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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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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犯錯誤的感覺 1 雖然太陽還沒落,天還亮著呢,由於快到吃晚飯的鐘點,友廊裡的客人就少下來。 這就是城市。 春花覺得鄉下人是望天過日月的,鄉下人的生活永遠和颳風下雨緊密聯繫在一起。鄉下人的時間就像飄在天上的雲彩和種在地裡的莊稼,很大很厚,看得見和摸得著,實實在在。而城裡人是看鐘點過生活的,好像白天黑夜太陽月亮甚至颳風下雨和他們都沒有什麼直接關係。城裡人的時間要麼掛在牆上要麼戴在手腕上,很小很細,就像自己找根繩子把自己拴起來了。 春花經常想,這就是城鄉的區別嗎? 在鄉下,春花從來不迷路。在城裡,春花老是記不住路。鄉下的路再多,每條路都不一樣,經過的山坡不同,經過的河道不同,經過的座稼地不同,路邊的樹木也不同,沒有一條路是重複的,只要你走一次,就能夠牢記在心裡了。城裡的路不行,許多路都一樣,經過的樓房一樣,經過的路口一樣,甚至路邊的樹木也一樣哩,你要記不住是幾個幾個口,在第幾個口處向左或者向右,你就迷糊了。後來,春花想明白了,在鄉下人們是依靠形象記憶哩,而在城裡,人們得費腦子死記硬背哩。 馬三又來了。 那時候春花正在給客人做頭髮。從鏡子裡望見馬三走進來。由於懷裡抱著顧客的腦袋,她也不方便回頭去理他。馬三呢,故意在她身後站了一下,讓春花在鏡子裡看到他的臉,這才走進裡屋去等她。 髮廊的小老闆娜娜手裡舉著吹風機,正在旁邊給顧客吹頭。看到馬三竟然大模大樣地走進裡屋,像走進他自己家裡一樣隨便,就很不滿意,不由得向著春花一眼剜過來。春花自覺理虧,只好裝著沒看見,連忙埋頭幹活兒。她一直堅持著把頭髮做完送客人走後,才走進裡屋來見馬三。 「咋回事兒?你怎麼又來了?」 「不咋回事兒。怎麼,你煩我了?」 「你的病看得怎麼樣?」 「我的病?看得不怎麼樣。」 馬三伸出手來,開始對著她撚動起指頭來。這是他的習慣動作。春花明白他又來要錢了。 「我給你那麼多,這麼快就花完了?」 「一千五還多?現在看病花錢就像打水漂一樣。」 春花想了想,就慢慢從衣袋裡摸出來三百塊錢,無奈地遞過去。馬三一把接在手裡,因為票面小還飛快地查了一下,然後把錢在手裡甩著說: 「三百?怎麼就這一點點?」 「三百還少?」春花說,「我只有這麼多了。」 「那好吧。」馬三說,「反正也跑不了你,花完了我再來拿。」 春花看著馬三拿了錢走出去,就坐下來傷心掉淚。她覺得自己真是倒黴極了,人家給城裡的男人們睡覺,都是掙男人的錢。她給城裡的男人睡覺,還要倒貼錢給男人花,這算什麼事兒呀? 唉,春花想,說到底都怪自己招惹了這個馬三,全是因為這個馬三鬧得她不安生。本來一切都好好的,自從遇到馬三,春花的生活就亂套了。 再有兩個月,春花到鄭州就滿三年了。剛來那兩年只能掙個回家的路費錢,現在手裡攢下的錢,都給這個馬三了。她掙得沒有他花得快。看樣子以後再掙多少錢,也不夠這個馬三花。她已經覺得這是個沒底洞,就是她掙再多的錢,也填不滿這個坑。這沒完沒了的債務,什麼時候能夠還清?往後的日月可怎麼過?她真是有點發愁了。 高中畢業後,只差五分,她沒有考上大學。如果按她的意願,她想一直複習下去,直到考上大學為止。鄉下的學校教育質量低,許多考生都是複習兩三年才能夠考上大學的。但是,她家裡窮,為了她上學已經把家裡的錢花完了。她又是女孩子,按照鄉下人的老觀念,就是將來再出息也是要嫁出去的,早晚也是人家的人。於是,家裡就不想再花冤枉錢讓她繼續複習考大學了。她呢,除了暗暗地哭一場,也沒有辦法。 這樣,等在她前邊的路已經細成一根麻繩了,那就是下地幹活,回家做針線,然後嫁給人家生孩子過日月。無邊無際的窮日子在等待著她。她不甘心在鄉下受窮,就和幾個要好的女同學商量,姐妹們一咬牙,悄悄地跑出來闖世界。兩三年下來,現在人家差不多都發了。有人在洛陽買了城裡的戶口,有人在周口買了房,還有人在海南經常用「大哥大」給地打電話。想想人家的日月,幾個姐妹們比著,數她混得最慘了。 早知道鄭州這麼難混,她想,還不如當初跟著孫姐下廣州,去吃青春飯哩。 當初從鄉下跑出來時,姐妹們是集合在一起的,一塊兒坐車出發先到駐馬店。她們原來曾想著就近在駐馬店找工作,但是為了找活方便,姐妹們不能夠老捆在一起,就散開了。誰想到這一散就再也聚不起來了,就像鳥兒一樣各奔東西了。五天之後就只剩下她一個人住在一家小旅館裡,這時候她碰上一個跑生意的孫姐,對她很好,替她付了房錢,管她飯吃,還送給她五十塊零花錢。那時候孫姐看她什麼也不懂,沒頭蒼蠅一樣不知道要往哪裡撞,就要帶她南下廣州和海南去吃青春飯。因為她細皮白肉長得好,孫姐說保她三五年裡賺一百萬,並說等賺了一百萬你還怕什麼呢,現在科學技水先進得很,花一萬就可以修補個處女膜,還給你一個黃花閨女。如果染病了,再花十萬八萬的保好。然後呢?再花幾萬買些好衣裳,就可以帶著八十萬衣錦還鄉,或做生意或嫁人,一輩子不會再受苦受窮了。 當時春花聽得腦袋都大了,她覺得孫姐就像是外國人在說外國話,那些事兒離她太遠太遠了。人怎麼那麼能夠掙錢?一個人比一個村子甚至比一個鄉掙錢還多,一掙就是一百萬?這個數字太大,能嚇死她。再一個,怎麼能用自己的身體去掙錢?那不就回到舊社會了?想都不敢想,別說去做,聽聽就羞死了。好在她們躺在床上說話之前已經拉滅了燈,如果燈亮著,孫姐一定會看到春花的臉紅得要起火了。 「孫姐,那,那不是妓女了嗎?」 「妓女怎麼了?」孫姐說,「老話叫笑貧不笑娼,現在叫有錢才是爺,沒錢是孫子。」 「我不要,無論如何我也不跟你去幹那事兒。」 「春花,你是不相信我,害怕我拐賣你?」 「那倒不是的。你又沒逼我。」 「那你為什麼不跟我走呀?」 「你要讓我跟著你跑生意,我就去,我就是不幹那種事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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