給他吃。」

    吳幹部說:「糯團吃了就吃了。先不說這些,看看這款子如何落實。」

    先明說著,把雙眼投在老甘支書的臉上。老甘支書問:「你沒法子了?」吳幹
部說:「我吃奶的力氣都使上了。」

    停了一歇,老甘支書說:「那我到鄉里看看。」

    於是,老甘支書帶上村會計先明和吳幹部一起,到鄉里去。一路上,吳幹部總
猜不透老甘支書到底使啥法子弄貸款。

    到了鄉里,老甘支書直抵張鄉長家。鄉書記到地委黨校進修一年去了,鄉里就
鄉長當家。雖是臨近日中午,可張鄉長還在床上迷糊著打呼。老甘支書弄起張鄉長。
張鄉長迷糊著眼說:「他娘的,抓了一夜的賭,剛闔上眼,又讓你老甘攪弄了。」
說完,隨口把口濃痰吐了出來。吳幹部知底,張鄉長昨夜是沒闔過眼,可沒抓賭,
是和村上的地痞子搓麻將。

    先明忙說:「鄉長難當。」

    張鄉長說:「當鄉長的德性跟婊子差不多!」

    老甘支書聽了說:「你鄉長是婊子,我們這些村幹部就是婊子兒了!」說完就
去摸張鄉長的口袋,摸煙抽。張鄉長掏出煙,說:「老甘,你進貢點差不多,還向
我揩油。」說完,撤了圈煙。老甘支書接過煙,吹了吹,說;「我這當支書的是在
為你鄉長賣命!」

    先明插言:「甘支書快六十的人還在賠老命辦廠。」這話一出,老甘臉色不大
好看,先明忙把話止住。

    一提辦廠,張鄉長順著問:「廠辦的啥樣子啦?」

    老甘支書答:「快流產了!」

    張鄉長笑著說:「老甘,這幾年你都變幽默了。」

    老甘支書說:「全靠你們的影響。」

    「真的,廠辦的怎樣了?」張鄉長放下臉問。

    吳幹部說:「我們就為這事找你。」

    老甘支書火氣十足地說:「他娘個頭,這幾年到處都變死了。」

    張鄉長說:「老甘你別火,說說。」老甘支書說:「反正我講不清爽,你聽吳
幹部說。」

    於是,吳幹部又從頭至尾把貸款的事說了一遍。

    張鄉長聽了,說:「老甘,你面子比鄉里還大,貸了10萬,鄉里我去還一毛都
貸不來。」

    吳幹部聽了,知是張鄉長在迷糊老甘支書,他明明知道,前幾日鄉里還向信用
社貸了30萬元,到縣城購置商品房,為鄉頭頭安窩。

    老甘支書是一棵老薑,沒有被張鄉長糊住,說:「張鄉長,這筆款子鄉里不解
決,過幾日鄉里開人代會選鄉長,我們村就棄權了。」

    老甘支書這一說,事情就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張鄉長說:「老甘,你也太急,
我還未把話說完。』簾甘支書說:「你說。」張鄉長說:「我當鄉長,對村辦廠哪
會不支持。」老甘支書說:「支持就把這貸款解決了。」張鄉長說:「老甘,你不
是逼得我要跳樓啊2」老甘支書笑著,露出一口焦黃的牙齒,說:「跳樓了我當你的
鄉長。」張鄉長說:「你這樣,我就不跳樓了,貸款我給白主任打個電話看。」說
完隨手操起擺在桌上的電話。

    先明厭著耳朵細聽,老甘支書放鬆地坐在木沙發上,闔著眼,吳幹部臉上綻著
和善的笑,彌陀樣。

    這時,張鄉長與鄉信用社白主任接通了電話。先是說了幾句「婊子兒」飯吃了
沒有之類的哈哈,張鄉長才轉上了正題,說:「天頭崗村這貸款,是關係到全鄉九
七年能不能奔小康的問題,你要貸給他!」

    「這貸款不貸不是我的意見,上頭說不能貸。」白主任在電話裡說。

    張鄉里說:「你就沒變通的法子了?」

    「好變通,還要你張鄉長出面!」

    張鄉長沉下臉,說:「這款不貸,你那信用大樓也是蓋不上去的!」

    張鄉長盤算好,這款不貸,就在鄉信用社大樓的征地上卡它。電話裡摻了一下
聲音,又接上。

    「張鄉長,你別急。這款我同上面通個氣,一定貸。」

    張鄉長臉上放出笑,說:「自主任,夠朋友!」便撂下電話。

    在座的吳幹部、老甘支書和村會計先明都松了口氣。老甘支書說。「我早就知
道張鄉長有法。」吳幹部說;「白主任就要張鄉長收拾。』『先明也附言說:「倒
是鄉長面子大。」又弄得老甘支書臉不大好看。

    張鄉長說:「今日這款不貸,你老甘要把我生吞活剝了。」說完,張鄉長一看
已到了吃中飯的時間,便拉幾個到餐館嘬一頓。鄉長也知道老甘支書嗜豬蹄,便點
了一大盤豬蹄讓他啃。

    幾個吃著、喝著,張鄉長便有些酒意,說:「我出面,鄉信用社不敢不貸款。
它那大樓還非得求我出面征地不可。不過,這次為天頭崗村貸款,我可賣盡面子。」

    老甘支書啃著豬蹄說:「全村人民記著。」

    先明說:「喝水不忘掘井人。」

    吳幹部說:「張鄉長就是體諒基層。」

    吃了些時間,幾個便各自忙各自去了。

    村會計先明回到村子,逢人便把老甘支書弄貸款的事說上一遍,直聽得村民都
感歎,說「老甘支書有路」,「生委還是老的辣」之類的話,有些話傳到村長德貴
的耳朵裡,德貴說:「貸款算什麼本事!有本事給村子賺10萬來!」

    果然,沒過幾天,另外10萬元也貸下來,村裡落實了貸款,做算盤的孫、裘兩
老闆,便帶著七、八個技術人員,外加些機器,到天頭崗村,吳幹部也跟著來。

    他們是中午到,吃罷中午飯,老甘支書就把全村的幹部叫來,從村幹的神色可
以看出,對裘老闆的一頭卷髮很看不慣,而對孫老闆手背上兩個銅細般大的戒指,
卻生出許多驚奇。

    老甘當著全村幹部的面,給孫、裘老闆立規矩:第一條是廠長由村會計先明當,
要服從他的統一領導,孫、裘老闆當副廠長。第二條是要盡力辦好廠,好讓村裡早
日奔小康。第三條是在本村辦廠要有做人的規矩,不能找婦女尋姑娘。老甘支書講
到這一條,村幹部吃吃地笑。老甘支書咳嗽了幾聲後,說:「我就講這幾條,吳幹
部你看?」

    吳幹部說:「這幾條講得好,村辦廠是不要讓蒼蠅帶進來。」說完,問孫老闆
有話要說否。

    孫老闆說了幾句,「我們出門在外,靠朋友。在村裡就要靠在座的村幹部,我
和裘老闆既要為自己賺到錢,更要為村裡賺到錢」之類的話。接著老甘支書宣佈村
幹部散去,留下吳幹部、村會計先明,老甘支書、孫、裘老闆商量落實場地的事。
吳幹部的意見:要把門口的田販開進去,才像樣辦廠。孫老闆說:「目前要把資金
化在刀刃上,找個!日場地先用用。」老甘支書認為孫老闆說得在理,說:「廠就
辦在祠堂裡。」

    村裡有個大樹堂,只是破舊些,除了每年正月,請戲班子演上一、二台戲,其
他的月份都閑著沒用。正好用來當廠房。

    落實了辦廠場地,吳幹部指出:「來的老闆和六、七個師傅吃飯怎麼解決?」
孫老闆和裘老闆的意思,他們自己開夥。老甘支書反對:「萬事開頭難,這陣子不
能分他們的精力,村子裡派飯。」

    村裡派飯,就是全村各戶輪著做飯,張三吃了吃李四,以此循環往復。定下吃
派飯,先明就到各戶去落實。孫、裘老闆便把祠堂打開,搬弄機器去了。孫老闆帶
來的人,幹活很賣力。村裡吃派飯,特別是早餐,要8點多才能開飯,吃完到幹活就
半日過去了,孫老闆見這樣下去幹不了活,就每日早早起來先幹一陣子,到了農戶
來叫才去吃飯。飯一吃,就接著幹。每日干到半夜裡。天天如此。老甘支書把這些
都看在眼裡,對先明說:「人家外地人幹事就像樣,那像村人懶惰,辦事拖泥帶水
的!」先明說:「我都被他們搞得吃不消。」老甘支書說。「吃不消才好!」

    沒幾日,破舊的祠堂,被孫老闆他們侍弄得像模像樣地成了個廠。一天,日近
中午,老甘支書又轉悠到祠堂去。自從外地老闆進到村,老甘支書每日都要來祠堂
轉上幾趟。連婆娘都笑他,魂都被廠勾去了。這日,裘老闆一見老甘支書進來,就
很火地把手中的板鉗往地上一摔,說:「不幹了!」老甘支書以為是幹吃力了,說:
「日日干到半夜,是該歇歇了!」裘老闆吃一驚,說:「是肚子不幹了!」在一旁
的孫老闆見這樣下去會弄僵了,馬上給老甘支書遞過支「阿詩瑪」,並把他叫到祠
堂外,說:「今日早沒人來叫吃派飯,大家都是餓肚皮幹活。」老甘支書一聽沒人
來叫吃派飯,說:「這事我得查個水落石出!」帶著一身的火氣去找先明。因為,
派飯是先明一手落實的。老甘支書到先明家,他的婆娘水鳳才鈕扣兒一扣一扣地從
內屋出來,臉蛋子上還有席子印。老甘支書一看便知道先明還未起床,火得話都說
不出來,全仗先明的婆娘水鳳是個善察顏觀色,能說會道的婦人,看了老甘支書這
神氣,說:「甘支書,先明昨日夜陪外地老師傅千到天亮,這才剛剛合上眼。」躺
在床上的先明,一聽老甘支書來了,忽地起來,慌手慌腳,把褲子反穿了個兒,再
翻過來,褲襠口還大開著就出來。

    「老……甘」先明結巴得話未說出。

    「你挺屍,孫老闆他們在餓肚皮。」老甘支書說。

    「我昨日派好的飯,今日早是輪到爛棍家。」先明說。

    「那咋沒飯吃?」老甘支書板著臉問。

    「我去看。」說完,先明趕到爛棍家。

    沒過多少功夫,先明臉青青地回來,說:「爛根說中央國務院三申三令禁止向
農民搞攤派,村裡派飯是違犯中央精神,他才不做這派飯!」

    水鳳說:「甘支書,你想到沒,爛棍是村長德貴的本家,肯定是村長做他的後
台,沒當廠長氣沒地方出,就撒到這上面。」

    先明說:「爛棍把上頭的精神說得滾瓜爛熟,沒村長教唆,是講不出這樣有水
平的話。」

    水鳳說:「頭幾日。我看到村長老是到爛棍家,肯定在搞鬼!」

    老甘支書聽了這些活,脖子筋又蚯蚓樣蠕動,牙縫裡擠出句話:「你帶幾個幹
部把爛棍家的鍋給端了。」

    這話一出,水鳳給先明使眼色,意即這種端鍋得罪人的事別去,而先明一看老
甘支書板著臉,想了想,轉過身去了。

    老甘支書在廳室上轉著雙手,說:「管不了這事,我這支書就不當了!」

    過了一歇,爛棍婆娘就哭啼啼地叫來:「老甘支書這鍋不能端。」先明和幾個
村幹部尾隨著來,村人有個說法,端了鍋要倒運氣,惹來禍。

    「今日這鍋非端不可!」老甘支書鐵青著臉說。

    爛棍婆娘抹了把淚說。「這事不關爛棍,是我到娘家去了,沒人做飯!」

    老甘支書看了眼爛棍婆娘,問:「那你說怎樣處理?」

    「我認罰。」爛棍婆娘答。

    「那好,你家輪三天的飯。」老甘支書說。

    爛棍婆娘千感萬謝去了。解決了派飯的事,老甘支書心靜下來,對先明說,當
廠長不能只抓派飯這種雞毛毛的事,要把技術業務掌握起來,派飯叫別人搞去。先
明也說是這樣,派飯再另外找個人。議來議去,先明說,派飯也不是一般人派得下
去的。先明就提議,老甘支書的婆娘派飯合適。老甘支書吱唔了些時間,同意下來。

    自此,老甘支書的婆娘作為廠裡的職工身份去派飯,先明把心思撲在廠裡的事
上。

    沒幾日,算盤廠就開始向村民收做算盤的木料。

    先明候在祠堂的門口,腿上放著面舊算盤,耳朵上夾著支圓珠筆,手裡拿著本
賬本,在收村民送來的木料。村民背著木頭,一撥一撥來,搞得先明滿頭是汗。

    村長德貴的大兒子也背了捆木頭來,讓先明收,先明想了想,沒說什麼,收了
下來。先明正記帳,不想村長德貴火氣衝衝地來,當著先明的面,「啪啪」扇了兒
子兩個巴掌,說:「絕種!你敢背著我賣木頭。」說完,轉過身,對著先明的面,
說:「這木頭我要背回去當棺材板燒。背去!」

    吃了兩巴掌的兒子,還木愣著,村長又扇了巴掌,才背起木頭走。村長尾隨著
兒子,「絕種絕種」地罵去,把個先明嗆得翻白眼。

                                   五

    算盤的樣品終於做出來。大大小小有十多面,擺在了老甘支書的面前頭。

    老甘支書操起面算盤,抖得「劈劈啪啪」響,一臉的喜,說:「這東西……」

    「能賺大錢!」孫老闆不失時機地給老甘支書遞過去支煙。

    「算盤銷路好得很。」裘老闆說。

    先明走到桌前,放出膽,用手撥拉了幾下一算盤珠子說:「我當會計,還從未
打過這麼沉實的算盤。

    老甘支書點起孫老闆遞來的煙,說:「得安排人做去!」說著話,徐徐吐出口
煙。

    先明接過話,說:「我和孫老闆、裘老闆就是為廠裡的人員安排,和你討個主
意。」

    其實,先明說的人員安排,其他人員的安排都沒問題,就是先明想把婆娘水鳳
安排到廠裡當出納,好多得份工資。可他自己提出來,又吃不准老甘支書有啥想法,
於是,他花了點心機,和孫老闆私下做好工作,叫外地老闆向老甘支書提出,好讓
他有個退步。這時,先明說完話,給孫老闆使了個眼色,孫老闆便心領神會地說:
「甘支書,廠裡其他人員你看,名單在這。」接著又說:「只是出納這個位置重要,
要找個妥當點的人。」

    老甘支書拿過來,眯了幾眼,說:「先明你念來聽聽。」

    先明把村裡安排的人員念了一遍。聽了,老甘支書說;「其他沒意見,只是前
回爛棍家多派了幾日飯,恐怕得安排一個進廠做做。」

    先明答:「爛棍婆娘太老了,叫他女兒小彩來做倒可以。」

    老甘支書說:「那就小彩。」

    孫老闆和裘老闆沒說什麼,表示同意。

    定下爛棍的女兒小彩到廠裡做工。剩下先明婆娘當出納的事,先明見老甘支書
沒吭聲,心裡有點急,一個勁給孫老闆遞眼色。

    孫老闆這才開口說;「甘支書,廠裡的出納,先明家裡的當,是否合適?」

    老甘支書吱唔了點時間,說:「先明的婆娘當不是不可以,只是一個當廠長,
一個當出納,都是一家子,村人要說閒話。」

    裘老闆說:「是這樣。」

    這一說,把先明搞得心裡直搗鼓,眼傻得沒主意。水鳳有話給先明:當廠長連
個婆娘都塞不進去做工,你就不要當廠長。倒是孫老闆靈機一動,說:「水鳳當出
納不合適,是否當倉庫保管員?」

    老甘支書一聽,爽快地拍板下來,說;「水鳳當倉庫保管員」。出納讓其他人
當去了。

    村辦廠,定下人員,就正式上馬,沒日沒夜地幹起來,機器的轟鳴聲,把個小
山村震得天翻地覆。

    先明和孫老闆很忙,恨不得頭當腳。可裘老闆卻不一樣,只管驗收和跑外銷。
在廠裡時就顯得空閒。閑了,感到無聊,他便帶來自帶圖像的卡拉OK,空下來,就
哼上幾段,裘老闆嗓門又大又破,老甘支書的婆娘和先明的婆娘水鳳聽了他唱卡拉
OK都說是水牛在叫。可裘老闆,不在乎,照樣水牛叫。卡拉OK畢竟有魅力,老甘支
書的婆娘和水鳳,起初是說裘老闆在牛叫,可到後來,也被弄得心癢癢,想去OKOK。
正巧,裘老闆感到一個人獨唱,唱久也感到乏味,他見了這兩個婆娘的心思,就拉
她倆來試著唱,一唱,就歇不下手。

    老甘支書的婆娘眼裘老闆搞質量驗收員,水鳳當倉庫保管員,二人都坐辦公室,
沒下車間。一日中,沒多少活兒好忙,於是,他倆一有空,就用裘老闆的卡拉OK,
唱《洪湖水浪打浪》。水鳳年輕時,在村裡戲臺上唱過《紅燈記》中的李鐵梅的選
段,有點唱的基礎,唱卡拉OK時,總能跟上調。老甘支書的婆娘,畢竟年齡大了,
年輕時只唱過山歌,因此,她只能跟著水鳳哼《洪湖水浪打浪》。白天,裘老闆的
卡拉OK幾乎是讓她倆全包了。可到夜裡,她倆卻要忙活家裡的事,不來唱。裘老闆
就叫爛棍的女兒小彩來唱,小彩以前到城裡餐館端過盤子,空時也學唱過卡拉OK。
小彩一唱就唱《小芳》。唱完了,再與裘老闆唱《縴夫的愛》。小彩唱得甜甜的,
村人聽了,都說小彩不該在算盤廠做工,該去文工團唱歌,裘老闆聽了,笑笑說:
「不唱了!」關了卡拉OK,搞得聽歌的村民們很失望。

    算盤一批批地做出來,又由裘老闆一批批地送出去。裘老闆搞外銷是單個跑,
跑了些時間,起了貪心,吃回扣,這事被精明的孫老闆逮住。裘老闆露了餡,沒事
樣,倒要串通孫老闆一起合吃。孫老闆說:「做這種事缺德。」自此,孫老闆對裘
老闆多了一隻眼。算盤廠款子也一筆筆地帶口來,把村人樂得眉開眼笑。

    一些村幹部和村民,見村辦廠賺來了錢,窩到老甘支書家,要求發算盤廠的紅
包包。老甘支書聽了,說:「到年終一次性發大紅包!」村幹部就說:「到手的麻
雀會飛去的。」老甘支書臉一橫,說:「我當支書怎會飛了?!」村幹部們一看這
樣說老甘支書瞼色不好,又說:「老甘支書這廠是你一手操辦起來,當然賺來的錢
不會少了。我們意思是現在發個紅包,讓村民嘗點甜頭,給那些反對辦廠的人打一
個響亮的巴掌。」這一次,老甘支書心就被說動起來,說:「我得合計合計。」村
幹部一聽他這話,便知道發紅包的事八九不離十了,樂顛顛散去。

    發紅包,老甘支書先找先明通氣,先明在老甘支書手下,是個軟泥人,老甘支
書一開口,先明便說:「甘支書你說了算。」還對老甘支書說:「賬上已有7萬元。」
與先明通好了氣,心裡有了底,老甘支書才找孫老闆。孫老闆一聽要發紅包,不敢
直接反對,就委婉地說:「這點錢要採購原料,是否可以到年終一次結帳。」老甘
支書說:「群眾有這個要求!」孫老闆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老甘支書開導說:
「發紅包還可以進一步把村民積極性調動起來,讓廠辦得更紅火。」孫老闆聽老甘
支書的口氣,這發紅包是非發不可了,便說:「要發也只能發2萬元!」老甘支書同
意,說:「就這個數。」

    老甘支書去了後,到夜裡,孫老闆將村裡要向村民發紅包的事說給裘老闆聽。
裘老闆一聽,跳起來,說:「這雞還未長毛,就拔毛!天下哪有這種事。」說了,
裘老闆還一個勁兒地要找老甘支書說去。孫老闆死命攔住。他知道裘老闆的脾性,
沒說上兩句,弄不好就要把事搞僵,便用「強龍壓不住地頭蛇」之類的話。勸他,
好說歹說終把裘老闆的火氣壓下來。

    定下要發紅包,如何把紅包發得有意思些?老甘支書冥思苦想了幾天。婆娘見
他老是眉頭打結,說:「你丟魂了。」老甘支書說:「與你婆娘無關。」婆娘說:
「你說。」老甘支書就把發紅包的事說了。婆娘笑,說:「那你不去請個戲班子,
讓村人樂樂,再把紅包發了。」老甘支書聽了,認為這點子好,說;「看不出蹲了
幾天廠,腦子活絡了。」婆娘不服氣,說:「你沒發現我的價值嘛!」

    說了這些,老甘支書背著雙手,轉悠到廠裡,找先明去請戲班子。先明同孫老
板、裘老闆通了氣,放下活就到外地去請戲班子。

    先明找戲班子,先到縣城找。他記得以前縣裡有個越劇團,一問,才知道越劇
團已散夥,人員都去辦舞廳、擺餛飩攤去了。他又到鄰近幾個縣城,遇到的情況大
多類似,劇團名存實亡。先明還不死心,又到了個縣城;正巧碰上一個中外合資歌
舞團在演出。先明化了二十元,進去看,穿的都是三點式,先明看完了,腦子裡盡
留的是女人的光胳膊光大腿,抹也抹不去。越回味越感到婆娘水鳳土了些。不過,
先明花了二十元,看了這場戲,他心裡清楚,這種光胳膊光大腿的戲班子請去,老
甘支書斷斷不歡喜。

    無奈,先明只好又去找,找了幾個地方都落空。最後,先明有些灰頭喪氣打道
回府,路過一個村子,正碰上一個戲班子在收攤子。先明與戲頭一談,便以包吃包
住3000元一場,把戲班子帶回了村子。

    先明向老甘支書歎苦,把找戲班子的前前後後經過,學了一遍。說到看歌舞晚
會,先明說得隱晦、含蓄,只是說偷偷進去看了幾眼,露得不入眼,就不敢再看下
去。老甘支書聽了,反倒說:「你可請來,讓村民開開洋葷嘛!」這一說,先明直
後悔當時自己膽小,沒決定下來,說實在的,他倒真想再看看那種歌舞戲。比這戲
班子裡三層外三層包著,有看頭得多。說著這些,先明還未把氣順過來,老甘支書
又說:「你得還要跑鄉里一趟,把吳幹部請來看戲。」先明說:「我剛從外面回來,
廠裡可能還有點事。」老甘支書說:「別人去請,沒這廠面子,弄不好吳幹部就不
來。」這樣說了,先明只好馬不停蹄地去了。

    村裡發紅包的戲,放在辦廠的祠堂裡演。起初,孫老闆反對,說是人多了,會
把廠裡的機器弄壞了。可村裡幾個幹部找來找去沒地方演,唯獨祠堂裡有個老戲臺,
只好放在這裡演,為了保護機器派幾個基幹民兵把守。

    戲班子進來,可把個小山村鬧開了。以前村裡窮,連連幾年沒這樣請過戲班子。
村民感到分外的新鮮,加之鄰近幾個村的人,一聽天頭崗村請了戲班子唱戲不算,
還要發紅包,更感覺新奇。

    天一落黑,戲班子的鬧台鑼鼓還未開鑼,四面八方擁來的人就把個祠堂鼓塞得
像個大氣球。早已吃罷晚飯,就狗兒樣候在祠堂門口的老甘支書,見了這場面,喜
孜孜地對旁邊陪著的幾個村千部說:「叫班子把鬧台鑼鼓敲起來!」

    「咚咚嗆,咚咚嗆……」戲班子鬧台鑼鼓一起,被人塞得水泄不通的祠堂,像
黃蜂在鬧桶。

    天已絕黑,老甘支書還伸著脖兒勁,等著先明和鄉里的吳幹部,快要開台了,
還沒見個影兒。鬧台鑼鼓敲了三巡,有個村幹部來說:「戲班子說要開台了!」老
甘支書說:「吳幹部沒來,不能開台,叫他接著敲。」村幹部又進去,老甘支書自
言自語說。「先明辦事就磨蹭,到要開台了,還是不見個影子。」正怨著,先明和
吳幹部就來了。

    老甘支書迎上前去,說:「吳幹部,真難請。」吳幹部抱怨說:「從村裡回去
後被抓去搞計劃生育,出去參觀,忙得不可開交。」先明插言說:「吳幹部剛從縣
城開發展鄉鎮企業研討會回來,沒歇腳就來了。」吳幹部說;「忙得連家屬都有意
見。」老甘支書說:「你這戲看了,就回去抱婆娘。」說著這些話,先明對著擠在
門口的人說:「吳幹部來了。」村人見吳幹部來了,都自動讓出條路,祠堂裡空著
幾個座位,專留著給吳幹部和老甘支書幾個的。幾個頭頭腦腦落座,戲臺的鬧台鑼
鼓更加火猛起來。

    鬧台鑼鼓嘎然而止,老甘支書就請吳幹部上戲臺講話,吳幹部腆著個肚子,說。
「村民們,今天我很高興地說幾句話。我就說村辦廠。村裡辦算盤廠是為了讓全村
人奔小康。」台下有些村民嘰嘰喳喳問:「啥叫奔小康?」吳幹部說:「小康生活,
形象地說,就是村民人人手裡有票子,坐在家裡看電視,閑來沒事打電話,出門坐
的是小車子。」台下又是一片唏噓,說:「做夢羅做夢羅!」吳幹部說:「不是做
夢,村裡算盤廠辦好了,就可以實現,今天大家不是活生生看到了,正是辦了廠,
村裡請了戲班子,發紅包。因此,全村村民一定要同心同德、齊心協力辦好算盤廠,
早日奔小康。」吳幹部說完,下到台下位置上,他要老甘支書也說幾句。老甘支書
想想,沒上臺,就立在原位上,說:「大家鉚勁兒看戲,看完了給紅包。」沒說完,
就一片鼓掌聲。戲班子就開始演戲,戲是出老戲,《秦香蓮和陳世美》,可村民都
伸脖頸,卯勁看。開演前,裘老闆就說:「這種老掉牙的戲的,沒看頭。」可開始
演出後,裘老闆嘴裡叼著支煙,卻在台前站站轉轉,並說;「這種戲還看,太落後
了。」他見他的看法引不起共鳴,就找到爛棍的女兒小彩,到他的房間,一起唱
《縴夫的愛》去了。

    緊坐在老甘支書旁邊的吳幹部,戲沒開演多長時間,呼呼打起了鼾,老甘支書
卻看得人迷,涎水都滴去。先明一旁一個勁地給老甘支書遞煙,揣摸著老甘支書的
表情,他生怕這戲班子戲演得不合老甘支書的心意。

    戲演著,臨近包大人鍘陳世美,臺上王朝馬漢,張龍趙虎「喔喔」地吼起來,
吳幹部才迷糊地睜開眼。說:「咋戲還沒完。」老甘支書說:「包大人鍘陳世美了。」
吳幹部才打起精神看了幾眼戲。戲也就結束了。老甘支書喜孜孜地說:「這戲很有
教育意義。」吳幹部笑笑,沒說什麼。一旁的先明聽了這話,懸在心上的一塊石頭
總算落地,老甘支書滿意這戲。

    接著,吳幹部、老甘支書和孫老闆一起上戲臺發紅包,村民便在戲臺前排起長
龍,一個個接紅包,這陣勢就像城裡人排隊買帶魚。

    紅包發到最後,多出一個,先明一查帳,說:「村長德貴沒來要!」老甘支書
有點氣地對吳幹部說:「你看德貴多小人。」吳幹部說:「這紅包充公了,給大家
買包煙抽。」

    村民散盡,祠堂裡空蕩蕩的,孫老闆下去一看,就叫:「他媽的,機器都踩壞
了!」大家一看,整個祠堂就像日本人掃蕩過似的,一片狼籍,孫老闆心疼得眼珠
子要彈出來,說:「這機器還咋修!」

    幾個村幹部看著踩得不像樣的機器,心裡也有些不是滋味。

                                   六

    裘老闆在修理讓看戲的村民踩得散架的機器,修修,火氣上來,就摔板鉗出氣。
出了氣,又修。孫老闆一聲不吭,臉青青的,只埋頭如足勁修。沒日沒夜搞了一個
星期,算盤廠才恢復元氣,開始生產。裘老闆氣還未消,對著轟鳴轉動著的機器,
說:「下回再這樣弄,老子打道回府!」

    裘老板正恨恨地想踩一腳機器,不想,鄉里的張鄉長、吳幹部、鄉信用社白主
任、老甘支書、先明和幾個幹部簇擁著進來,裘老闆把腳收了回來。

    老甘支書說:「鄉長,你太官僚,今日才到廠裡來指導。」

    張鄉長說:「現在都說要簡政放權,好讓你們放手大膽去幹。」又說,「你看,
放手了,你們不就幾個月把廠搞上去了。」

    他們說著這些,廠裡做著活計的人,都被引了過來,驚奇地看著。襲老闆罵了
一聲,「看猴子戲啊。」這時,孫老闆過來,先明把張鄉長介紹給了孫老闆。孫老
板便帶著到廠辦公室,孫老闆把大大小小幾十面算盤擺到桌子上,張鄉長瞥了一眼,
很內行地問:「這木頭經過深度開發,增加附加值多少?」先明吱吱唔唔地答不上
來,孫老闆說:「這算盤。已是把木頭從頭吃到腳!」張鄉長說:「你講來聽,怎
麼個吃法?」孫老闆說:「樹尾車算盤珠,下段全部作檔!我們算了一下,一株木
頭經過深度加工,增加附加值500%。」張鄉長說:「對,這樣開發,等於十塊錢,
變成五十塊錢,很有開發前途。」孫老闆有點受寵若驚。張鄉長又轉過話題問「算
盤銷往那些市場?」孫老闆說:「主要是國內市場。」張鄉長說:「光國內市場不
行,要有高起點,瞄準國際市場,要辦成一個地道的創匯企業!」張鄉長和孫老闆
的這些話,直把老甘支書、先明與幾個村幹部,弄得鴨聽雷樣,不知所措。孫老闆
說:「要出口,關鍵是手頭沒資金。」張鄉長笑笑拍著鄉信用社自主任的肩膀,說:
「我把財神爺給請來了。」老甘支書及幾個村幹部,直歎:「鄉長想得真周到。」
張鄉長點頭說:「領導就是服務嘛。」張鄉長轉上了正題,說:「我有一個設想,
想以這個村為龍頭,技術、銷路、配件由龍頭廠提供,帶動全鄉其他村辦起算盤廠,
通過滾雪球,組建算盤企業集團。」話一出,四座皆驚。老甘支書及村幹部只曉得
林彪反革命集團,鄭曉得算盤也能搞集團,如墜雲裡霧裡。孫老闆畢竟見過世面,
說:「可現在組建企業集團,條件還不成熟。」張鄉長反對說:「先把牌子打出去,
現在是牌子也能賣錢,知道不?」孫老闆設話。吳幹部對老甘支書說:「老甘,你
真要成為個富翁書記了。衣裳角抖死人!」老甘支書一臉的喜色。張鄉長說:「組
建企業集團,名稱都給想好了,我看就叫遠東算盤集團發展公司。」頓了頓,張鄉
長說。「到時,我出面請個縣上的頭頭給牌子題字。」說完,一看表,便說:「中
午到了。」

    於是,大家便簇擁著到老甘支書家吃中午飯。走在曲裡拐彎的村道上,張鄉長
一副愁眉苦臉相,還在尋思著組建企業集團的事,轉過幾個村道,張鄉長想出了主
意,說;「老甘,我看要把全鄉各村的村幹部集中到村裡開個現場會,推廣村辦廠
的經驗。」老甘支書一聽這話,面露難色,說:開現場會是個好事,是否放在明年
開。」張鄉長說:「不行,過幾日就開。」老甘支書說:「前幾日村裡剛請過戲班
子,廠裡沒錢了。」張鄉長說:「老甘,這就是你的思想不解放了。知道不,你村
裡辦廠的經驗,既是寶貴的精神財富,又是寶貴的物質財富。推廣出去,以一帶十,
以十帶百,那效益你說有多可觀。你老甘的貢獻可大了。」老甘支書說:「又開現
場會,怕村民有看法。」張鄉長說:「老甘,我們這種地方是該落後了。人家經濟
發達地區的吃喝觀念就是不一樣。人家群眾是見領導喝得臉紅彤彤的,就高興,倘
若臉白白的,群眾就說沒戲了。你看看。」老甘支書聽了,就攤牌,說:「鄉長,
實話實說,不是村裡幹部群眾不同意,是孫裘老闆不同意,前幾日請戲班子,他倆
就很反對。」張鄉長放重口氣,說:「你就說我張鄉長定的。」聽了這話,老甘支
書想了想,叫先明去說,好讓自己有個退步。先明去說漲鄉長一幫就到了老甘支書
家。老甘支書家已滿眼是算盤珠,窗簾、門簾、座墊等都是用算盤珠子串輟起來。
張鄉長用眼睃巡了一圈,說:「這算盤珠裝飾起來漂亮嘛。」話未說完,先明匆匆
上來,說是孫老闆裘老闆一聽這事,不僅不同意,裘老闆還砸了個玻璃杯。張鄉長
聽了,就火,說:「老甘,你去就說張鄉長說定了要開!問他們這辦廠的貸款是誰
出面的。」

    無奈,老甘支書只好親自出馬,去找孫老闆商量,孫老闆臉青青的不說話,裘
老闆氣鼓鼓地說:「這鳥地方沒法幹,乾脆回去。」老甘支書忍著氣,耐著性子開
導說:「張鄉長出面,這點面子恐怕要給他。要不,日後廠裡貸款的路子就會斷。」
又補了句,「張鄉長說現場會開了,再增加十萬貸款。」裘老闆說:「這貸款可要
還得起。」孫老闆一看這樣下去,要鬧翻臉,就說:「管他,開就開。」

    老甘支書把話傳回去,張鄉長臉色才透出些血色,交代說;「現場會過三日就
開。吳幹部留下搞總負責。一定要把現場會開得隆重熱烈。」

    張鄉長交代完這些事,吃了中午飯,便一溜煙回鄉裡去了。

    開現場會,要準備的工作很多。吳幹部與老甘支書、先明幾個一掰指頭,光吃
飯全鄉黨員幹部合攏來,近三百號人,至少要開三十桌。一村裡不像城裡有餐館、
大酒店什麼的。這三十桌的桌凳碗盞筷都得挨家挨戶去借出來。先明沒當廠長前,
革裡每逢婚喪宴請都是他管的局,桌凳碗益一概由他借。開現場會還要舉行歡迎、
開幕、閉幕等儀式,吳幹部就會組織小學生的鑼鼓歡迎隊。老甘支書去發動村裡的
婦女清理茅境和村道。幾個人議到發紀念品,都說要節省點,每人發麵算盤做紀念
算了。

    分了工,幾個分頭去幹。先明把一簍的碗盞往學堂裡搬。村裡唯獨學堂場面大
些,才能擺下十桌。吳幹部胸前掛著個「嘟嘟」,一、二、一地在把小學生集中起
來操練歡迎儀式。老甘支書也提著個畚箕,親自帶領婦女清掃茅坑。

    開現場會,使天頭崗村沉浸在一片節日的氣氛中,轉眼就到了開現場會的日子。

    一早,村口路道上的野草還掛著露珠。吳幹部便帶著全村的小學生,立著隊,
候著。已是春夏交替的季節,山村卻還是寒意刺人,學生仔們被凍得掛著蚯蚓樣的
鼻涕,半日,到了山凹裡托起一輪圓滾滾的紅日,才有些村的黨員幹部來,到一夥,
吳幹部指揮著學生們敲一陣鑼鼓,敲敲歇歇。到了日中午,人才陸陸續續到齊。

    現場會在祠堂裡開。張鄉長、吳幹部、老甘支書、孫老闆等一溜坐在戲臺上,
張鄉長叫吳幹部點人頭,吳幹部點了一圈,到得差不多了。張鄉長便站起來宣佈:
「大力發展村辦企業暨天頭崗村遠東算盤企業集團成立現場會現在開始!第一項,
實行掛牌儀式。」

    刹時,祠堂裡鑼鼓聲、鞭炮聲大作,戲臺上兩位禮儀小姐款款抬出一塊紮著紅
綢的木牌子,張鄉長和老甘支書便上去,揭開牌子上的紅綢,牌子上歪歪扭扭寫著
「遠東算盤企業集團」字樣。過了一歇,鑼鼓聲、鞭炮聲嘎然而止,張鄉長解釋說:
「這牌子是縣長的題字!」台下一片唏噓聲。又解釋說:」縣長是書法協會顧問。」
這一說,台下三百多號人就擁到台前。有的說:「遠東兩個字寫得最有力。」有的
說:「書法這東西真看不來。」有的笑笑,說:「這叫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老甘支書聽著這些,也仔仔細細地把牌子看了遍,直感那字是鴨掌子爬出來的。

    看了一陣,台下許多村幹就直喊:「好吃中午飯。」許多村千都知道現場會嘬
一頓,因此,早間餓著肚皮來,留著日中午派用場。張鄉長一聽大家都說餓肚皮了,
宣佈。「中午吃了再聽介紹經驗。」

    哄地三百多號人就潮水般湧到學堂吃中午飯,頓時,碗碟聲、開酒瓶聲、碰杯
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張鄉長說:「大家酒要喝,但更要緊的是要回去辦起廠。」

    隨即,就你一杯,我一杯,熱火朝天地幹了起來。

    老甘支書這桌,都是些村主要頭頭--村支書或村委主任。日常在鄉里開會都
湊到一起,很相熟,相互幹了幾杯下肚後,開始敬老甘支書。鄰村一位村支書。端
起杯,說:「老甘你是眼睛一眨,老鴨變鳳凰。幹!」幹完了,又一位村支書接過
來,說:「想不到你老甘以前鄉里開會,摔個錯角子要找半日的人,如今這樣大方,
有氣魄。幹。」

    幹了幾杯,老甘支書沒多大酒量,就有點醉熏熏,說;「你們這批鬼,往日都
嫌我村窮,我敬你們酒都不吃!今日,我要多喝幾杯。」屍咕嘟」又幹了一杯下肚,
重重把個杯頓在桌上。

    「老甘,人富了就痛快,連喝酒的水平都提高了。」一個村頭頭說。全桌人響
應說:「財大氣粗,來,再敬幾杯。」又給老甘支書斟滿了酒,他說:「本來要跟
你們幹個底朝天,可……下午還要介紹經驗。」

    老甘支書酒沒來潑去,把杯子裡的酒幹了下去。其他幹部立馬站起來,說老甘
喝酒賴皮,把酒倒了半杯,說著就把老甘支書的頭按倒桌上,他像水牛喝水樣把濺
在桌上的酒吮了個光。

    喝著,大家就有了許多酒意,有了酒意,相互間就隨便起來。一個村幹部問:
「老甘支書吃是排場了,只是會開了到底給點啥名件當紀念品?」其他幹部附和說:
「對,吃得好還得發得好。那現場會才開得有意思。」老甘支書答「慌啥。早準備
好了。每人帶面算盤回去。」聽了這話,大家撲哧笑出來,說:「老甘虧你拿得出
手。」有的講得更白:「老甘你媽,還這樣小氣。」還直叫:「太沒氣魄了。」老
甘支書說:「你們說有氣魄,發啥東西好?」這一問,倒把大家僵住了,這山村真
沒啥東西好發。

    桌上鬧著,桌下六、七條大黃狗繞來繞去爭啃骨頭,一村幹部一看,靈機一動,
說:「發的貨色有了。」大家問:「發啥?」村幹部說:「就發狗肉。」大家一看
滿堂桌下都是狗,說:「紀念品還是發狗向好。」有幾個村幹部還向老甘支書補充
說:「現在吃狗肉還是時候,遲了太熱就不敢吃了。」老甘支書被纏得逼上了路,
表態說;「發就發,一人一條狗腿吧。」大家直呼老甘支書爽快、大方。於是,老
甘支書找來先明去落實殺狗的事。先明腦子裡一算計,三百來號人,一人一腿,要
三百多隻腿,有些為難地說:「這放哪裡開支?」老甘支書說:「開支了再說。」
先明看看老甘的神色,沒說什麼就去組織人員殺狗去了。

    大家酒足飯飽後,張鄉長又招呼大家到祠堂開會。下午開會的主要議程是聽老
甘支書介紹創辦算盤廠的經驗。老甘支書介紹經驗,不時被村裡殺狗的此起彼伏聲
打斷,村幹部的心思卻被這聲音引了過去,注意力很不集中。日頭偏西的時候,老
甘支書終於介紹完了經驗。會場只剩下稀稀拉拉的一些人。人都偷偷溜出去看殺狗
去了。張鄉長一看,就叫吳幹部把溜出去的人叫回來。村幹們被叫回來後,張鄉長
對這次現場會作了小結,要求「各村幹部回去後迅速把現場會精神貫徹到全體村民,
並付諸行動,每個村辦起一至二個算盤廠,以儘早脫貧致富奔小康。」提了要求後,
張鄉長說:「現場會以此結束。」於是,大家就哄地散去。先明已把狗肉一腿一腿
分好擺在祠堂門口。來開會的人喜孜孜地一人一腿拎去,並說:「紀念品發得真有
意思。」把個村道淋得鮮紅,都是狗血。

    送走了人,先明在老甘支書面前叫苦,說:「腰都累折了。」老甘支書說:
「那到我家喝杯茶,歇歇氣。」到了老甘支書家,老甘支書叫婆娘沏茶,不想婆娘
臉腫腫的嘴歪到耳朵邊。原來,中午飯大家吃散後,留下許多殘菜剩飯,先明的婆
娘水鳳手腳快些,就把殘菜剩飯全端到家裡去了。等到老甘支書的婆娘趕來,只有
些肉骨頭之類的東西,村裡的婦女也很不服氣地向支書婆娘拌嘴,說:「先明婆娘
丈夫當廠長就稀罕了,根本不把支書放在眼裡,換作以前他那敢把這樣多東西端回
去。」聽了這話,老甘支書的婆娘就裝滿了一肚子氣回來。老甘支書見婆娘屁股扭
扭到灶間去,就說:「先明你自己沏茶,等我酒醒了再收拾她。」先明一聽這茶斷
斷不能喝,喝了就要喝出問題,便說:「口不渴,改日再喝。」就起身回家去。

    先明剛抬腳回家,不想孫老闆、裘老闆臉鐵青青地來,先明一看楞怔了一下,
本想溜之大吉,但又怕溜了老甘支書要說話,只好硬著頭皮留著。

    裘老闆火氣十足地在老甘支書的廳堂裡唏哩嘩啦地嚷:「這鬼地方沒結果,賬
算了回去。」頓了頓,又嚷,「這次上了他媽的吳幹部的當,來了這個鳥地方。」
裘老闆嚷著。孫老闆臉青了白了,很痛苦樣,牙縫裡擠出句話:「不幹了。」

    老甘支書看了這陣勢,酒醒了一大半,說:「咋又變卦了。」

    裘老闆又嚷了一通,老甘支韋才明白,孫、裘老闆發這麼大的火,是沖著開現
場會每人發一腿狗肉,兩老闆框算了一下,廠裡要付二萬多元。老甘支書悶悶地說:
「這狗肉賬……」

    裘老闆說:「今日就得算。」

    老甘支書瞥了眼裘老闆,沒說什麼。

    孫老闆說;「賬算算,就走。」態度很堅決樣。

    這陣勢,把坐在角落裡的先明看得目瞪口呆,心裡直搗皮鼓,一點也插不進言。

    場面,很難堪。

    老甘支書心裡明白,總不能現場會的熱氣還未散盡,算盤廠就散夥,不但鄉里
交不了賬,就是這臉也沒處擱,心裡嘀咕著這些,突然心生一計,笑笑說:「這狗
肉不要廠裡村裡一分錢。」孫、裘老闆一臉的疑問。老甘支書說:「縣裡鄉里搞小
康村建設,打狗是頭件事,這狗殺是自殺,就權當村民為奔小康作貢獻。」孫、裘
老闆想不到老甘支書來這一手,搞得一臉的尷尬,十分的沒趣。

    此言一出,先明心裡直歎老甘支書有辦法。

    其實,孫、裘兩老闆,在發這通火前,串好氣,今日要給點顏色讓村裡看看,
叫他們知道,不要把算盤廠當兒戲。孫、裘老闆也是狗腳夾籬笆,是拔也拔不出
--全部投資在廠裡。倘若真的一走了之,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老甘支書說:「廠裡的事就你們幾個作主,我也少插手,你們放膽幹去。」

    因發狗腿而引起的小風波,終於平息了過去。

                                   七

    先明從老甘支書家出來,心裡又騰生起對老甘支書的讚歎:「真有辦法,真有
法子。」便到了自家裡,只見婆娘水鳳忙著侍弄著一大桶一大桶的萊,足足有十幾
大木盆,先明瞄了一圈,便知是開現場會留下的殘菜剩飯。水鳳一見先明,便撩起
根豬頭的牙齒根,給光明嚼。先明塞進嘴裡嚼,便問:「你把現場會留下的全端來
了?」水鳳說:「全靠我手腳快,要不你有屁個牙齒根嚼。」說完,一臉的得意。

    先明卻騰地心裡一驚,把嚼在嘴裡的牙齒根呸呸吐在地上,說:「你闖禍了。」

    「展個禍。」水鳳頭也不抬,顧自侍弄著殘萊剩飯。

    先明一把拖起水鳳,說:「老甘支書的婆娘可拿到這剩菜剩飯?」

    水鳳說:「誰叫她遲到了。」

    先明說:「你看是吧。老甘支書婆娘生氣了,連杯茶都不泡給我吃。」

    水鳳說;「誰稀罕那杯茶,我倒桶飯你吃。」把先明的手甩了,顧自又去侍弄。

    先明卻犯邪了,水鳳這事讓老甘支書的婆娘吃了虧,她就會向老甘支書吹床頭
風。這無異把老甘支書得罪了。先明被這事搞得沒魂沒魄,水鳳卻笑話他,說:
「堂堂男子漢,沒點主心骨,還當屁個廠長。」先明氣起來,就想去把擺在桌上那
十幾大桶,端去飼豬去。水鳳雙手叉腰說:「你敢動動,就修了你!」先明見水鳳
從未這般火過,又軟下來。水鳳說:「你這個沒心沒骨的,難怪一輩子讓人當狗使,
夾著尾巴做人。」先明回敬她,說:「前回,你也不是為甘支書婆娘搓面毛。」老
甘支書婆娘有個習慣,每年到春天,都要用麻絲搓一回臉上的面毛,因為一年一次,
機會難得,每逢這辰光,村裡的婦女都爭著要給她搓面毛。水鳳聽了說:「那不都
是為了你爭當這算盤廠長,要不然我不會去搓面毛。不是我給她搓了面毛,你還有
廠長當?」這一說,先明沒了話。一直到上床,先明都被水鳳弄回來的這些殘羹殘
飯,弄得左不是右不是,不知如何在老甘支書面前把這事順過去。直到天麻麻亮,
先明還睜著眼看天花板。這時,房外便有個村民來,說是老甘支書叫先明去一趟。
先明嗖地從床上跳下地,邊套衣裳邊埋怨,說:「你看看,都是你,老甘支書來叫
了。」婆娘水鳳還睡得迷迷糊糊沒聽清。先明提高了嗓門,說:「你犯的事,還得
讓我受罪。』冰鳳聽清了,從床上撲下地,操起只鞋向先明扇來,先明頭一蹴,偏
了過去。水鳳還不解恨,說;「誰叫你窩囊,活該!」先明見理不出頭,便重重地
帶了門,到灶屋挑了桶好些的菜,拎著到老曾支書家賠不是去了。

    老甘支書婆娘正在豬欄裡飼豬,眼光一觸到先明,便收回去,把飼豬桶弄得劈
劈啪啪響,搞得先明手中拎著的木桶鉛一樣沉,沒滋沒味地進了廳堂,老甘支書正
微合著雙眼,聽見先明的腳步聲,說:「你來了。」

    先明說:「來了。」

    老甘支書說:「你坐。」

    先明說:「這菜。」

    老甘支書說:「喂豬去。」

    先明便把鉛一樣重的木桶放到地上。手放得很不自在。老甘支書說:「找你講
個事。」先明找條木凳坐下。老甘支書說:「昨日孫老闆、裘老闆那樣子你看到了?」
先明說:「外地人就這樣子,難弄得很。我是有苦說不出。」老甘支書說:「難弄
倒不怕,只是廠裡的生產、技術、銷路什麼的都掌握在他們手裡,弄不好廠就要塌
下來。」先明說;「是這樣。昨日要不是你甘支書把關,廠就塌了。」

    說著,老甘支書有點激動起來,脖子上的青筋又蚯蚓樣爬動著,重重地吐出口
濃痰,問:「你跟他倆處了這些時間,可摸到了脾性?」先明便把孫老闆、裘老闆
的脾性分析給老甘支書聽。聽完,老甘支書也就想出了點子,交代先明去做工作。

    先明從老甘支書家出來,懸在心上的一塊石頭才算落下了地,老甘支書沒為殘
羹剩菜的事生他的氣。而還是同先前一樣相信他,讓他去做重要工作。先明望著山
田裡爬出的紅彤彤的朝陽,心裡歡歡暢暢,口裡吹了陣呼哨,腦子裡便尋思著如何
按老甘支書的點子去做。

    做工作,先明都挑在夜裡廂。夜闌人靜,工作起來方便。先明從孫老闆身上先
下手。這日,狗牙樣的月亮掛上山頭,先明把孫老闆叫到家裡。水鳳已擺上幾樣下
酒菜。孫老闆看了先明叫他喝酒總有意思,便問:「就喝酒?」

    先明給孫老闆斟了酒,便說:「吃。」孫老闆就幹,幹了幾杯酒下肚,孫老闆
耐不住問:「今日光喝酒?」先明說:「你知道不,裘老闆想獨吞這廠!」孫老闆
有些吃驚,說:「有這事?」先明說:「你相信不?」孫老闆說:「諒他也不敢。」
先明笑,說:「好馬讓人騎,好人讓人欺。你孫老闆蒙在鼓裡羅。」孫老闆說:
「你說。」先明沒說,又給孫老闆斟上杯酒,說:「你幹了這杯,我說。」孫老闆
順勢喝下。先明說:「裘老闆已偷偷到老甘支書那裡,想包這廠,把你一腳踹了。」
孫老闆聽了,臉青起來,說:「他媽的裘老闆這樣缺德。」先明又進言:「裘老闆
說你干涉他同小彩姑娘的事,心裡恨透了你。」孫老闆一聽,便想起前段時間,曾
說過裘老闆,話是說重了些,想不到好心得不到好報,裘老闆反倒背後殺一刀,孫
老闆操起桌上的一杯酒,倒下肚,說;「我倒要看他裘老闆把姑娘肚子玩大起來。」
孫老闆火氣上來,便把裘老闆在別的地方摘姑娘讓人趕了的事都倒了出來。並說:
「我這次不想同他來,他卻硬要來,就讓他來了。」先明接過話,說;「孫老闆你
是引狼入室。」孫老闆說:「我是前世瞎了眼。」先明見機又交代說:「孫老闆,
這事你心裡有數。」孫老闆點點頭。先明說:「我向你透個底,老甘支書叫我傳話
給你,等過段時間,讓你當廠長,我當副廠長,這廠才會辦得好。」孫老闆聽村裡
這般信任他,說;「裘老闆有舉動,我會通氣給你們。」先明說:「到時我們一起
來收拾他。」

    講了這些,倆人相互又敬了些酒,孫老闆便回祠堂裡去了。先明關了門,喜孜
孜地上床,想和婆娘水鳳親熱,水鳳卻不理睬,把身轉了過去,先明用手去扳,水
鳳忽地抬手說。「讓人當狗使了,還開心。」這話戳得先明沒點興致。先明慢慢地
在床上翻來翻去,把床板搞得山響。

    「篤篤」……一陣敲門聲,接著送來一句話:「有情況。」一聽是孫老闆的聲
音,先明立馬下床開了門,只見孫老闆一臉的神秘,說:「裘老闆有情況。」

    「到老甘支書家去說。」先明帶上門,便和孫老闆到老甘支書家,他倆慌兮兮
把老甘支書弄起床。老甘支書聽了孫老闆的敘述,對先明說:「你去把村支委、村
委兩套班子叫來,就說要開緊急會。」

    沒多少功夫,村裡的頭腦都攏到老甘支書家。大家一臉的疑惑,不知深更半夜
了還有啥急事。老甘支書看人到齊了,便叫孫老闆去睡,避一避。

    孫老闆去了些時間,老甘支書便說:「村委幹部到祠堂把守各個出口,支部黨
員跟我進去。」這一說,有些幹部弄不懂老甘支書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便問:
「守啥?」老甘支書說:「去幹了就知道。」隨後,老甘支書交代先明帶上手電筒,
全村幹部便開到祠堂去,路上有些幹部磕磕絆絆發出些腳步聲。老甘支書喝道:
「狗腳放輕聲。」於是,大家便鬼鬼祟祟去,到了祠堂,村委幹部一溜散去,把個
飼堂圍得嚴嚴實實。老甘支書看做得差不多,便對全體黨員說:「捉姦!」黨員們
一聽捉姦,便來了精神,耳朵豎了起來。有些幹部還爭著要去破門。老甘支書說:
「別爭,支委以上幹部破門,其他黨員守窗子。」分工停當,全村黨員躡手躡腳進
祠堂,又鬼鬼祟祟直抵裘老闆的住處。

    先明沖在最前頭,一腳蹬門,那門堵得死牢,沒點鬆動,房間裡一陣響動,幾
個支委看不過門,便一齊「砰砰」蹬去,最後老甘支書又補了一腳,門才打開,先
明立即亮了電簡,只見爛棍的女兒小彩赤條條蜷縮在床角裡,一個支委眼明手快,
把亂堆床頭的衣服搶在了手裡,老甘支書瞪了一陣眼,說:「讓她穿上。」搶著堆
衣服的那名支委有點不捨得地丟了幾件衣服過去。小彩亂套了衣服,奶子還露了半
個,老甘支書補上一句:「扣上。」

    「裘老闆逃了。」先明叫,屋裡的黨員才醒過來一般,立即去把祠堂各個角落
搜了個遍。卻沒見半點裘老闆的蹤跡,黨員幹部們個個面面相覷,垂頭喪氣,都把
目光投到老甘支書身上。老甘支書說:「到房間再看看。」

    砰地,大家又攏到裘老闆的房間,先明眼快些,撲到床底下,亮了下電筒,叫:
「婊子兒,在床底下。」先明一叫,幾個黨員就七手八腳把裘老闆從床底下拖了出
來。平日趾高氣揚的裘老闆,眼下卻軟塌塌像條喪家犬。有幾個幹部手腳癢癢想動
手給裘老闆吃拳頭,老甘支書說:「莫動。」隨後又說:「去把爛棍叫來。」

    一黨員便去叫爛棍,這時孫老闆進來,很氣樣,裘老闆垂著頭,房間裡悶悶得
沒點聲響,連針掉地也能發出響聲。

    「婊子兒,婊子兒!」爛棍和婆娘邊罵邊沖進來。爛棍二話沒說:「劈劈啪啪」
就給裘老闆吃了兩巴掌。「婊子兒,賊老闆!」爛棍婆娘一把淚一把鼻涕地罵,越
罵越傷心,就沖上去把裘老闆的臉抓得稀爛。

    裘老闆紋絲不動,任抓任打。老甘支書有些看不下去,說:「爛棍你養女不教,
壞了村風,把女兒領去,好好教養。」爛根和婆娘一聽老甘支書這般說,便慌兮兮
把小彩拉回去,一路「婊子圍,婊子囡」罵去。

    剩下的事,就是如何處理裘老闆。黨員和村幹部義憤地磨拳擦掌,都很想動手。
有的說:「村裡幾十年沒出過這種丟臉事,要剝了裘老闆這婊子兒的皮。」有的說:
「反正他有錢,罰他一萬、二萬。」有的建議:「先綁了裘老闆,游了村,再來處
理他。」這般說著話,老甘支書沒聽人耳,說:「大家都去睡,明日再說。」

    於是,大家就烏樣散去。一夜無話。

    第二日絕早,先明滿臉驚慌地到老曾支書家。老甘支書還未起床,聽到慌篤篤
的敲門聲,披衣下床,眼迷迷地開門,先明喘著氣說:「裘老闆進了。」

    老甘支書聽了,沒點反應,像是意料之中的事,說:「逃了就逃了。」說完,
吱呀把門關了,顧自上床去。先明被弄得懵懵懂懂,心裡直罵罵:「裘老闆婊子兒,
沒剝了他的皮,便宜了他。」一路罵著回去。

                                   八

    村裡打發了裘老闆,算盤廠廠長還是先明當。孫老闆照舊當副廠長。又過了些
時間,孫老闆見老甘支書沒點讓他當廠長的意思,耐不住向老甘支書摸底,老甘支
書給他一句話:「急性子吃不了熱粥,這廠長遲早讓你當,再等等。」

    無奈,孫老闆耐心等待著。期間,廠裡卻弄出了件意想不到的事。

    老甘支書的婆娘對先明婆娘水鳳那日把現場會的殘羹剩菜端了個光,一直氣恨
在心裡,伺機給點顏色給水鳳。起初,兩個婆娘相互不弄眼,誰也不睬誰。過了段
時間,又覺不過總發展到兩個碰到面就」呸呸」地往地上吐痰星。這樣相持了些時
間,誰也出不了氣。水鳳私下裡留意著。一日,老甘支書的婆娘總算讓先明的婆娘
水鳳逮住了,當老甘支書婆娘偷偷地把一大包算盤珠子塞到肚兜裡帶回去串沙發墊
子時,候在祠堂門口的先明婆娘水鳳就大喊大叫起來:「有賊!有人偷廠裡的東西。」
引得全廠的人都過來看熱鬧。這時,老甘支書婆娘死賴,先明婆娘不甘示弱,就在
眾目睽睽之下抓了幾把老甘支書婆娘,「嘩」地算盤子散了一地。老甘支書婆娘當
眾讓先明婆娘丟了醜,也咬牙上前抓先明婆娘的頭髮,相互撕巴斯巴地抓,老甘支
書婆娘力氣大些,沒幾下就把先明婆娘小雞樣壓在地上。圍觀的人,見是龍虎爭鬥,
都不敢攔手,有人腦子靈清些,就去叫先明。老甘支書婆娘還不解恨,脫下腳上的
鞋,「啪啪」地往先明婆娘的嘴巴子上扇了幾鞋,才歇手,並說:「爛婆娘,臭X!
你爛,再讓你吃鞋子。」

    這時,先明被人找來,見了這場面,慌得丟了魂兒,只是沒魂沒魄地一個勁向
老甘支書婆娘賠不是,半拉半推地把老甘支書婆娘送回家。

    等到先明從老甘支書家回到自家屋子,婆娘水鳳已是把家裡能敲的家什都敲了
個淨光,滿地都是碎碎片片。婆娘一見先明來,就嚷著用頭撞來要和先明拼命,並
一連串地罵嫁了先明這個五八蛋,才受這窩囊氣,老甘支書的婆娘是先明的大老婆,
才這樣護著她,她連小老婆都不如云云。

    罵飽了話,婆娘還不解氣,氣鼓鼓回娘家去了。

    先明看著滿地的碎碎片片,心裡先是罵老甘支書的婆娘,罵她是爛貨、多事的
X、千人哭萬人X!從頭至尾罵了個遍,可還不解恨,罵著又咒起了老甘支書。

    這時,老甘支書派了個村民來叫先明到老甘支書家吃夜飯,來的村民見先明一
身的火氣,應不出聲,把叫吃飯的事傳達完,就走。

    先明本想死也不去,可左想右想,不去吃飯,對老甘支書的疙瘩越攪越大,弄
不好這廠長就沒得當。一想到這份上,先明抬腳到老甘支書家吃飯去了。

    老甘支書家的堂屋上一鍋的菜。被風爐上的炭火弄得熱氣騰騰。老甘支書一臉
沒事樣候著先明。先明一進屋,老甘支書給光明遞過雙筷,說:「婆娘們頭髮長、
見識短,別睬她。」先明說:「我婆娘我已教訓她,可她生氣抖著回娘家去了。」
老甘支書臉上漾出笑,說:「過幾日等她氣生完了,你接她回家。」先明很氣地說:
「臭婆娘閑著生是非,這回我斷斷不接了。』嗆甘支書說:「這就你的不是了,水
鳳總歸是你婆娘。」先明說:「這回的事,弄得你老甘支書都不好。」老甘支書說:
「先明這就是你多心了。這回事怨我家婆娘,怨不得水鳳。」這一說先明耳一熱,
說:「我婆娘下回再七七八八,就休了她!」老甘支書說:「休了,你先明那東西
往那接?」先明說:「我這黨的人,還經不住這點考驗。」他倆說著,對了這些話,
氣氛緩了過來,就開始吃飯。老甘支書照舊啃豬蹄,啃著,又問:「你婆娘把家裡
的家什砸了?」先明答:「砸光就砸光。」老甘支書說:「過些時間叫廠裡補上。」
先明說:「算了。」老甘支書說:「不能算,這得叫廠裡賠錢,是廠裡發生的事。」

    吃罷了夜飯,先明又和老甘支書說了些廠裡的事,便回家上床,婆娘不在,顯
得空落落,可先明想著老甘支書還叫他吃飯,又這般信任他,就安安穩穩地合上眼
睡了去。

    又過了些日子,算盤廠的人事發生了變動,搞得先明措手不及。老甘支書沒透
點口風。突然召集全村幹部開會,說是按照形勢的發展,按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要
求,要給企業鬆綁放權,算盤廠的廠長讓孫老闆當,先明當副廠長。雖沒把先明全
免,可老甘支書其中意圖,先明也看得明明白白。這事一宣佈,先明像是當頭敲了
一問棍,亞巴吃黃蓮,有苦叫不出。先明自知不是老甘支書的對手,只能忍氣吞聲,
夾尾巴做人。先明一當副廠長,村人就在背後笑話他,說先明是拍馬屁不成,還讓
馬狠狠地踢了一腳。話傳到先明耳朵裡,氣得他一頭恨不得撞在自家的柱子上。

    這辰光,村長德貴便露臉,找先明說話。先明一見村長德貴,木木訥訥,有些
慌兮,心裡忖度德貴是來笑話他,可德貴很誠懇,為先明抱不平,說:「先明這廠
長你當好,別人當就得塌台,老甘支書這人就心胸窄,容不得人。」先明對德貴不
放心,說:「當不當廠長;一個樣。」德貴說:「我早就猜到,老甘支書先弄了我,
再弄你。」先明睜大眼,問:「你咋猜到?」德貴嘿嘿笑,說:「死卵,你還看不
出老甘支書武大郎開店,你先明比他能,到不好使時,就韭菜樣割了。」先明聽了,
自言自語說;「我咋比老甘支書能?」德貴說:「你能算,能當廠長。老甘支書能
當嗎?」先明聽了這話,怔怔地看著德貴。德貴見機又說:「其實,老甘支書霸著
不但你我遭殃,連全村子都跟著當倒黴蛋。」先明眼珠彈著看德貴。德貴繼續說:
「為了全村人的利益,得摘掉老甘這狗東西。」聽著,先明嚇得忽地從凳子上彈起
來,說:「你膽敢!」德貴說:「咋不敢?」一副不在乎樣。先明沉思了一陣,說:
「這種缺德事我不幹。」德貴說:「難怪你提巴捏巴讓人捏著幹。」先明說:「你
當村長不也是讓老甘捏巴捏巴?」德貴臉一黑,說:「現在他那敢把我捏巴?我倒
要捏巴他。」先明說:「你咋個提法?」德貴想開口,先明立馬探出頭把門外看了
眼,見沒人;才放心地說:「你說。」於是,德貴便把捏巴老甘支書的事端了出來。
先明聽完了,說:「敢這樣捏巴?」德貴說:「一不做,二不休。」先明吱吱唔唔
地說:「這和林彪、四人幫做法一個樣。」德貴反對說:「這是為全村的利益著想,
豁出去了。」先明說:「我得想想。」德貴說:「這事只你知道,想通了回個話。
想不通就吞在肚裡了。」德貴去了,先明躺上床,翻來覆去,踢了一夜的被,腦子
裡一現老甘支書的臉,那念頭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第二日,先明沒提夜裡的事,拎著二隻老母雞,去叫婆娘水鳳口家。水鳳的娘
家離村只有三、四裡山路,先明翻過幾個嶴崗,到了一片有些開闊的盆地,就是丈
母娘的村。先明心想水鳳的氣該消了,便抱著老母雞放膽走進丈母娘的家。不料,
水鳳的娘劈頭蓋臉把先明罵了一頓,說;「先明你吃裡扒外,婆娘讓人欺侮得吃了
鞋了,還不出來打。」罵著,丈母娘還覺不服氣,提起先明拎來的兩隻雞,說:一
我沒福氣吃。」順手摔出了門外。兩隻老母雞驚慌得咯咯竄去。先明的兩個舅子,
見母親這般說,也動了手,要給先明吃拳頭,先明一看陣勢不妙,別轉身就逃,逃
得慌了些,沒魂沒魄的,把只鞋也弄丟在丈母的村子裡,一口氣逃到村外,一摸腳
才知道。

    先明灰頭灰臉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一直沒露臉的婆娘水鳳卻追來,丟給他一句
話:「你不當那廠長,不讓老甘支書當狗使,我才會回家。」說完,水鳳扭扭屁股
又去了。回村的路上,先明念叨著婆娘的話,不覺到了村祠堂的算盤廠,見老甘支
書狗樣蹲在門口的石階上,先明走過去,老甘支書看也不看地問:「你咋不到廠裡?」
先明一聽這話,火上加油,說:「這廠我不蹲了。」老甘支書露出眼珠子,有些驚
奇說:「你說不蹲就不蹲,這廠是鑼鼓,任你亂敲?」先明說:「我不蹲就不蹲。」
老甘支書從石階上竄起來,手指指著先明說:「你心黑,良心掛背瘠,你娘個先明。」
先明見老甘支書發怒,眼也不敢看,麻麻木本地轉身就把個背影留給老甘支書看。
老甘支書看著先明的背影,臉上露出一絲不經意的笑,心裡說:「你還嫩呢!」

    這一刻,先明終於定下了心,和村長德貴合手,弄掉老甘支書。先明眼巴巴候
著天黑,便鑽到村長德貴家,送給德貴一句話:「明日就進縣城。」

    第二日,先明為了不顯眼,就起早上路,到鄉里搭了輛中巴車到縣城,找在縣
森林派出所工作的表哥去了。這都是他和村長德貴事先策劃好的。

    縣城的街道變寬了,樓層也筍樣越長越高,街道上滿眼是花花綠綠的人,景色
兒煞是好看。可先明沒心思看,下了車直接去找縣林業派出所。先明找到地點,探
頭進去,一看一堆人圍著在打撲克兒,有幾個臉上掛滿了紙條兒,像是做道場的道
士。先明見人忙著,想讓他們牌打得放手了再去問表哥。過了一會,打完一副牌,
卻又是貼紙條、洗牌、打牌總是不歇手。先明看等不了打牌歇手的時候。就放膽上
前去,先明剛想開口問,正在打著牌的表哥卻認出了先明,便牌一攤,說:「我表
弟來了,不打了。」說著,表哥的牌又讓另一個幹警揀起來,繼續革命下去。表哥
邊把臉上的紙撕了邊走出門外,先明一看表哥臉上的紙條貼得最多。先明說:「表
哥你這紙條貼起來,我咋認得出來。」表哥說:「今日摸的都是臭牌。全靠你來找,
否則掛得還要多。」到了門外,表哥用手擦著臉上的漿糊垢,邊問:「你找我有事?」
先明神秘秘地把表哥拉到一個偏靜處,便按照和村長德貴事先商量好的話反映給表
哥,說是村裡藉口開放搞活,辦算盤廠用了上千方木頭,沒有一方木頭計劃,嚴重
違犯森林法。眼下還想擴大規模,破壞還要繼續嚴重。表哥聽了,說:「你說的是
真的?」先明說:「有半句假話,天打雷劈。」表哥說;「案件有典型意義。所裡
正想抓這樣的典型,刹刹破壞山林風。」先明又有些不放心地問:「你們真的來處
理?」表哥說二「對這種案件上頭重視得很。你知道不?西方國家老攻擊中國不重
視生態環境,你村裡破壞山林就是破壞生態環境,讓老外知道捅出去,村裡的頭頭
非殺頭不可。」先明一聽要殺頭,有些慌張地說:「你們」查查把算盤廠關了算了,
殺頭就免了。」表哥說:「等查了再定性。」先明見達到目的,便說要走了,表哥
客氣地留他吃飯,先明藉口田裡活忙要趕回去。可他沒走出幾步,又回轉頭找表哥,
表哥正在弄裡撒了泡尿拉了褲襠出來。先明交代表哥,「你到村裡,不要當我是你
的表弟。否則村人要給你表弟戳脊樑骨。」表哥一臉的笑,說:「我這老查案了,
這點還沒數,你放心去。」

                                   九

    那日,先明回到村裡和村長德貴暗地裡又碰了回頭,說:「這下有戲了!」村
長德貴說:「看他老甘兔子尾巴有多長。」倆個樂樂地在德貴家喝了一夜的酒。

    可十天半月過去,沒點動靜,村長德貴耐不住催先明再去趟縣城,說是時下辦
案也要送東西。先明不高興地說:「表兄弟不講這東西。」德貴說。現在是認錢不
認人了。」先明說:「他敢這樣我就不認這表哥,當他死了。」

    再過了十多天,果然,先明的表哥領著四、五個穿警服的,開著輛警車「嗚嗚」
地到天頭崗村。他們到村後,沒找老甘支書,而是分幾夥到廠裡,戶裡調查取證,
同撒得很大樣。先明一聽村人說有公安來村裡,心中很有數地上山砍柴火去了,一
副事不關己樣。

    林業派出所的幹警調查取證了半日多,在算盤廠的祠堂裡碰了面後,便叫孫老
板去把老甘支書叫來。這日,林業派出所進村後,老甘支書就生了口很大的氣。往
日,縣上、鄉上來的幹部到村,都是找老甘支書,而派出所來村後不打個招呼,就
擅自大動干戈,太不把老甘放在眼裡。老甘支書心裡想:「我屁也不理睬。」因而,
派出所幾個幹警到村後連中午飯也沒人敢出面招待,只好自己掏腰包,在小商店買
了些餅乾之類當中餐吃。孫老闆來叫老甘支書,老甘支書生氣地躺在床上,說:
「你說我病了。」孫老闆說:「不見面恐怕不好。」老甘支書說:「日他娘的,他
們敢動我一根毫毛。」無奈孫老闆回到祠堂裡只好回話,說:「甘支書病了起不來。」
幾個幹警一聽,中午飯不招待吃餅乾不說,到這時還不露面,很有些義憤填膺,不
管三七甘一,讓老甘吃銬子,倒是先明的表哥冷靜些,說:「先不要打草驚蛇,到
時再來收拾。」孫老闆看了這陣勢,要留他們吃了再走,幾個幹警說:「氣都吃飽
了,還吃?」嗚嗚地開著警車走了。

    孫老闆丟了魂兒似地到老甘支書家,慌得半日才說清話,老甘支書聽了,說:
「慌個屁!」接著又說:「我到鄉里走一趟。」

    去鄉里的路上,老甘支書一路盤算著如何對付這件事,可直到鄉政府還沒理出
個頭緒來。只好先找張鄉長。可一問,才知張鄉長已到縣上停職交代去了,說是他
挪用公款到縣上購買商品房,為個人「築窩」,讓人告倒了。吳幹部提起來當代鄉
長,主持鄉里工作,一聽這事,老甘支書的心就放寬去。吳幹部老相熟了好說話。
張鄉長畢竟隔層皮。老甘支書滿鄉找吳幹部,問了四個鄉幹部,才弄清吳幹部吳代
鄉長陪縣上計劃生育檢查組到村裡去了。無奈老甘支書只好乾等,等著沒事,就蹲
在鄉政府的院子裡看螞蟻牽龍,直看得螞蟻都散夥到洞裡去,吳幹部才從村裡回來。
吳幹部一見老甘支書,說:「我正想找你,算盤廠辦得怎樣了?」老甘支書便把林
業派出所來查木頭的事說了一遍。吳幹部聽完,說:「咋鄉里一點都不知道。」老
甘支書說。「這幫賊一進村,就去調查什麼的。」吳幹部說:「那他查好了。」老
甘支書說:「他們還要來收拾我。」吳幹部一聽,問題有些嚴重起來,說。「老甘
你先回村裡去,過幾日我到縣上摸一下情況再說。」老甘支書說:「他們這是沖著
你我來的。」吳幹部心裡格頓了一下,弄不好真的要把自己扯進去,便說:「發展
工業沒罪,你放心好了。」老甘支書本還想說什麼,這時文書來叫吳幹部吃飯,吳
幹部說:「老甘你先回村,過幾日我到村裡來看看。」老甘支書聽吳幹部在打發他
走,只好餓著咕咕叫的肚皮回到村裡來,心裡直罵:「吳千部當鄉長就也變了,連
頓飯也不肯留吃。」其實,吳幹部這時根本沒心思想到留老甘支書吃飯,他的心已
被算盤廠的事扯了去。他心裡明白,這廠是他一手操弄起來的,用木頭計劃沒批過
是事實,認真起來也要拔出羅蔔帶出泥,也要把他和稀泥。弄不好這代鄉長的位置
屁股未坐暖,就要像張鄉長那樣去停職交代去了。想到這一層,吳幹部的心思就用
到如何把自己從辦算盤廠的事裡脫出來。哪裡還有心思留老甘吃飯。

    老甘支書一邊罵著吳幹部不是人,一邊走回村,不想在半路上和鄉信用社白主
任打了個照面。白主任臉上擠出了尷尷尬尬的笑,像避瘟疫似地就岔開了。老甘支
書本想和他說幾句話,都說不上。老甘支書心裡想:「莫非今日的人,都神經病了。」

    可老甘支書一回到村裡的祠堂門前,就被那場面驚住了。只見祠堂大門已貼著
兩張白封條(老甘支書一看就明白是自主任封的條)祠堂門口黑壓壓擠滿了村民,
領頭的爛棍叫嚷著要砸祠堂門,要把廠裡的東西分了,村民被爛棍鼓動起來,拿著
廠裡收本頭的白條,要孫老闆兌現。那陣勢孫老闆都要被村民爭吃了。老甘支書回
過神來,走上去,喝了一聲,說:「廠誰敢搶?」人群靜了一下,爛棍看了幾眼老
甘支書,說:「給村幹部吃冤枉,不如大家吃一口。」老甘支書說:「爛棍你逞能
啊?」爛棍頭一搖,說:「我今日就逞給你看。」說完,跳過去抓起塊石頭,「咣
當」把柯堂大門砸了。這一砸,村民便哄地擁了進去,祠堂門外只孤零零地站著霜
打了茄子似的老甘支書和孫老闆。

    沒一會,一些村民便把木頭、算盤、算盤珠一捆。一簍地搶了回去。可遲些進
去的村民什麼都沒撈到,很不心甘,爛棍教唆說:「把機器拆了打小鐵。」這一點
撥,村民便「叮叮噹當」開始砸機器,孫老闆一看,機器是他的命根子啊!他沖上
去死命抱住機器,嘴裡嚷著;「你們要砸砸我。」爛棍跳上來,一把拖開孫老闆,
說:「都是你這個婊子兒,害得我女兒身敗名裂。」罵著,爛棍不解恨,就給狗樣
躺在地上的孫老闆狠狠地吃了幾腳,直到孫老闆的臉,抽搐得發不出聲才歇了手。

    這時,先明的婆娘水鳳也來拆了一些機器去,當著老甘支書的面,還狠狠地
「呸」了幾口痰水。蝦樣弓在祠堂門口的老甘支書,連看一眼先明婆娘的力氣都沒
有了。老甘支書像只鬥敗的公雞,可憐巴巴的,有些讓人寒心。

    這日夜,孫老闆帶著一身傷,說是去治傷就再也沒到村子裡來。

    村辦算盤廠,這般作弄了一場,最後被村民瓜分一光。村裡也就什麼事都沒發
生過似的,倒反平靜了。只是老甘支書自此也就失去了往日的威嚴,日漸蒼老了。
不久,鄉里來了個文件,把老甘支書的支書免了去,鄉里派了幹部當支書。老甘自
己倒沒啥不通,只是婆娘罵了幾天街。

    又是到了村裡樹兒的枝枝椏椏掛冰棍的時候,吳幹部(這時已是正式當上鄉長)
領著幾個外地老闆來到天頭崗村辦廠。這次還是辦算盤廠,但換了個方法--實行
租賃經營。用村人的話說:「就是清水包。村裡一年幹拿幾萬元。」村裡幹部和村
民說:「這方法好。」村裡又開始辦廠。

    這次,吳幹部私下裡去看了老甘,透給老甘一個秘密,說本來按縣林業派出所
的意思是要抓他去坐牢,後來是吳幹部去疏通,村辦廠都讓人搶光了,還抓人去坐
牢,太講不過去。這樣,縣林業派出所也就歇手了。最後,吳幹部拍著老甘的肩膀
說:「你老甘是因禍得福羅。」老甘不服氣,說:「你當鄉長才是福。」

                                體味生活

                                 韋曉光

    《清明》文學雜誌今年第三期刊出我寫的中篇小說《鄉長老田》之後,又在第
六期刊出我的另一個中篇《村辦廠》,對於我這樣一個新作者來說,真有點受寵若
驚。

    《村辦廠》是源於自己較長生活積累的「小結」。我就出生在《村辦廠》所寫
的「天頭崗」那樣的窮山僻壤,不過,那時不叫村,叫大隊。我在十四歲前都在
「大隊」裡長大。參加工作後,我又下派到一個鎮當一年的「頭頭腦腦」,對於
《村辦廠》中的吳幹部、老甘支書、會計先明、村長德貴等人物,可以說是耳聞目
染。正是長時間體味了這些生活,才結出了《村辦廠》這個「果」。我總認為,文
學作品是作者對生活體味後,再付諸文字表達出來(表達的方式因人不同)。沒有
體味生活而寫出的「文學作品」,難稱其為文學作品。即使有,也是一時的媚俗,
短命的。

    創作《村辦廠》的念頭,卻萌發於我對企業的系列調查。近幾年來,我先是對
國有、集體企業進行調查,在調查中我發現,一些國有、集體企業不知什麼原因,
處於「面黃饑瘦」,「步履維艱」,「不死不活」的窘態。我通過請教行家和對照
有關企業轉制的政策,得到的答案是:產權關係沒有理順。接著,我又到了些鄉、
村集體辦的企業調查,發現原先一些辦得紅紅火火的企業,由於人們的「瞎折騰」,
最後倒閉破產。一位工商所所長還告訴我:「即是個體私營企業,是合夥辦的,十
有九家也是倒閉的。」聽了這句話,我心頭沉沉的。入夜,久久不能成眠,想了許
多許多。我感到,企業搞不上去,既有體制問題,更有人的問題。於是,我就把這
些思考,用村辦廠這個「軀殼」來體現出來。在寫作時,我只是實實在在地按生活
寫來,寫得十分順暢。其實,《村辦廠》中所寫的事,作者是有所隱喻的。在行文
中,我故意用了貌似輕鬆的筆調,卻隱藏著我一種焦灼--一現實生活中「些帶根
本性的問題不解決,《村辦廠》所寫的事,還會不斷地發生。一些衣村的農民奔小
康,將會落空。對此,文學應有所關注和警示。文學再不能只講「我爺爺我奶奶」
的故事了。

    在我這個初涉文學的作者看來,當今文壇,各種文體、流派,令人眼花緣亂,
也令人困惑,不知所措。但我始終這樣認為,寫小說沒有定律,一百個人就有一百
種的寫法。但要寫自己熟悉的生活,這卻是一個「定律」,我們不妨對一些名家的
作品進行比較,同是現代派的卡夫卡和福克納;為何兩人的作品在主題、選材、語
言等,都天差地別,關鍵是各自的生活不同。正是他們寫透了自己「吃透」的生活,
才寫出了精品。

    最後,我要寫一下與《清明》的「緣份」。因為自己愛好寫點文章,經常關注
全國各類文學期刊和選刊,發現《清明》經常有佳作入選全國各類權威選刊。即使
我工作的麗水地區(屬浙江經濟欠發達地區),《清明》在讀者中都很有聲望,都
認為《清明》是全國期刊中的「大哥大」。正緣於此,去年8月我寫完中篇《鄉長老
田》,我冒昧一試,寄給了《清明》,素不相識的編輯張甯誠老師從眾多的自然來
稿中,卻看中了《鄉長老田》。此後,張守誠老師又多次來信給我創作上鼓勵和指
導,更使我受益非淺。在當前一些期刊「市儈氣」十足的情況下,《清明》的編輯
和領導這種辦刊作風和精神,著實令人欽佩。

    我願為《清明》這樣的雜誌,當一名忠實的作者、讀者和宣傳者。

                                                  1995.9.8於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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