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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我看你資質不錯,想教你武功。我也老了,你就算我的關門弟子吧。」

  反正也沒事兒,學藝就學藝,王海悄悄跟著老人練起功夫來。他練掌練腿,他覺得自己能夠吃苦,練掌練得手掌出血,練腿練得傷了膝關節。

  師傅說:「你別練了。」

  「不,師傅,我不怕吃苦。」

  「我是說,你心裡有結。你這麼練不是在練功,而是在自殘。」

  「不,師傅,我喜歡這樣。」

  師傅笑著搖搖頭說:「我給你說說閒話吧,小海,你說人活世上,都說為官要當忠臣,做人要做好人,但是,當忠臣要忍得冤屈,做好人要不怕吃虧。是不是這個理呀?」

  王海一下子愣住了。

  師傅看著他,再也不說別的話,看著看著笑起來說:「我看,還是先教你內功吧。外功是形,內功是神,外功是表,內功是本。學好內功,也許你心裡的結就開了。」

  王海怎麼也沒有想到,他心裡的所有煩惱,都在練內功時化開了。

  幾年之後,當他指頭可以撚碎碗片兒,掌風可以擊碎師傅扔在空中的磚頭的時候,師傅說你總算出師了。那天師傅點上香,往椅子上一坐說:

  「今天你走哩,給我磕個頭吧。」

  「是,師傅。」

  「起來吧,記著,從今以後再也不要來見我。」

  「師傅,為什麼?這是為什麼?」

  「出門去行走江湖,永遠也不要對人說起我。」

  「師傅,你這是為什麼呀?」

  「小海,練功為什麼?對外是為了除惡揚善,對內是為了自己好好做人。另外,還要多看些書,自古文武相通。我師傅當年也是這麼對我說的,我今天也把話送給你,你去吧。」

  可以說,是師傅影響了他,從此以後,他看別人看生活看這個世界的角度開始悄悄地變化。

  近年來,由於讀了不少書,他的思考走得很遠。他雖然沒有說出來,但是在他內心裡,已經不再把檔案裡裝那些東西當回事兒了。有時候他甚至還有點感激那些東西哩,因為有了它們,他沒法像別人那樣生活,才獲得了自己獨立的生活態度。他不再羡慕別人的前途,也不再眼紅別人的歡樂,他遠遠地離開了人們的生活範圍,甚至連他的父母都對他越來越陌生了。

  在生活中,他不再把人簡單的分成好人和壞人去看,只看是否真實和虛假就行了。他是個執法者,雖然他常常以法律為準繩去指導和檢驗自己的行動,但是他不再覺得法律像信仰那麼神聖,他已經明白了法律只是人們發明的遊戲規則。他有了更多的法律之外的思考。他發現法律之外的天地竟然非常廣闊、如果不知道和不理解法律之外的世界,簡直就無法執法。有時候他想得快要走火入魔,常常為自己的思考害怕起來……

  堵車了。

  省委大門前又堵車了。

  不知道從哪裡來的上訪的農民,開來一大片小拖拉機,堵住了省委門口,切斷了金水大道。勸阻的幹部在喊叫,趕來的警察在維持秩序。

  王海雖然也是警察,但已經不是剛出道那時候了,毛嫩的看見什麼就管什麼。他現在已經明白這個社會很複雜,個人的力量非常有限。這種事情不是他的本職工作,他也不想多事,調轉車頭準備離開。一轉身,他怔住了,春花推著車子就站在他身後哩。

  「你怎麼也在這兒?」

  春花紅著臉看著他,不知道說什麼好的樣子。

  「你一直跟著我?」

  春花點點頭。

  「走跟著我走。」

  王海推車前邊走,春花推車後邊跟著。由於馬路上堵死了,王海帶著春花在人縫裡擠來擠去,好不容易才逃了出來。他們從立交橋下鑽過去,來到人民路上,在一家電腦公司門前停下來。王海看看表,已經是下午六點了。

  9

  「你找我還有話說?」

  「沒有。」

  「那你還跟著我幹嗎?」

  春花想了想,說:「送送你嘛。」

  王海笑了:「怎麼送這麼遠呀?那好吧,送到這裡就可以了。如果沒有什麼事情,你回去吧。我要騎車往西走,我家在西郊哩。我越走越近,你越走越遠。」

  春花沒吭聲。王海認為她同意了。就沿著人民路往西,騎上車就走。但是,他在前邊走,春花連忙也騎車跟上,仍然像尾巴一樣吊在他後邊。只騎上一個慢坡,來到人民路的金水河橋頭,王海發現春花仍然跟在後邊,就下了車。他下了車,春花也下了車。兩個人走走停停,在別人看來,就像在談戀愛一樣。

  王海認真地問她:「你是不是還想說什麼?」

  春花說:「你現在去哪兒呀?」

  王海說:「去吃飯呀。你沒看天晚了嗎?」

  春花說:「上哪兒吃?回家吃?還是在街上吃?」

  「你問這個幹嗎?我可以回家吃,也可以在街上吃,這是我自己的事情。」王海笑了,「不過,我還沒有想好哩。」

  「現在想好了嗎?」春花終於鼓起勇氣說,「我想和你一塊兒吃飯。」

  原來還是想請我吃飯。王海想,鄉下來的姑娘真不容易,求人辦事,也真難為她了。如果是自己呢,可能也會這麼做。

  「那好吧,」王海說,「咱們去吃燴面吧。」

  於是,他們重新騎上車,一前一後來到了老百姓燴麵館。那時候六點多鐘,由於剛到吃晚飯的時候,燴麵館裡人還不太多,他們從從容容選了個座位。一坐下來,春花就在心裡長長出了一口氣,她覺得自己的目的達到了。

  剛才,王海一走出髮廊,娜娜就塞給她一把錢,讓她騎上車追。娜娜說這個王海又不吃請又不收禮,年紀輕輕火力旺,也可能是個好色的。春花說從外表上看著可是不像。娜娜說這個可不能夠看外表,啞巴蚊子咬人才狠。再說人家給咱們辦事情,什麼也不要,人家就可以辦也可以不辦,咱們就心中沒數了。求人辦事情,總要給人家一點什麼,心裡才踏實。於是,娜娜就讓春花追,娜娜說反正咱也不是什麼黃花閨女了,追上王海陪他玩玩,給人家一點感情投資。春花已經什麼主意都沒有了,娜娜叫她幹什麼,她就幹什麼,騎上車就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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