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官(田東照)
第四章
祁雲說:「你還是坐下來,聽聽緣由吧,好不好?」
陸浩宇沒有坐,而是踱著步回書房去了。他朝轉椅上一坐,仰望屋頂出起神來。
近兩年來,祁雲對他的行為越來越不滿,且措詞越來越激烈。他曾有過這樣的擔心:
說不定哪一天她會把賄賂收下,逼你就範。現在她終於這樣做了。自己該怎麼辦?
堅決頂住,還是就範?
祁雲追到書房來了,拉了個凳子坐到陸浩宇的對面,又要說她的緣由了。
陸浩宇問:「奇怪,偉偉結婚的事外人怎麼知道的?特別是這周新、李東明是
下面縣裡的,怎麼會知道得這麼快?」
祁雲說:「張子宜估計是從偉偉那裡知道的,下面那兩人,可能與我有點關係。
你知道我辦了退休手續一個多月了,還沒去過單位呢。就是你下鄉那天,我到單位
去了一趟,同瑞蓮說了一會兒話。她問到偉偉的婚姻,我說準備近期辦。李東明就
是瑞蓮的弟弟,周新同李東明又是朋友關係,就這麼回事。」
陸浩宇問:「你是有意放出風聲的吧?」
祁雲說:「我不辯解,有意也罷,無意也罷,全在我要告訴你的緣由裡。你只
要認真聽了,就會覺得有意或無意都無所謂了。」
祁雲雙手抱臉,瞧了瞧陸浩宇,開始說道:「你說我變了,我承認,我是變了。
不過應該說,首先是社會變了,然後才會有我的變。以前這麼些年,低工資,低消
費,生活水平是不高,但是有保證的,特別是像我們這樣的人家,男人是正地級領
導,女的是處級幹部,不管在職還是退休,都不用為生活擔憂,吃穿富富有餘。房
子不用考慮,看病有本,孩子們有工作,一切都有保障,用不著操心。這麼些年,
我們基本是這麼無憂無慮地過來的。
「可現在呢,一切都變了。消費高了,物價漲了,過去郵一封信只花八分,現
在漲到八毛,整整十倍。公房要賣給個人,不買你得出高房租。在這種情況下,你
在職也是個普普通通的平民。不是嗎?這麼些年,我們只存了七萬元,麗麗兩口子
下崗以後,給了兩萬生活費用,偉偉馬上就要結婚,房子也得簡單收拾一下,你看
看還能餘多少?所以我們現在是經濟和政治極不相稱。政治上是全市頭號人物,經
濟上卻是排到最後面的平民行列裡的一個。
「當然,我不是不願過平民生活。我從來沒想過要躋身到貴族行列裡去,問題
是,你明年退下去以後,我們的平民生活還能維持下去嗎?浩宇,我知道你工作忙,
沒有認真想過這個問題。我可是認認真真地想過了。我的結論是,我們連這樣的平
民生活也難於維持。理由有三:
「第一,房子問題。現在住房改革,公房都要賣給個人。你們的常委宿舍不賣,
賣咱也買不起,但我們總該有一套屬自己的房子,比如三間一套的,咱倆臥室一
間,你的書房一間,孩子們回來時也得有個住處,這個要求不高吧?可你算一算,
咱能買得起嗎?第二,子女問題,養兒防老,孩子們如果發展得好,供養咱們,當
然也是理所當然。但是,如果下崗失業,自身難保,作父母的給予資助,不也是理
所當然的嗎?麗麗兩口子已經下崗,偉偉剛有了工作,將來會怎麼樣,也很難說,
我們還有能力盡父母之責嗎?第三,最可怕的是年老多病,現在,在職幹部的工資
都難以保證,退休以後的醫療費能保證?你能保證,我這處級也能保證?小傷小病
能保證,大病呢?一花就得多少萬,也能保證?文化局副局長劉山,腎衰,到北京
一檢查,需要換腎,價格十萬以上,單位沒錢,個人更出不起,沒辦法,去年九月
死了。還有體委的老曹,就是在燈光球場組織舞會的那位,有心臟病,到北京找專
家一診斷,說必須做手術,就是葉利欽總統做的那種搭橋手術,自然醫療費用對他
來說是個天文數字,只好回家養著。前兩天聽說不行了,醫生已下了病危通知。如
果這兩人手裡有個一二十萬,命就保住了。現在回過來看看我們自己,如果我們遇
到這樣的病,我就不用說了,肯定死路一條,就說你這個退休的市委書記吧,醫療
費用有保證嗎?你敢說一找老幹局就能如數支付?」
祁雲似乎覺得該說的話說得差不多了,便將身子靠到沙發上緩歇緩歇。腦子卻
沒有歇下來,回想剛才哪個問題還沒說透。
陸浩宇仍是不動聲色的樣子,問道:「你說了這麼多,是不是把主要問題忘掉
了呢?」
祁雲問:「什麼問題?」
陸浩宇說:「這些人如此出手大方,不會是無償的吧?」
祁雲點點頭:「現在這個時代,人與人之間已沒有無償一說了。說得難聽點,
叫互相利用;說得好聽點,叫互相幫助。」
陸浩宇問:「他們要我怎麼幫助?」
祁雲說:「周新現在是個鄉長,想搞書記。李東明現在是縣委宣傳部第一副部
長,縣委辦公室主任要調,他想補這個缺。張子宜的兒子是市經委副主任,主任很
快要到齡了,他想上正的。前兩位,對你來說舉手之勞,給兩縣的縣委書記打個電
話就成。後一個須上黨委會,不過你是一把手,別人提名的,你有一票否決權,他
們沒辦法。你提名的,即便有一兩個人反對,也不妨事,少數服從多數嘛,一表決
也就通過了。」
陸浩宇無可奈何地說:「祁雲,不愧是賢內助,你把怎麼辦的細節都為我想好
了,我真該感謝你。」
祁雲瞟了丈夫一眼,歎口氣說,「你在說反話,你在諷刺挖苦我。我知道我給
你出了難題,你心裡不好受。我該說的話都說了,你想想就是了,我不逼你,我今
晚啥都不說了。」
這天晚上,一向睡眠還算不錯的陸浩宇,被這七萬現金和一件古董搞得不怎麼
好睡了。過十二點才入睡,可不到兩點就醒來,輾轉反側到四點鐘才又睡去。夢見
在一條河中,好像就是家鄉村邊的小清河,水至肚臍,還有幾個似曾相識的人同他
在一起。
早上起來細細玩味,覺得這夢很有點象徵意義。過河就得下水,人家的現金和
古董全在你老婆手中,就等著你給人家辦事了,這不就等於下水啦?夢中過河正好
象徵了他生活中的下水。他倒希望能象徵得再具體一點,可惜毫無結果,既沒有到
達彼岸,也未返回此岸,夢境就止于水中盤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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