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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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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隊長,我想……」 「老於,你坐下說嘛。」 「好好,我坐下。」 「有什麼事兒?」 「沒什麼事兒,就是忍不住想給你彙報彙報思想。李大隊長,我也明白你們對我好,讓我當這當那,是看得起我。其實我也沒有幹啥,還不是在你們的領導下做了一些普通工作?」于富貴發現自己舌頭忽然靈活起來,「不過,我這個人不適合當官兒,什麼也不會,只會抓小偷。這幾天我想來想去,想了很多,為了不給黨的事業和工作帶來損失,就別讓我再呆在辦公室活受罪了,還是讓我做具體工作好。李大隊長,你是一把手,你說呢?」 他一邊說著假話,一邊對一把手察言觀色,精神特別集中。他發現一把手一直笑著聽著,最後竟然跟著他的話點起頭來。完了。全完了。他心裡悲哀得很,這證明了自己的想法兒是正確的。他不由得感慨到,看看吧,人家看得起咱還是假的,看不起咱才是真的。差一點上了人家的當。自己說了這麼多,原來是替人家說心裡話,人家本來就沒有把咱當成角兒。 「唉,老於,就這事兒?」 「就這事兒。要不,我還回原單位?」 「不不不,」李大隊長一連說了三個不字,然後對著他笑,好長時間不說話,直到笑得他心裡發毛,才說,「你的想法雖然很實際,也有一定的道理,但是這事我可定不下來。」 「怎麼定不下來?就這麼一個小事兒,還得找誰?」 「你別急,這得請示楊局長。」 「還得請示楊局長?」 「要不然,」李大隊長說,「你先找楊局長談談?」 「也好,也好。」 于富貴其實也想到了,這件事兒李大隊長不會自己做主,肯定會往上邊推。他就去找楊局長。奇怪的是,他去找楊局長時心裡一點也不緊張,走進局長辦公室反而要水喝抓煙抽,還弄出來不少的親熱。他輕輕鬆松地說著笑,笑著說,最後把楊局長也說笑了。 「老於,你真是這樣想的?」 「真是這樣想的。」 「好,我支持你。不過,副大隊長還當著,工作嘛,你可以當自由人。」 「自由人?」 于富貴什麼都想到了,就是沒想到楊局開不讓他上,也不讓他下,把他弄成了一個公安局裡的「自由人」。他是個球迷,當然明白什麼叫「自由人」。球場上「自由人」這個角色哪裡需要就出現在哪裡,前後場進退自如,跑位飄忽不定,表面看沒什麼具體任務,卻是個重要角色。他的編制掛在刑警大隊,實際上直屬局長領導。楊局長還親自從刑警大隊挑了個業務尖子王海做他的搭擋。這一下他可是高興了,因為他認識王海,那是個正正派派的年輕人,他倆關係還不差。于富貴心裡明白,局長的意思是說,他們兩個人就是一個獨立大隊,他這個副大所長,只領導王海這一個兵,兩人的任務還是辦案。他又回到了原來的生活狀態中。 多長時間了? 一年多了吧。 他們這兩個人,有時候分工,有時候合作。也不只是抓小偷,什麼案都辦。也辦刑事,也抓小偷,他們成了楊局長手裡的萬金油,哪兒有問題就往哪兒抹。相比之下,雖然比過去還忙,心情可是好極了。其實只要想通了,現在這年頭,只要心情好,幹什麼還不都一樣。 夜怎麼這麼黑? 燈怎麼都滅了? 已經深夜時,于富貴不知不覺從街上溜達進了回家的小胡同。這是通往他家的必經之路,小胡同裡沒有路燈,又黑又暗,他忽然下意識地停下腳步,這小胡同裡的黑暗一下子讓他想起了那個神秘傳呼的線索…… 5 如果找起來,這樣的小胡同在我們鄭州城裡已經很少見了,也只有到貧困的工人區才能找到。正好是兩行小平房背對背的夾一條拐來拐去的小道,窄窄的長長的髒不嘰的就像一條爛麻繩扔在那裡。白天裡有來來回回的行人和自行車擠著,還能擠出點熱乎氣兒。夜裡就不行了,沒有路燈,走進這小胡同裡就覺得特別悲慘,像走進了黑暗的舊社會。 有一次,于富貴推著他那輛破車走進胡同時,已經是夜裡十一點了,他發現有人跟蹤他。他推著車走,後邊人也推著車走。他騎上車,後邊人也騎上了車。後邊的人就像影子一樣粘住他了。 那時候胡同裡很靜,陰森森的就像一條死亡通道。剛幹反扒時,他曾經多次在這個小胡同裡被編織袋蒙住腦袋挨揍。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兒了。現在他已經是老警察了,對付這種小打小鬧的意外情況很在行。就像貓在前邊走,發現有耗子跟在後邊,不但不懼怕,反而想笑。他一點也不著急,故意慢下來。他甚至有一點興奮,多少年來,只要一面對扒手,他就充滿了激情。這在他好像是一個例外,他走到哪兒都自卑,面對小偷們的時候卻突然就能夠高傲起來。 高傲,這才是他的無價之寶,這種心理體驗永遠是他的興奮劑,永遠讓他著迷。 於是,走到胡同深處時,于富貴故意把車停住了。他感覺到後邊跟他的人也停住了車。于富貴也不回頭,手扶著車把,一條腿還搭在車梁上,就說:「你找我?」 後邊人說:「于哥好眼力。」 這時候于富貴就像大爺一樣,不慌不忙地點了一支煙抽著。 這時我們就看出來了,只有在小偷們面前,于富貴才像一個領導幹部。 于富貴拖著腔愛理不理地說:「有話說?」 後邊人小心地說:「有話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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