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翅膀的綿羊
第一章 初來乍到
清晨,飛機緩緩地降落在倫敦希羅路機場。
窗外的天空,很藍,藍得很陌生;眼前的房屋,很獨特,獨特得有些生疏。佇
立在繁忙的機場大廳中央,茫然地望著來來往往擦肩而過的人群,突然間,我感覺
:這,是一個陌生的世界;而我,只有獨自一個人。我從來沒有這麼強烈地感受到,
自己是一個單獨的個體,一個完完全全沒有人可以依賴的單獨的個體,孤獨地站在
一個偌大的陌生的地方。
此時,我正努力地從陌生的人群裡尋找一個陌生的人。不,準確地說,是在三
天前見過三十七分零二十秒的監護人———ThomasLaw.監護人嘛,就像是英國的代
理爸爸或媽媽,未滿十八歲在英國留學的學生都必須有這樣一個「監視看護」我們
的人。當然,我不認為我有被「監護」的需要,都十六歲了。不過,這是英國政府
的規定,是學校的規定,也是讓爸爸媽媽能放心的主要因素。在他們的眼裡,才十
六歲,怎能不被「監護」?我仍然尋尋覓覓,說實在話,我幾乎記不清他長得什麼
模樣啦。
「Hi,Jennifer. 」一位身材修長的男士在不遠處向我揮手。他身著米色寬鬆
的卡其褲,黑色的毛衣外面穿著咖啡色的翻毛夾克,玳瑁鏡框下面的眼睛微微地眯
著,透露著友善的笑意。我定睛看了看,嗯,他好像就是ThomasLaw.ThomasLaw 是
英籍華裔,雖然和我父親同歲,可那身休閒時髦的打扮,卻讓人感覺比實際年齡要
年輕一些。他和我一樣,十六歲時隻身從香港來到英國讀書,後來就留在了這裡。
「怎麼才出來啊?還以為你臨陣逃脫,沒上飛機呢。」他邊說邊從我手中接過
行李車。
「羅Uncle 好。」我有點拘謹,也有點不高興:做縮頭龜?我才不呢,小看人!
當然,我並沒有說出口。他畢竟是長輩。我不好意思空著手,爭推行李車。
羅叔叔卻說:「Jennifer,不要和我爭啦。你總不能一見面就破壞我的紳士風
度吧。」我被逗笑了,覺得這位監護人還蠻風趣,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嚴厲,之前的
拘謹情緒開始放鬆。
羅叔叔駕著他的私家奔馳汽車,載著我向學校的所在地Essex 省駛去。
一路上,羅叔叔和我聊英國晴朗的夏天和煙雨濛濛的春季,聊英國的多種教育
制度和私立學校嚴格的管制。我和他畢竟不熟,只是聽,偶爾也點點頭。
當他談到上中學因為打架差點被開除的糗事時,我禁不住說:「原來你以前也
這麼愛玩啊。」
我有點得意:你比我也好不了多少嘛。
「哦?你終於說話了,還以為你啞巴了呢,只會笑。」
我又被他逗笑了,反駁道:「Uncle ,你才是啞巴呢。」
「對了,請注意,今後就叫我Thomas,或是Tom ,叫Uncle 覺得怪怪的。在英
國,小孩都是可以直呼父母的名字的,要入鄉隨俗嘛。」
我打量著Thomas,心想:這位即將行使父母職責的英國爸爸還不錯,和藹可親,
風趣幽默,一點大人的架子也沒有。我慶倖自己運氣好,遇到一個這麼好的監護人。
在剛開學的那幾個星期裡,Thomas總是隔三差五給我來電話,問我生活上習不
習慣,學習上有什麼困難,生怕我不適應會哭鼻子。
在英國,學校每學期中間會放一個短假,學生一般都要離校,回家或由監護人
安排住宿。我的第一個halfterm是住在Thomas的朋友家裡,這個英國朋友住在離學
校幾百英里遠的另一個城市。Thomas叮囑我假期結束回到學校後一定要打個電話報
平安。
可我一回到學校,同學們「久別重逢」,嘰嘰喳喳聊起假期裡的趣事軼聞,壓
根兒把打電話的事丟在了腦後。晚上回到宿舍,同學說一個叫Thomas的人打了無數
個電話找我。我一聽,壞了!急忙跑去打電話。
「Thomas,我……」
話音未落,就聽見話筒的那邊傳來異常陌生的吼聲:
「Jennifer,回到學校為什麼不給我來個電話?我還以為出了什麼事呢!急得
我到現在飯也沒吃。你到底有沒有把我放在眼裡?!」
Thomas的聲音一反往常,如雷咆哮。
我一直沉默著,像所有挨駡的小孩一樣,明明知道是自己不對,卻憋著一肚子
氣,很不甘心被人又吼又罵。
Jennifer,「Thomas的語調緩和了一些:」你知不知道,我擔心,我擔心你啊!
「他低沉的聲音裡蘊含著無限的關懷。
瞬間,一股暖流湧上心頭,我真的不知說什麼好。我仿佛覺得電話那頭不是我
的監護人,而是我的爸爸媽媽。因為,只有父母對兒女才會如此地擔憂,而他和我
相識也只不過一個多月。我想,這大概就是中國人的血脈情深吧。
蜿蜒交錯的鄉間小路,引領我們來到在地圖上幾乎找不到但極為美麗的一個小
鎮———Felsted.我就讀的FelstedSchool 就坐落在這裡,她幾乎佔據了整個小鎮
的三分之二。我從車窗探頭環顧四周,竟然不見一個人,只有幾隻小松鼠在路邊蹦
跳嬉戲。
車子緩緩地向前開著,突然,眼前一片綠色,一個有十幾個籃球場大的如茵草
坪映入眼簾。Thomas告訴我,這就是學校的操場。
「哇!這麼大!」我驚歎。
在寸土寸金的城市裡,我從未見過如此「一望無際」的操場。刹那間,我簡直
懷疑自己是在英國的學校裡,還是在新疆的草原上?我站在草地上,仰望頭頂上的
一片碧藍,第一次發現未被高樓大廈分割過的天空是這麼的遼闊,第一次感覺自己
與天空是這麼的近。這一片天空,像海一樣的湛藍。
「啊———」我忍不住大喊,恣意地釋放著心底裡壓抑不住的興奮。
突然間,我聽見自己的叫喊聲中似乎摻和著男孩子的聲音。咦?奇怪,還有誰
會做這種事?放眼望去,只見操場的那一頭佇立著一個男生的身影。他和我一樣,
仰望著這一片令人心醉的藍天。雖然隔得很遠,我還是清楚地看到他有著一頭黑色
的頭髮。嗯,是東方人,會不會也是中國人?心裡的問號使我不得不向他走去。那
個男生似乎也聽見我的喊聲,看見了我,慢慢地朝我走來。
「Hi!」他沖我微微地笑了笑,「你會說中文嗎?」
「會說,你呢?」嘴上雖然這麼問,但直覺上告訴我,眼前這個高高的男生是
中國人。
「太好了!我叫Alex,綽號903DJ ,從香港來。在香港,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
遼闊的天空。你也愛看天空?」從指指頭頂上的那片天,依舊微微地笑著說。
「以前沒有,從剛剛的那一刻開始愛上的。我從來不知道,天空原來離我們這
麼近。對了,903DJ ?這是什麼怪名字?」我好奇地問。
「什麼,怪名字?我會成為903DJ 的!」他滿腔熱情地說。
哦,我記起來了,叱吒903 好像是香港一個很有名的電臺,叫自己903DJ ?真
是個怪人。
「說了半天,你還沒說你叫什麼名字呢?」
「我叫Jennifer. 」我回答。
903DJ 沒說話,只是望著我,好像還在等我說什麼。他的眼神很特別,無緣無
故地流露著淡淡的憂鬱,是那種讓人看一眼就不會忘記的眼睛。兩秒鐘的沉默後,
他說:「怎麼,就這些?英文名是給外國人叫的,在這裡念書的中國人都要有綽號。
這是傳統。」他理所當然地說。
「你怎麼知道?你不也是新生嗎?」我納悶。
「我的室友音樂人跟我說的。他也是香港人,很早就來Felsted 了。」903DJ
有點不好意思地解釋著。
哦,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
「綿羊,可以叫我綿羊。」我脫口而出。記不得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的好朋友
們都管我叫綿羊。沒想到的是,這綽號到英國還用得上。
「綿羊?」他自言自語地念著,「是毛卷卷,會跑的那種綿羊?」
耍什麼笨啊,綿羊當然會跑啊?我心裡嘀咕著。
「不是,是會飛的那一種。」我隨口答道,覺得他的問題有點好笑,所以故意
這麼回答。
「會飛的?有這種綿羊嗎?」他驚訝地問。
「當然有。你現在就見識到了。」我繼續隨心所欲地說著。
「你的名字要比我的奇怪吧,會飛的綿羊?」他咧開嘴,露出調皮而友善的笑
容。我沒想到,有那樣一雙憂鬱眼睛的人,會有這般陽光的笑容。
短短的幾句對話,卻讓我隱隱約約地感覺到彼此間只可會意不可言傳的默契。
是那雙令人難忘的眼睛,陽光般的笑容?還是……屬純藍天空下的緣分?
「Jennifer,該去見校長了。」Thomas在不遠處大聲地說,打斷了我們的談話。
「我該走了,seeyouaround. 」我說完就朝Thomas跑去。
在校長羅伯特的帶領下,我像遊覽文明古跡似的參觀了FelstedSchool.操場的
左邊是學校的主樓。這是一座古老的哥德式建築,尖尖的屋頂,紅色的磚牆,一扇
扇白色窗框雕塑著古老的圖案。校長介紹說:學校建於1564年,這棟樓在那個時候
就有了。媽呀!這棟樓整整經歷了四個多世紀,見證了無數FelstedSchool 學生的
酸甜苦辣。我一時無法想像,這樣一座古老的建築,是怎樣和一代一代的童真的心
靈與天真的臉孔糅合在一塊的。
FelstedSchool 的確非常大,僅占地就有80英畝。在這裡,除了教室、實驗室,
還有室內游泳池和綜合運動室,僅網球場就有三種:紅沙地的、草地的、膠地的。
更有一間頗大的設計工廠,裡面有衝床、鍛壓床等各種機械設備,還有鋼板、木頭
和五花八門的零配件,學生們可以在這裡自己設計、動手,夢想成真!
這所學校以前只收男生,近幾年才開始有女生加入。新以,女生總是受到優待。
像我住的GarnettsHouse 就是幾年前新蓋的(而男生宿舍已經歷過四個世紀的洗禮),
樓不高,三層,不僅外觀漂亮,而且有一個木柵欄圍成的小花園。花園裡綠草如茵,
野花點綴,兩棵蘋果樹一到夏天,碩果累累。大家喜歡摘下新鮮的蘋果,坐在樹下
的長條椅上,一邊吃,一邊聊天,那可真是一種英格蘭式的田園感覺。
看著那座經歷過無數風風雨雨,有些斑駁的英式教學樓,我從心底裡萌生了對
它的絲絲嚮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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