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以後都市
你以為你是誰
赫檢計
一
高處長有個蜜約,一下午心神不定,好容易捱到下班,司機小劉過來問:「晚
上有事嗎?」高處長說:「沒事。你把車鑰匙留下吧。」小劉把車鑰匙交給高處長,
自己騎自行車回家去了。
又等了十五分鐘左右,機關的人差不多都回家了。高處長這才下樓,開著一輛
黑色桑塔納2000出了大門。此時,天色已暗,路燈昏黃不明,正是下班時間,人流
車流如潮。高處長心急如焚,不停地按著喇叭。一個婦女推自行車橫穿馬路,後車
架上一大捆衛生紙沒拴好掉了下來。女人只好把自行車支好,彎腰去拾衛生紙。高
處長恨不得直撞過去。他把頭探出車窗外,罵道:「你找死呀!」女人一聽,火了
:「我就是找死,你來軋?」高處長噎住。他當然不敢軋,轉眼見女人走的不是斑
馬線,又橫道:「你違章過馬路,還窮橫什麼?」女人一指禁鳴喇叭的標誌牌兒:
「你色盲還是眼瞎,一個勁地叫喚什麼?」
真應了好男不跟女鬥這句俗話。高處長搖搖腦袋,只得作罷。女人撿了衛生紙,
在車上放好,瞪了他一眼後才悻悻走開。高處長肚子裡罵了一句天底下最難聽的話,
憤憤然而向前開去。行駛了一會兒覺得不對勁兒,仔細一看:應該右拐,卻上了直
行道。他一打方向盤,上了右拐車道,見前面雖是紅燈,仍拐了過去。
「停車!」一個年輕的警察打手勢讓他停下。他莫名其妙,減速問道:「怎麼
啦?」警察只是打手勢讓他靠邊。高處長小聲罵道:「邪門啦!」生氣地把車停在
邊道上。他氣哼哼地下了車,走到警察跟前。警察向他敬了個禮。
「我是右行,沒有闖紅燈!」高處長沒好氣地說。
警察指了指路中央的一條黃實線,問:「這是什麼?」
「黃線呀!」
「在交通規則裡,黃實線是一堵牆,你怎麼過來的?」
高處長想了想,沒多大印象:「我沒闖線,我早就拐過來啦!」
「是嗎?把你的駕駛證拿過來我看看。」
「怎麼?這麼點兒小事你就想扣本兒?」
「闖黃線還是小事?」
「不就是一條破黃線嗎?有什麼了不起?再說,我又沒闖!」
「我們有電子錄像,不信,你可以查看!」
「我沒那個閒工夫!」
高處長掉頭要走,警察跟過去又向他敬了一個禮:「請把你的駕駛證拿出來。」
高處長慢慢回過頭來,打量了一下小警察,點點頭:「好小子,跟我較起真兒
來了!」
警察又立正向他敬了一個禮:「我在依法執行公務,請你予以配合!」
高處長從口袋裡掏出駕駛證,揚了揚:「真要?我這證件可燙手!」
警察將手套摘下來,飛快地寫了一張罰款單:「請你二十四小時內,到工商銀
行向陽路第二辦事處交上罰款,然後到向陽路交警大隊違章處理辦公室領取你的駕
駛證。」
警察將罰款單遞給他,同時,張開手,示意他將駕駛證放在自己手裡。
高處長冷笑著看了看罰款單:100 元!然後將駕駛證摔在警察手裡,開上車揚
長而去。
二
高處長氣急敗壞地把車停在一家大飯店門口,坐了半天沒動。一位戴紅箍的老
頭兒走過來,敲敲車窗:「同志,交停車費。」
高處長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下了車,「咚」地一聲把車門關上。老頭兒拍拍
他的胳膊,剛要說話,高處長把眼一瞪:「滾一邊去!」
老頭兒張了張嘴,感覺碰到了硬茬兒,心想算了吧,我這把老骨頭要緊,但他
望著高處長的背影還是不由自主地「呸」了一聲。高處長好像後腦勺上長著眼睛,
老頭兒剛「呸」完,他就一臉怒氣地回過頭來,嚇得老頭兒趕緊去看天。
高處長今天實在窩火,感覺是從來沒有過的栽面兒。實際上,他當處長之前,
或當副處長之前,或當科長之前,或當副科長之前,或進這個機關之前,都栽過面
兒。即便是現在,他還是經常在上級和老婆面前栽面兒,不過他是渾然不覺罷了。
但在這個乳臭未乾的小警察面前栽面兒,說實在的,他確實感到了揪心的疼,臉上
發燒。他恨恨吐了一口氣,調整一下情緒,由一個香氣襲人的小姐領著去「倫敦」。
「倫敦」是一個雅間名。這個酒店的雅間均用國際大都市命名,像紐約、東京、
巴黎等等。高處長到「倫敦」後,一位穿著非常跟得上時尚、長相被修整得也算姣
好的女士差一點兒就撲到了他的懷裡,幸虧旁邊有服務小姐目光的擋駕,才不至於
上演西方電影裡的刺激鏡頭。
「你們出去吧,不叫別進來。」高處長說。
兩個服務小姐貓似的退了出去。女人臉上含笑,嘴上卻說:「你要幹嗎?」高
處長看了她一眼,忽然看出她點「醜」來:她的眼窩裡怎麼有好幾個小黑點兒,過
去沒發現?她的嘴角兒有點發硬,鼻子也沒什麼尖兒,脖子裡的皮膚也有些粗糙…
…高處長不敢再看,急忙脫下外套,坐在沙發上,點燃了一支煙。
女人感覺到了變化,不滿地看了他一眼,嗔道:「怎麼?你涼我半天,見面就
這個態度?」高處長吧嗒一下嘴,想說什麼終於沒說,狠狠抽了一口煙。女人問:
「怎麼?遇到不稱心的事啦?」排解不稱心的事可是女人的專利。女人——女人姓
方,我們應該叫方女士——趕忙湊過去,伏在高處長的肩上,悄聲說:「啥事不開
心?說出來,我給你排解排解?」男人聽到這樣的話大抵要笑女人的愚癡。高處長
這時也不免笑了一下,但他馬上又想,這個女人可不一般,或許她有什麼好辦法。
於是,便把扣本兒的事一五一十說給方女士聽。方女士還沒聽完,就哈哈一笑:
「就這麼一檔子事兒,你也忒小題大作了。當初你就給他一百塊錢不就得了,最多
你再給小警察順一張,不就沒事啦。為這點小事兒勞神不值得!」
「你不懂……」
「唉,這事你以後聽我的。我有一個終身不變的原則,就是不和警察打交道。
這幫子交警,和他們沒理可講!我違章,他罰款,得,他說多少就多少,我二話不
說,交錢走人!」
高處長臉上先是厭煩,後是失望,最後變成了懊悔——我幹嗎非和這個女人說
這些!方女士一看高處長的臉色,大吃一驚,方覺自己言多語失——這個高處長可
也是不能得罪的人物!方女士馬上變得義憤填膺起來:「呸!警察就是他媽的『日
立牌吸塵器』,自己受累,還要給人找彆扭。不過,你放心,我一個電話,保准讓
那個警察是怎麼把你的本要去的,還讓他怎麼給你送回來。」
高處長一聽大喜:「真的?」方女士一挺胸:「我的路子你也不是不知道!」
方女士很快又變成了下凡仙女,高處長忘情地在她那滿是粉兒霜兒油兒的臉上親了
一口:「好,就瞧你的了!」
方女士說辦就辦,打開手機,撥了一個號:「喂?是王庭長嗎?我是誰你還聽
不出來呀……」
方女士嬌笑一聲,高處長的心房就亂顫一下。高處長莫名其妙地有點不自在,
酸不溜秋地有點燒心:「他媽的,這個狐狸精!」
方女士臉上燦若雲霞,一邊和高處長擠眼兒,一邊對著話筒撒嬌:「不嘛,我
現在就讓你過來陪我。他們吃他們的,你又不能喝酒,陪他們幹嗎?過來吧,這兒
就我一個人。好,不見不散!」
方女士放下手機,忘情地說:「妥了,這個老色鬼馬上就過來!」方女士見高
處長不冷不熱地看著自己,心裡不愉快地想:「你小子這兒也吃醋?你以為你是誰?
脫了衣服還不如個紅屁股猴呢!」方女士把臉一沉:「我可是替你辦事,你可不能
瞎想!」高處長一想也是,人家拚著色相替自己辦事,自己再罵人家是婊子,這簡
直有點兒說不過去。高處長臉上歉意地笑笑:「我會往哪兒想,謝還來不及呢!」
方女士問:「真的?」高處長說:「這還有假?」高處長為了證實自己的心情,又
在方女士臉上親了一口。方女士咯咯地笑了起來:「那好,現在我就要下逐客令了。
你是不是回避一下?」
高處長愕然:「我去哪?」
方女士說:「到哪兒都行,你總不能就在這屋裡吧?」
高處長一想也對,就站起來:「那我到外面散座兒去等會兒。」
方女士說:「那可有點兒委屈你了。」
高處長說聲「沒事」,出了「倫敦」,來到前面大廳,找了一個邊上小座位,
要了點兒小菜和啤酒,想獨自小酌一番,但坐下後,卻了無情趣,只是發呆。突然,
自己的肩膀被人猛擊一掌,隨後一個粗大的聲音連同一股熏人的酒氣從背後直壓過
來:「老弟,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兒?」
高處長急忙回頭一看,是牛經理!老相識,老關係,老交情。牛經理一屁股坐
下,瞪著眼看看高處長,又看看眼前幾碟小菜,搖搖頭:「兄弟,這可不是你的作
派!怎麼啦,出什麼事啦,對哥哥說,哥哥給你出氣!」高處長笑笑:「沒事,沒
事。我只是……」卻無法說清為什麼自己一個人坐在這兒。牛經理認准他有事,豪
氣、義氣、款兒氣連同著酒氣整個包圍住高處長:「瞧不起你哥哥,是不?瞧不起,
我走!」牛經理還真站了起來。高處長忙讓他坐下,晦氣地苦笑笑:「也沒什麼,
就是我的駕駛證讓警察扣了……」牛經理一聽,咳了一聲:「這也算事?你放心,
哥哥知道你面子薄,這事就交給我啦!」高處長忙說:「不麻煩了,這事我自己解
決。」牛經理把腰一粗:「這事還用著你操心?就憑咱哥倆這交情,哥哥也非替你
料理了不可!不是吹大話,出了中國不敢說,在咱這兒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內,沒
有你哥哥辦不成的事!你哥哥也沒啥本事,就是錢多。我算來算去,這個世界上好
像還沒有用錢辦不成的事!」牛經理一陣大笑,「走,別在這兒愁眉苦臉了,跟哥
哥喝酒去!」高處長一開始還推辭,後一想不如來個一醉方休。於是跟著牛經理去
了「巴黎」。
三
小警察姓趙,晚上下班時,向馬隊長彙報了高處長的事。馬隊長帶著他在監控
中心仔細看了高處長越軋黃線的錄像,證明高處長違章是實,扣押駕駛證,罰款100
元的處理是正確的。馬隊長說:「你是照章辦事,沒錯,回去吧。」小趙還沒有成
家,住單身宿舍,他洗個澡,看了會兒電視,眼皮發沉,就睡覺去了。
四
第二天,高處長很心煩。偏偏工作上的事挺多,一撥兒人接著一撥兒人找他,
一直到中午頭下班的時候才騰出時間給方女士打了個電話。方女士說:「昨天晚上,
你跑到哪兒去了,找了半天找不到你?」高處長說:「一開始就在『巴黎』喝酒,
後來就喝醉了,到底在哪兒睡的覺,我也不知道,反正醒來以後,沒在我家裡。」
方女士說:「好啊,我辛辛苦苦給你辦事,你倒瀟灑風流尋快活,連去哪兒都不肯
告訴我,你讓我寒心不寒心?」高處長說:「你千萬別冤枉我。昨天晚上,我醉得
成了一攤泥,連骨頭都軟了,還上哪去瀟灑?說正經的,我那事兒辦得怎麼樣了?」
方女士說:「王庭長……」高處長打斷她說:「等等,什麼王庭長?」方女士說:
「法院的王庭長呀!」高處長說:「我還以為是公安廳長呢!公安扣我的本兒,你
找法院幹什麼?」方女士說:「王庭長說:小事一樁,全包在他身上了!」高處長
說:「那他今天上午給辦了沒有?」方女士說:「上午他一直開庭,還沒顧上。」
高處長說:「那你盯緊點兒。」方女士說:「你放心,這事全由我給你兜著呢!」
高處長放下電話,心煩意亂,掏煙時,把那張罰款單帶了出來。他愣著神看了
半天,也沒看清罰款單上面的一個字。他猛然想起應該給牛經理打個電話。電話那
邊兒是一位小姐。小姐用規範的商業用語彬彬有禮地告訴他,牛經理已經乘飛機去
海南了,後天才能回來,問他是否需要轉告,或者別人是否能夠代替牛經理幫他處
理。他生氣地掛斷了電話。肚子裡大罵牛經理牛皮大王,言而無信,開涮老子,不
得好死!
看來,靠人終不如靠己。高處長覺得還是親自出馬為好。他想了半天,想不出
在市里有什麼可用關係,最後,他決定還是充分發揮行政干預的職能作用,一級壓
一級地解決,這叫「官官相逼」。高處長感到非常得意,當即給省公安廳王副廳長
掛了一個電話。王副廳長主管交管工作,他說話,力度最大。王副廳長一聽是高處
長,非常高興,問他近來身體可好。高處長寒暄了幾句,拉入正題,說有位朋友的
本兒讓交警給扣了,讓他給通融通融。王副廳長聽後,也不覺哈哈大笑起來,說:
「高處長呀,高處長,真有你的!多大的針穿多粗的線,多大的事找多大的官。他
讓咱們去辦,話再有威力,到了底下也成強弩之末了!」高處長說:「你的話勁大,
就像當年李廣射箭,入石三寸。你給公安局的李局長寫個條子,我讓司機去拿,拜
托,就幫幫忙吧!」王副廳長說:「既然你這麼說,我就寫,頂事不頂事,我就管
不了那麼多了。」
高處長萬分高興,讓司機小劉到公安廳去取批條。小劉取了批條,直接去找公
安局李局長。李局長一看是領導的批條,就在上面的「李局長」三個字上畫了一個
圈,表明已閱知,同時引出一條線來,批道:「請楊局長酌辦。」小劉問清楊局長
是交管局局長後,又去找楊局長。楊局長見到批條後,就在上面的「楊局長」三個
字上畫了一個圈,並引出一條線來,批道:「請吳隊長酌辦。」小劉問清吳隊長是
交管隊隊長後,又去找吳隊長。吳隊長見到批條後,就在上面的「吳隊長」三個字
上畫了一個圈,並引出一條線來,批道:「請馬隊長酌辦。」小劉問清馬隊長就是
那件事的主管副隊長後,又去找馬隊長。馬隊長見到批條後,一笑,也在上面的
「馬隊長」三個字上面畫了一個圈,並引出一條線來,批道:「請張主任照章辦。」
小劉問清張主任就是違章處理辦公室主任後,連忙找到張主任。張主任見到批條後,
在上面的「張主任」三個字上畫了一個圈,並引出一條線,批道:「請小高同志照
章辦。」小劉問清小高就是具體承辦人員後,又連忙去找小高。小高見到批條後,
沒有再畫圈批字,問小劉:「繳款單呢?」
小劉馬上拿出罰款單,交給小高。小高一看,說:「不是這個,我要的是銀行
的繳款通知單。」小劉莫名其妙,但知道卡殼了,忙灰溜溜地走了。
五
小劉向高處長彙報後,高處長一下蔫了。小劉說:「高處長,你有點失策。」
高處長一愣,說:「我怎麼失策?」小劉說:「你是當官的,你還不清楚這裡面的
門道?每項工作都有嚴格的程序、規定,但凡主管部門和領導都不能明著要求部下
違章,那樣他還怎麼領導部下工作?通常的經驗是系統內的事找系統內的人辦都難
辦,誰都怕留根小辮子給別人。」高處長一聽,頓開茅塞:「真有你的,小劉!真
看不出你還挺有頭腦。那你說怎麼辦?」小劉見領導表揚自己,更來了精神:「你
得找很有影響的局外人去說,而且直接找具體辦事的人,不要繞大圈子!」高處長
茫然:「那找誰?」小劉說:「找他們小孩兒的老師,或者是找個高幹子弟也行。」
高處長說:「這個倒也不算難辦。恐怕還是繞遠。」小劉說:「其實最簡便的辦法,
就是請他們吃一頓或者塞點兒東西,准成!」高處長一聽,非常生氣:「不行,有
東西我就是喂狗也不給他們。他們以為他們是誰?我非和他們較這個真兒不行!」
小劉說:「那就算了,我去找他們孩子的老師,看看能不能行。」高處長說:「那
咱們分工了,我找小佬試試。」
小佬是社會上叫得很響的一個名字。究竟為什麼叫她小佬,不得而知,也無人
去考究。大概是因為小佬的爹是大佬,人們便順其自然,就把她叫成了小佬。小佬
也非常習慣別人這樣稱呼她。高處長畢恭畢敬地給小佬打了個電話。通常接電話的
不是小佬,但高處長一報上姓名,對方馬上通報給了小佬。小佬接過電話,問:
「這麼長時間,你死到哪裡去了,連個電話也不打!」高處長賠笑道:「瞎忙,忙
得我暈頭轉向,好幾次要給你聯繫,就是找不到電話,你說氣人不氣人?」小佬噗
哧樂了一下:「放屁!你就是放屁也能放出花來。」高處長說:「現在什麼東西都
興包裝,越是難看、味道不好的東西越需要包裝,那樣人家才喜歡。」小佬說:
「別大言不慚了。說吧,你找我幹什麼?」高處長說:「不幹什麼,就是想陪你散
散心。不知你有沒有時間?」小佬說:「到哪兒?」高處長說:「到新世紀吃火鍋?
怎麼樣?」小佬說:「沒勁。」高處長說:「到萬國城打保齡球?」小佬說:「沒
勁。」高處長說:「到又一春洗桑那?」小佬叱笑道:「滾你的蛋!你給我洗呀?」
高處長說:「不敢,我給你請個泰國專業按摩師給你按摩,保准舒服。」小佬打了
個哈欠:「沒勁。」高處長聽了小佬的哈欠,越發著急:「對了,我想起來了,到
玫瑰園騎馬打獵,那兒還有射擊場,保准刺激。」小佬說:「那兒個破地方,更沒
勁。我說,你到底有沒有新鮮的東西?」高處長忙說:「有啊……」但卻一時說不
出來。小佬說:「小王八羔子,你是不是有求我呀,繞這麼個大圈子幹嗎?」高處
長說:「有事哪敢麻煩你呀。」小佬說:「你說不說,不說,我掛電話了!」高處
長說:「別,就那麼一點兒小事,只需你上嘴唇碰碰下嘴唇就行。」小佬不耐煩:
「什麼事呀?」高處長說:「我的駕駛證被警察扣了……」小佬冷笑道:「你看得
我夠扁的,連這事兒也找我?」高處長一下冒出汗來,忙轉移道:「哪的話,你聽
我說完。前兩天,我的駕駛證被警察扣了,我一生氣,你愛扣不扣,我托人又重新
辦了一個。」小佬說:「你真夠本事的!」高處長說:「我是不願意和警察打交道,
麻煩!」小佬說:「那你找我,到底有什麼事?」高處長憋得臉通紅,說:「是這
麼回事兒,我去辦本兒的路上……出車禍了。」小佬一驚:「傷著沒有?高處長說
:」我福大命大,汽車打了好幾個滾,愣是沒傷著我一點皮毛,可是車報廢了……
「小佬說:」這算什麼?你早說一句不就得了!「高處長費勁地笑笑:」可是……
我現在還不能買新車,這次是我私自動車,單位雖然還不知道,但這事我還沒有擺
平。我的意思是想在你這兒借一輛車,先對付著用,等我把事故處理完了,再計劃
買車。「小佬說:」這事好辦,我這兒還有一輛『公爵王』,你先開去用。別的沒
事吧?「高處長說:」沒事,沒事,謝謝!「
高處長放下電話,早已是大汗淋漓。高幹子弟的交道不好打,這下可好,本兒
被扣了,事兒沒辦,又多了一輛「公爵王」,我用什麼去開?還得打小佬的主意,
我吃飽了撐的!他媽的都是小劉的歪主意。高處長突然想起撒謊時,說補辦一個本
兒,這未嘗不是辦法。他想,自己的本兒是在下邊一個縣城托關係搞來的,我再讓
他給補辦一個算了。
六
小劉十分盡心地去為高處長辦事,但確實又非常遭難。違章處理辦公室有小高、
張主任、馬隊長,究竟誰更頂事一點呢?單找一兩個,又怕萬一哪尊佛沒燒到香,
一變臉,那又吃不下兜著走。小劉猶豫了半天,決定都找。他先探聽出三個人的孩
子所在學校,然後,又拐彎抹角找到三個孩子的班主任。他想三個班主任不能一齊
找,那樣容易犯靠。他自己搭錢買了一份不輕不重的禮品,先找到了其中一位年長
的班主任,他如此這般地一說,班主任先樂了,說:「使不得,我們是天底下最小
的官,當不得真的。」小劉便硬央求,說:「時代不同了,你們才掌管著社會的大
權,握著一代人的命根子,誰敢得罪你們!」班主任一聽便很發愁,覺得無法面對
自己的學生,孩子們都挺天真無邪的,那怎麼張得開口說請他們的爸爸媽媽網開一
面,高抬貴手呢?小劉極有心計,事先擬好了詞,編好了信,說:「你只要讓學生
帶回去就行。」班主任便去看他寫的信:「某某某家長:我小孩的大舅子的駕駛證
被你們扣了,請你通融一下,讓某某某(學生名)給我帶到學校來就行,謝謝!」
下面是年月日。班主任看後,覺得不妥:平白無故認個大舅子,有點不上算;要學
生帶到學校來,暗含威脅,有點不講理;要學生參與這事,不利於他們的身心健康,
有點不負責任。因此,堅決反對這樣做。小劉又反復徵求班主任的意見,重新擬了
一封信:
某某家長:高處長是我朋友的一個朋友,請你們見信後儘量高抬貴手,如果可
能,就將本兒還給他,謝謝。
某年某月某日
千說萬說,班主任總算同意了。小劉轉過身,狠狠罵道:「這幫臭老九,死腦
筋,不轉彎,還應該往後排,叫臭十八!」
小劉又幾乎同樣地做通了其他兩位班主任的工作。他把情況向高處長作了彙報。
高處長卻沒啥興趣。他對小劉說:「我已經托人補辦駕駛證去了,沒什麼問題。臭
老九忒酸,辦事不得力,十有八九沒戲,就算了吧。」小劉一聽,心裡著實不痛快
:「真他媽的晦氣,我搭了錢又搭工夫,他一句話,沒事了!有屁早放呀?」但他
嘴上卻說:「這樣更好,這馬路天使們也忒神氣了,應該涼他們,也讓他們知道知
道他們到底是誰!」
七
方女士向高處長打了保票,心裡一直敲小鼓,怕事辦不成丟了面子,因此,一
個勁地催王庭長。王庭長確實很忙,積案如山,處理不過來,乾脆關了手機,囑咐
下屬,有電話不許叫他。方女士打電話不靈,乾脆直奔法院,在辦公室的套間內把
王庭長揪了出來。王庭長無奈,說:「好,好,我馬上打電話。」方女士一把奪過
電話,說:「不成,打電話不頂事,咱倆現在就去拿本兒。」王庭長說:「這不好,
萬一人家不給面兒,那不就下不來台了嗎?」方女士說:「我不管。你打電話,人
家更不給面兒;當著你的面兒,他們不便撥面兒,才會給你面兒。這你還不懂?」
王庭長說:「好吧,我去,我去。」
王庭長和馬隊長是戰友,平時二人走得也很近。王庭長和方女士見了馬隊長後,
說明來意。馬隊長說:「這事不好辦。」王庭長說:「給我也打官腔?」馬隊長說
:「不是,這規章制度都是明文規定,我是管事兒的,沒法給同志們開口;再說,
王副廳長的批條我都頂回去了,你說,你這不是讓我為難嗎?」王庭長看看方女士,
意思是說:我看,下不來台了吧?方女士說:「馬隊長,你說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要罰款,我現在就交錢。」馬隊長說:「這樣最好。其實,我們這樣做,也是為司
機好,安全第一嘛!好多人就是不明白這個理兒,倒好像我們不通情達理似的。」
方女士說:「是,有些不知好歹的人是該教育教育!」馬隊長、王庭長聽了,都奇
怪地看了她一眼。她也突然覺得有罵自己之嫌,忙把話叉開了。
馬隊長領著他們來到違章處理辦公室,找到張主任。張主任又領著他們找到小
高。小高查了半天,沒查到,說:「沒有。」方女士說:「怎麼可能呢?」小高突
然想起什麼,又在已處理過的卷宗裡找,結果一喜:「找到了,他們已經交錢,把
證領走了。」方女士說:「有沒有搞錯?」小高說:「不會的,怎麼會搞錯呢?對
了,就是這個姓高的嘛,到處托關係,連我們孩子的老師都托到了。」張主任一聽,
也說:「我好像也有這麼一回事。」馬隊長說:「我也好像有這麼一回事。這姓高
的搗什麼亂!」王庭長說:「好啦,好啦,不管怎麼著,事情解決了,謝謝諸位,
謝謝諸位!」
二人告辭出來。方女士不由火氣沖天,心想:「高處長也忒過分了,他怎麼能
拿我們開涮呢?」方女士不好意思地看了看王庭長。王庭長說:「這種事兒太經常
了,求人的人往往只掛號不看病,說過話就忘,你也別往心裡去。」方女士使勁攥
了攥王庭長的手,說:「晚上見。」
方女士送走王庭長,直奔高處長辦公室。高處長正和幾個人研究工作,見方女
士一臉怒容地進來,甚是尷尬。那幾個挺識趣,藉故退了出去。方女士大怒道:
「你辦的好事!」高處長說:「我怎麼啦?幹嗎生這麼大的氣?」方女士說:「你
已經都辦完了,還讓我給你跑什麼?」高處長說:「這事呀,對不起,對不起,事
先沒給你打招呼,我的錯,我的錯!」高處長寬宏大量地拍拍方女士的肩膀,方女
士倏地閃開了,怒目而視,氣憤難平。高處長笑一笑:「是這麼回事,我想他扣就
扣了吧,我高革不是非要在一棵樹上吊死。我就給先前給我辦本兒的那個朋友打了
一個電話,這不——」高處長從抽屜裡拿出一個嶄新的駕駛證,「就補辦了一本兒。」
方女士緊盯著駕駛證,問:「你沒去交罰款?」高處長說:「笑話,我高某什麼時
候認過罰!」方女士:「可是……」於是便將剛才的經過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高
處長莫名其妙:「見鬼啦!」方女士說:「是不是小劉辦的?」高處長說:「不可
能,要是小劉辦的,他早告訴我了!」方女士說:「那是誰?」
這時,鈴聲大作。高處長拿起電話,剛喂了一聲,牛經理那粗大嗓門便直逼過
來:「你小子耍哥哥。那天我喝多了,你也喝多啦?光說扣了本兒,也不說清是哪
兒扣的,害得我的小秘書跑了大半個城市,才給你辦妥。我跟你說,駕駛證就在我
這兒。今天晚上,你請客,好好謝謝我的小秘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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