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以後都市
三個女人一台戲
陳丹苗
1
再過半個月就是中秋節了。新藝娛樂製作公司的老總周建安心裡想著怎樣跟白
萍約會。他知道白萍很顧家,中秋節當晚,白萍肯定與家人一塊度過。那麼,中秋
的前夜呢?
鈴……,辦公桌上的電話機響了。「是白萍的?」周建安放下手頭的文件馬上
去接。
「喂,周團長嗎?我是大偉。聽說你們要承辦一台中秋晚會,你這個老團長,
好歹要給我們這些舊兄弟一個『炒更』的門路。」話筒裡傳來了一個渾厚又熟悉的
男中音。
由話劇團團長轉行的周建安,每回公司承接文藝演出,都少不了舊日搭擋的這
些正當要求。
他很理解大偉這位話劇團粵語隊隊長的苦衷。所以,在這台晚會中,周建安早
已打算將一個小品和一個相聲的節目留給了大偉他們。
令人頭痛的是,這台晚會的贊助商不滿意前期在晚會宣傳推介中,沒有提到他
們企業的名字,說是不利於推廣他們的企業形象。所以,至今還扣住晚會總費用的
50%資金,還提出有可能退出贊助這台晚會。為了此事,周建安昨晚一夜未眠,精
神恍恍惚惚的,心情也煩躁起來了。
越是心煩,周建安越是想見白萍,他已經有一個星期沒見到白萍了。另外,白
萍在新聞界有一幫哥們姐們,看她能不能在晚會的宣傳策劃上幫忙出出主意。
鈴……,又一個電話打進來了。這回周建安不再想到是白萍了。他明白心性高
傲的白萍是不會主動給他來電話的。
「喂,哪位?」話筒的那邊傳來了一位嬌滴滴的、又極富誘惑力的女聲:「契
爺呀,總不見你來電話的,都不關心關心一下我,是不是只掛住白萍?我都知道你
不會把我放在心上的。」
一溜的話語,像開機關槍一樣的容不得周建安插話,真叫人有點受不了。好不
容易,等話筒裡的聲音稍作了停頓,周建安才有發言的空隙。他說:「瑩瑩,你都
知道的,為了『情系中秋月圓夜』晚會的事,這幾天簡直把我搞得焦頭爛額了,哪
還有時間去想其他的什麼。」
「我又不是怪你,你當老總當然是做大事,哪敢說你哩。不過,你正在忙的那
台中秋晚會,怎麼不預我一份,咱們一起玩嘛,說不上我還能幫上你點什麼呢。」
對著這位既能幹又潑辣的風騷的劉玉瑩,周建安從來就拿她沒辦法。自從認識
了白萍後,周建安有意無意地疏遠了劉玉瑩。但說句良心話,周建安一直都沒有忘
記,在他的娛樂製作公司開辦之初,已經在本地廣告界有相當實力的劉玉瑩,曾經
給予他多次的關照和支持。
放下電話後,周建安自言自語地說:唉,想來的沒來,不想來的卻來了。
這時,秘書進來,遞給他幾封信件和兩份當天的報紙。
周建安漫不經心地拆閱著這些信件。一個印有電視臺字樣的信封吸引了他。拆
開一看是兩張「白天鵝」的雙黃蓮蓉月餅票,還有一張用單位信箋寫的條子:「老
班長,祝中秋快樂!」不用看署名,就憑那一行流利和秀慧的字體,周建安就知道
是中學女同學、本地電視臺的副台長高嵐雲寫來的。但周建安不明白,高嵐雲為什
麼要把月餅票通過信件交給他,而不像以前那樣,找個地方坐下來聊聊,說說各自
的近況,吃點東西,順便才留下這月餅票。
唉,女人心海底針,真弄不懂。難怪都說,越有文化的女人越難伺候。周建安
在心裡一邊在說,手裡忍不住撥通了白萍的電話。
2
那是一個很高檔又安靜的餐廳。周建安每次約白萍見面都喜歡挑選環境好的地
方。他不知道今天白萍的心情如何,但剛才在電話裡,聽得出,白萍的回話是挺爽
快的。
在周建安的印象中,白萍是一個討人喜歡又能幹的職業女性。她寫得一手好文
章,性格開朗大方又有幾分任性。其實,她有不錯的發展潛力,但卻不像一些女人
那樣雄心勃勃,總在為自己設計的目標追趕著。她不善裝模作樣,一旦幹得不開心,
不會撐著硬頂。她說聰明的女人該懂得什麼時候在成熟的男人面前撒撒嬌。男人嘛,
就喜歡女人會作小鳥依人狀,何況在周建安的眼裡,白萍的撒嬌和任性都是她這個
人本身一種可愛的魅力。
周建安喜歡白萍除了她兼備了能幹和小女人的兩種性情外,更主要的是她很戀
家。這一點,對周建安尤為重要。他無論外表多麼自信和堅強,在與異性交往中,
其實也像大部分男人一樣「有色無膽」。所謂無膽,是他不想玩出火。他怕身敗名
裂,怕後院起火,折騰不起。所以,白萍的顧家,令他消除了那些無謂的後顧之憂。
可惜都快兩年了,白萍對他還是不冷不熱,甚至喜怒無常很情緒化。這使周建
安在白萍面前從來就不自信。如果單單是為了想見面而約白萍出來,是很難的。這
次周建安正被中秋晚會搞得焦頭爛額,他想聽聽白萍的意見,並希望她能出點主意。
所以,有了一個堂而皇之的見面機會。
手錶已經是6 時45分了,離說好的時間過了15分鐘。可周建安卻不急不躁。他
一邊吸著煙,一邊瀏覽著晚報的新聞。不知為什麼,周建安的脾氣和他的自大,一
到了白萍面前,就會自動消失,甚至變得小心翼翼起來。這一點,連周建安自己也
不明白。有好多次,他在反問自己:「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吞聲忍氣?」
話劇演員出身的周建安,儀錶堂堂,身材高大而不臃腫,不像現在很多過了50
歲的中年男人那樣大腹便便,加上長期浸泡在文藝界,舉止言談彬彬有禮,一直頗
得女性的好感。50歲出頭的男人,一旦在女性眼裡有他的魅力,被吸引的女性年齡
層可以從20多歲到50多歲。在不少人的眼裡,周建安大概屬這類型的男人。
又過了10分鐘,白萍才到。「不好意思,正準備出門時,來了個長氣電話,出
門後,又碰上塞車……所以,讓你久等了。」
「不用多說了。約小姐嘛,男人肯定是該等的。」周建安幫白萍把挎包放在另
一張椅子上。
「我可不是有心讓你久等的。」看見周建安忙著獻殷勤,白萍有幾分得意。
「等一等,沒什麼關係,你能來已經很不錯了。」
當白萍用消毒過的熱手巾擦手時,已感受到周建安關心的目光,「你好像休息
得不太好,是太忙了,還是為了你的大作《新女子煩惱》?」
「別提了,還不知能不能寫下去?」
「怎麼啦?前幾天聽你說已經寫到第四集的提綱了,怎麼突然又說寫不下去了?」
「是孫陽衛的問題。咱們不說了。」白萍的神情顯得有點沮喪。
對孫陽衛的情況,周建安略知一二。他識趣地叫小姐點菜。
「還是先說說你晚會的事吧。」
「先不急嘛,吃了飯再說。」
「我可沒心思跟你吃了飯,又去咖啡廳聊上一個晚上。」
有什麼辦法,在白萍面前,周建安永遠都好像是理不直的。出錢請她來吃飯,
還要低聲下氣看人臉色。
周建安告訴白萍,由他們公司承辦的「情系中秋月圓夜」晚會,還有一個星期
就要出臺了,而資金還未全部到位。皆因現在新聞界整頓,禁止有償新聞,在報紙
的新聞稿中,已很難出現諸如某某企業贊助的字眼。這一來企業不樂意了,原先答
應出的贊助費也就扣住了一半,可把周建安急壞了。
雖說白萍已離開報社有三年了,但她當記者時人緣好,又有活動能力,上上下
下都跟她關係不錯。她這個人心裡軟,誰向她提出幫忙,她絕少會說「不」字。
如今望著周建安一臉的不安和煩躁,白萍放輕了口氣說:「你不妨把實際情況
跟贊助商直說了吧,在稿件中沒能提到企業贊助,既不是記者的疏忽,也不是我們
沒有誠意,是因為整個報業的情況都在變化。」
周建安為難地說:「話雖這樣說,但人家企業是做生意的,在商言商,沒那麼
好說吧。」
「要不跟電視臺談談,與他們一塊合作直播晚會,怎麼樣?」白萍腦袋瓜一轉
又提醒周建安。
「跟電視臺合作當然是好,但要直播一台晚會,沒有十萬八萬可幹不了呀,恐
怕沒那麼容易。」周建安憂心忡忡。
「你談都沒談過,怎麼那麼快就下結論了,去找你的台長同學問問,給一個現
成的晚會他們直播,說不準還能討個優惠價呢。」
「唉,」周建安換了個抽煙的姿勢,用手整理了一下本來就很服帖的頭髮,他
從來都很注意自己的形態,特別是跟白萍在一起時。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周建安像
是半開玩笑半自言自語地說:「你好像很懂行,還說出個什麼優惠價,是有點市場
意識嘛。但問題往往是做的比說的要難呀。」
「唉呀,看把你愁得這個樣子,好像天就要塌下來一樣。咱們可以用兩條腿走
路的辦法,一是找電視臺合作,二是試試找劉玉瑩,聽說她們的廣告公司代理了一
家日本電器產品的全年廣告,有一筆不大不小的廣告代理費。」
「在這個時候找劉玉瑩救場好不好呀?」少頃,周建安又在吞吞吐吐地說,
「可是,我不方便出面跟劉玉瑩說,你跟劉玉瑩熟,最好你先去說說看吧。」
「咦,這是怎麼說的。你們不早就認識了嗎?也曾經合作過,幹嗎要我去當說
客。」
「我知道你會這樣說的。」周建安雙手一攤,表示無可奈何,「你也許不知道
吧,自從我跟你來往後,我就覺得劉玉瑩對我有點說不出的感覺。」
「你是不是覺得人家在商言商,有點俗氣?你可別自作清高,說到底也是文化
生意。」白萍對周建安說話,很少注意他是否能承受得住,總是直來直去的。
「試一試吧。劉玉瑩這人是吃軟不吃硬的,你就當朋友求她通融一下。」
「別裝得那麼可憐的。好吧,看在你說過幫我找錢拍電視劇的分上,我就做一
回醜人吧。」
不管白萍平常怎樣與周建安耍脾氣。從心裡,她是敬重周建安的為人和做事的
認真勁,可就是不大情願在他們的交往中摻進那麼一些別樣的感情。因為她對周建
安就是「沒感覺」。
「這就對了,白萍。所以,我要找你,一是因為我想你肯定會幫我的,二是你
熟悉情況,又能說會道的,希望這次能順利。」周建安亦喜亦憂。
「電視臺有那麼多的關係戶,只要能說服他們與你們公司一道搞中秋晚會,經
費的問題他們自然會有辦法的。聽說前一段時間與電視臺合作台慶晚會的企業,正
是劉玉瑩她們廣告公司的大客戶。你不妨去問一問你的高臺長。」
「怎麼是我的高臺長,這玩笑可不能亂說。」
「說句笑話還用得上那麼緊張,是不是心虛呢?」白萍有點窮追不放的勁頭。
心情好轉了的周建安輕輕拉著白萍的手:「白萍,吃過飯,咱們到隔壁的咖啡
廳坐一坐,就半個小時,很快的,好嗎?」
輕輕地甩開了周建安的手:「何必呢?正經事談妥了,飯也吃完了,我該回家
了。」
「去咖啡廳坐坐就不是談正經事了嗎?白萍,不要老是這樣板著臉孔對我,你
是知道我喜歡你的。」周建安近乎哀求的語調,去換來白萍一句:「這沒用的,我
們還是走吧。」
出了酒店後,周建安截了輛「的士」送白萍回家。
車上,白萍已經想著她在家的女兒……
乘著「的士」遇上紅燈急刹車的機會,周建安把手伸過去,緊緊握住了白萍柔
軟又細長的手。這回白萍沒有收回她的手。
3
「媽媽,你又要出去?」正在「煲電話粥」的女兒看見高嵐雲在換衣服問道。
「是的,我和周叔叔他們一起去陳老師家裡坐坐,很快就回來的。」
「今年的中秋節,我們是不是還同周叔叔和他的女兒一起,開車上白雲山賞月
啊?」
「唔,看情況再說吧。」
周建安和高嵐雲的女兒都是1977年出生的,現在都是大學三年級。高嵐雲的女
兒在商業學院讀企業管理,周建安的女兒在外語學院學英文。她們一個性格文靜內
秀,一個開朗活潑。因為,兩邊家長曾是大學同學,現在又有工作來往,她們也隨
著大人的來往而成了朋友。但因為彼此的性格不同,始終是一般一般的朋友。
已經成熟了的兩家女兒,隱隱約約覺得,各自的大人出來見面,要把她們帶上,
說是等她們多些交流一下。實質上,可能是比他們單獨兩人見面要方便一點。
換下了上班常穿的套裙,高嵐雲一身飄逸隨意的著裝。那黑色底反襯著白色小
圓點的連衣裙,上乘的衣料,適中的品牌「馬獅龍」,加上恰到好處的圓領造型以
及在脖子上的珍珠鏈,將高嵐雲中年女性的成熟風韻顯示出來。
高嵐雲沒有值得炫耀的家庭背景,作為女性,她也不是那種叫人過目不忘的美
人。能擁有今天的地位,一切都是靠自己的努力和拼搏,在這過程中,她學會了克
制,懂得自律。在單位的人事關係中,不卑不亢,不結私交,不露心聲。在朋友圈
中,能開心見誠地談談話的就數周建安。所以,每當中學校友發出聚會約見,無論
再忙,她都樂意去見見周建安這位中學時代的老班長。
立秋已過,晚風帶著少許的秋意,涼爽怡人。高嵐雲提早了出門的時間,悠悠
然地走著,因為是私人活動,所以,她沒叫司機,準備截一輛「的士」。沒走多遠,
她發現宿舍大院的門口處停了一輛黑色的「奧迪」,有幾分眼熟。這時,從車上走
下來了周建安。
周建安總喜歡穿白色的西褲加上深色的絲質上衣。他的這身打扮,有同齡人說
是扮「後生」。他聽了總是不以為然。而坦白地說,看上去,他的確比其他的同齡
人要年輕。周建安一手拿煙,一手握手機笑著朝高嵐雲迎上去:「我說你應該出門
的,怎樣?我算的時間還是很准的吧!來,來,上車吧。」
不容分說,高嵐雲和周建安先後低身坐進了小車的後排。
「你怎麼會想到來接我?」剛坐下卻還在整理裙子的高嵐雲難掩這意外的高興。
「我今晚有個應酬,在新世界酒店吃飯。我看還有些時間,就繞路來接你。」
「那怎麼不先打個電話過來,萬一我也有應酬呢?」
「你們家的電話老占線,是不是你女兒在『煲電話粥』?這也好,給你一個驚
喜嘛!」
高嵐雲整理好裙子又在撥弄頭髮。她的手似乎閑不下來。她的心情一旦有點異
常,手就會無意識地忙著。從見到周建安到現在,短短的時間裡,高嵐雲的情緒經
曆了一段外人無法知道的小波瀾。首先是感到意外,馬上就感到受異性呵護時的得
意之情和某些虛榮感。而得知周建安是順路來的,不免生出一陣酸溜溜的滋味。但
很快又恢復出白天一個台長的自尊和矜持。最後又重以一個老相識的女同學身份出
現,臉上的線條變得柔和親切。
如果,當時可以用電子計算器的曲線來描繪高嵐雲的心理變化,呈現的將是一
條起起伏伏又理不清的曲線。這一點,坐在高嵐雲身旁的周建安絕對不會想到。
黃昏的馬路不怎麼塞車,不用20分鐘,車便開到了河南大道,離陳老師的家越
來越近了。周建安用詞謹慎地提起了關於晚會合作的事情。「嵐雲,我們公司最近
正在策劃一台中秋晚會,構思和節目都定得差不多了,看你們電視臺有沒有興趣,
也算是幫我們公司一把,能否對這台晚會進行直播?」
「搞中秋晚會的確是一個不錯的創意,我們臺本來也有過這個打算,但是主要
是剛剛搞完了迎香港回歸的大型晚會,人手不足。現在你們既然已有一台晚會的方
案,那台裡可以考慮一下的。」
聽高嵐雲如此一說,周建安原來繃緊的神經一下放鬆了一半。他正在繼續介紹
晚會的演員陣容和節目編排,高嵐雲又接著說:「這台晚會是香港回歸後的第一中
秋節,一定要把它辦得上檔次的,晚會質量是至關要緊的,其它的都好說。」
「那一定,那一定。我們肯定會保質保量,不讓電視臺丟臉。」因為,從一開
始周建安心裡就抱著求助的態度,哪怕是高嵐雲這樣的老同學面前,也似乎是低了
半截似的,誰叫人家電視臺就是財大氣粗。這年頭都向市場經濟轉軌了,誰有資本
誰就擁有了成功的機會。
「嵐雲,有了你的支持,晚會就好辦多了。」
「這樣吧,晚會的事你具體找文藝部的蔡主任商量。我的原則是要抓好質量,
經費不是主要問題。」高嵐雲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話說到這分上,周建安已心滿意足了。他覺得今晚的同學約會真是幫了他的大
忙。
4
這樣的約會在一年前倒是經常發生的。近一年來,不知是因為各自都忙,還是
因為別的原因,白萍和劉玉瑩再也很少晚上到外面喝酒約見了。
那間酒廊用原楓木包裝著一切,時尚中不失有品味,洋溢著柔和的燈光,播放
著流行的歐美音樂,來的客人都斯斯文文,打扮得體,儼然一個個白領麗人和白領
階層,讓你覺得自己也就會高尚起來。在這裡,實實在在地營造了一個適宜交談和
溝通的環境,令心事和酒意一起盡情地散發出來。白萍約了劉玉瑩在她們從前的老
地方「綠苑」酒廊見面。
那天晚上,一向穿著性感的劉玉瑩,性感依然。她在晚上的約會通常愛穿低胸
的背心短裙。她的朋友對她這身打扮比喻為「上低下短」,可她不以為意。雖然也
是30好幾的人,但她自信自己的身體豐滿而又性感,有「露」的本錢。她從男人們
那貪婪的眼光裡得到了某些滿足。與劉玉瑩相比,在文人堆裡雖有「身材好,會著
衣」一說的白萍,就顯得有點遜色了。
她們要了一瓶「長城紅」葡萄酒和一碟手撕烤魷魚。
大概天下的女人都一樣,喜歡聽別人說讚美自己的話。有時候,明明知道對方
的讚美之詞只是一種客套和禮節性的表示。但會說的,覺得比沒說的好;能聽的,
也比沒聽到的好。
先咽了一口酒的劉玉瑩說:「看你氣色不錯,收拾得頭頭是道,是不是有愛情
滋潤?」大咧咧的劉玉瑩一向都喜歡用這類玩笑來「套」朋友的隱私。白萍早就了
解到她這一點,也不甘示弱地說:「我是圍城中的人,豈能像你那麼瀟灑,單身貴
族。想怎樣就可以怎樣。」
「單身貴族,別提了。我這段時間煩透了。」
「到底怎麼啦?」
「他要出國去日本了。」
別看劉玉瑩在外面光鮮奪人,說不上一呼百應,也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廣
告界「大姐大」。可她的感情生活卻一直很飄泊,尋尋覓覓,得得失失,至今還未
有真正的歸宿。
剛出道的劉玉瑩,是本地一間有名大廣告公司的一般業務員。她雖然文化不高,
但肯幹肯跑,善於從資深的業務員中偷師,加上她懂得利用自己女性的特點和優勢,
適時宜、看對象地「放電」。幾年後,她擁有了一批比較固定的廣告客戶。於是,
自己跳出來另立門戶,成立了銀瑩廣告公司。
由於較早出來社會摸打爬滾,混跡於江湖中,在夜色中,看上去,劉玉瑩有點
風塵味,這就更增加了她的性感和嫵媚。她撕魷魚的手勢優雅,一邊把撕成小塊的
魷魚往嘴裡送,一邊說:「男人沒一個好東西。都是說的比做的好聽。」
「那不見得。如果男人都不好,還有那麼多的有情人在愛得死去活來?」
「那是胡說!」
「自從與以前的男朋友分手後,你不是說過不沾男人的嗎?」
「說是這麼說,可有時候會身不由己的。再說,感情這東西是可遇不可求的,
要來的時候,你擋都擋不住。」
「你可是曾經滄海難為水的人了,在感情上是刀槍不入,拿得起放得下。這次
怎麼又會那麼投入?」
「所以,我才會如此心煩意亂,覺得自己很失敗。」
劉玉瑩跟她現在的這位男朋友郭景華有好幾年的來往了。開始,她幫郭景華做
主編的《新潮》雜誌代理一部分廣告。郭景華的妻子和兒子已經移民到日本,而郭
景華與妻兒相聚的日子似乎遙遙無期。於是,兩人一來一往,孤男寡女,日久生情。
白萍原以為劉玉瑩與郭景華相好,只是玩一玩而已。30好幾的女人,又嘗過男
歡女愛的滋味,怎能耐得沒有異性的寂寞。誰知道她會動了真情,玩「火」上身。
「我現在真是很想馬上嫁給人,只要是男人就行了,最好有那麼遠嫁到那麼遠
去。」劉玉瑩仰頭深深地連喝了幾口酒。喝了酒的劉玉瑩更加好看,同時,也卸下
了她白天撐著的面具。
「瑩瑩,不要說氣話了。你跟郭景華都不是第一次談戀愛的少男少女了。其實,
從一開始,你們就知道這是沒有結果的。那又何必這樣自責呢?」
「我是不甘心。不甘心這段緣分這麼短,這份感情就這麼說散就散了。我們是
真的有感情的,他和他的老婆只是在過日子。」
奇怪,夫妻倆在一起,不是為了過日子,是為了什麼?講浪漫,講情調,那可
是作家筆下的生活。白萍對著她的丈夫快10年了,還不就是過日子,過得還像一個
樣的日子。白萍從來不用自己的婚姻對未婚的女友進行現身說教的,她怕被人說
「站著說話不腰痛」。
「我覺得將婚姻比作穿著的鞋子,這有幾分道理。這說明,鞋子漂亮不漂亮,
是別人看得見,而這雙鞋子合不合穿,穿得舒不舒服,只有自己才知道。而這雙鞋
子穿在腳上到底能走多遠,有時候自己也不太知道。」
「唉,不說了,提起結婚我就煩。」
一陣沉默。不知什麼時候,酒廊的音樂換了一曲美國黑人布魯士的音樂,哀怨、
傷感。四周的男男女女雖然還在竊竊私語,可不少人已在酒意和夜色的牽引下,眼
神流露出曖昧的企盼。
「嘀,嘀……」白萍挎包裡的BB機響了,在這個低吟淺唱般的酒廊裡顯得十分
刺耳。劉玉瑩識趣地遞上手機:「複機吧。」
「我現在正和劉玉瑩一起飲酒。唔,你過來?當然不方便,我們兩個女人難得
一起談心事。你過來幹什麼?」此時,拿著手機講話的白萍與正用紙巾擦著手的劉
玉瑩相視對望,發出一絲微笑。「你中秋晚會的宣傳策劃方案由我來擬初稿?那你
手下的人要來幹嗎的?嗯,……再說吧。拜拜!」
劉玉瑩接過手機:「看你說話的口氣,我就猜到是新藝的周總。」
「我真是服了他。不管我去什麼場合,見什麼人,他都想一塊去。」
「他喜歡你才這樣做。」
「正是這樣,我才躲著他。」
「白萍,我真有點嫉妒你。家裡有一個好老公,女兒又大了,外面還有人追你,
說明你還有魅力。」
「你能說這是好事嗎?」
「反正,總比我現在好。我喜歡的男人不能跟我一起過,看得上的男人又越來
越少。天下的好男人都好像死光了。那個周建安,還說是一個大男人,明明和老婆
沒什麼話可說了,還偏要過下去,說什麼怕身敗名裂,還不是死要面子。」劉玉瑩
說這話時,似乎周建安和天下的男人都欠了她的情一樣忿忿不平。
有一段日子,看見劉玉瑩的公司幹得紅紅火火的,白萍挺羡慕的。在不少回夜
深人靜的時候,白萍捫心自問:我有能力,有關係,完全可以像劉玉瑩那樣出來幹
它一回,看看自己到底有多大的能耐。但自己能行嗎?首先能跳出這個家嗎?值得
嗎?我們現在幹的一切,最終的目的還不是為了享受生活,過得好一些嗎?如果光
有事業,或者光有錢,沒有值得自己去愛的人和不被人愛,那生活又有什麼價值呢?
看看眼前的劉玉瑩,如同大多數多情的女人,不管事業幹得多麼有聲有色,總
少不了為情所累。聽了劉玉瑩的一番酒後真言,白萍也心有感觸,她差點忘了自己
今晚見劉玉瑩的初衷,可又苦於無從開口。她弄不清劉玉瑩與周建安之間有過什麼
恩恩怨怨,只是覺得在這種情形下不知該怎樣替周建安向劉玉瑩提那晚會經費的事。
「唉,男人嘛,關鍵時候還是甯要江山不要美人的,想開點好了。」
「白萍,你命好。我知道周建安心裡喜歡你,還不是因為你大小是一個文化人,
不像我整天為錢而忙,滿身一股銅臭味。」
「你可別亂猜。周建安每次找我都是為了他公司的事。對了,他好像有意思跟
你們廣告公司合辦中秋晚會呢?不知道你們怎樣想,讓我先問問你,看看你的意思
如何。」
「你看看,我說你呀可是幫周建安幫出了面,怪不得周建安心裡只掛住你。」
劉玉瑩眼睛一斜,鼻子不經意地「哼」了一聲,不無醋意。
「不要說氣話了。瑩瑩,其實你們公司要是能跟周建安公司合作辦成中秋晚會,
這對你們公司日後開展業務的名氣和形象都有好處。再說,他們這台晚會現在已搞
得七七八八了。」「那還來找我幹嗎?」心裡不舒服的劉玉瑩,硬梆梆的語調中平
升了幾度音調。白萍極力地表白道:「我不過是想促成這台晚會,沒別的意思。」
白萍最不喜歡別人動不動就把她與周建安扯上,說這話時也有點粗聲粗氣了。
「白萍,我也不難為你了。晚會的事叫周建安自己來找我談吧,我會看著辦的,
不用你費心了。」
見劉玉瑩臉色變得陰沉沉的,白萍再也不好多說了。
沉默了片刻,白萍叫結帳。劉玉瑩一手搶過帳單,「等我來吧。」白萍瞭解她
好強的性格,沒再跟劉玉瑩爭單。倆人不歡而散。
5
一身住家女人的服裝,沒有任何粉飾,頭髮不齊,與她平常在公眾場合打扮時
尚,神采飛揚的形象相比,在家的白萍完完全全與一般的家庭女人沒什麼兩樣。她
正在與她的師兄孫陽衛合作寫一部20集的電視系列短劇,暫取名為《新女子煩惱》。
這是她寫劇集的第一次。能夠有這樣的開始和這樣的心態,白萍慶倖自己當初捨得
離開了一家很有影響的報紙,甘於到一份雜誌社去當編輯,才不至於像她的許多舊
同事,每天每日,為了那些突發性的社會新聞和每月必須完成的稿件定額,忙得不
亦樂乎,整天風風火火的,幾乎是女人不像女人。
白萍寫東西時,喜歡放上一張既不是古典的又不是流行曲之類的CD音樂。正在
她書房四周彌漫的旋律是,來自最近在年青文化人中間流行的外國歌手「茵雅」的
新音樂。
《新女子煩惱》的靈感源于白萍身邊熟悉的一個個中、青年女性。她們的身世、
遭際和感情上的磨難,特別是近一年來劉玉瑩想嫁又「恨」嫁的心態,在白萍的腦
海裡構成了越來越清晰的故事脈絡。
「對,就以她的故事為劇集的主線。」白萍很快把這個想法告訴了文筆很快的
孫陽衛。
讀大學時比白萍高兩級的孫陽衛,大學畢業後,因學習成績優秀留校當老師。
在校園裡,孫陽衛一教就是十年了,一切都得心應手,平日除了幫社會上的文憑班
兼職上上課,沒別的經濟來源。這一兩年也加入了寫電視劇的行列,並且在行內也
稍有點名氣了,稿酬的要價也比開始時增了一倍。他一聽白萍的想法,就頗感興趣,
正好又有一個生財的機會。於是,兩人一拍即合,先由白萍拉出初稿,後以孫陽衛
作劇本統籌。所以,這段時間,白萍正忙著拉出劇集大綱來。
他們的劇集大綱已經寫到第五集了,一直都還順利。昨晚,他們約好在老地方
「晶晶茶藝館」談劇本。白萍到的時候,見孫陽衛正看著一份文案,抬頭寫著「女
人世界系列」。白萍不解地指著文案問:「這是什麼?與我們寫的東西有關嗎?」
正看著入神的孫陽衛,被白萍的快人快語一問,突然一驚。他抬起頭,習慣地
撣了一下手中的煙灰說:「白萍,你來得正好,幫我看看,這是有線電視臺二台要
我寫的一個系列劇目錄。我覺得這個系列劇要比《新女子煩惱》好寫,而且見效快。」
「那我們的已經開了頭,還是先寫好我們的再說吧。」白萍是第一次寫電視劇,
好不容易有了題材,電視臺一台又有合用的意向,「怎可以說不寫就不寫的了。」
白萍開始犯急了。
「白萍,反正都是同類題材,搞哪個都一樣,時間先後不同就是了。再說人家
給的稿酬是8000塊一集,比一台的要幾乎多上一倍呀。而且,還可以先付50%訂金。」
「那我們不也曾跟一台說好了嗎?而且,現在正寫得好好的,你可別是為了每
集多那幾千塊錢而放棄了我們的《新女子煩惱》?」
「你看你說的,好像我就這麼勢利的,為了多那幾個錢可以隨隨便便。我這是
跟前一次寫《三笑戀愛》劇集那班朋友再次合作的,他們非要拉我去一塊幹的,我
這也是盛情難卻啊。」
孫陽衛越是說得有他的道理,白萍心裡就越感到不平和委屈。她之所以找孫陽
衛作她第一次「觸電」的「槍手」,除了他有才氣,思維敏捷。在她心目中,孫陽
衛還是一個講義氣、靠得住的大師兄。
白萍氣呼呼地坐在孫陽衛的對面,從挎包裡取出一疊劇本桌上一放,「我不管
你那麼多的理由,反正,你總不能丟下《新女子煩惱》不管。」
看見白萍真的生氣了。孫陽衛馬上摁熄了煙頭,「好了,好了,我有說過不管
嗎?讓我想想,看有沒有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你要喝點什麼?」經孫陽衛提
起,白萍才想起自己進茶藝館後,只顧著說,還沒要東西喝了。
白萍要了一杯熱參茶。一個晚上眉頭緊皺,悶悶不樂。雖然,孫陽衛極盡安慰
之詞,也沒去掉白萍心裡的不快。
回家的路上,白萍一方面為她的劇集處女作有夭折的可能擔心,一方面又像受
很大的委屈似的。想著想著,又氣又惱,不禁鼻子發酸,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第二天早上,白萍沒打算去上班。因為她早上起來洗臉照鏡子時,發現眼睛有
點浮腫。她是一個愛講究的女人,總希望以最好的狀態出現在朋友和同事面前。可
剛剛才接到周建安的電話,得知這幾天正是周建安主辦晚會的關鍵時候,事情很多
又緊,如果不去幫一下,可真是說不過去。
一邊聽著音響裡放出的音樂,一邊化妝的白萍,心裡禁不住又想起了與孫陽衛
嘔氣的事來,神情有點懊悔。那場可以避免的爭論,完全是為了劇集而起,使得她
動了真格,昨晚回到家,在洗澡時,順著花灑噴出的水花,白萍偷偷地哭了。可真
正使她流淚的原因到底是什麼呢?也許她自己也解釋不清,她恨自己,同時也恨孫
陽衛。
6
周建安的辦公室裡,氣氛沉悶。進去倒茶的服務小姐放輕了腳步。
經過了幾天活動和努力,周建安終於與電視臺談妥了中秋晚會直播的條件和一
些技術性的問題,剩下的是要討論和敲定晚會的節目和演員。周建安好不容易把電
視台的、廣告公司的、宣傳策劃的,方方面面的主要人員都集中起來,開一次「三
國四方會議」。
辦公室裡,憔悴的周建安只顧抽煙,劉玉瑩低著頭在節目單上寫寫畫畫,高嵐
雲側身與同來的文藝部主任耳語交談,白萍心不在焉地看著一份當天的報紙。開會
之前,她已跟劉玉瑩通了氣,要劉玉瑩先把錢給「新藝」做晚會,免得周建安老是
在說「沒錢寸步難行」。可當時,劉玉瑩表示,到時再說。
在會議上,在大家形成一致看法的節目問題並不複雜,大歌舞的,民歌聯唱的,
相聲的,少兒芭蕾舞的,樂隊伴詩朗誦的等等,都很快地被一一通過。問題就出在
「銀寶」公司的兩個流行歌手身上。並不是因為他們沒有名氣,實在是他們的唱功
太嫩了,暫時還夠不上登臺演出的水平,再加上他們選唱的歌曲和整台晚會基調和
檔次不協調。單看那歌名《為了愛離開你》和《壞女孩》,與其它節目同台演出,
真有點不倫不類。
劉玉瑩很清楚自己在這台晚會上的分量。自從前一個贊助商退出晚會的投資後,
她就是這台晚會投資方的廣告代理公司代表了。仗著出錢的角色,劉玉瑩說話振振
有詞。她提出安排要上這兩個流行歌手的節目,其理由是,這台晚會的大部分節目
都是比較正規,而大眾喜歡聽流行曲。她爭辯道:「中秋晚會就是為了娛樂大眾,
又不是紀念黨生日的晚會。」
「當初,我們搞這台晚會就定了一個原則,要搞就得有一定格調的。因為考慮
到是今年中秋本地唯一的一台晚會,到時候很多領導和海外、香港的知名人士都前
來觀賞,一定不能掉架子。」周建安神色嚴肅,「另外,晚會按直播的時間要求,
都把節目的時間給卡得很緊的了。如果真的要加上兩個新的節目,那麼,就必須撤
下兩個同類的聲樂節目。」
劉玉瑩放下手中的筆,環視了在座的各人,最後朝白萍望去:「我不反對把晚
會辦得高格調,有檔次。但是,加上兩個唱流行歌的,難道就會降低了晚會的檔次?
白萍,你說呢?如果真的超時,那可以考慮撤下女中音喬曼。」
劉玉瑩所說的女中音喬曼是白萍的好朋友。五年前,白萍特意請假到香港幫喬
曼籌辦她的第一個個人音樂會。提出把喬曼換下來,不就是沖著我來嗎?白萍心裡
大為不悅,但又不好發作。
被點了名的白萍,不得不放下正在看的報紙。她本來故意坐在第二排,就是不
想在他們的這場分歧中表態。她覺得自己名不正言不順。在這場晚會中,她只是以
一個宣傳策劃者的身份出現,又分別是周建安和劉玉瑩的朋友,關係和感覺都怪怪
的。見到周建安這幾天為了這台晚會,東奔西跑,忙得不可開交,一會兒擔心經費
不到位,一會兒又怕請不到領導,白萍心裡替他感到怪累的,不免生出了少許憐惜
之情。但在眾人面前只好不動聲色地說:「節目的事還是由電視臺來定,看看高臺
長的意見如何?」
「我們現在關鍵不是討論流行歌手的檔次高低,而是要把晚會的整體節目儘量
調配得協調統一,有藝術性又有娛樂性,讓人看了賞心悅目。具體到這台晚會來說,
我個人覺得,唱這兩首歌曲的確不太適合。」瞭解高嵐雲的人都知道,她是台裡第
一個提出開設以推介流行音樂為主的「音樂新地帶」專欄節目的人。她對流行音樂
從不抱有偏見,但她是個副台長,從大局出發必須保證這台晚會的格調是上檔次的。
「既然高臺長都說了。玉瑩,我看還是不要急著推你們公司的兩位歌手,以後
有的是機會。」白萍見機馬上附和高嵐雲的意見,也給了劉玉瑩一個收回自己意見
的臺階。
還沒等劉玉瑩反應過來,高嵐雲接著說:「是的,我們台裡一直都有一個推介
流行音樂的欄目是『音樂新地帶』,必要的時候,可以考慮讓這兩位歌手在那裡出
出鏡,一樣可以起到宣傳的效果。」
劉玉瑩早就對白萍幫著周建安有心理準備,但如今見高嵐雲都向著周建安,心
裡耿耿於懷。她站了起來不容分說:「周總,我跟你說過,上我們『銀寶』公司歌
手的節目,是給投資方補償的一個附屬條件。」她這話的意思是再清楚不過了。明
眼人都聽得出其中的含意,言下之意是提醒周建安說,晚會製作的另一半經費還在
我們手裡。
「劉玉瑩,話可不能這樣說。錢是錢,節目歸節目,怎麼可以混為一談呢?」
周建安把剛打著火的打火機「啪」的一下關滅了,掩飾不住焦慮和衝動。會場上的
人面面相覷,一時無語。
白萍看著這陣勢,心裡不禁為周建安和這台晚會捏著一把汗。她不知這個問題
會怎樣收場。因為,劉玉瑩的用意是很明顯的,旨在通過代理日本昌茂電器公司的
VCD 機廣告,掌握著資金,乘機推出自己公司剛簽約的歌手。她到底不愧是商場老
手,做起事上來,于公於私都多一個心眼,更有一種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勁頭。有時
候,還會不擇手段。而周建安辦事一向認真,講究質量,在行內留有「好堅」的口
碑。他每次承辦文藝活動,不管大大小小的,都抱著「唔輸得」的信念去做。
不知為什麼,過了一會兒,大家不約而同地都把目光投向高嵐雲。難得衝動的
高嵐雲,什麼樣的會議都開過,比這更棘手的爭論也見得多。無論會場上的人怎樣
鬧得不可開交,她仍然是一派大家風範,不溫不火,叫人不得不服了她的自製能力。
「這樣吧,經費的問題我跟昌茂公司的總裁朱先生談談,爭取將應投入晚會製作的
資金這兩天到位。我們舉辦台慶晚會時,與朱先生打過交道,他是一個明事理識大
體的企業家,相信他不會因節目這點小事,而令企業的聲譽受到損失。」高嵐雲胸
有成竹。
「那節目呢?那兩個歌手還上不上?」劉玉瑩聽高嵐雲這樣一說,再也沉不住
氣了。她臉色漲紅,音調也變了,手勢不停地指來指去,原來看上去還算斯文得體
的舉止,不自覺地流露出一股刁蠻勁和帶有幾分粗魯。她極力主張要在晚會上出自
己公司的歌手,完全不是總公司的意圖。她想的是,高嵐雲與朱先生認識在先,且
合作愉快。她只要給對方一個電話,經費的事情就會得到解決。還不知道高嵐雲會
怎麼說,弄不好,總公司對自己在晚會上推新歌手的自作主張也會有看法的。
如釋重負的周建安松了口氣,他由衷地對高嵐雲說:「嵐雲,有你這句話,我
就放心了,晚會一定會辦得比預想的好。」
一直說話不多的白萍,看著周建安、高嵐雲和劉玉瑩圍繞著晚會的經費和節目
的問題在交鋒。她插不上嘴,幫不上忙,只有幹焦急。現在是高嵐雲動用了自己的
關係,實實在在地幫了周建安一個大忙,與其相比,白萍自歎不如。這時,劉玉瑩
有意無意地刺白萍一下:「你看,還是人家大有面子,又有辦法。」
一直沉悶而又充滿「火藥味」的辦公室,這時氣氛才開始緩和。周建安一邊收
拾桌上的文件,一邊與高嵐雲有說有笑。
見狀,白萍有點尷尬,她猶豫了一下,拿起挎包準備走出辦公室門口,就聽見
身後周建安喊道:「嘿,都不要急著走,大家一塊吃午飯。白萍,劉玉瑩,你們一
塊來呀。」
劉玉瑩已經走出了辦公室門口,負氣地說:「我要減肥,中午不吃飯。對不起。
周總,高臺你們慢慢吃,我無福消受。」
白萍趕緊走到了門口,勸住劉玉瑩:「瑩瑩,何必呢?」
「不用預我。你們一個是台長,一個是老總,再加上一個是老朋友,正好是一
桌……」劉玉瑩沒好氣地往電梯口走去。「噔,噔……」她的身後留下了一串高跟
鞋的回音。
7
望著書房桌面上的《新女子煩惱》劇集大綱的初稿,白萍氣不打一處來。狠狠
心將那些花了半個月時間寫出來的文稿一把扔進了垃圾桶,自言自語地罵起孫陽衛
:「說不寫就不寫,講話不算數,真氣人。」
昨晚,孫陽衛來電話,說中秋節要請白萍到珠江邊賞月。白萍不由地高興了起
來說:「那麼有情調呀,你什麼時候學會這樣有心思的?」
「這算什麼情調,我們一班人是想一邊賞月,一邊侃侃我們的『女子世界系列
』,你也來聽聽。」
「啊,是你們那夥人,還在聊那個系列。那我們自己的《新女子煩惱》呢?」
「不是跟你說過了嗎,先搞完這系列,再弄《新女子煩惱》。你別那麼焦急。」
聽孫陽衛似乎滿不在乎的一說,白萍差點沒把電話給扔了。此刻,她不僅僅氣
憤,還感到深深的委屈,「人家是第一次寫電視劇嘛,你說過要幫我的,我可是當
真的。」
「白萍,我知道你當初從報社轉到雜誌社當編輯,是一種急流勇退的做法。你
想寫東西,以後有的是機會,我哪有說不幫你呢?」
「是,你就是不幫我,你現在這樣做,不就是沒幫我嗎?」在孫陽衛面前,白
萍經常是沒說上兩句就不由自主地撒起嬌來。潛意識裡,她喜歡孫陽衛哄著她,像
對妹妹那般呵護著她。她沖著話筒賭氣地說:「我不跟你們一塊去了,又不關我的
事,我要去電視臺看晚會。」還沒等對方回答,她已收線了。
8
白萍挑了一套貴氣又時髦的衣服,花心思打扮了一番,顯得落落大方又有氣質。
她靜靜地坐在電視臺演播廳的觀眾席上看演出。這裡一切,都令白萍感到親切和熟
悉。因為,她以前當記者時,凡是有什麼電視文藝晚會,她都沒少往這裡跑。
舞臺上,富有煽動力的歌呀舞呀說呀笑呀,轉動著變幻著的各色射燈五光十色
;舞臺下,一張張熟悉的臉孔,熟悉的目光。咦!站在臺上的正是自己的好朋友、
南方合唱團的著名女中音喬曼。她在唱著一首很有名的外國名曲《在銀色的月光下
》,歌曲的意境和情緒正符合中秋之夜的景色,這使得白萍暫時忘卻了內心的不快
和不能與孫陽衛一塊過中秋節的淡淡傷感。
在舞臺前後,周建安忙上忙下,一會兒與演員寒暄幾句,一會兒又用對講機跟
燈光師提醒什麼,神情緊張,像繃緊了的橡皮筋。與他相比,坐在觀眾前排的高嵐
雲就沉著穩重得多。她時而與身旁的各級領導首長交頭耳語,時而與昌茂公司的總
裁朱先生相視一笑。從他們這一行人的臉色看來,這台晚會是成功的。
當晚會結束後,忙了一整晚的周建安才發現到了場的白萍,不無驚訝又高興:
「你不是說在家看直播嗎?怎麼又到現場了,還不告訴我一聲。」
白萍正要解釋,高嵐雲已陪著朱先生走過來與周建安握手。朱先生說:「辛苦
了,周總。不錯,不錯,這台晚會有聲有色的,好看。」在一旁的高嵐雲馬上接著
說:「『新藝』公司策劃文藝演出是有相當不錯的經驗的。這次既然開了個好頭,
希望日後我們幾家還會繼續合作。」
「好,好,我們再找機會,搞它一台更好看的。」周建安開心得連聲不迭。然
後,他拉著白萍向朱先生介紹道:「來,認識一下,才女白萍,是我們這台晚會的
總宣傳策劃。」
朱先生緊握白萍的手,笑說:「白小姐不單是才女,還是個靚女。」他轉頭對
周建安說:「周總,你很會找人。」
「走吧,咱們去吃夜宵吧。台裡準備了幾桌酒菜,都去賀一賀今晚的演出。」
在眾人喧嘩的笑語聲中,高嵐雲的話,雖然語調不高,卻很有分量。
演出成功了,夜宵自然也就適時而來。
高嵐雲、周建安和朱先生等人的一桌,被輪番去敬酒的人攪得好不熱門。高嵐
雲想替女兒問候周建安,卻找不到開口的機會。類似這樣的酒會,高嵐雲也習慣了
別人稱讚和恭維的客套話,她近乎麻木,覺得太鬧,想趕緊回家,卻仍然彬彬有禮
不失身份地談笑風生。
在夜宵觥籌交錯中,白萍沒有忘記給孫陽衛的呼機留言:中秋快樂。同時,她
又收到了劉玉瑩的留言:祝晚會成功。白萍心想,這要強的劉玉瑩肯定是躲在家裡
看晚會直播的。
因為被朱先生拉去硬喝了幾杯酒,白萍臉色泛紅,煞是嫵媚。她覺得頭有點沉,
在夜宵快要結束前,她隨著周建安的司機,一腳輕一腳重地先上了周建安的車。恍
恍惚惚中,她看見周建安和高嵐雲邊說邊笑地走到車門邊,高嵐雲略為遲疑了一下。
從他們說話的表情,白萍大概猜到了幾分,周建安是想讓高嵐雲上車送她回家。而
高嵐雲見白萍已坐在車上,頗有風度地說自己有車,婉言謝絕了周建安的好意。
夜中,司機關閉了空調,放下了玻璃窗,秋風送爽,撲面而來。車內正放著《
神秘園》優雅脫俗的歐美流行音樂。半醉半醒的白萍,不自覺地把頭輕輕地靠在了
周建安的肩膀上。周建安聞到了白萍秀髮上的香味和成熟女人體內散發出來的溫馨
氣息,心裡湧過了一陣異樣的暖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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