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以後都市
我給閻王點香煙
孫林
這個叫朱日祥的人此刻就站在陽臺上看風景。陽臺臨街,街上的風景盡收眼底。
現在是星期天的下午,他閑在這裡看風景已經有一個多小時了。他在一家建築公司
上班,準確地說是在建築公司材料科上班。天天與鋼筋水泥一類的東西打交道。科
裡就三個人,上頭有一正一副兩個科長,平時都是兩個科長管他這一個兵。但最近
一段時間科長出差了,副科長抱病在家,於是他自己當了自己的科長,自在得很。
星期天就更自在了,老婆不在家,老婆在服裝廠上班。服裝廠星期天不放假,但你
別以為是什麼好廠,看著縫紉機不停地轉,可就是發不出多少工資來。朱日祥對老
婆說,你那廠是老牛拉破車,還去上班?老婆說,不去上班,你養活我娘倆?一句
話把朱日祥給問住了。如今掙錢難,花錢容易,連蘿蔔白菜都塊把錢一斤,一家大
小三張嘴可不是好對付的。何況兒子正讀初中,花起錢來像放水似的,要的是個錢。
朱日祥的工資並不高,比老婆多250 元,也就600 塊錢,養活一個光棍漢還差不多。
因此他時時刻刻想著賺大錢,發洋財,當大款。
這會兒他站在陽臺上看風景,所謂風景便是小車和女人。街上的小車可真不少,
他數過一小時98輛,一分鐘一輛半還多,而且一輛比一輛豪華,看得他心裡癢癢的,
巴不得有輛車是自己的。他想如今可真是有錢人的天下,有錢人說話嗓門就是大一
些,放的屁就是香一些,有錢人可以讓太陽從西邊升起東邊落下,也可以讓烏龜上
天天鵝墜地;至於吃萬把兩萬塊錢一桌的酒席,搞個把兩個尚未開苞的姑娘簡直是
小菜一碟。朱日祥承認自己愛女人。除開老婆,他也想找個把女人弄弄,人生在世,
不過短短幾十年,幹嗎不好好享受享受?
朱日祥沒有錢,但沒有錢並不妨礙他愛女人。他可以站在陽臺上看女人,高的,
矮的,胖的,瘦的……女人一個個從他視野中走過。他的眼睛像一部掃描器,準確
而精到地掃視著女人的每一個部位,這在他是一種享受。這不,又一個女人進入他
的視野,這女人三十上下,濃妝豔抹,金黃卷髮,嘴唇血紅,豐乳肥臀。而最誘人
的是那對鼓跳跳的大乳房,隨著走動,那對乳房在衣服裡一拱拱的像要出窩的崽豬,
性感十足。朱日祥的一雙眼恣意地盯著這對不停跳動著的充滿誘惑的乳房,心裡產
生了某種焦渴,像是有團火在躥動。讓人意想不到的是這對乳房走進了他所在的樓
道,不一會兒便聽到了高跟鞋橐橐橐敲打樓梯的聲音。接著聽到了敲門聲,篤篤篤,
又是三下,聲音大了許多,這次朱日祥聽出確實是在敲自家的門,便走過去開了門。
門口,站著那個大乳房的女人。朱日祥問,你找誰?那口氣又驚奇又興奮。大乳房
女人說,找你。便一腳跨進門裡。
不等朱日祥招呼,那女人先自在沙發上坐下了,坐時大咧咧的,像是回到了自
己家裡一樣。天上忽然掉下來個林妹妹,朱日祥想這可真是件有趣的事情,看來這
個星期天是有點意思了。
朱日祥看那女人,心裡忽然掠過一絲驚悸:這女人似乎在哪裡見過。他腦子裡
快速地搜尋著,可記憶裡僅有一些殘存的碎片,怎麼也無法將這些碎片合成一個整
體。他再次把目光投向那女人。這時女人微笑著說話了,還認識我麼?語氣異常親
熱,近乎情人的那種。朱日祥暗自猜疑:這女人到底是誰?女人似乎看透他的心思,
便自報家門說我叫彭婭麗,你妻子以前的同事。朱日祥便一下子想起來了,眼前這
女人十多年前與老婆同在服裝廠上班,只不過她那時是一位才十六七歲的小姑娘,
與老婆住在服裝廠一間不足10平米小屋子裡,兩人好得像一個人。可就為這間小屋
兩人鬧翻了,事情的起因是朱日祥與現在的老婆也就是當初的女朋友吃了幾次禁果
之後,一不小心給自己惹上了麻煩,而糟糕的是當他發現時女朋友的肚子已經不小
了。這事如果擱在90年代根本不算什麼,可在那時還真是個事。兩人商量來商量去,
最後決定迅速結婚。但問題隨之出現了:沒有房子。於是朱日祥狗急跳牆,慫恿女
朋友讓小姑娘退屋。女朋友覺得開不了口,朱日祥說都什麼時候了,還這麼粘粘糊
糊的,要不你就等著讓人家笑話吧。女朋友無奈便對小姑娘講了,誰知小姑娘並不
買這個帳,決不退屋。眼看著女朋友的肚子一天天大了,朱日祥覺得事不宜遲,便
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在女朋友那裡住下了。甚至當著小姑娘的面接吻、做愛,想把
小姑娘擠走。可小姑娘也狠,硬躲在被窩裡裝沒看見。這樣僵持了十多天,小姑娘
終因單槍匹馬抵擋不住,退了出去。可就在退出去的第二天投河了。這消息讓朱日
祥和女朋友吃驚不小,女朋友直罵朱日祥冷酷無情,害得人家小姑娘走上了絕路。
把個朱日祥罵得蔫頭耷腦的像個啞巴一樣。不久聽說小姑娘是因為被男朋友甩了才
投的河,所幸的是當時被人救起,沒有淹死。兩人才松了一口氣。但此後這個叫婭
麗的小姑娘便從服裝廠消失了。
而今婭麗忽然一身寶貴之氣從天而降,大出朱日祥意料之外。朱日祥倒了兩杯
茶,婭麗遞給他一支又長又細的洋煙,朱日祥一愣,但還是接住了。婭麗自己點了
一支,兩人喝著茶,抽著煙,聊天。朱日祥從婭麗的口中得知,她曾經到南方搞過
一陣子,後來跟外地一個男人結了婚,生了一個兒子。但她嫌男人太窩囊,不久便
離了婚,兒子跟了父親,如今她又是孤身一人。問到近況,她說,混唄,混到麼樣
算麼樣,反正我一個人吃飽了一家人不餓,無牽無掛。朱日祥說你別說得那麼寒磣,
看樣子你一定混得很不錯。婭麗一笑,說,什麼混得錯不錯,混就是了。不像你們
是腰上的飯,頸上的鍋巴,吃共產黨的,喝共產黨的,旱澇保收。我是一天不做事
一天沒飯吃。朱日祥說,看你說的,我都快成神仙了,其實如今最沒癮的就是我們
工人,飽又飽不了,餓又餓不死的。看到修地球的想笑,看到當大款的又想哭,像
個半吊子。婭麗說,你看你看,剛才還說我呢,這會兒你自己倒說起來了。朱日祥
說,不是我說得難聽,現在的日子確實不好過。
婭麗道,你別跟我叫苦,我還有事要求你呢。我想請你到青蘋果樂園去一趟。
就這?
當然不,其餘的話等到了那兒再說。
有這必要嗎?你現在講不是一樣嗎?
婭麗忽然笑道,你是不是怕老婆?朱日祥笑道,笑話,你看我朱日祥是怕老婆
的人麼。二人一起下樓,在街上攔了一輛的士,向青蘋果樂園駛去。
青蘋果樂園坐落在縣城的西面,集飲食、舞廳、桑拿、健身、住宿於一體,號
稱多功能全方位立體服務,裡面各種名堂都有。青蘋果樂園造型別致,門前鮮花襲
人,彩燈迷離,內部富麗堂皇,環境優雅。總之看上去與這個縣的經濟實力和消費
水平極不相稱,硬是超前了一大步。據說像這種形式的「美容院」、「洗腳城」、
「休閒廳」等娛樂場所目前在城關已不下十多家。來這裡的大多是個體販、企業老
板、從政人員等等,大都是些袋裡有錢手裡有權的角色。甚至省城一些有頭有臉的
人都開著小車來這裡找樂,原因是這裡最隱蔽,可放心大膽地過過賭癮,最妙的是
這裡有尚未開苞的女娃兒供他們嘗鮮。
二人來到二樓紫雲閣包間,門邊站著兩位穿紅緞繡花旗袍的服務小姐,見他們
來了,一齊微笑點頭伸手向裡屋裡讓。進了包間,見牆上嵌著意大利進口的柏木裝
飾板,上面鏤著海浪般的花紋,很是搶眼。地板是德國進口的雲石,散發著豪華的
光澤。靠牆是一溜真皮沙發。桌椅均為清漆刨光,朱紅色的木紋歷歷可見,別有一
番富貴之氣。服務小姐開開放在牆角的影碟機,室內立馬飄起軟綿綿的歌聲,畫面
上有一個個穿著三點式的女郎在搔首弄姿。朱日祥一時感到不大適應。二人坐下,
服務小姐端上菜譜,婭麗點了「翡翠鴛鴦帶」、「鳳凰氽牡丹」、「珍珠翡翠湯」
等十多樣菜,全是朱日祥連見也沒過的美味佳餚。不一會兒菜端上來了,婭麗要了
一瓶洋酒,二人喝了起來。耳邊飄著柔柔的音樂,如絲,如霧,頗有情調。
婭麗一個勁地給他夾菜、斟酒,時不時在他耳邊送上幾句呢喃軟語,直把他弄
得熨熨帖帖的甜甜蜜蜜的。朱日祥想人如活到這分兒才算有點味道,又想自己這以
前的幾十年算白活了,吃沒吃的,玩沒玩的。天天只曉得喝兩碗稀粥睡那個睡了十
幾年如今還在睡的女人,想起來簡直太可憐了。這麼想著,朱日祥便有了大徹大悟
的意思,人嘛,活著不就是那麼回事兒,無非是吃喝拉撒睡生老病死苦這十個字。
說穿了跟蛇蟲鼠蟻沒什麼兩樣,活著也就活著,沒啥大意思。
這會兒朱日祥拼命地吃喝,仿佛要把這以前的幾十年都吃回來喝回來,又仿佛
吃了這一頓便永不再吃。那吃相自然貪婪,可以稱得上是饕餮大吃。朱日祥一時感
到暈乎乎飄飄然了,這種感覺一直持續到他回家。
朱日祥回家的時候,老婆正蹲在腳盆邊吭哧吭哧地搓衣服。老婆洗衣服時從來
不坐,就那麼蹲著,屁股翹得比頭還高,她說這樣洗衣服來勁。她搓起衣服來一下
一下很有節奏,渾圓的臀部隨著一翹一翹的,像只發情的母豬。衣服在她的手掌與
搓板之間發出「噗嚓噗嚓」的聲音,腳盆裡蓋了厚厚一層白沫。聽見朱日祥回來她
頭也不抬,大聲大氣地說,又死到哪裡去了?半夜才回來。朱日祥說到張安家去了。
老婆說,你們這些狐朋狗友,在一起總灌貓尿,一身臊氣。朱日祥問,兒子呢?老
婆說,睡了,小東西玩了一整天,作業瞄都不瞄,你也不管管,看將來又是一個放
牛的貨。朱日祥沒吱聲,剛才在青蘋果樂園暈乎乎飄飄然的感覺這時便蕩然無存了,
他只想睡覺。
可當他洗漱完躺到床上的時候卻沒有一絲睡意,貓在被窩裡不住地動彈。弄得
老婆很煩,說,你老是老鼠樣地幹嗎呀。老婆不說還好,一說他倒動彈得更厲害了,
好像老婆的話是灑在他身上的一把蚤子,全身都癢了起來。氣得老婆一翻身把個大
冷屁股對著他,由他去。
他怎麼能睡得著?剛才在紫雲閣喝酒時婭麗讓他辦一件事(他知道婭麗不會讓
他白吃這頓飯)。婭麗說,你能幫我銷幾車鋼材麼?
朱日祥問,多少?
400 噸。
價格如何?
市場價。
質量咋樣?
實不相瞞,質量不怎麼樣,但話說回來,質量好,我還來找你幹嗎?
朱日祥正夾一塊肉,聽這話肉從筷子上掉了下來,心想這飯可真不好吃啊。婭
麗說,當然口羅,有30%的回扣,400 噸,我給你7 萬。朱日祥一驚,他還從來沒
有得到過這麼大一筆錢。他抬頭看看婭麗,婭麗正用一雙很有內容的眼睛看著他。
飯畢,兩人上樓跳舞。舞廳裡人很多,燈光朦朦朧朧,光怪陸離。兩人揀了個
座位坐下,服務小姐送上兩杯咖啡,兩人慢慢地呷著。突然,燈光啪的一聲熄了,
整個舞廳變得一片黑暗,但沒有一個人驚叫,仿佛熄燈是平常不過的事。朱日祥正
在詫異,婭麗悄聲說這是舞廳專為跳舞的男女開的綠燈,好讓他們乘機偷偷摸摸地
搞些小動作。朱日祥想舞廳老闆賺錢還真有點子。這時燈又亮了,舞廳裡飄起節奏
舒緩的舞曲,朱日祥婭麗雙雙上場。
婭麗的舞跳得相當出色,身體靈活如燕,步履輕盈,進退自如,腰肢如弱柳扶
風,自然流暢,一看就知道是舞場老手。朱日祥握著她的手,摟著她的腰,聞著她
那撲面而來的女人的氣息,他感到身體裡一陣陣躁動,仿佛置身於某種欲念的磁場,
巨大的磁力迫使他向對方靠攏。
舞廳裡的燈光這時恰到好處地熄了。整個舞廳一片黑暗,但舞曲仍在飄著,是
一首很有味道的新潮情歌。婭麗很自然地投入了他的懷抱,隨著忘情的舞步,婭麗
那對碩大的乳房在他懷裡麵團似的搓來搓去,朱日祥像觸了電,渾身柔麻酥軟……
現在,朱日祥人躺在床上,心卻留在了青蘋果樂園,準確地說是留在婭麗身上。
他在考慮要不要幫婭麗,準確地說是要不要得那7 萬元回扣。7 萬元像一枚鮮紅的
果子,高高地掛在樹梢上,強烈地吸引著他。他心裡明白,幫婭麗銷區區400 噸鋼
材,按說是不成問題的。但那鋼材是「水貨」,這個就有點棘手。但也不是他沒辦
法,只要他做做手腳,水貨鋼材也還是可以蒙混過關的。說來說去他是害怕水貨鋼
材用在工程上萬一有朝一日出了問題,追查起來自己沒有好果子吃。這就有點像狗
遇上了刺蝟,放棄又捨不得,吞下去又怕紮了嘴巴。朱日祥很清楚,近幾年全國各
地工程出了事的可真不少,僅《焦點訪談》就播出過十多次。看這些節目時他憤慨
不已:垮了那麼多房子砸死了那麼多人,責任人就那麼不了了之,從沒看見槍斃過
誰,這不是瞎胡鬧嗎?可如今面對7 萬元鈔票,朱日祥的心亂極了……
朱日祥躺在床上就這麼烏七八糟地想了大半夜,最後拍著胸脯對自己說:朱日
祥,還猶豫什麼,到口的肥肉,吃就是了。
第二天,朱日祥按婭麗的交待來到月亮灣大酒店,婭麗住在三樓402 室。朱日
祥進去的時候婭麗剛起床,頭髮尚未梳理,顯得有些淩亂。衣服很隨便地披在身上,
一副懶洋洋的樣子。
對於朱日祥的到來,婭麗似乎胸有成竹,好像自己是一個垂釣者,專等魚兒上
鉤。眼下朱日祥來了,她焉能不喜?但她表面上裝得沒事一樣,給朱日祥倒茶遞煙,
然後坐下來與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倒是朱日祥沉不住氣了,主動說明來意。婭
麗微微一笑說,你到底想通了,好的,跟我幹,虧不了你。接下來二人商談銷售事
宜。朱日祥說,按公司規定,鋼材到場後,一要看出廠的合格證,二要取樣送建委
建築材料檢測中心檢驗,檢驗合格後方可收貨。最後公司財務處根據材料科報上去
的合格證明資料結帳付款。婭麗聽了半天不語。朱日祥暗喜,又說,這頭一條還好
說,關鍵是第二條,因為來取樣的是檢測中心的人而不是我。婭麗說,這個好辦,
瞅機會把他們請來,到野外我再出面把他們搞掂。朱日祥說,行是行,但平時找他
們的人多,檢察院又查得嚴,只怕他們輕易不肯露面,若是我們親自送上門去,這
樣神不知鬼不覺的他們才敢收。婭麗想了想道,好吧,就照你說的辦。說著掏出5000
元遞給朱日祥。朱日祥假裝推辭,婭麗道,供菩薩哪有不燒香的,事情辦好了,給
你7 萬元,我決不食言。朱日祥收了錢。
懷揣5000元錢,朱日祥心裡像灌了蜜,其實他根本用不著去找誰,只要他做點
手腳便可把事情辦妥,這5000元盡可落入他的腰包,他美死了!
幾天後婭麗送來鋼材,朱日祥在庫存的鋼材中取了樣,又將以往的鋼材合格證
複印了幾份,在複印件上寫上「該鋼材合格證原件存於××公司」字樣,然後蓋上
公章。他帶上這些東西來到檢測中心,接待他的是試驗室副主任,建委辦公室主任
的妻子,姓秦,因她人生得又矮又胖,人送外號「石滾」。朱日祥一進門就叫道,
哎喲秦小姐,幾天不見你搞得那麼漂亮,我都認不出來了。你這衣服一定很貴吧,
800 元?哎呀我的天,這麼貴,我說呢,像你這樣的人怎麼會穿便宜衣服,到底是
有錢人,一件衣服抵得上別人幾個月的工資。上星期我老婆讓我給她買件50元的衣
服我都沒錢,直到今天她還嘀咕,她說你看人家小秦穿得多漂亮。我說你怎麼能跟
她比,你是誰?小秦又是誰?人家小秦長得漂亮,穿上好衣服硬是賽過天仙。這就
叫好馬配好鞍,你懂嗎?朱日祥邊說邊笑,直把石滾主任說得心花怒放,直誇朱日
祥真會說話。朱日祥乘機遞上鋼材合格證複印件和試樣,石滾主任邊看邊問,這些
都是真實的嗎?朱日祥道,哎喲秦主任,騙別人我哪敢騙你呢?給我個豹子膽也不
敢啊。鋼筋取樣按要求應該請你們親自到場這我知道,可這大冷的天讓你們費步實
在不好意思,所以我就自己送來了。我朱某人可以拿腦袋擔保,這些都是真實的,
不信你可以到我公司去問一下。石滾主任笑道,看你說的,誰要你拿腦袋擔保了。
說著穿好工作服,起身去試驗室試驗。
試驗結果很快就出來了,不用說,合格。石滾主任讓朱日祥轉天來拿試驗報告。
朱日祥道了謝,出門。來到街上,他心花怒放,心想這7 萬元立馬就可以到手了,
哈哈,有了錢我得好好享受,喝兩杯酒,泡個把妞兒不在話下,我還要……一時間
他想得天花亂墜,簡直要瘋了。正得意,忽然一下撞在人身上,抬頭一看,原來是
公司財務處處長。朱日祥忙不迭地同他招呼,說時點頭哈腰的,一副畢恭畢敬的樣
子。處長姓陳,別看他官兒不大,可權力不小,公司任何一筆款項都得從他手上過
手,可想他是怎樣一個人物。公司有了好處哪一回都少不了他,旁的不說,就說大
吃大喝,回回都少不了他,可謂是陣陣不離穆桂英。直吃得膘肥體壯腦滿腸肥。職
工罵他是「短了公司的款兒,肥了個人的肚兒」。儘管上面一次次下達文件禁止公
款大吃大喝,可就是不管用,人家照吃不誤。有次公司開生活會,朱日祥氣不過嚷
起來了,他說32道文件管不住一張嘴,有屁用。這本是一句牢騷,卻得罪了一幫人,
其中就包括陳處長,因為每次吃喝都是他結的帳。偏巧不久朱日祥的兒子生病住院,
需要一大筆錢,朱日祥拿著經理的批條去找陳處長,可說了一簍子的好話都白搭。
陳處長就兩個字:沒錢。直到這時朱日祥才曉得厲害了,此後說話也很注意了,見
了陳處長他們客氣多了。
陳處長見是朱日祥,便說,小朱,你慌慌張張的幹嗎?朱日祥一聽有火:媽的,
老子比你年紀還大,你喊我小朱,不怕犯上嗎?但他沒罵出口,反倒露出一臉的笑,
點頭哈腰地同陳處長打招呼。陳處長一走,朱日祥便對著他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
回到家,朱日祥見老婆一臉喜氣,一問,才知道今天廠長宣佈提拔她為車間主
任。朱日祥聽了很高興,心想:我們家真是雙喜臨門,財也進了,官也升了,真乃
吉星高照。喜得他不停地打哆嗦,像是怕冷一樣。可朱日祥很快便快樂不起來了,
他在想:廠長為什麼提拔我老婆當車間主任呢?我家並沒有給他一丁點兒的好處呀,
他憑什麼提我老婆而不提別人?都說天下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愛,
那麼天下也沒有無緣無故得人好處的道理。想著想著他猛一激靈,莫非是……他一
下子想到了事情的嚴重性:說不定廠長就搞上了我老婆,要不他怎麼會無故提拔我
老婆當車間主任呢?娘的,龜孫子竟然將綠帽子扣到我的頭上來了。朱日祥頓時氣
得七竅生煙,擱下碗筷,菜也不吃了,酒也不喝了,坐在那裡生悶氣。老婆勸他多
吃點,他突然吼道,吃,吃個屁!
轉天朱日祥去檢測中心把報告領了來,並把報告給婭麗看了。婭麗拍胸脯道,
等結了帳,你的7 萬元一個子兒也不少,到時我親自給你送去。朱日祥便把貨收了。
可在給財務處送資料時他耍了一個小心眼,沒將報告裝進去,而是換上這麼一個說
明:鋼材已送檢測中心檢驗,試驗結果待後補報。材料科。他暗想你彭婭麗若不將
7 萬元回扣給我,看你怎麼結帳。
可是他想錯了,婭麗帳已經結了。婭麗壓根兒就沒想給他錢,那次婭麗一下子
給他5000元錢,只不過是她放的一個煙幕彈,想以此迷惑朱日祥,好讓他下死力氣
替自己辦事。事情一辦好,她便把陳處長買通了,陳處長答應她5 天內付錢,5 天
一過,她便遠走高飛了。你朱日祥要錢,找鬼去!
這邊朱日祥美滋滋地等了兩天,不見動靜,心下生疑,便去月亮灣大酒店打探
消息,卻見婭麗陪著陳處長有說有笑地從裡面走了出來,朱日祥慌忙躲到一邊。他
發現兩人很親熱,婭麗一個勁兒地沖陳處長媚笑,陳處長甚至拿手在她屁股上捏了
一把,婭麗做出一副媚態,嗲聲嗲氣地叫了起來。
朱日祥一看便明白了,婭麗這婆娘不是個好東西,她哄著我把事情辦好了,現
在把我一腳蹬了,想吃獨食。朱日祥直怨自己,你傻不傻呀你,你光扣下試驗報告
有什麼用,人家現在只要哄好陳處長就行了,你豈不是白費一場心機?這麼想著朱
日祥氣得咬牙切齒:彭婭麗你這狗婆娘好狠毒呀,可你也別高興得太早了,我朱某
人也不是省油的燈,不信,咱走著瞧!
他想鋼材既已發往工地,現在唯一的辦法只有讓石滾主任去工地抽樣,只要抽
出的樣品不合格,她彭婭麗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他當即找來石滾主任,抽了樣。
抽樣結果很快就出來了,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該鋼材經抽樣不符合Ⅱ級鋼
筋標準。上面還蓋著檢測中心的鮮紅大印,朱日祥把報告送給婭麗,婭麗一看臉都
青了。朱日祥說,上次我已將檢測中心的人打點好了,想不到半道上殺出個程咬金,
今天上午建委派人到工地抽查,發現所用的鋼筋不合格。以前這樣的情況也有過,
想不到這次讓我們碰上了。其實他很清楚,建委很少派人到工地抽查,工地質檢人
員檢查時大多也只是看看報告了事,只要報告合格,其它便不再多管。
當晚婭麗在青蘋果樂園請朱日祥吃飯,席間婭麗將四疊百元大鈔推到朱日祥面
前,說,這是四萬塊,你先拿著,剩下的三萬,不,再加一萬,四萬,等結了帳再
一次付清。朱日祥忙把錢推了回去,說,今天的事,說輕點叫暴雨將至,說重點叫
天要塌了。上面追查下來,我的飯碗都保不住了,這錢我哪還敢要。若收了錢,只
怕班房也有得坐的。婭麗道,你錯了,如今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人,船翻了,淹死的
絕不會是我一個人。你也不想想,作為材料員,你將不合格鋼材驗收入庫併發往工
地,這是什麼性質的問題?你又如何向人解釋?你以為不要錢就能了事?告訴你,
沒那麼容易。你就是分文不取,人家照樣可以拿你問罪。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在
這件事還沒有追查下來之前,把它平息下去。這樣你我才能逃脫干係。朱日祥低下
頭去,假裝思索了一會兒,歎了口氣說,唉,看來也只有這樣了,好吧,讓我想想
辦法,把這件事擼了,若不行,也只好聽天由命了。婭麗再次把錢推到他面前,朱
日祥把錢收了。
這時朱日祥心裡一陣冷笑:你這狡猾的狐狸,到底鑽進了我的圈套。其實那份
抽樣報告壓根不是「真貨」,朱日祥只在石滾主任那裡討了一份蓋有鮮紅大印的報
告紙,拿到街上一家文印部打印了內容。抽樣報告就這樣做成了。而石滾主任到工
地抽樣只不過是走了一個過場,抽回的樣品根本沒有上機試驗便被扔掉了。檢測中
心與全省聯網的微機上也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這樣石滾主任于上于下都好交待,朱
日祥的目的也達到了,而石滾主任還能得到一份不菲的酬金,何樂而不為?
可聰明的婭麗哪裡知道這背後的交易呢?
接下來兩人你一杯我一盞地喝酒,喝著喝著朱日祥便有些醉了,他迷糊著眼看
婭麗,眼中的婭麗早已卸下外衣,著一件緊身衣衫,凸現出女性身體特有的一波三
折的迷人線條。此時的婭麗兩頰潮紅,一雙眼波光瑩瑩像要說話似的,尤其是那對
鼓跳跳的乳房像精靈一樣攝人心魂。朱日祥突然產生了一種衝動,他不由自主將婭
麗攬到懷裡,一雙手毫不猶豫地伸進她的內衣,迫不及待地握住那對令他心儀已久
的乳房,使勁兒地揉搓起來。這時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全身莫名地亢奮,仿佛血
管裡注入了鮮紅的鐵水,燃燒著火一般的欲望。他猛一下抱起婭麗,把她放倒在沙
發上,三兩下褪下衣褲,爬在婭麗身上火山噴發一般地忘情操作起來……
朱日祥離開青蘋果樂園時已經是晚上10點多了。街上正是熱鬧的時候,舞廳裡
的音樂,酒樓裡的燈光,錄像廳裡的喧鬧……匯成了山城夜市特有的景觀。朱日祥
走在街上,心情格外舒暢,想想剛才與婭麗的那一番快活,禁不住哼起了《大花轎
》,不過這《大花轎》的詞被改了,是他從一個小孩口裡聽來的,覺得有趣,這時
便唱了起來:
太陽出來我爬電杆,爬上電杆爬電線,突然來了陣高壓電啦,把我送到了閻王
殿,我給閻王點香煙,閻王誇我好少年,一年過了又一年啦,我又回到了人世間,
來到人世間我做大官,屁股坐的是豪華車,懷裡抱的是好妹妹……
朱日祥正哼得起勁,忽然瞥見街邊水果攤上一個熟悉的面孔,定眼一看,原來
是玻璃廠廠長的夫人,她站那裡賣水果。幾年前,朱日祥在玻璃廠上班,因違犯廠
規,廠裡要開除他。朱日祥一急便提上煙酒到廠長夫人那裡求情,希望她能在廠長
面前幫忙說說話,誰知廠長夫人不但不幫他,還煞有介事地把他訓了一通,朱日祥
因此失去了工作。想不到幾年後玻璃廠倒閉了,這位曾經盛氣淩人的廠長夫人如今
站在街頭賣水果。
朱日祥想,這就叫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你廠長夫人不是很神氣嗎?現在
怎麼樣?還不是一副鳥相。這時朱日祥心裡充滿了幸災樂禍的快意。他走上前去,
裝作不認識地叫道,買水果!廠長夫人笑問,要多少?朱日祥道,有多少要多少,
最好連你一起買了。廠長夫人一聽臉唰地白了:你……一雙眼生生地看著朱日祥。
朱日祥裝作才認出來的樣子,以一種戲謔的口吻說道,哎喲,這不是廠長夫人嗎?
你怎麼跑到大街上賣起水果來了?廠長夫人氣得嘴唇直打哆嗦:你,你,下流,無
恥!朱日祥嘻上笑臉道,不要這樣說嘛。說完哈哈大笑,揚長而去。
現在,朱日祥遊蕩在燈光閃爍市聲喧囂的夜市街頭,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處在
亢奮之中。他想這樣的夜晚實在太美好了,我何不找點事兒樂一樂?啊,有了,說
這年頭吃喝嫖賭抽坑蒙拐騙偷十毒俱全的人才是英雄。今晚我何不做做英雄,找個
把尚未開苞的女娃兒嘗嘗鮮?於是他踅回身去,再一次來到青蘋果樂園。上到五樓,
進門便叫,老闆,雛兒!說著嗵的一聲將五張老人頭拍在櫃檯上,一副大爺相。老
板忙不迭地哈腰點頭賠笑。進了里間,立刻就有一個女娃兒媚笑著站在他的面前,
女娃兒嘴唇血紅,著一件緊繃的粉色短裝,領口開得很低,雪白的酥胸暴露無遺,
兩條嫩藕似的胳膊圓滾滾地露在外面,正朝著他扭捏作態。朱日祥見了早已丟了魂
魄,餓虎撲食般撲了上去。幾乎不費什麼功夫女娃兒便被他壓在身下,跟著身下發
出一連串快活的呻吟。朱日祥趴在女孩身上恨恨地想,我是花了錢的。於是動作更
加兇猛——那心態正如梁曉聲筆下的陳奐生,只不過陳奐生屁股下墊著的是沙發而
他身下壓著的是人。
再次從青蘋果樂園出來,朱日祥完全亢奮了,他幾乎成了狂人,三十多年來他
第一次這麼放縱自己,一放縱便變得無法收拾。
他想起了張安。
張安家裡果然很熱鬧,朱日祥去時那個外號叫老鼠的也在,老鼠的賭技不錯。
朱日祥曾經和他賭過幾把,輸慘了,因此不敢再賭。老鼠笑他「連娘們兒都不如」,
弄得他在朋友面前抬不起頭來。娘的,今晚非要同他賭個輸贏不可!可一連幾盤朱
日祥都輸了,登時急紅了眼,便拼命加注,想嚇退老鼠。可老鼠是什麼角色?是他
能輕易嚇退的麼?幾盤下來朱日祥仍然是輸,這麼一輸3000塊錢便去了。朱日祥又
氣又急,大叫,娘的,老鼠,你有種,我跟你賭!你給我喝5 大碗開水,從現在起
一直到天亮,如果不上廁所,我再給你三千!天知道他是怎麼想出了這麼個主意。
邊上的人一齊叫好,全拿眼看著老鼠。
老鼠輕蔑一笑,賭就賭,老子還怕你不成?當即喝下5 大碗開水,然後繼續打
牌。朱日祥心想看你小子怎麼坐得到天亮。可天快亮的時候老鼠竟未起身,朱日祥
急了,催道,老鼠,你要是挺不住了就算了。卵子脹破了可不是好玩的。老鼠冷笑
道,屁話,那麼長時間我都挺過來了,怕什麼,你是不是怕輸錢,急了?說時豆大
的汗珠從他臉上冒出來,可見他在拼命地忍著。
天亮了,老鼠興奮地站起身,正要邁步,忽聽「叭」的一聲響,老鼠一頭栽倒
在地,一雙手捂著小腹哇哇大叫,看樣子他的尿脬脹破了。大家七手八腳地抬著他
去上醫院,朱日祥扔下三千塊錢回家去了。
朱日祥在家睡了整整一天,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他覺得肚子很餓,起了床,
卻見屋裡沒有人,此時正是吃晚飯的時間,老婆跑到哪裡去了?他忽然發現桌子上
壓著一張紙條,他拿起來一看,上面寫著:
朱日祥:昨晚也不知道你跑到哪兒去了?一夜不回家,清早一回來,又睡得像
豬似的。看你怎麼過日子。下午有人來找,說兒子在學校打了架,把人家的孩子打
傷了,住進了醫院,我去看看,說不定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小香
朱日祥看完把紙條扔到一邊,這時肚子咕咕叫,便忙著下麵條吃,吃完坐下來
看電視,這時有人敲門。朱日祥以為是老婆,門一開,卻是婭麗。婭麗今天打扮得
格外妖冶。朱日祥一見眼睛都亮了,忙把婭麗往屋裡讓。剛坐下,朱日祥便變得心
猿意馬起來,一雙手不由自主地把婭麗攬到懷裡,正要動作,門忽然一下子開了,
老婆進來了,手裡掂著鑰匙,此時朱日祥的手正擱在婭麗的腰間,老婆一見便呆住
了,跟著嗷嗷叫著轉身往樓下跑。這時朱日祥一下子醒了過來。丟下婭麗去追老婆,
可等他追到樓下已不見了人影,只得返回屋裡。卻發現婭麗不見了,屋裡坐著三個
彪形大漢,一個個虎視眈眈地看著他。還未等朱日祥反應過來,門早被「砰」的一
聲關上了。三個大漢一擁而上,一把揪住他,朱日祥急得大叫,你們想幹什麼?其
中一個抓住他的頭髮,手裡拿著一把明晃晃的刀子在他面前晃著,低聲喝道:再喊,
捅死你!朱日祥便立刻嚇得不敢吱聲,雙腿篩糠似地抖個不停。那人喝道,小子,
你聽著,有人讓你把吞下去的四萬塊錢吐出來,不然,哼!那人說著刀背在他頸上
劃拉了一下,朱日祥立刻嚇得渾身癱軟,結結巴巴地說,好,好,我,我給。說著
去房間從床底下拖出一隻破箱子,從裡面拿出錢來。那人一把抓過錢,數了數,喝
道,還有呢?朱日祥道,用,用了。那人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喝道,再不老實,
就捅了你。朱日祥嚇得撲嗵一聲,跪在地上,搗蒜般直磕頭:大爺饒命,大爺饒命。
其餘的錢確,確實用了,騙你們不得好死。三個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後一腳把他踢
翻在地,罵了一句:媽的,便宜你了。帶上錢揚長而去。
朱日祥癱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這天晚上,朱日祥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身上爛了一個大洞,裡面長滿了蛆子,
就像一個大糞坑,一群群又白又大的蛆子在裡面爬進爬出。嚇得他哇哇大叫,可蛆
子越來越多,最後他整個變成了一個大的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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