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教父
第八章 綠林風雲
金姜二人急步走出五仙廳,直出洪勝堂大門,一眼就看見門前停著堂裡唯一的一部
小車——那部黑色的小福特,車旁站著七八個堂裡的兄弟,為首的是富國威。
坐在車中的江全見金城與姜雄急步走出,忙打開車門,向二人招招手。金姜二人向
富國威與眾兄弟點點頭,道聲:「有勞各位兄弟。」便上了車。江全向富國威打個手勢,
意思是「你們自己回去吧」,一加油松離合,車子便開了出去。
「堂裡出了什麼事?」薑雄急不及待地問。
「堂裡沒事,」江全輕鬆地笑道,「是我怕你們出事。」別過頭看了看薑雄剛放下
的小皮箱子,「有沒有用到裡面的東西?」
「沒有。」薑雄道,「幸好城哥智勇雙全,把劉老七治住了,但最後還是用到了這
個。」邊說邊拍了拍腰間,那裡別著一支短槍。
「既然要動到傢伙,這鴻門宴又怎會吃到夜深的?」江全看看金城。
金城在出神。
他背靠座椅,剛剛舒出一口長氣,感覺到自己的內衣已經被冷汗浸濕。三分鐘前當
他拔槍指著梁管的時候,腦中曾閃過爆炸的幻影。他當時的打算是,如果劉老七反臉,
五仙廳門口的保鏢持槍沖進,他就會立即示意薑雄打開小皮箱,藏在小皮箱的四個手雷
排在一起,四根拉繩也連在一起,繩頭綁在掀起的皮箱蓋上,一觸即爆。
幸好這一幕沒有發生。
金城聽到江全問自己,一下回過神來,把在洪勝堂中的經過扼要他說了一遍,剛講
完,車便已開回到小洋樓。三人下了車,江全拍拍金城的肩膊,半開玩笑地道:「金城
老弟,你將來必成大器。」
金城連忙應道:「堂主過獎,小弟慚愧。」
這時薑雄終於憋不住了,問金城道:「城哥,你說朱摣是你的師兄弟,又說你已破
了他的千術,是真的嗎?」
這回金城真的笑了:「雄哥,你真憨。我若能破得了他的千術,又何必把你也拉上
去動手殺人!」頓了頓,又道:「剛才我要與劉老七下第二盤棋,那是迫不得已,雄哥
不要見怪。」
「哪裡,我知道自己處事與隨機應變都不及城哥。」
照金城自己的判斷,儘管梁管還有多少的疑心,但劉老七本人應該已是相信朱摣不
是廣龍堂的人殺的,而且他還要對付三山會,按理說在短期內是不會再來搗亂了。但為
了穩妥起見,他和薑雄還是小心翼翼地不斷巡察三間賭常幾天過去,果然平安無事。
這天剛在鴻發娛樂所吃過中飯,何曙突然氣喘吁吁地闖進來,神色慌張地對金城和
薑雄道:「堂主請兩位即去祠堂。」
二人急忙趕去林氏宗祠,剛到門口,富國威也正好趕到。三人也不及交談,匆匆走
進祠堂,只見江全已坐在八仙桌旁,神色冷峻。
「堂主,發生了什麼事?」三人幾乎是同時發問。
「先給林大哥上了香,坐下再說。」
三人依次上了香,在八仙桌旁坐下。江全看看三人,語音低沉,道:「葉流老兄出
事了。」
「什麼?」三人同時一愕,薑雄霍地站了起來。
江全把手按了按,意思是要薑雄坐下,然後道:「莫七剛回來,肩部中了一槍,回
來時子彈還在肉裡,正發著高燒。現在小洋樓,謝醫生已給他取出了子彈,看來沒有大
礙。」頓了頓,「但葉流和王良志死了。」
「事情經過是怎樣的?」金城終於鎮定下來,他明白人死不能複生,現在是要瞭解
清楚情況,決定怎樣報仇。
「聽莫七說,大致情況是這樣。
「十二三天前,葉流帶了王良志和莫七去裡崗鎮,查了幾天張南天的行蹤,但找不
到下手的機會。張南天很少外出,外出時一般跟六個保鏢,如果攔路行刺,自己也走不
脫。因為他的弟弟張南昊又是裡崗鎮的鎮長。在裡崗鎮,張南天兩兄弟可謂隻手遮天。
葉流老兄曾想過收買他身邊的人,但又怕不可靠,打蛇不著被蛇咬,始終沒敢做。
「這樣又拖了幾天,終於才找到了一個下手的機會。
「在裡崗鎮西邊有座船神孟公廟,三天前是一年一次的孟公誕,又剛好是一個月一
次的大墟日。葉流老兄在旅店聽店老闆和別人說起,便進一步打聽,得知張南天那天會
去孟公廟上香,並逛墟市。
「葉流他們當日便到了孟公廟,見這個廟就建在河邊,於是就買了一隻小船,三人
扮作船民,等張南天來。
「想不到張南天兩兄弟很霸道,孟公誕那日來是來了,但把廟裡所有人都趕出廟外
才上香。這就使他們下不了手。
拜完孟公,張家兄弟就逛墟市,前後左右跟著一班保鏢和鎮公所的兵。葉流老兄覺
得錯過這次機會以後就更難找到機會了,於是想趁著墟市人山人海時冒險發難,但槍剛
拔出,就被張南天的人看見了。三人打了幾槍,見四周都是張家的人,無法走得掉,便
逃回小船。結果上船時葉流老兄背部中了槍,划船走時,王良志胸部中了槍,隨後莫七
自己肩部也中了一槍。
「船走了不足兩裡地,張南天的船追了上來,那時王志良已經斷氣,莫七為了不讓
張南天知道是我們廣龍堂行刺他,便把王志良的屍體放進河裡,自己扶了葉流老兄上岸,
爬上了離岸不遠的一座山上,藏在一個小山洞裡。後來張南天的人上山搜索,沒有搜到。
那時葉流老兄已經走不動了,莫七又不敢背他下山,到了下午,葉流老兄也逝世了。」
江全說到這裡,雙手痛苦地抱著頭。富國威、金城和薑雄呆坐著,大家鐵青著臉,
一言不發。
林氏宗祠裡一陣沉寂,大約過了一刻鐘,金城問:「堂主,我們怎麼辦?」
江全一拍八仙桌,霍地站起身來:「此仇不報,我江全枉為廣龍堂堂主!金城,你
暫且代理堂主的職務,我要親自去報此仇!」
金城也站起來:「堂主,你去不得!不說堂裡若有什麼事都得找你,更重要的原因
是,張南天認得你。林大哥遇難,他知道廣龍堂不會就這樣算數,所以他才加強戒備,
隨時帶著保鏢。他雖然沒能找到王良志的屍體,但他幾乎可以斷定是廣龍堂的人做的。
你去找他,太冒險了!」
「城哥講得對。」富國威接口道,「你就算把張南天殺了,但自己還是要填上一命。
堂主,這不值得!」
江全沒說話,慢慢坐下來。他自知剛才確實是一時衝動,其實自己是去不得的。他
還不想為殺張南天而把自己的命賠上。
「堂主,還是我去吧。」金城見江全已默認了自己的看法,便道,「劉老七看來在
短期內是不會跟我們廣龍堂作對的了。三間賭場雄哥看著就行,我正好可以抽身出來為
林大哥和葉老兄報仇。」
江全想了一會,問富國威和薑雄:「兩位有什麼意見?」
其實這個問題上次已討論了大半,因而二人幾乎是同聲答道:「堂主決定吧。」
「那你打算怎樣做?」江全見二人沒意見,轉頭問金城。
「我要瞭解清楚以後才能決定行動。儘量做到不擊則已,一擊必中。請堂主給我一
段時間作準備。」
「好!就這樣定了!」江全站起身,拍拍金城的肩膊,「金城老弟,林大哥和葉老
兄的在天之靈能否得到安息,就看你了!」
當晚夜深,林風平生前的愛妾玲花穿著性感的睡衣,悄悄打開房門,探頭出去看看
走廊空無一人,便溜出房間,緊走幾步,輕輕推開江全房間的門,溜了進去,順手鎖上
房門。
她看到今晚的江全有些跟往日不同。自從林風平的後事辦完後,她幾乎每晚都跟江
全同床共枕——是她主動向江全「獻身」的。她每次溜進來,江全都會迎上前把她攬進
懷中,抱到床上,但今晚江全坐在書桌前想心事,看見她進來,只是點了一下頭。
玲花走到江全面前,媚笑著,撇撇嘴,柔美的雙眼連拋秋波,同時雙手輕輕解開睡
衣的帶子,一個曲線玲瓏,潔白豐滿的少女胴體隨之裸裎出來——她還未足二十歲。
她見江全仍是沒有動,便自己舉起雙手,用力挺起胸部,使那對豐盈的乳房顯得更
為飽滿堅挺,使腰臀部之間的曲線顯得更柔美和充滿誘惑力,隨後在原地慢慢地轉起圈
來。
江全原來沉思的神情隨著這個美妙無比的少女裸體的旋轉而變了,當玲花轉到第二
個圈時,他已無法克制,慢慢站起身,猛一伸手將玲花攔腰抱起,吻了一下她的櫻唇,
再往彈簧床上一拋。
玲花充滿肉感的裸體在床上彈了幾下,同時拋出一連串銀鈴般的笑聲:「我以為江
堂主真有柳下惠的本事,能夠坐懷不亂,原來也不過如此。」說完,又是「咭咭」的笑。
江全也不回應她的話,只顧看著這個嫵媚的女人,自己便脫了衣服,一躍上床,正
要來一番巫山雲雨,但他還未俯下身去,玲花已一彎腰把他抱住,撒嬌道:「全哥,告
訴我,為什麼今晚好像心事重重?」
這一問,使江全的性欲大減,他輕歎一口氣,道:「葉流老兄去行刺張南天,沒有
成功,反為所害……」江全的話還未說完,只聽玲花又是「咭咭」笑了兩聲,打斷道:
「全哥,你別怪我直言,葉流死了,不是正合你的心意嗎?」
江全心中暗吃一驚:「你為什麼這樣說?」
「這是很明白的嘛。」玲花親了江全一嘴,笑道,「平哥遇難,郭工前回鄉,在廣
龍堂,葉流就是最老資格的了,況且他還是開堂元勳,對全哥你的堂主地位最具威脅。
你用計要他去行刺張南天,不過是想借張南天的手除掉他罷了。是不是?全哥,你實話
跟我說,我是不是很聰明?」
江全愣了一愣,以他的為人品性,他完全可能會來個徹底否定,但面對著這個全裸
的美女,撫摸著她令人銷魂的肉體,他也一時間變得有些不夠「清醒」了,況且,他現
在對葉流遇難,心中確是非常的痛悔,這使他不覺沉痛地點點頭,道:「你很聰明。在
當時我確實有這種想法,但現在葉老兄已死,我回想起來真的非常痛悔。」說著在自己
的大腿上狠狠地擊了一拳,「我很後悔!我不應該要他去!」
玲花聽得出,江全這兒句話是發自內心的,自己也不笑了,緊緊地攬住江全,竟認
真地對他安慰起來:「全哥,別後悔了。人已經死了,又不可能再活過來,算了吧。葉
流在天之靈知道了,也不會怪你的。況且,平哥的仇總得要人去報,不是他去,就是別
的人去,別人去也同樣可能會出事的,誰能夠保證不出事?全哥,不要再想了。」一邊
說一邊撫摸著江全的身體,「來吧,來吧,要我,要我……」聲音又開始變得有點令男
人銷魂。
但江全現在真的全沒了性欲——痛悔的心情使他全沒了性欲,他輕輕推開了玲花,
低沉著聲音道:「我現在心情不好,想出去走走。要不你自己回房睡吧。」說完,也不
管玲花一臉的愕然,起床穿了衣服,開門走了出去。
江全在街上慢慢地踱起步來,他也說不清自己是什麼心情。走到街口,又走回來,
回到小洋樓門口,無意間抬頭看看星星,突然發現,金城的房間還亮著燈。
江全走上二樓,敲金城的房門。
金城打開門,一見是堂主,吃了一驚,忙讓進房裡,邊關門邊問道:「堂主還沒睡?
有什麼事?」
「沒什麼事,只是睡不著。」江全在書桌旁的椅子上坐下來,看看金城,「我擔心
你出事。」
「多謝堂主。」金城為江全斟上茶,在書桌前面的靠背椅上坐下。
江全指指書桌上攤著的廣東省地圖,問道:「你在謀劃?」
金城笑笑:「是。」
「你實話對我說,你打算怎樣做?葉流老兄遇難,我真的擔心你也會出事。」
「我仔細想過了,若非真的已無計可施,我不會在張南天的地盤勢力裡行刺他。他
既然在裡崗鎮一手遮天,我和一同去行事的兄弟就很難走得脫,為殺他而又再賠上幾條
命,何必!」金城輕拍一下桌面上的地圖,「我已大致想出了個方案,那就是利用省城
四周的綠林。」
「你打算利用別的綠林來殺張南天?」
「不,我不打算直接的借刀殺人,那樣太冒險,萬一被對方出賣,那就不但會打草
驚蛇,而且可能還會反遭暗算。
我只打算利用他們把張南天引出來,使他離開自己的地盤,調虎離山,再看准機會
下手。」
「具體怎樣做?」
「現在還未能具體確定。」金城目視江全,「堂主,我要請教你有關省城四周綠林
活動的情況。我知道堂主跟很多綠林人物有交情,可否跟小弟詳細說說有關這方面的事?」
江全點點頭,他知道金城辦事謹慎,心思細密,哪怕不得不冒險,也會在冒險前做
足準備功夫。就算自己現在不告訴他,他也會親自去調查,便道:「好,為了使老弟行
事更有把握,我確實應該把有關這方面的事詳細跟老弟說說。就從民國前幾年說起吧,
至今也不過是這十來年的事,這樣老弟更易於明白江湖上的來龍去脈。」說完,喝口茶,
看窗外正夜色深沉,確是好友間長談的最佳時刻。
在辛亥革命前幾年,廣州四周地區與珠江三角洲一帶,綠林活動已是相當活躍。所
謂「綠林」,源于西漢王莽篡位時,新市王匡等起兵于湖北當陽縣綠林山中,號稱「綠
林」,後世人便把劫盜稱為「綠林豪傑」。至於後來在省城及各鄉流行的另一個詞「大
天二」,則是在抗日戰爭勝利後才在省港報紙出現的,含義是指霸佔一定地盤進行打劫
勒索的土匪,跟原來「綠林」的含義又有所不同。
光緒皇帝還在時,珠江三角洲早已有勢力強大的綠林隊伍。
在三水縣,有陸蘭清、陸蘭福、黎志榮等糾合五百多人,稱霸地方。在1906年,陸
蘭清率數十名手下,在三水縣馬口附近騎劫了行駛於香港至梧州的貨輪,打死船上的一
個外國醫生。搜劫後,他把自己的名片交給該輪的買辦,聲明由他負責,可多出花紅
(獎金)來緝拿他。此事當時轟動省港。後來,他還寄信給廣州沙面各洋行,每家洋行
打單(勒索)一萬元。猖厥至此。
在番禹縣的綠林,以大塘鄉的李福林為首,手下也有五百多人,在廣州河南一帶活
動。李福林後來成為福軍首領,1926年當上國民革命軍軍長——當然,這已是後話--
成為中國現代史上的一個有名人物。
在南海縣的綠林,以上淇鄉的陸領為首,糾合有一千餘人,在南海一帶活動,主要
是向富家勒索錢財。在1938年日寇侵粵後,陸領當了珠江三角洲遊擊司令,兩年後又做
了漢奸的偽軍長——這些也是後話了。
在香山縣的綠林,以劉世傑為首,全縣共有三百餘人(香山縣即今中山縣)。
在新會縣的綠林,以天河鄉的譚義等為首,全縣約共五百餘人。
此外,在順德縣的綠林,有龍江鄉的張炳、龍山鄉的鄧剛、王會、陳村鎮附近的胡
新、大羅村鄉的黎成、良教鄉的何江、何夢、桂洲鄉的王敬寬、馬齊鄉的麥報等,全縣
共約千餘人。
當時這些所謂綠林好漢的主要活動,一方面是以首領個人的名義發出信件,向富戶
和大商店打單(勒索),要他們一次過送數百以至上千元的「保護費」,如有不從或稟
告當地清軍,就必以暴力報復,以示言出必行,樹立威信,並警戒其他敢反抗的人和店
鋪。另一方面,是搶劫大墟鎮市場及當押鋪(大的稱當鋪,小的稱押鋪)。當時大墟鎮
市場都有清軍巡防營駐防保護,這些綠林人馬就先以突襲手段將駐防軍消滅,然後搶掠
當押鋪,將所有當押一元以上的衣物劫盡,一元以下的押品則任由當地百姓拿走。這種
活動直至辛亥九月十九日(公曆1911年11月9日)廣東宣佈脫離清廷獨立,各縣綠林首領
率領隊伍參加起義做了民軍統領,才停止下來。
民國建立後,政府開始著手清理這些綠林軍隊。1912年秋冬,廣東都督胡漢民先遣
散以陸蘭清為統領的蘭字營,後來除李福林的福軍及少數民軍另行改編外,其餘民軍都
被陳炯明遣散。
結果,這些農民出身的所謂民軍,除了那些曾任標統以上軍官職位的以外,其餘大
都因回鄉後無地可耕,無業可就,以至頓感生活無著而又重新走上綠林老路。漸漸地,
珠江三角洲變得遍地皆匪,各墟鎮及富裕的村莊常發生搶劫,來往商旅常遭劫掠。身為
都督的陳炯明不得不下令圍剿。但各鄉各處地勢複雜,河道縱橫,一些是桑園稠密,更
有些是山丘叢林,結果是此剿彼竄,兵來匪去,無法清剿;更有些是匪是匪來兵亦匪,
地方治安更是一片混亂,只是苦了當地的平民百姓。
1914年後,龍濟光主粵,他把各地民軍統領及其以下官兵均視為亂黨,下令格殺。
這樣,有錢的民軍統領有些便逃往澳門暫避,其他民軍官兵大都再加入綠林隊伍。他們
為了聯合起來對抗龍濟光,也為了解決綠林生活並避免當地民眾的反感,議決組織了
「兩粵廣義堂」,推選陸高滿(即陸滿)為首領,並訂立了十項以劫富濟貧、對抗龍濟
光、保護當地百姓為主的冠冕堂皇的守則,當時參加兩粵廣義堂的綠林達二千餘人。
隨後,又出現了幾個有名的堂口:以南海縣蓮塘人陳庚為首領的廣龍堂(這個堂口
在林風平創立自己的廣龍堂時早已沒有了),有綠林一千餘人;以順德縣大都鄉人梁林
(四叔林)為首領的天順堂,隊伍約有一千人;以順德縣甘竹灘人餘基仔為首領的伏虎
堂,有七百餘人;以順德縣道教鄉人張裕為首領的龍勝堂,有九百餘人;以順德縣馬寧
鄉人麥報為首領的廣東堂,有一千多人;在新會臺山赤溪等縣交界的古兜山有以吳成為
首領的奉天統帶自由隊,有千餘人。
此外,還有以南海小欖鄉羅榮等為首領的綠林人馬一千餘人,以香山縣梁德等為首
領的綠林人馬約二千人,以高明縣人雁山嚴燕為首領的綠林人馬三百餘人,以花縣畢村
鄉畢錦為首領的綠林人馬一千餘人。
兩粵廣義堂在當時是勢力最為強大的堂口,以收行稅和保護費為主,而以綁富豪的
票和搶劫富商為輔。收行稅的對象是各絲廠、各江木排、各輪渡及輪拖貨船;收保護費
的對象是各磚瓦窯、繭行(即買賣蠶繭市場)、當押鋪及各大市常為此他們還訂立了
「收費標準」;綁票對象是有五萬元以上家財又有現金的富戶,一般要其家財的一成為
贖票價錢;絲廠以繅絲位數(即工人坐位)為定額,每位每年收十元;輪渡每月收其貨
客費的百分之五,輪拖貨船收其拖費的百分之十;磚瓦窯大的每年收三千元,中的收二
千元,小的收一千元;西江木排每年收二十萬元,北江綏江木排每年收十五萬元。
當年兩粵廣義堂的「收數」辦法是先以廣義堂的名義送信通知,向被勒索者講明數
目,並聲明言出必行,如此便能收到百分之九十以上。當年他們做出的最轟動的一件事
是在1914年八月。當時順德縣樂從墟有五隻絲船自恃武力充足,拒絕向廣義堂繳納行稅,
並說如果陸高滿敢來打劫絲渡,定必將其擊退。這就把陸高滿惹火了,他為了保持威信,
使出了霹靂手段,先在順德南海交界的奇搓大都河面用木排堵塞,使渡船不能進退,隨
即用大炮向五隻絲船轟擊,各船打手當即大叫饒命,放下武器投降,船上武器、白銀被
悉數劫掠。但這一戰後,陸高滿也因之陷入了困境,因為這五隻絲船是由順德運絲到廣
州經綸商會,再由廣州運白銀回樂從墟買繭及發給各絲廠工資的,被截劫後,廣州經綸
商會就出花紅五萬元來緝拿陸高滿,連同以前龍濟光等所出的花紅,共達六萬五千元。
正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使陸高滿不得不大大收斂。
其他堂口,有的以收行稅及保護費為主,有的以搶劫為主。如南海、順德、番禹等
縣的綠林搶劫勒索富商巨賈,香山縣梁德等則收沙田禾標(每畝沙田每造收保護費十斤
谷稱為禾標),高明、花縣等地綠林則收取耕牛及人口保護費,而古兜山綠林除搶劫財
物外,還搶擄附近少年婦女回山後轉賣給妓院。
不過,儘管「綠林好漢」組織起來對抗龍濟光,但他們中的百分之七十以上還是在
龍濟光主粵的數年間被捕殺和擊斃,到1917年陸榮廷的桂系軍閥佔據廣東時,綠林勢力
已比以前大為減少,很多堂口也沒有了。對這些剩餘的綠林人物,陸榮廷採用了「招安」
的政策,予以收編,以擴充自己的實力。這樣,一部分綠林又成了官軍,其餘多數則另
謀生路或從事農業,還有一部分青年綠林繼續活動,再糾合上一些挺而走險的貧民無產
者。
江全把上面有關綠林的早期情況洋述了一遍,喝了口茶,感歎道:「自古兵匪一家,
到了現代,仍是如此。陸蘭清現在是陳炯明屬下的司令,李福林是福軍首領、許崇智下
屬的司令,他倆在當綠林打家劫舍,被人追殺得無路可走時,哪想得到有今天的風光?」
說到這裡,江全對金城笑了笑,「你可知道李福林為何有個綽號叫『燈筒』?那是在光
緒三十年,他在兩廣總督衙門當號手,犯了紀律被開除,生活無著,他就在廣州河南偷
竊和搶劫番攤館。有一次,他用墨塗黑了玻璃燈筒當手槍行劫,竟獲成功,這事在江湖
上留傳一時,他也因而就得了這個綽號。」
「果然有趣。」金城也笑起來。
兩人笑了一陣,江全的臉色慢慢回復凝重,道:「我們廣龍堂要想稱霸省城,看來
光靠自己的力量已遠遠不夠,以後要想辦法攀上政要權貴,才能有大作為。」
金城從江全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種精明,內裡蘊藏著陰沉。
金城沉思了一會,道:「堂主,兩年前陸榮廷已被陳炯明趕出了廣東,那麼現在各
地的綠林情況又是如何?」
「現在的情況大致是這樣,」江全一邊指點著書桌上的地圖,一邊道,「南海九江
是吳三鏡、梁祺、陳根的地盤,他們手下有三百餘人,分據九江墟及附近鄉村,主要是
收保護費和包煙包賭。
「羅格圍紫洞墟一帶是羅金、羅勤的地盤,他們手下有百餘人,在附近河面收各渡
船行稅和搶劫沿途商旅。
「佛山鎮附近大瀝、大范、羅村、市頭等地是吳佳的地盤,他手下有百餘人,開煙
賭,收行稅,綁票及行劫。
「石灣是陳缽的地盤,他手下有五十餘人,主要是包賭及搶劫。
「深村奇槎一帶是劉登的地盤,他手下有百餘人,收行稅,劫行商。
「南海縣平洲鄉是高根、高彬、唐松等人的地盤,他們手下有約二百人,占了大生
圍二千多畝沙田,分租給農民收租,並包了平洲墟的煙賭,收各渡船行稅,搶劫商旅。
「南石頭附近河面和從花地口往佛山等處河面是何坤的地盤,他手下有三十餘人,
暗中搶劫往來船艇和收省城至佛山等地的渡船行稅,搶劫商旅。
「番禹縣禹北是謝活螢的地盤,他手下有二百餘人,主要是搶劫財物。
「禺南是曹榮的地盤,市橋是李輔群的地盤,沙灣是何端的地盤,南浦鄉是盧滿明
的地盤,石樓鄉是陳銘的地盤,屏山鄉是簡堅的地盤,他們都有一百幾十個手下不等,
這些綠林都是以霸耕沙田為主,輔以收行稅、保護費,有時也搶劫。
「順德縣桂州鄉是胡八的地盤,南沙鄉是麥布的地盤,大洲鄉是蘇炳、蘇漢的地盤,
勒留墟是廖忠的地盤,陳村鎮一帶是鐘添的地盤,龍江鄉是陳培的地盤,江尾鄉是歐陽
培的地盤,這些綠林也是手下有一百幾十人不等,大都是在本地區附近收行稅和保護費,
綁票和搶劫。
「三水縣南岸鄉是鄧福、鄧考的地盤,蘆包鄉是區芳、區東的地盤,他們手下都有
幾十人;增城縣是袁華照的地盤,手下有三百多人;東莞厚街王恒組織了紅白堂,有三
十余人,王大嘉等組織了新紅白堂,有四十餘人;道教鄉劉發仔等組織了公立堂,有百
餘人;寶安縣吳東權手下有四百餘人;這些綠林基本上在本地區活動,收行稅和保護費,
包煙包賭,搶劫綁票,其中吳東權還走私包私,因為寶安縣與港九相連,所以他便包走
私貨。
「香山縣海洲鄉是袁鞏的地盤,手下有五十餘人;小欖鄉屈仁則手下有百余人,梁
祥等還組織了廣東堂,有六十餘人;港口吳金仔手下有三十餘人;旺角鄉是張升的地盤,
手下有二百餘人;潭州一帶是梁蘇仔、梁振剛、潘惠等的地盤,他們手下有百余人,井
組織了猛虎堂;十區埠墟一帶是梁自帶、黃祺仔的地盤,手下有四百餘人;二區蕭天祥、
蕭景兆各有五十餘人;八區梁渭祥有百餘人;黃森、黃球、黃祥等有三百餘人,三灶島
吳發仔有百餘人;這些綠林人物在當地一帶以收禾標為主,並收行稅或搶劫。」
說到這裡,江全頓了頓,一指在省城西北面的裡崗鎮,道:「張南天以前也是個綠
林,但現在他弟弟當上了鎮長,他已從官家找到了靠山。」
江全講述時,金城拿著筆,邊聽邊在地圖上作記號,寫下以上綠林人物的名字、他
們的地盤範圍、手下人數、主要活動方式等。
金城見江全已講完,便把手中筆一放,向江全一拱手:「多謝堂主指點!真是同君
一夜語,勝讀十年書。」拍拍桌上的地圖,「現在我心中有個底了。」其實,金城對這
些綠林情況也知個大概,只是不及江全瞭解得這樣全面和細緻。江全畢竟是給林風平當
了多年軍師,常出面跟各式綠林人物打交道。
「有個什麼大致的想法?」
金城沒回答,他看著地圖思索了一回,問:「堂主,在這些綠林人物中,跟我們廣
龍堂關係最好的是哪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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