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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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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軟弱 1 靜靜地坐在金水河堤上,閒適得很。兩個人邊抽煙邊說話,真是一種享受。身邊是河畔公園的綠草地悄悄地散發著清新的氣息,圍著他們繚繚繞繞彌彌漫漫。垂柳的枝條在輕風中溫柔地搖擺著絲絲縷縷的嫵媚,就像少女的披肩長髮一樣飄逸。明靜的河水清澈見底,緩緩地湧動出無數細小的水花,水花上閃閃爍爍的碎金碎銀折射著夕陽點點滴滴的輝煌和燦爛…… 這是在鄭州嗎?真快呀,不到一年的工夫,這條經過全面治理的污水河已經由一條害河變成了河畔公園,成為一處嶄新的風景了。鄭州這個往常以髒亂聞名的城市,已經開始著意創造出現代文明的亮點,星羅棋佈地點染著都市的細節。 于富貴的事兒著實讓王海嚇了一跳。雖然表面上他什麼也沒有說,內心裡卻有點兒震驚。無論如何他也不會想到,老于這麼傳統和老實的人,竟和他老婆的妹妹上過床,還生過孩子。而且是老於自己把這個為他生過孩子的漂亮女人親自緝拿歸案,把她拍進了局子裡。當他們兩個坐在金水河堤上,老於一邊抽煙一邊對他細說來龍去脈和前前後後,真是聽得他心驚肉跳盪氣迴腸。 「老於,這是你自己的隱私,你對我說這些幹什麼?」 「我也不知道。就是想對你說說。」 「這是你自己的個人生活。我又幫不上你。」 「沒想到要你幫我,只是想對你說說。」于富貴苦笑笑說,「王海,你知道,我老於混這麼多年,其實呢,我沒什麼朋友。」 「這一點咱兩個一樣,我也是。」 「所以,我拿你當兄弟,有事兒了對你說說,也不為什麼,說說心裡不孤單。」 王海好感動。于富貴不僅把他當搭檔,還能夠看他是兄弟,這份情好重。 王海忽然心裡一熱,很想對老於也說說他自己的心事。他現在也面臨著人生的重要選擇,要不要和安琪結婚?是不是從此再也不當警察了?他正在左右搖擺,可以說心亂如麻,怎麼也拿不定主意。但是,他最終沒有說出口。他從來不習慣把自己的私事兒說出去,別說是老於了,對自己的父母也是如此。自己的事情,還是自己想吧。 和老於分手以後,已經是傍晚了。自從家裡出事以後,老於已經很少在街上吃飯了。如果不是案子纏身,老於差不多都要趕回家去,不是趕回去吃飯,而是趕回去為老婆做飯。他理解老於,想多做些家務,替老婆分憂,也為自己默默地贖罪。唉,人哪,表面看著都樂呵呵的,其實誰都活得很不容易。 王海在街上胡亂吃了碗燴面,就算把晚飯對付過去了。然後他從小飯館走出來,推上自己的車子,覺得只往街上這麼一站,天就黑下來了。王海推著自行車下意識地晃晃車把,又不想去找安琪,又不想回家去,一時間竟然找不到了前進的方向。鄭州這麼大,路這麼多,沒有一處是自己的。他苦笑笑,這才想到又沒地方可去了。 實際上他走出飯店就兩眼茫然地站在這裡,已經好長時間了。近來由於心煩,他經常沒事兒就站在路邊發呆,一呆就是一兩個小時,聚精會神地看著街上的人流,就像看書一樣,有時候竟然看得著迷。他常常覺得這人流和河流一樣,看著永遠是這條街,其實每時每刻都發生著變化,就像河裡湧動著的浪花,從來沒有重複過。這使他多次想到和以前的女友分手時她送他的話,人不可能兩次走進同一條河流。他知道這是一句名言,只是記不得是誰說的了。於是他站在路邊面對街上的人流經常想,你不明白前邊的人上哪兒去了,你也不知道會有什麼人再湧過來。就像人生一樣,你想不清楚走過的路到底對不對,你也不明白前邊的路怎麼走。 他忽然想到,老于和他妻妹的那一步走得不對,自己和以前的女友吳可可分手是不是也錯了呢?他們相處了兩年多,雖然沒有結婚,也已經同居了近一年。成年以後,他還從來沒有那麼動情和投入過呢。和吳可可分手以後他一直有一種強烈的感覺,他這一生再也不會遇到合適的女孩兒了。 分手時候吳可可曾經對他說:「你可不要後悔呀。」 他硬著脖子笑笑說:「你放心,我不會後悔。」 吳可可也努力地笑笑說:「我說你哩,其實我也一樣。我有時候想想,人與人的緣分就像流星一樣,一閃即逝,到後來後悔的也可能是我。」 他把她送上車的那一刻,他明白他們最終還是分手了。望著開往上海的列車,他站在車站的月臺上發呆,腦海裡一片空白…… 他們本來就要結婚了,可是吳可可一定要堅持調回上海以後再結婚。起初他對上海人實在不理解,已經在鄭州生活幾十年了,為什麼一定要調回上海去呢?但是,他不能夠阻攔,也沒有能力阻攔,這是吳家人的事情。吳家全家人一天到晚想的就是調回上海,聽他們家裡人說話,好像當年把他們從上海調到內地工作是迫害他們,現在沒有人管他們了,他們自己也要給自己落實政策。在他們眼裡,好像只有上海是城市,別處都是多下。他們到鄭州已經當了幾十年鄉下人,絕不能夠當一輩子鄉下人。 從他走進吳家開始,就發現吳家人天天都說這個事兒,他開始意識到調回上海,已經成了吳家人唯一的追求。能夠如此熱愛自己的家鄉,連他也被感動了。為了和可可一塊兒生活,他同意跟著吳家人調到上海去工作。只是,儘管他們四處托人花錢搞關係走門子,就是沒有結果。一直到吳可可的老伯父忽然從海外帶著鉅資回到上海,要在浦東投資房地產了,吳家人調回上海的夢想才變成了現實。 如今哪裡都一樣,鄭州是這樣,上海也是這樣,有錢就玩得轉。時間不長,在昊可可伯父的努力之下,吳家的每個人都得到了合適的安排。不光是在上海給他們安排了工作,也給他們安排了住房。在上海那種找女人容易找房子難的地方,房子就意味著一切。而且不光吳可可的父母,連吳可可自己也有兩房一廳在等著她。這使他們調到上海去就可以結婚,結婚後就有新房住,這一點連王海也沒有想到。 最讓王海意外,也最讓他高興的是,他到上海再不用當這個破警察了,他被安排進一個外企,月薪三千元。月薪三千,和他現在的工資七百元相比,簡直是一步登天了。那幾個月王海確實高興起來,一想到從此再不用和于富貴一起黑夜白天東奔西跑地去辦案,再不用和那些地痞流氓打交道,再不用因為犯過錯誤在公安隊伍裡老是低人一等,再不用見天看領導的臉色和要求進步了,真是覺得渾身輕鬆。他高興,他的父母也高興,全家人都覺得他有福,因為找了一個好對象,總算盼到出頭之日了。但是,高興了沒多長時間,等到辦理調動手續,真正要走時,他忽然覺得心裡空了。 「王海,」吳可可說,「你怎麼了?」 他想了想說:「父母回去,讓他們回去。你能不能為了我們的感情,留下來?」 吳可可吃驚地望著他,久久說不出話來:「怎麼,你捨不得離開鄭州?」 王海搖搖頭說:「我早就對你說過,對我來說,在哪兒生活都一樣。」 「都到這時候了,你能對我說說,這是為什麼嗎?」 王海遲遲疑疑地說:「我明白,你自己和你們全家對我什麼都滿意,就是看不起我這份工作。」 吳可可忽然明白了什麼似的:「你別說了,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不是說,你對什麼都不在乎,你就是熱愛這份工作?」 「不能說熱愛。熱愛這個詞讓別人說俗了。」 「那好吧,不是熱愛什麼本職工作,也不是什麼事業追求,更不是什麼思想覺悟,是個人喜歡。」 「對。我也是真到要走了,才忽然想明白的。我特別喜歡警察這個行當。咱們兩個都這份兒了,你想,我能夠瞞你嗎?我不想瞞你。」 吳可可愣了一會兒,想了想說:「其實個人喜歡,這是最要命了。」 「是這樣。也可能我在警察隊伍裡永遠沒有前途,一輩子也混不出來,就這,我,我也認了。」 「就是我,為了這個,要我留下來?」 「我也想明白了,我就是去了,掙錢再多,心裡空落落的,也不會愉快,時間長了……」 「就會影響到我們的感情。」 「我想是這樣。所以,你能不能留下來?你不是也生在鄭州長在鄭州嗎?」 吳可可堅定地說:「我不能。我的心已經回到上海了。」 王海認真地看著吳可可,好久好久才說:「可可,我理解你。」 「我也一祥,王海,我也理解你。只是,你要不幹警察了,我才能留下來。」 這句話,吳可可說得有點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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