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很醜
第三十六章 究竟誰搗的鬼
高皇路小學得到兩個名額參加華東六省一市小學生作文比賽，高光的《我愛馬
蓮菜》和高尚的《難忘的一天》被推選上去，由高天起一同送到公社教育組，教育
組再一同寄到比賽的評委會。
高光寫的就是馬蓮菜的傳說和涼拌馬蓮菜的做法。高尚寫的是毛主席逝世的那
一天，江河嗚咽，萬眾同悲，他也哭得很傷心。楊老師首先推舉了高光，對高尚的
作文頗費遲疑，想讓高尚另寫一篇，高天起卻說：「很好，就是它了，比什麼馬蓮
菜強多了。」
3 個月後，傳來比賽結果，高尚得了一等獎，高光名落孫山。
楊老師不停地自言自語：「怎麼會呢？怎麼會呢？」
學校表彰，公社表彰，獎狀、獎金，高光眼看著高尚抱著大紅的獲獎證書和獎
狀從領獎臺上走下來，表情木然。
「別恢心，高光，以後還有機會的。」
楊老師知道自己的話很蒼白，可又能說什麼呢？是高光的作文有問題，還是我
老眼昏花，失去了鑒別能力？
星期天王橋逢春會，媽媽從自家的香椿樹上采下幾斤香椿芽去賣，高光跟在媽
媽身後，可憐巴巴地說：「媽媽，我是你的狗腿子，怎麼能離開你呢？」
媽媽笑了，說道：「跟我去也行，不能要錢花。」
「我保證。」
高光跟著媽媽來到菜市場，賣菜的真多，菠菜、韭菜、黃瓜，應有盡有，賣香
椿的也很多，綁成捆，放在地上，等著買主。高光幫媽媽把香椿擺放好，看著來來
往往的人，覺得人家都是富翁，只有他高光不名一文。
「香椿怎麼賣？」一個抱孩子的女人走過來。
「五毛一斤。你看有多嫩，買一點吧，炒雞蛋，拌豆腐，怎麼都好吃。」媽媽
不抬頭，整理著香椿。
「喲，這不是大嫂嗎？」抱孩子的女人驚叫起來。
「喲，他二嬸，是你？你沒上課？」媽媽也表現出驚奇。
高光也認出了，抱孩子的是他的二嬸水老師。
「剛下課，天同上班，我來買點菜。來，高勝，叫大大。」
水老師舉起懷裡的孩子，媽媽接過來抱著，說道：「長得真胖，高勝，認識大
大嗎？該3歲了吧？」
「剛過完3 歲生日。」水老師看了一眼高光，還能認出來，「這是高光吧，長
這麼高了。」高光叫了一聲二嬸，媽媽給水老師拿起兩捆香椿，說道：「自己樹上
采的，拿回去吃吧，不是什麼好東西。」
「真不好意思，我就不客氣了，大嫂，高光，賣完菜去我們家吃飯。」水老師
收下香椿，抱著孩子走了。
媽媽繼續賣菜，高光守在旁邊無聊，對媽媽說：「媽媽，我去新華書店看一會
兒書，不等你賣完菜就回來。」
「去吧，不能亂跑，看一會兒就回來。」
新華書店裡書不多，參差不齊地擺著。一個女售貨員站在櫃檯裡嗑瓜子，瓜子
皮吐得老遠，飛出弧形的抛物線，落在櫃檯外面。
高光隔著櫃檯遠遠地看著書架。高光的眼睛好，能看得清書脊上的字。
「同志，請拿一本<小學生優秀作文選》。」高光叫那個吃瓜子的女售貨員。
女售貨員翻了高光一個白眼，吐出一個抛物線，扔給高光一本。
高光打開《小學生優秀作文選》，先看目錄，吃驚地發現裡面有一篇《我愛馬
蓮菜》，一看後面的作者，署名是高尚。
咦，高尚什麼時候寫過這麼一篇？我吃馬蓮萊他還笑話過我。
高光翻到《我愛馬蓮菜》，正是他自己寫的馬蓮菜的傳說和涼拌馬蓮菜的做法。
高光翻看封底的定價一看，兩毛八，把書交給售貨員，說道：「同志，給我留著這
本書，我去拿錢來買。」
高光一氣跑到菜市場，撲到媽媽跟前，叫道：「媽媽，給我兩毛八分錢，我要
買作文選，我的作文讓高尚頂替了。」
「什麼，你說什麼？」媽媽糟糟懂懂地看著高光。
「我寫的《我愛馬蓮菜》，收在《小學生優秀作文選裡》，署了高尚的名字。
我要告訴楊老師，讓楊老師看。我要告高尚他冒了我的名，我要告他。」高光滿臉
通紅，胸脯劇烈地起伏著。
媽媽掏出帶著香椿味的錢，給了高光三毛，高光跑回新華書店時已是滿頭大汗，
交了錢，女售貨員扔給他那本《小學生優秀作文選》和找零的二分錢，高光會也不
趕了，十幾裡地，一口氣跑回高皇路小學，把作文選放到楊老師手中。
「卑鄙，太卑鄙了！」楊老師一拍桌子，幾乎要跳起來。
「明明是我寫的，高尚怎麼能用他的名字？」高光的委屈難以言表。
「不是高尚，高光，是另有一個人搗鬼，更陰險的一個人。楊老師拍著高光的
肩膀說，「我不會坐視不管的，高光，這件事我一定要搞清楚，一定要讓真相大白。
這樣一個人怎麼能當老師呢？」
楊老師囑咐高光先不要聲張，而且讓高光到高尚家裡去看一看高尚的獎狀上是
不是寫了作文的題目，要能看一看自獎證書就更好。
高光以借高尚的筆記本為藉口，去了高尚家一趟，家裡多有高尚一個人在寫字。
高光一進屋就看見了赫然貼在正牆上的獎狀：「高尚同學在華東六省一市作文比賽
中獎得一等將特發此狀，以資鼓勵。」
沒寫作文的題目。
「高尚你真厲害，」高光做出十分佩服的樣子，「聽說全縣只有你一個人得了
一等獎，給我看看你獲獎的那篇作文吧？」
「作文……就是我愛……」高尚臉紅紅的，不敢看高光，「沒有什麼好看的，
寫完就扔了，找不到了。」
「給我看看你的獲獎證書吧，讓我也開開眼。」
「證書讓我爸爸鎖起來了，其實也沒什麼好看的，內容跟獎狀上一樣，不過是
紅綢緞的封面，上面還有個金杯的圖案，要是真有個金杯就好了。」
高光把偵察到的內容告訴楊老師。
「你弄准了，獎狀和證書都沒寫作文的題目？」
「弄准了，光說獲了一等獎，沒有作文題目，我要看，高尚說底稿扔了。」
楊老師帶著高光和《我愛馬蓮菜》的原稿與作文選，來到公社教育組。
接待他們的是常工作，常工作剛剛調任教育組組長。
「這不可能吧，楊老師，我不相信會出現這種事情。老楊同志，」常工作驚訝
地看看楊老師和高光，翻著作文選和高光的作文底稿，仍然把同志發成「通知」，
「高光和高尚都是你的學生，你可都要負責任。既然你們反映了這個情況，我就要
把這事情查個清楚，決不允許在我管轄的區域裡發生這種醜事。好了，材料放在這
裡，你們先回去吧。」
「這種事情是不能容忍的，常工作，這是師德問題，這關係到對一個學生的態
度問題，證據都在這裡，希望你做出正確的判斷和處理。」楊老師握著常工作的手，
報以無限的希望。
當天下午，高光回到家裡，坐在門口看書，聽見自行車鈴響，是常工作。常工
作與村裡的很多人打著招呼，直接進了高尚的家門。
「常工作調查來了。」高光心裡暗暗高興。
過一了會兒，常工作來到高光家，媽媽在家。
「你好啊，方彩平同志，很長時間不見了，你還是老樣子，聽說你的婦女工作
做得不錯，高光學習也不錯，以後上學有什麼困難去找我。」
「多謝你了，常工作……」
媽媽想跟常工作說一說作文的事，常工作卻轉而要走，拍了拍高光的腦袋，說
道：「我很忙，還得趕回公社去，高光，好好學習。」
高光繼續在門口看書，不久看見高尚去了高遠家，又去了高環家，高遠和高環
跟著高尚去了高尚家。
兩天以後，常工作帶著幾個人來到高皇路小學，專門處理作文事件。
老師們都在，楊老師和高天起坐在常工作兩邊，高光和高尚也被叫到辦公室。
「高光，高尚，你們兩個說《我愛馬蓮菜》究竟是誰寫的？」常工作開始審問。
「是我寫的。」高光說。
「高光他胡說，是我寫的。」高尚說。
「你們拿出證據來。」
「我的作文底稿已經交給你了，常工作，底稿就是證據。」高光說。
「真正的底稿在這裡。」高尚打從書包裡拿出一個作文本來，遞給常工作。
常工作翻了翻，遞給楊老師，楊老師驚愕地睜大眼睛，一看，果然是一篇《我
愛馬蓮菜》，旁邊有紅筆改過的痕跡，下面還有批語，字很像是楊老師的。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這是偽造。」楊老師看了高天起一眼，氣得渾身發抖。
高天起卻泰然地坐著，不緊不慢地說：「楊老師，那上面可是你寫的批語，怎
麼會不可能？莫非你連你自己做過的事情都不記得了？」
「我做過的事情我當然記得，沒做過的決不可能安到我頭上。高光的作文是我
改的，高尚的這一篇，我決沒見過。這是造假。高光的作文是我在班裡念過的，不
信可以去問學生。」
「好吧，問學生。」常工作說。
一個隨同常工作來的人員到班裡叫來了高環和高遠。
「你們兩個說，楊老師在班裡念過《我愛馬蓮菜》嗎？」常工作問。
「念過。」高環和高遠都說。
「念的誰的？」
「高光的，但不是高光自己寫的，高光抄了高尚的。」高環說。
「對，高光抄了高尚的。高光抄的時候我看見了，在他自己家裡抄的。」高遠
說。
「你們放屁！」高光大叫起來，「你們誣陷！你們撒謊！」
「這是欺騙！這是有人在背後搗鬼！」楊老師搖著頭，怒不堪言。
「不許吵，高光。」常工作制止道，「楊老師，你說話也要有分寸，不能信口
雌黃。好了，既然高光和高尚都說作文是自己寫的，那麼你們兩個人背《我愛馬蓮
菜》，誰能全部背下來，就說明是誰寫的。這樣行不行？……好，誰先背？」
「我先背。」
高尚從頭到尾，一個字不漏地把《我愛馬蓮菜》背了下了。
輪到高光，高光攝懦著嘴，背不出來。高光哭了，一遍一遍地說：「我背不出
來，但作文是我寫的，是我寫的……」
「事情很清楚了，楊老師，」常工作說，「作文是高尚寫的，高光抄了高尚的。
本來出了這種事該開除高光，為了保護高光的自尊心，為了對學生負責任，我們不
再追究高光的責任。他可以繼續上學。這件事就到這裡，誰也不許再提。」
「不，」楊老師跳起來，「事情不是這樣的，常工作，你是教育組長，高天起，
你是一個老師，是高皇路小學的校長，你們這樣做事，你們能心安理得嗎？」
高光在哭，哭倒在地上。
「不，不能這樣，這絕不是最後結果，我不會讓事情就這麼了結。」
楊老師拉起高光，走出辦公室。
一個月後，楊老師收到《小學生優秀作文選》編輯組的一封信：
老楊同志：
你的來信收到了，我們體諒你的心情，可惜的是信中所映的情況已經無法核對。
華東六省一市作文評獎活動過去很長時間，評委會早已解散，作文底稿已經全部銷
毀。不過一位編輯回憶說，評審時確實發現《我愛馬蓮菜》的署名是過的，編輯以
為是改用筆名，這是常有的事情，就沒追究。果真的出現了你所說的情況，我們只
能表示遺憾，並希望高光同學不要恢心，是金子總會發光的。
祝
文安
《小學生優秀作文選》編輯組
「我對不起你，高光。」
「不，楊老師，馬蓮菜會記住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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