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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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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琪說:「我爸爸過去是高幹,我出身高幹家庭,生活條件夠好的吧?但是,從我記事我很少穿新衣裳,大都是穿我姐姐剩下的。在學校裡,小朋友們很少能看出來我們家是高幹。從我記事起,我爸爸就有專車,但是,我們家人很少坐他的車。這是媽媽給我們家裡人定的規矩,媽媽從小就教育我們,小汽車是國家配給爸爸的工作車,與我們家裡沒任何關係。我們家裡一直請保姆,我們姐妹兩個都是保姆帶大的。雖然有保姆,爸爸媽媽也同樣得讓我們幹家務活。我小時候個子矮,我是踩著小凳子跟著保姆學會和麵擀面和蒸饃的。上小學三年級時候,我就開始跟著保姆學習做針線活。什麼納襪底呀,縫被子呀,補衣裳呀,爸爸媽媽都讓我們自己做。上中學二年級時候,我和姐姐都能夠剪裁布料,在縫紉機上給自己做衣裳穿了。爸爸媽媽都說這是一個人的基本生活能力,只有這樣,長大了才能夠高開父母單獨去生活。 後來爸爸在文化革命後期站隊站錯了,雖然從來也沒有見過「四人幫」的人,人家卻把他掛在了四人幫線上,成了後來定性的什麼三種人。先是住學習班,接下來是監獄,由於沒有具體的罪惡事實,住了兩年就放出來了。但是由於住過監獄,黨員和工作是雙開除,出來以後連工資也沒有了。我媽媽就是在我爸爸出來之前得病死了,我一直覺得她是想我爸爸想死的。但是,爸爸從來不悲觀,從監獄裡出來時候平靜得很,政治鬥爭嘛就是這麼回事兒。只說了這麼一句話,就又樂哈哈的了。後來悶在家裡想透了,就走向了生意場。等到我大學畢業參加工作時候,爸爸已經是擁有一個多億的大老闆了。 但是,我分配到什麼單位,做什麼工作,他從來不管不問。他說這是我自己的事情,自己的事情要自己解決。我爸爸有錢以後,多少女人追我爸爸呀!有的小姐年輕得我看著都害怕,我和姐姐也勸他找一個,他卻一直不肯續弦。你以後走進他的臥室就發現了,他的臥室裡永遠掛著我媽媽的遺像,爸爸一直生活在對媽媽的思念之中。我有時候也勸他,媽媽再好,她已經去世了,你還是再找一個吧。爸爸後來才對我說,我思想並不傳統,並不是為了害怕對不起你媽媽才不找的。我也明白你們讓我再婚是真正對爸爸孝順,說明我安然的女兒懂事。只是我這一生太習慣你媽媽了,我已經不知道怎麼和別的女人生活了。」 說到這裡,安琪擠擠眼說,「王海,我也應該告訴你,你們父子兩個那天送樹見到的安總安老頭,就是我爸爸,你見到的那幢小樓就是我們在的家。」 王海點點頭平靜地說:「我想到了。」 安琪說:「現在的社會風氣你也知道,幹什麼事情都要走門子。我爸爸又不為我花錢,又不為我走門子,我大學畢業後工作就安排得很差。好不容易送了一個單位,是自籌自資的那種,每月開工資都困難。月月得看單位領導愁眉苦臉、一提錢就苦大仇深的樣子。我覺得呆在這個單位裡沒什麼勁,也不想再調動了,也算是受我爸爸的影響,就辭了職出來自己幹。」 安琪說:「你不知道我辭職以後的那種心情,整個一個解放了的感覺。一想到從今以後再也不去單位打點上班,再也不用看領尋的臉色行事,再也不用要求入黨呀提幹呀進步呀,真是渾身的輕鬆和快活。但是,很快我就發愁了:我能夠幹什麼呢?我去找爸爸,爸爸不管。我知道爸爸自從開辦公司就有一條規定,不允許我們家人包括我們家的親戚進入他的公司。你要錢可以,想到他的公司找活幹不行。不過我想我是他小女兒呀,當他的助手眼著他學習做房地產生意總還可以吧?他那麼大年紀了,那麼大一攤子,他是給誰幹的?還不就是給我們子女們幹的嗎?我接他的班這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嘛。你猜我爸爸怎麼說?我爸爸看透了我的心事,對我說,年紀輕輕的大學畢業生,讓老頭兒養你呀?你真讓我失望,讓我看不起你。這就是我爸爸。他從開始就堅持不搞家族制,這也是他為什麼越幹越紅火的原因。我一看徹底沒戲了,心裡一賭氣自己來吧!」 安琪說:「王海你猜猜我一上來幹什麼?我那時候不知怎麼竟然迷上炒股了,打條兒借了我爸爸五萬塊錢。就開始上股市,嘿,沒有多長時間,讓套住了。五萬塊錢成了一把紙。長這麼大我從來沒有想過,賠五萬塊錢麼容易這麼快。我再也不敢幹了,回到家裡躺在床上悶著不起來。爸爸來看我,我對著他掉眼淚了。我想爸爸這回一定會安慰我哩,沒想到爸爸卻說你這個沒出息的,哭什麼?這怎麼是我安然的女兒?你不幹了,你不幹了怎麼還我的錢呢?這句話把我一下子給震住了。我一聽老頭子怎麼變成外國人了?錢迷心竅,對自己的女兒也無情無意。也是他把我給激怒了,我一下從床上起來對著爸爸說,安總你放心,欠你的錢我一定會還你的。 我爸爸說拿什麼還?拿你的空話還?還是拿你的眼淚還?這年代真是變了,你這借錢的楊白勞成大爺了,我這個放債的黃世仁倒成孫子了,我怕你行不行?然後他才慢聲細語地對我說,你已經賠了五萬,學費已經繳上去了,什麼都明白了,本事也學成了。往後就該賺錢了,你打什麼退堂鼓?生意場就是戰場,哪有常勝將軍?成功都是失敗養出來的。殺回去,有出息就把賠了的錢再賺回來。然後一把又借給我十萬,讓我重新回到股市。 後來想起來他不是在乎賠那五萬塊錢,他是害怕我喪失了做人的自信。想讓我在哪兒倒下,就在哪兒站起來。但是,老爺子就是不說透,逼著我自己來。這就是我爸爸。我拿著這十萬塊錢,重新殺回股市,天天泡在那兒,長短線一起上,瘋了一樣。後來套住的股票解套了,新買的股票又飛漲,我把所有的錢都賺回來了。我算算帳,還了爸爸的債努,我還能夠剩下將近一百萬的利潤哩。這的候爸爸才笑著對我說不要你還債了,就算爸爸發給你的獎金吧。 這時候,我才明白了我爸爸對我的良苦用心。我把股票全拋了,我對爸爸說我是真不想炒股了,天天就像打仗一樣,不像個女孩子幹的事情。爸爸笑著說這是你自己的事情嘛,你現在手裡有錢了,就有選擇的權利嘛。後來我跑遍全國到處考察,實際上是在國內留學,看看人家是怎麼幹的,我到底適合幹什麼。」 安琪說:「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在杭州迷上了品茶。但是,你別看我現在說起茶藝這行是一套一套的,走進去以後我馬上就明白我是做不了茶人的。為什麼呢?古往今來的茶人都是很清苦的,入了茶道的茶人特別講究人品,我甚至覺得他們有點自虐,他們的人生態度就好像是追求一種清苦精神,以苦為樂。我是喜歡積極生活享受生活的人,我這種人只能夠掌握茶藝,卻無法接受他們的人生態度。於是,我就回鄭州開始做茶藝的生意了。先租房搞茶座開始海賺,接著加上了酒菜,又加上了桑拿、健身、保齡球……你都看到了,我把這座樓全盤下來,做起了一整套休閒的生意。」 王海說:「但是,你雖然追求事業上的成功,卻更想做女人。」 「對了,這就是我。我雖然能賺錢,卻並不是別人眼裡的那種女強人。我更願意過女人更應該過的那種生活,尋找到自己的愛情。」 「過去的男朋友呢?」 「我在大學裡遇到過一個優秀的男孩子,也是我那時候不太珍惜,也由於畢業後兩地生活,後來別的女孩子愛上了他,我們就分手了。可是,等到我有錢以後,我才明白找男人比找錢還難。我看著年輕,這是父母遺傳的結果,其實我已經二十八歲了,我也給你看過我的身份證,這一點我沒有瞞你。現在的情況是,優秀的男人大都已經結婚,像我這種大齡女青年,已經過了尋找愛情的最佳時機。」 「但是,找你的男孩子應該不會太少。」 「對了。為什麼?因為我有錢。追我的男孩子多了,大都比我小,一個個都遷就我,我也看穿了,他們希望通過我而佔有我的錢財。但是,他們錯了,我不是那種喜歡男人遷就的女孩子,正好相反,如果找到了意中人,我倒是喜歡遷就他。我假裝成一個窮姑娘,在社會底層尋找自己的愛情,自己走進生活。一個一個,後來就碰上了你。你說茫茫人海,咱們兩個能夠相遇,也算是緣分吧?我說完了。我的活,你相信嗎?」 王海點點頭:「我相信。只是,我畢竟是一個警察,並不很適合你。」 「職業是可以改變的,我看中的是你這個人。」安琪調皮地笑起來,「王海,你不是因為自己的女朋友有錢,就覺得有傷自己男子漢大丈夫的自尊心吧?」 「多少有一點。」王海也笑了,「不過不會有你想像的那麼嚴重。」 「你別嚇我,沒有打退堂鼓的念頭吧?我把自己推銷出去可是不容易呀,你可別退貨呀。」 王海搖搖頭也開玩笑說:「你認為我們做警察的,要錢沒錢,又整天不著家,找到個女朋友就容易嗎?這年頭只有兩種女人會嫁給我們警察,一種是沒頭腦的,一種是一時頭腦發昏的。」 「那好,我可是把你當做說話算話的男人。」安琪調皮地鬼笑起來,她走到老闆台前,坐下來拿出來一張票據,遞給王海說,「先把這個還給你。」 王海走過去說:「這是什麼呀?」 「現金支票呀。咱們一共處了四個月,這可是咱們原先說好了的。」 王海拿在手裡認真看看,看到上邊竟然寫著五十萬元,心裡先嚇了一跳。她一個月怎麼能掙這麼多錢呀?這還是那個給他包餃子做春餅的窮大學生嗎?這還是那個很會過窮日子的善解人意的女孩子嗎?長這麼大,他還沒見過迷麼多錢。他收下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左右為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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