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以後都市
婚殤
劉必隆
當初溫晴並沒有覺得嫁給高鈞有什麼不妥。
那年溫晴已26歲,高鈞非常及時地出現在她日見寂寞的生活中。他那麼出色,
溫晴沒法不動心,於是兩人迅速地墜入愛河,並且很快就準備辦喜事了。
結婚那天,父親還是來了,溫晴心中的一塊石頭落了地。她曾因為要同高鈞結
婚和父母的關係搞得很僵。父母絕不同意她嫁給高鈞,因為表面上看起來非常出色
的高鈞有一個致命的缺陷。這自然是高鈞告訴她,她又告訴父母的。她覺得到了這
個份上已經沒有必要再隱瞞什麼了,但父母聽了驚愕之後表示堅決反對,認為她必
須停止正在進行的一切,否則後果不堪設想。然而溫晴主意已定,絕無更改。年邁
的父母氣得幾乎昏死,剩下的只有無奈了。
溫晴的蜜月也還算甜蜜,那段日子裡,她聽任高鈞把頭埋在胸口,感覺自己像
個小媽媽,高鈞是個大孩子。她非常憐愛自己的大孩子,他太可憐了!生活是多麼
殘酷。如果我不嫁給他,誰還會要他呢?也許他一輩子都不會嘗到女人的滋味了。
那時節她感覺自己是一位心腸慈悲的聖母,她為自己作出的犧牲深深地感動著。
但是新婚的甜蜜並沒有持續太久,很快溫晴就感到自己的欲望總是無法滿足。
她非常苦惱,開始翻讀一些和性有關的書籍,想找出問題的癥結所在。其實她根本
用不著翻書,事情明擺著:高鈞的性能力非常低下,他對做愛缺乏興趣,幾乎從來
沒有主動過,每次都是被動地應付,有時還露出無奈的表情,這深深刺痛了溫晴,
以至於她懷疑高鈞的身體內已經不存在性欲了。
平淡的日子流水淌過,一晃三年過去了。
這天傍晚,剛回到家的溫晴正準備做飯,電話鈴響了,她快步走過去拿起聽筒,
裡面傳來了高鈞柔和的聲音:「小晴,晚上有個飯局,我就不回來吃飯了。」
「討厭,怎麼不早說,害得我買了那麼多菜。」
「是我的不是,我也是剛剛接到邀請的。」
「早點回來,別又喝得跟攤爛泥似的。」
「當然,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於是溫晴草草吃了點剩飯,鍋碗也懶得刷洗,徑直躺在沙發上看《讀者》,後
來她用雜誌蓋住面頰,想那個讓她頭疼了很久又不得不面對的問題。
我到底該不該同高鈞離婚呢?我們的婚姻維持下去還有什麼意義呢?我對高鈞
或者高鈞對我的感情還殘存多少呢?我是否命中註定要經歷一次失敗的婚姻呢?溫
晴覺得眼下的婚姻持續一天便多一天對自己的折磨,她已忍無可忍。奇怪的是,她
並沒有急於從這種痛苦中擺脫出來。也許她有自虐的傾向,迷戀自虐所產生的那種
苦澀的快感?她真是越來越搞不明白自己是怎麼回事了。
戀愛中的女人智商是最低的,那年溫晴被愛情沖昏了頭腦,居然在那麼多追求
她的小夥子中鬼使神差地選擇了高鈞,顯然命運對此早有定數。訂婚前夕,當高鈞
痛哭流涕地述說自己的隱情時,她在極度的驚愕中被他的眼淚擊垮了,一種莫名其
妙的責任感攫住了她,使她覺得除了接受別無選擇。
現在溫晴才明白,父母為什麼極力反對這門婚事。至今她仍清楚地記得當時她
是多麼仇視父母倔強的老臉!高鈞有沒有生育能力和你們有什麼關係,只要我們彼
此相愛就足夠了。
事情比溫晴父母想像得還要嚴重,高鈞非但沒有生育能力,甚至沒有一個發育
完全的性器官,用某些刻薄鬼的話來說只是半個男人!他因此無法充分滿足一個正
常女人的性欲。同一個既不能讓自己體會做母親的歡樂、又不能滿足自己正常生理
需要的男人生活在一起還能有什麼幸福可言呢?
同時溫晴還明白,對性的無知是釀成今天悲劇的根源所在。似乎沒有什麼比女
人的性無知更悲哀、更可憐的事了!性無知的女人要麼獨身,要麼去當尼姑,就是
不能捲入婚姻,否則便會陷入無窮無盡的煩惱之中。
結婚以後,溫晴對性的瞭解漸漸增多,但知道的越多越是感到自己的可悲,也
越發陷入無邊的痛苦中難以自拔。溫晴做姑娘的時候屬那種很正統的女孩,凡是
與性有關的事情都羞於問津,幾乎就是一個性盲。
大學畢業後,溫晴被分配到《恒城晚報》社工作。不久,晚報社的幾個年輕同
事一起到郊外踏青。他們在草地上攤開一張大塑料布野餐的時候,她被一個小夥子
惡作劇地親了一口,她立刻嚎啕大哭,把同事們嚇了一跳,那個小夥子也嚇壞了。
事後,和她共住一間單身宿舍的密友陶玲詢問原因時,她說:「完了,我會懷孕的,
我做了那麼丟人的事,這是上帝對我的懲罰。」陶玲聽了忍俊不禁:「被小夥子親
一口就會懷孕嗎?你真是傻得可愛。」隨後從枕頭底下抽出本書給她看,溫晴這才
頭一次心驚肉跳地翻閱了書中有關懷孕的章節。
溫晴絕然沒有想到,曾經被她認為是那麼簡單的懷孕,自己居然與之失之交臂
了,而一個做不了母親的女人顯然不能算是完整女人的。當初她忽略了一個重要因
素:孩子,一個結婚多年卻沒有孩子的家庭主婦日子的艱難是可想而知的。那時為
了所謂愛情違逆父母意願嫁給高鈞已為現實證明是個巨大的錯誤,甚至是一個無法
挽回的錯誤。一個家庭不可能靠虛無飄渺的愛情維持太久,它必須有新的內容和樂
趣不斷填充,否則便會逐漸滑向解體的邊緣,而她此時正站在這個危險的邊緣上。
樓道裡又響起了那熟悉的橐橐的腳步聲,將溫晴從胡思亂想中驚回到現實中來,
她驀地用被子蒙住腦袋,她擔心再聽下去自己的神經會受不了。嘩啦啦掏鑰匙的聲
音,哢吧鑰匙插入鎖孔扭動的聲音。她多次想把高鈞拒之門外卻毫無辦法。近來一
些日子,高鈞總是很晚才回家,而且多半是酒氣熏天,這使溫晴越來越無法容忍。
「小晴,你睡了?天還不是很晚麼。」換鞋的聲音。
溫晴感覺他已坐到了床邊。
「晴,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好?我那幫哥們動不動就被老婆鎖到了門外,而你—
—從來也沒有這樣做,你——真好。」高鈞邊腆著臉說邊躺到了床上。溫晴聽了沒
有半點心動,只恨得牙根癢癢,怪事,家裡的門怎麼就反鎖不上呢?!那樣的話她
就不會再有聽到鑰匙在鎖孔中扭動時那種無奈的絕望了。
第二天高鈞起得很早,仿佛已經忘了昨天晚上發生的一切。當他穿戴整齊走出
家門的時候,溫晴正睡得昏天黑地。
近來市委宣傳部調來一位叫寧娜的女秘書,常常給高鈞暗送秋波,他毫不懷疑
這個信息的真實性,因為他知道,憑自己的堂堂儀錶,任何一個年輕女子都可能動
心。他還相信,世上絕對有一見鍾情的故事。寧娜居然在還不知道他的名字的時候
就給他拋媚眼,足見她的激情燃燒的旺盛程度。
中秋節之夜,市委在紅都歌舞廳舉辦聯誼晚會。寧娜居然在眾目睽睽之下邀請
高鈞跳舞,他自然不能拒絕。昏暗曖昧的燈光摻雜著纏綿憂傷的舞曲,寧娜幾乎完
全投入了他的懷抱,他甚至能感受到她劇烈的心跳。她的手冰涼,他懷疑這不是面
前這個燃燒著火一樣激情的女人的手。他被撩撥得多少有點難受。
「高部長,能送送我嗎?」晚會結束的時候,寧娜扔過來這麼一句話。
「當然。」高鈞順口答應了,這麼簡單的要求都不答應未免太缺乏他所崇尚的
騎士風度了。
他們隨著人流走出了紅都歌舞廳。
高鈞跨上了他的金城摩托,寧娜嫺熟地躍上了後座。
摩托車飛馳在恒城市區寬闊的馬路上。
「呀,感覺真棒!」寧娜在摩托飛奔起來之後驚呼。雖然高鈞聽出這感歎聲發
自寧娜的內心,但他卻聯想起溫晴某一時刻在床上發出的驚叫,他認為那是虛假的,
因為他知道自己不具備那種能力。
摩托車泊在了湖濱北街的幸福村。
「高部長,上去坐坐吧?」寧娜發出了邀請。
「好吧。」盛情難卻,他不知道前方已佈置了一口溫柔的陷阱。
他們順著狹窄的樓梯拾級而上,走到一扇標有302 號碼的門前,寧娜掏出鑰匙
打開了房門。
屋裡沒有什麼超出一般市民標準的奢侈品,但非常整潔,給人一種溫馨的舒適
感。寧娜打開了音響,一股柔曼纏綿的音樂流淌了出來。高鈞緊張的神經頓時放鬆
了許多,本來他是做好了接受甯娜父母盤問準備的,但屋子裡似乎沒有別人,他心
中不由地生出幾分疑惑。
「高部長,這樂曲還不錯吧?」寧娜柔聲輕問。
「當然,確實不錯。」高鈞回答,「你父母不在家?」
「哦,他們今天有點事,可能會回來得晚一些。」寧娜回答得漫不經心。「聽
說你的家庭很不幸?」她挑起了另一個話頭。
「誰說的?沒有的事。」
「那為什麼你夫人連孩子都不願意給你生呢?她憑什麼剝奪你做父親的權利,
她不是太自私、太殘忍了嗎?」寧娜看上去很激動。
「如果有人願意做你孩子未來的母親你會怎麼想?」寧娜突出奇兵。
「這、這不可能,世上沒有這麼傻的女人。」高鈞不由地警惕起來。
「假如我就是那個女人呢?」
「寧娜,別開這種玩笑,我的神經受不了。」
「沒開玩笑。鈞,我是認真的。我真的很喜歡你,甚至可以說是愛你的,難道
你一點感覺都沒有?」寧娜走出了關鍵的一步棋,隨後淚眼婆娑地偎進了高鈞的懷
抱,似乎還有進一步動作的企圖。
高鈞的內心非常感動,但是他不能,他無法接受寧娜的柔情,因為他無法讓任
何一個願意獻身于他的姑娘享受做女人和做母親的快樂!
「寧娜,別胡來。一會兒你父母要回來了。」高鈞慌不擇言。
「他們到南方一家療養院療養去了,今天晚上根本不可能回來!來吧,鈞,拿
出你男子漢的氣魄,不要懦夫一樣地縮手縮腳,我需要你,真的很需要你。」寧娜
迫不及待地送上了熱吻。
「別這樣,寧娜,你冷靜點。」高鈞推開了她,「聽我說,我們不能這麼草率,
我們彼此還太缺乏瞭解,再說,我也不能做對不起我妻子的事。」高鈞無奈地言不
由衷。
寧娜熱情銳減。「這不是真正的原因!」她有點瘋狂了,「真正的原因是什麼,
到了這個地步,不說出真正的原因你就休想離開這間屋子。」寧娜變得蠻不講理了。
「真正的原因?——好吧,我告訴你,我——陽痿。」高鈞非常困難地從牙縫
裡擠出了那個字眼,仿佛歷經了千難萬險。
「騙人!這不可能,我不信。」寧娜亢奮而激動,「除非我親眼看見,親身經
曆,否則你別想騙過我。」
「寧娜,你太過分了,你沒有權利羞辱一個男人的自尊!」高鈞被激怒了。
「假男人!」甯娜美麗憂怨的眼睛裡放射著仇恨。
「隨你怎麼說,反正我是要告辭了。」高鈞居然出奇地冷靜。
「滾吧,你這個假男人,最好出門就讓汽車撞死!」寧娜傷心欲絕。
高鈞對寧娜也許算是很道德的,但對溫晴就不那麼道德了。他可以不拈花惹草,
卻必須有個老婆。雖然很久以前,他就對自己的男性喪失了足夠的自信,因為早在
16歲時他便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記憶。
那年高鈞剛剛考過初中畢業的升學考試。在一個霧氣沉沉的早晨,父親高雲天
帶他去了一家醫院。他向父親詢問此行的目的,父親說是去檢查一下他的身體健康
狀況。當他被告知拿著一個小玻璃瓶到廁所里弄出點東西的時候,他茫然了。
在醫院肮髒不堪的廁所裡,他胡亂地動作了半天,一無所獲,一種巨大的羞恥
感壓倒了他。
父親只好把他領到內科大夫、一位姓羅的40出頭的半老徐娘面前。
「大夫,不知道還有什麼別的辦法沒有?」父親問這話時臉上很有點不好意思。
「你的孩子,是不是有點弱智?」羅大夫滿臉狐疑。
「那倒沒有。」父親肯定地說。
羅大夫讓高鈞趴在診所一側布帷後的床上,命他褪下褲子,並告訴他玻璃小瓶
應當所在的位置。
高鈞很難為情,他還真不大適應在這個既有點年紀又是大夫的女人面前赤身裸
體,羅大夫讓他跪臥在床上,撅起精裸的臀部。片刻高鈞就感到一根冰涼的異物插
入了自己的肛門,他猜那多半是羅大夫戴了橡膠手套的手指,不知那異物怎麼動作
了一下,他便無法忍受了,一股粘稠的液體迅速噴射到他手中的玻璃瓶內,隨後一
種熨入骨髓的快感向全身擴散,瞬間他竟有點感激那個半老徐娘。
從床上起來提好褲子後,他不好意思看羅大夫的臉,仿佛占了人家的便宜而人
家又不知道似的。令他驚奇的是羅大夫卻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似的,她怎麼這樣!
儘管如此,臨走時他還是忍不住偷看了羅大夫的臉,仿佛她是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的
第一個情人似的。
高鈞嚴重的弱精症被這次檢查的結果證實了,父親只有高鈞這麼一個寶貝兒子,
這意味著高家的香火從此要斷了,父親感到了痛徹骨髓的悲哀。高鈞發現,那次檢
查後不久,父親好像一下子老了10歲!
結婚前夕,高鈞有過偷嘗禁果的念頭,但被他強行克制了,他對自己的性能力
缺乏信心,一旦有個閃失後果不堪設想,還是忍幾天吧,他在心裡這樣對自己說。
於是,他繼續動用欺騙營造著虛假的親熱氛圍。
新婚燕爾,高鈞尚能在性生活中獲得一些快感,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那些少量
的快感逐漸演變為一種痛苦、一種折磨!一個人一年要做多少次愛呢?他在心裡盤
算,就算一週一次吧,一年也得50次,10年就是500 次。如果同溫晴過30年,就得
做1500次愛!這個數字想想他都覺得累,這對他實在是個很沉重的負擔,他擔心自
己會被這個負擔拖垮。
幾天後,溫晴秘密地來到省醫學院附屬醫院,找到了自己的目的地:婦科諮詢
部。
「大夫,請您看看這個。」溫晴小心翼翼地遞過一張化驗單。雖然眼前這位姓
王的女人看上去更像護士,但溫晴覺得還是稱呼她大夫好一些。
「呀,才2800萬啊,你知道正常男子的精子密度是多少嗎?是每毫升6 千萬至
一億五千萬。相差這麼懸殊,你怎麼可能懷孕呢?」王大夫說得漫不經心,溫晴聽
了卻如坐針氈。她一踏進屋門就覺得王大夫的眼光怪怪的,大概是沒有想到眼前這
個時髦女人會遇到這麼麻煩的事情,要知道這年頭恪守婦道的麗人並不多見。
「我想知道有沒有別的辦法,比如人工授精什麼的。」
「人工授精麼,當然可以了。只是用你丈夫的精液肯定不行,質量太差,而且
很可能存在抗體,幾乎沒有成功的可能性。如果確實想做,我們可以考慮採用庫存
精液,或是自願出售者的,不知你是否願意接受?」
還有人出賣自己的精液,這溫晴倒是頭一次聽說。真是樹林子大什麼樣的鳥都
有,竟有人幹這活!
「這……」她很為難,身體裡頓時充滿了一種巨大的排斥感,「這怕不行!」
她無法想像,讓一個甚至幾個陌生男子的精液以某種形式堂而皇之地深入自己的身
體橫衝直撞最終侵入自己的卵子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她實在無法容忍,她的心
理和感情都在堅決地拒絕著。
「這怕不行。」溫晴迅速失去了努力的興趣,只淡淡地回了一句,「我考慮考
慮再說。」她悵然若失地走出了諮詢部。
之後不久,溫晴因為公務到南方的某個城市出了趟差。
一天傍晚,溫晴從南方回來了,除了給高鈞買了幾件衣服外,還帶回了幾樣特
別的東西,即數盒大、中、小號的避孕套,因為她不知道哪種適合高鈞。
「你買這個幹什麼?」高鈞不解地問。他不會使任何一個女人懷孕,所以非常
厭惡這種只能讓他想起非法性交的橡膠製品。
「我是為你好,我擔心出差住的旅館不乾淨。今天你得戴上,不然就別碰我!」
說這話時溫晴自己也覺得奇怪,我還會在乎他的健康嗎?那麼是否可以就此斷定我
們之間還殘存著一些感情呢?一日夫妻尚且百日恩呢,感情或許還是有一點的,但
那又能怎麼樣呢?
臨睡之前,高鈞在衛生間裡酣暢淋漓地沖洗了半天。令他欣慰的是自己竟然感
覺到了若干衝動,看來性欲並沒有完全從自己的體內消失。臨了,他看著梳妝鏡下
方的避孕套猶豫再三,很有自知之明地選擇了一隻小號的捏在手心,然後披了肥大
的睡衣走入臥室。
溫晴正躺在被窩裡就著檯燈看一本雜誌,顯然是在等他。他激動不已地去擁抱
她。她卻用手推開他,有意識地與他保持著一段距離。
「你戴上了嗎?」溫晴柔聲輕問。
「還沒有。我說算了吧,那玩藝影響快感。」高鈞試圖說服她。
「不行,你得戴上。」溫晴堅持。
高鈞無奈,只好笨手笨腳地動作起來。「好了,戴上了,不信你看。」
溫晴本不想看,高鈞這麼一說,她就看了,見到的是鬆鬆垮垮的樣子,一種悲
哀的感覺陡然從心底浮起。她又覺得過意不去,便主動投入高鈞的懷抱,而且開始
了熱烈的親吻……
其實,最後的攤牌是早晚的事情,對此兩人的心裡都明鏡似的。
這天傍晚,溫晴特意做了幾樣好吃的,諸如紅燒肉、清蒸魚什麼的,好讓彼此
的心情愉快一些。吃罷晚飯,他們開始了小心翼翼的談話。
「高鈞,你覺得我們的日子還能過得下去嗎?」
「湊合吧,現在的事有幾樣不是湊合的?」
「總不能湊合一輩子,我想離婚!」
「你咋會有這種想法呢?」高鈞故作驚訝,「我知道你遲早會說出來的,要是
我不同意呢?」他覺得自己有點厚顏無恥。
「好意思說!你憑啥不同意?」
「我,我考慮考慮總行吧?」
高鈞來了個緩兵之計。他何嘗沒有想到會有這麼一天呢,沒有愛情的婚姻是不
道德的,自己的婚姻到底含有多少愛情的成分呢?或許開始是有一些愛情的,但是
後來逐漸被令人窒息的冷漠取代了,很多時候,他們竟然懶得搭理對方。他知道,
自己的婚姻早已死亡,維持這樁名存實亡的婚姻到底有什麼意義呢?我的良心何在?
我還有沒有道德?他覺得自己被這些尖銳的問題刺得很疼。他的心開始流血,他頭
上道德的荊冠實在是太沉重了!
有些時候,人的情緒會變得莫名其妙。那天,高鈞看見寧娜跟一個很帥氣的小
夥子走在一起,心裡竟有了若干酸溜溜的感覺,他在心裡暗罵自己,你這個賤皮子
那天晚上不是表現得很像一個道貌岸然的君子嗎?你現在是不是有點後悔了?!寧
娜多半會認為他是不吃送到嘴邊肉的傻瓜,但她永遠不會知道,他那麼做並非出於
道德,而是對自己的性能力缺乏自信罷了,讓一個魅力十足的妙齡女郎知道自己的
性無能,世上還有什麼比這更令他難堪的事嗎?從某種意義上講,我是個廢人!他
這樣想,老天爺只賜我了一副好皮囊,卻忘了賜我一個好使的傢伙。如果有選擇的
餘地,我寧可選擇後者。
半個月後,溫晴突發奇想,決定編個謊言試探一下高鈞的反應。
「我懷孕了。」說這話時,溫晴平靜得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似的。
「這不可能。」高鈞被這個意外的消息擊打得狼狽不堪。
「怎麼不可能?這世上的男人又沒死絕!莫非你認為世上的男人都像你一樣不
中用嗎?」溫晴的刻毒顯然傷到了他的痛處,但忍耐卻是他溫習得最好的一門功課,
否則他們的婚姻決不會維持到今天。
「哦,是這樣,你可真行。」他極力鎮靜著自己,「你打算怎麼著?」
「想知道你能不能接受他。」
「憑啥?讓我戴著綠帽子撫養別人的孽種,我的腦子裡又沒水!」
「你知道你哪裡有病就行了。」
「你他媽又不是今天才知道的!」高鈞有點怒不可遏。
「原先就知道又怎麼樣?那時候我還有許多不知道的東西呢。」溫晴看著高鈞
被自己謊言激怒的樣子覺得很開心,「得了,我不跟你廢話,你自個摸著心窩好好
想著去!」說完,竟像沒事人似的轉身看電視去了,她不知道,一種潛在的危險正
在向她逼近。
高鈞的內心掀起了從未有過的風暴,天呐,這個坐在自己家裡的女人的肚子裡
竟然懷著別人的孩子!我該對這個欺騙並背叛自己的女人怎麼辦?一時間,他竟煩
躁得不知如何是好了。驀地,他看到了放在矮櫃上的一瓶藥,那是一瓶劇毒藥片。
前兩天,他和幾個同事在一起吹噓自己的風流韻事。他說,幾年前他與一個在市醫
院藥劑科工作的姓周的女人有染,同事們都不相信。他便衝動地表示,現在他都可
以隨心所欲地讓她做任何事情。
「我們就不難為你勾引他上床了,你就讓她給我們弄點毒藥來怎麼樣,說不定
哪天誰想不開了會用著的。」同事小張半開玩笑地說。
「這不是小菜一碟麼。」他說,隨後就打了個電話。
第二天,小周果然屁顛屁顛地把藥送來了。
「你要它幹什麼?總不會有什麼想不開的事吧?」小周關切地問。
「天機不可洩漏。」高鈞故作神秘,也無心解釋。小周的眼裡仍然盛滿依戀之
情,可惜長相差了點,否則儘管兩人都結了婚,卻還是有可能發生一些浪漫故事的。
但他深知,一旦小周摸清了他的老底,他馬上會在她的眼裡變得一錢不值,他不過
是一個中看不中用的樣子貨而已。
「嗨,管他媽嫁給誰呢,我先試試看它好使不好使。」高鈞盯著那瓶毒藥看了
半天,心中生出了這個想法,他真的被氣瘋了。
口渴得很,一定是晚飯的菜偏鹹了,真的口渴得厲害。於是,高鈞站起身來去
尋茶杯,他先倒了一杯水慢悠悠地喝了,又倒了一杯水,並將那瓶藥揣入褲兜走到
另一個房間,將幾枚藥片投入杯中。不知這藥好使不好使,他再次這樣想。
高鈞把水遞給溫晴時看到她竟流露出些許感謝的意思,此前她正為電視節目所
吸引,根本沒有留意自己親愛的丈夫幹了些什麼,她接過水後一飲而盡,顯然她也
渴壞了。
那藥真是好使,溫晴喝完之後便倒在了沙發上,永遠地睡著了。一個年輕的生
命就這麼輕而易舉地毀滅了嗎?他似乎無法相信,死亡竟是這樣悄無聲息地發生的。
當天夜裡,高鈞投宿在市內一家偏僻的小旅館裡。第二天,他把家門的鑰匙連
同一封短信寄給了溫晴的一位密友。
數日後,高鈞看到《恒城晚報》上刊登了這樣一則消息:本市居民溫某日前在
家中自殺身亡。據悉,她長期與丈夫不睦,精神極端痛苦,警方有理由認為她是自
殺的。
這幫傢伙真他媽的弱智,居然認為她是自殺的,可笑。高鈞想,或許這是他們
設的圈套?不管怎樣,他是不打算回家了,自然也就不可能鑽入那個莫須有的圈套。
該逃亡了,他在心裡這樣對自己說,他忽然覺得很久以來自己一直在等待這個時刻。
於是,他離開了恒城,先是到了南京,後來又到了深圳。最終的目的地在哪裡,他
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一旦在某個地方呆久了,自己便會有一種極其強烈的不
安全感,因此他成了許多城市的匆匆過客。他漫無目的地穿梭於一座座城市之間。
他認為,一切都無所謂了,重要的是自己在逃亡,因為只有在連續不斷的奔波途中,
他才能確確實實地擁有一種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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